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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刺客(一)
发信人: blinder()
整理人: jessie(1999-10-31 10:39:04), 站内信件
针儿:
不好意思。把俺的在庐子那儿写的东西搬到这儿来了。
因为觉得这儿更合适些。嘿嘿。
尽管砸罢。
*********************
(本故事纯属虚构) 
(一) 
    这是我第二次渡过易水了。 
    连我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麻木漠然和漫不经心,过去的 
记忆已经从鲜艳的血红褪成了一种黑白的、不连贯地晃动着 
的图片,遥远而陌生,再也不会让我心中充满激愤。 
    不知不觉,我在易水的涛声中陷入一种实质是呆滞的沉思。 
    眼前依然是那些看不真切的黑白影象。模糊中似乎有幢 
幢的人影四散奔跑,耳边是忽远忽近的喊叫声,很慌乱嘈杂 
的那种,而自己只是呆呆地站着,仿佛这些不属于我的世界。 
远处有火光冲天罢?否则抖动的光芒是什么呢?我深沉地停 
留在原地,感觉象个智者,其实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一 
片模糊的空白和令人昏昏欲睡的嗡嗡声,仿佛是电影胶片放 
到了尽头。 
    视线开始抖动起来,好象有人牵着我的手,拼命地奔跑 
……记忆中只有在充满香气的草地曾经这么奋力地奔跑过。 
这个记忆倒是很清晰,眼前时而抖动着碧蓝碧蓝的天空,没有 
一片云彩,时而是翠绿得纯粹的草地,望不到尽头。我的视野 
被这两种颜色充斥着,仿佛是烙铁烙在脑子里,与此同时烙下 
的还有自己放肆的笑声和达至颠峰的快乐。 
    那年,我五岁。 
    景色突然又回到了黑白的状态。眼前依然是抖动的天空和 
草地,不过全都是黑白的,心情也慢慢清晰起来:一种彻底的 
惊慌和绝望。我甚至听到了自己粗重的气喘吁吁。 
    对了,我是在逃命。 

    颜色突然鲜亮,声音也真切起来,好象是家里那台破旧的 
彩色电视机突然又正常工作了。 
    果然是火光,而且漫山遍野,令我不寒而栗。充斥于天际 
的是震耳欲聋的声音:士兵的喊杀声,垂死者的惊呼和嘶吼, 
兵器交接的铿锵……还有自己惶恐急促的呼吸。 
    一条河离我越来越近,我不清楚为什么要朝那里跑去,也 
许是出于本能,也许仅仅是因为母亲在紧紧攥着我的手往那边 
拽。总之,我仿佛一个快在沙漠里渴死的人拼命朝那条河奔去。 
    后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仿佛在耳边。在颠簸中,我的脑 
子是糊涂的,感官却清醒得可怕。我能分辨出后面秦兵沉重的 
脚步,他们的佩刀和铠甲轻碰的叮当声,甚至知道他们因为长 
时间地嘶吼嗓子已然沙哑,极类似野兽的声音。 
    鬼使神差我回了头。这是我在奔跑开始以来第一次回头。 
    父亲的盔甲已经脱掉了,棉布外衣上沾满了血。这件外衣 
是母亲自己纺线,自己织布,自己剪裁的,父亲一直藏在箱底。 
不过我曾经偷偷抚摩过,柔软而舒适,象母亲的手。白衣上所 
剩无几的白色在鲜红的血色映衬下显得格外洁白,让我想起了 
记忆中的那场大雪。父亲手里的大刀已经没有往日的光泽,甚 
至连那些充满杀气而雕刻精细的花纹也看不见了,只有粘稠的 
鲜血顺着刀锋往下流淌,流过刀柄,流过父亲宽厚的手掌。我 
很奇怪,父亲的刀向来是不沾血的,他自己也经常夸耀说他的 
刀一划而过后,最多也就只有一滴血从刀锋的最前端飘落,仿 
佛是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 
    所以这把祖传的宝刀有个很奇怪的名字:滴泪斩。 

    其实这一切只有很短的时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的思 
想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想到那么多的事情。现在我依然没有答案。 
    在我回头的一瞬间,身子突然腾空而起,我是在落入河中 
才知道那是母亲把我推入水里。很惊异地发现娇弱的母亲竟 
然有那么大的力气。 
    冰冷而湍急的河水很快模糊了我的双眼,不过我还是可以 
看见父亲的人头飞起落入河中,溅起红色的水花。 
    我觉得似乎是落在我身边的水里,因为我闻到了鲜血的浓 
冽的甜香。 
    我望着岸上。母亲正回过头来,也许是看我,我倒坚信她 
是在看父亲最后一眼。不过她很快就把目光死死地盯着顺水漂 
流的我了。 
    一切都象是电影中的慢镜头。我没有遗忘任何一个细节。 
她在冲我微笑,眼神里的内容至今我依然未能完全读懂。很久 
以后,我也尝试着理解,发现里面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澈入心 
骨的悲哀,甚至还有轻蔑和喜悦。这些发现不止一次地让我脑 
子混乱不堪,最后我只好放弃思索。 
    她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非常非常的明亮,只有……我搜 
索枯肠,最后觉得只有天上的流星才是个比较贴切的比喻。因 
为二者都相对于黯淡的背景是如此的令人目眩,更重要的是, 
二者都在一种登峰造极的明亮之后迅速褪色。我以后终于明白 
那是死亡亲吻的回光返照。 
    一股血箭从她胸口喷出,那是她生命最后的活力。血应该 
是滚烫的罢,因为我看见被喷了一身的秦兵身上有丝丝的热气 
从鲜红中发散。很难说这是秦兵的凶狠残暴亦或是悲天悯人, 
不过干脆似乎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性。 
    这倒也好,母亲可以痛快利落地与父亲会合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浑身透湿地爬上了岸。环顾四周,没有 
一个人。只有荒凉的旷野。刚才的喧嚣一下子变成了另一个世 
界。后来我才知道,我已经出国了:从老家齐国到了卫国。虽 
然当时平民来往国与国之间非常便利,但我却从未料到会以这 
样的方式出国。 
    呜呜的冷风中,一直没有掉泪的我开始嚎啕大哭。虽然后 
人可能把这归结于崇高的爱国主义,但实际上我是因为饥饿和 
没有主张。 
    那年,我十一岁。 
    那是我第一次渡过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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