发信人: dancerain()
整理人: jessie(1999-10-02 15:26:3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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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 音 事 件
2:50
秋天的午后没什么滋味,天空的颜色是暗淡的青灰,云象死去的幽灵,
沉寂。
我的音响里飞出迪克牛仔的声音。他正在糟蹋邓丽君的甜蜜蜜,原来毁
灭起来如此容易。看到那三个字,我想到邓丽君甜蜜的酒窝,想到张曼玉转
身时掉在眼睛里的一绺头发,就是想不起来耳朵里听到的这个应该配合哪一
张脸。但是我还是要开着它。
3:00
一个人应该保有一些美好的习惯,那样会觉得生命静止在你的身体里。
比如我,我活着有两种状态:呼吸和写字。这是并列的,然而伴随状态却都
是音乐。我需要不断的有声音从耳膜穿梭,甚至拍击,刺激。这相当于血液。
不同的是真正的血液在身体里面,而它是流动在外边。其功能和那种纯氧气
很象。只要有音乐,身体就鲜活灵敏。
我需要变化,生活中变化太少。可是音乐时刻跳跃起伏,把我实实在在
地放进一种变幻莫测的时空里。我就是喜欢这种不安定的感觉。交错着优美
和狂躁,我觉得被音符肢解,一片片的浮在旋律上--那种感觉不是我在听音
乐,绝对是音乐在抽离我。每一片都是变化。
3:10
我现在在敲一个美丽的故事。我正写到一个长头发的女子往手上点粉紫
色的蔻丹,嘴唇是娇艳欲滴的,眼神是迷蒙可人的。
显然接下来我必须写一场绝美的爱情。比如一见钟情什么。音乐也恰倒
好处,他的声音终于肯安静下来,正用我喜欢的那种调调唱“一样的月光”。
3:12
这歌让我跌回到了2岁,我的童年整个地是浸在音乐中。我可以想起来的
片段永远是一些声音。那时听的是苏芮是侯德建是罗大佑。我很奇怪为什么爸
妈当初没有一点后顾之忧呢?歌里布满了离别、伤感、失意、愤怒、孤独……
这些东西是可以一点点渗透到一个灵魂中去的。(这个问题我一直没和我爸妈
讨论过。我认为很严重。我总幻想我的童年很凄惨,也许和这有关。)
3:15
音乐突然象脱了轨的火车,有什么梗在铁轨上……我停下敲打,聆听音乐
以外的声音。的确还有一个更疯狂的声音呼啸着加入进我的耳膜。里面夹杂着
愤怒。我悚然。
声音是门口传来,象有种金属在猛烈撞击我家的铁门,铿锵急促。我摒住
呼吸。起身。美丽的脸孔静止在屏幕上,乖巧的凝视。
我的音乐轻披在我的身上,尾随,左右,亦步亦趋。这感觉比较雄浑,似
乎有什么托着,将恐惧掩去大半。我怯生生地问:“谁?”
“你TMD说是谁!”狮子喉一样的回我,是个苍老浑浊的声音。把我细小
的声音压的透不过气来。连带我的音乐都脆弱的轻颤。
我放在门锁上的手指停在那里。还好,是人。
接下来是一段冗长反复的独白。声声都是诅咒是威胁,我纳闷一个六十多
岁的老人怎么有这么足的低气。我回身看钟,已经3:20,这个时候放音乐不
属于道德败坏。他说那声音几乎要了他的老命,我不回话,间或地大声喊“你
可以好好地告诉我!可不要这样敲我家的门!”他就说如果我敢再放音乐,他
会砸烂这扇门。我心惊肉跳,始终不去旋转门把。我从猫眼里张望,看到一张
蜡黄的老脸,离的很远的眼睛和翻飞的嘴,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我想到比目鱼。
他还在重复刚才那段台词,情绪高涨。我觉得手指冰凉,眼睛的余光瞟见自己
深蓝碎花长裙的一角,忽然自怜起来,这美丽的一角奇异地竖外边传进的那个
粗野的声音里,显得异常美艳。假若我打开门他肯定不敢这样疯狗一样地喊叫, 我想。不过我终究把手从门上拿开。
我走到音响旁边,摸到声音旋扭,迟疑了一秒钟,然后迅速地转动我的手
指,我觉得我的手指放在某个黑色按纽上的时候总是惊人的葱翠美妙,我微微
一笑。声音象锥子尖锐地切如我的身体,一切都开始模糊,有一种被压缩的紧
迫。我的颈项一阵紧张,似乎有人将我从后头提起,我从来不知道声音可以给
人这种死亡般的压抑。我执拗地停在最高分贝,疯狗的声音终于被压了下去,
淋漓尽致。我感觉自己已经被切成碎片。
经过门口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他还是刚才的表情和形状,嘴象开了花一
样。房屋开始震动,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那个狂野的声音--一样的笑容,一样
的泪水,一样的日子,一样的我和你……
3:40
声音于我并非只意味着变化,现在说明,它更象一种逃巡。
我的童年是声音穿引着的,中间有一段时间似乎全部是闹钟刺耳的叫声,
每次我都等它自己停下来,让那种刺耳从早晨睁开眼的第一刻就伴随着我。那
一阵子,生活似乎总是很匆忙。时间象声音一样易逝。我总是早早地就睡觉,
因为那时其他人还都醒着,还在走动还在制造各种声音,这可以让我很快入睡
。往往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寂静无声,我会一夜无法成眠。我认为这不不是水
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我曾想通过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我害怕孤独。声音给
我一种存在感。每时每刻都活生生的似乎可以触摸,这是我要的感觉。
3:50
门外象是一头野兽开始更剧烈地撞击铁门,尖锐地夹杂在我的音乐里,我
有种报复的快感。我记得这个老人,他住楼下。每次我骑车从他后面过,无论
怎么摇铃他都不会把路让出来,且总是回头用得意轻蔑的眼神白我一眼,更缓
慢他的步子。那眼神简直就是在说:“你能怎样?我随时会死!”那是一种威
胁的口气,我最恨别人威胁我。可是老人,他手擎着生命的导火索,用那不堪
一击的老骨头来威胁我,我却不得不妥协。我就怕和生命发生纠葛。而他又时
常给我随时会死的印象。的确,随时会死!
想到随时会死,我的最软弱的神经被轻触。
我低头看一眼碎花长裙,多么美丽。
我知道我并不想任何人死,即便是这个蛮横粗俗的老人,他死了我也不会
开心,尽管我现在的确很希望他以某种方式立刻消失,但那绝对不是死亡。
音乐戛然而止,象失去了重心的城墙。耳膜仍在嗡嗡作响。我感觉血液凉
了一半,跌回到现实,眼前的每一样东西都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空气中就只剩下一个声音了。铁门还在叮叮当当地震动,我听见他以胜利
者的口吻叫道:“我倒要看看咱们谁厉害!”我忙跑到门口,因为我知道现在
猫眼那头应该是个精彩绝伦的表情。没等我调好焦距,就听门外突然传来轰的
一声巨响。
4:00
秋天的午后是没什么意思的。我最喜欢夏天。因为夏天时刻有蝉鸣。我就
喜欢听它们聒噪,象我一样烦。我敢说蝉是一种极多情极自恋的虫子,它们自
恋的就是它们的声音。要全世界有耳朵的都听到:这是夏天。
寂静的时候我总产生一种类似蒙太奇似的幻觉。我看过一部电影,女主角
的父亲死了,她一个人站在漆黑的医院长廊里,身上裹着一件枣红色的大衣,
脸上是木然的。屏幕上流过一组抢救的画面……她的母亲推着他父亲的遗体,
输液瓶来回晃动,急促的脚步声……女主角一直站在漆黑的长廊里。寂静,但
是隐约有召唤一般的回声。
4:02
我是个敏感脆弱的人,神经时刻绷的象小提琴高音部分的那根弦,我和人
的相处是以毫厘计算的,这样一个老人,用如此恶劣的态度同我相处几乎是可
以立刻要了我的小命。当外边的那一声巨响传来我浑身都在颤抖。我最怕人了
,最怕同样的一张脸可以用来微笑也可以用来愤怒。最怕。我这个人是在乎别
人的看法的。我受不了白眼和冲突。因为我始终觉得愤怒蕴藏着一股可怕的毁
灭的力量,随时会把我吞噬。
4:10
每次有人和我发生冲突我就想起来地铁的声音。因为那件事和地铁有关。
我的记忆是声音穿起来的。
在那以前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真正的冲突。
时间是上午,地铁站。一辆装满了各式身体的地铁正迟钝地从后面开出来, 车厢里都是凝固的漠然的眼睛和吊起的橘色的手臂。象一幅静态画,是听不到声 音的。车外边的身体开始蠕动着,纷纷塞向车厢的那个张开的嘴巴。很吃力,很 拥挤,我痛苦地被夹在中间,耳朵里没有任何美妙的声音。突然有人推了我一把 ,将瘦小的我轻易推出了人群,我踉跄地几乎跌倒。
我还没看清推我的人,就听见父亲的怒吼,然后我看见一个男人的身体随
后从人群里飞了出来,他最终的状态是伏地。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开始在那里
撕打,我吓的苍白,颤抖。
地铁飞驰而过,我们最终没赶上。
4:12
此刻外面为什么如此安静?
我有些害怕了……想起那老人回过头来看我的眼神:“我随时会死!”我
在电影里看过这样的死法,说着说着话就僵在那里,没了气息。或者一个微笑
保持到咽气,微笑都可以致命不要说这般的动怒。我真的怕了。静静地伏在门
上,的确是没有任何声音,天啊,刚才还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响,怎么现在一
下子就空了?
我的心开始狂跳。
胸前坠着的珠链忽地垂下来闪进我的视线,我竟吓的险些尖叫起来。
完
-- 随而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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