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zhangbaokang()
整理人: jessie(1999-12-23 23:41:2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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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枝花开
张保康
一
相识,是因为雨。滂沱的雨,让我好窘。雨中的小巷,清冷。脚叩渍水的石 板发出的杂沓声,犹如我沉沉的心……
我,一个将毕业的学生。可以说很勤奋,学了装饰美术,又去兼修了国画。 学校么!扼杀艺术细胞的摇篮,因为艺术总不会钟情于斗室,临摹名家而不得其 神韵又有何用?这次我决心到乡下去找回灵感。
昨日里还春光明媚、艳阳娇娇,刚找好落脚的去处;今日里却寒意料峭、阴 雨绵绵,我只得呆在阁楼里。
看书么!在这种天气里是不适宜的,极费眼,听了几首理查德·克莱斯曼的 曲子,终觉聊赖,不过阁楼有一处木格栅的窗很好,长长方方的格预约了远处天 空灰白的流云,近处是几角瓦檐,都探着几许嫩绿的弱草,微风中轻轻地晃,好 像很满意这种日子。忽地来了兴致,调了些颜色润笔展纸,细细地着上底色…… 快结笔时,不慊于这种暗谈的色彩,心地甚是抑闷。自己仿佛成了遗落尘世的星 子,堆垒了不可释脱灰暗。
哎!小镇总是太寂寥,这寂寥让人撩起一种莫名的激动。即便雨己下得很大,也 不妨出去走走。
惆怅绯绵。用尽了一切可以哀叹的形容词宛若戴望舒希冀邂逅一个丁香般的 姑娘破灭后空灵的感慨。那个装过啤酒的空铝罐,被我用脚漂亮地划出一道弧来 ,弧是美丽的虹,诗人总喜欢这么形容。可是我没有灵动的情愫,那怕一丁点。 心中只有咒骂:倒晦的鬼天气。
蓦地,闻及了浓馥的花香,确切说是栀枝。我惊异地回望。一柄印花的雨伞 ,一枝白艳的栀枝,一个清凉的姑娘。目光相触,仿佛是她柔柔的眼神要把我的 魂儿摄走。潜意识的冲动,楚楚一笑,回忆起来肯定冒失得很,雨水消得脸庞扭 扭曲曲,别加一种凄怆的笑容一定很难看。
一切并非我所料。一则因为这清凉的女子,应是清冷中的亮色,喧嚣与哗动 外的恬静与超然。西式透门襟的确良琵琶扣、绯色罩衫,偏衩略高的粉色裙裾, 绝非小巷子里的本色。难道她亦如我,一个外乡的陌客;二则是因为她那一刹那 眼光,有着不可征服的自信,分明是对我的嘲弄与揶榆。可以读出对我不带伞而 冒雨的行径不屑,对我的那一袭飘逸长发的敏感……末了,我隐隐听到,她说: 又是一个追求浪漫的人儿。
她沿着小巷走远了,消散在空的雨雾里,小巷此刻也有三两人影在晃动,但 别了姑娘后的我依旧觉得小巷是那么空空荡荡。
二
次日的清早,房东的儿子叫醒了我。只见他的裤管很可笑,一只卷得高高, 另一只却耷拉着,粘着许多泥浆。
原来,他把我昨日里送他的那幅画携到了学校。同学们羡慕不巳,都嚷着老 师教他们,只是老师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让房东的儿子来叫我给他们上几节 美术课。
这是学校?破碎零落的砖瓦,还有断墙残垣间丛生的杂草,空气倒是很洁净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牵我手的是房东的儿子,迎我的是另外十几个孩子,以 及他们的老师,昨日里我见过的那位女子。
她有些惊讶,我也唐突。在这种气氛里,我示意上课。乡下的孩子,颇滑稽 ,一个个正襟危坐,凝神屏吸,倒让我这个天性油滑的人不好意思。
在这阴冷的教室里,我缓缓地讲述了画论画史,当一提及美术,我总是那么 的专注与执著。从中国的历代名家顾恺之、黄公望、大涤子……到国外的莫奈、 高更、康定斯基;写意、工笔以及立体、抽象。我把鲜明的色彩与抽象的形象结 合起来,用线条来表现自己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和感受,穿越着时间和空间。
整个上午,在这极为荒僻的角落,虚静忘我。忘记了静静听课的孩子们,还 有他们的老师,我昨日里见过的那位女子。
三
散学后,我与她同路,且她已明白了我来小巷是作画的,有一个明艳的天是 很重要的。
“不好意思,我误解了,我诚以为你是故作洒脱的那一种——哦!到我的家 去坐坐吧!”她很谦意地说着。
小巷的尽头,芭蕉树旁,旧木屋是她的居所,诗意很浓的家,是我梦中久盼 的那一种,能聆听芭蕉,一豆青灯一屋书,一帘幽梦到天明……
“以后吧!”我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的话分明没有结束,而急切转换了一 个话题,我也改口道,“虽是一面之缘,也许是旧熟识,一见如故了,因为你颇 有个性,我很敬佩你能留在这寂寥的小镇……”我最后还是没有进她的家。
四
小镇很老,亦很小,小镇的民众术朴拙,犹如古陶,小镇的话资很少,现在 一下子多了两个文化人,仿佛增加了小镇的一种文化气氛。两个文化人:一个是 她,我前日见到的那个,叫闵文。学民乐的,刚毕业,因此小镇的小巷里飘出的 多是她吹的清扬的笛曲,她是小镇的唯一一所学校的唯一的老师;另一个则是我 ,一个过路的陌客。整日背了画板穿梭在小巷,除了涂鸦来标明自己尚有一点文 化之外,别的也没什么了。
五
我在小镇口碑很好。见着年长的招呼一声,见着拉车的也帮忙推一把,见着 孩子们不但把背袋里的零食分给他们吃,而且送一些画册给他们。
小镇巷子里的人,都说我有出息,见过世面……他们希望我能留下来,做他 们的孩子的老师。
六
她,是的。她正从小巷那头过来。
“Hi,漂亮的女孩,我们又相见了。”我的开场白总是那么庸俗而无聊。
“能不能留下来,小镇需要你,孩子们需要有一个三维的空间,空间里有的 是色彩,你应该留下来。”她有些激动。
她没有让我辩解,我知道这次她是专门来找我的。她想让我成为小镇的第二 位老师。
我深深地望着她,忘记了手中的画笔,忘记了一切,盯着她冷艳而企盼的明 眸,还有微微翕合的鼻翼,一句话也没说,她却生气了,走了,走得好远。
此时我的心萦悬着些许郁闷惘怅。为什么我不能留下来,我自责,我不知如何去 释放自己,而让破碎残败的网、一张心网缠绕着。
我思忖,我该怎么办?
七
夕落后的黄昏,别有残韵,脉脉的余晖。黛色的山影拖得老长老长,山脚下 的油菜花正旺相,视线的近处除了零乱的荒草和几缀野花没有别的。芊芊柔茎却 很顽强地挤在泥泞的道边。
我躇蹰面矛盾。因为要走,或许将永远不再回来。在这一个日里,找回了百 年的沉甸,久久徘徊的是低低的旋律。我用冷冷的墨蓝、青绿去勾勒懵懂的小镇 。只是还有一块空白。我知道,那里有旧木屋、木栅栏、翠芭蕉,或许还有一弯 早起的新月,一曲缥渺的笛声。
她,我心中久久不去的倩影,恍若如梦。我找不回曾经有过的感觉,宛若摇 曳的烛焰。我的心成了孤岛上的岩垒,爬满了藤萝。我决计要走了,就是明天。
我在走之前送一幅丹配拉给她。薄纱似的雨幕,还有雨中的她。我向她道歉,我 说我得有足够时间的考虑。其实,我明白这是敷衍的话语,是美丽的诺言。
八
走的那天,好多孩子来送我,惜的是她没来。我知道孩子们的来并非是我曾 给他们吃糖果,而是她,一所小学的唯一老师给他们的作业。
这个作业,是她出的题目,却是让我来回答。因为孩子们都说让我回来,他 们喜欢我,喜欢我的画……我应允以后来看孩子们。他们都雀跃欢腾,只有我才 体味到一种楚楚的伤情。因为,这种含有欺骗成份的话语,将会使我感到内疚。
九
离别了一年。我始终没有兑现自己的应允。城市里虽然多的是喧闹噪杂,但 毕竟还有繁华。我始终佩服她的勇气,放弃了优越而追求质朴。这一年来,我己 觅到了好工作,谁还愿谋生之余远离尘嚣去听山水之音。但心灵上愧对自己的承 诺,我只是寄一些音乐刊报与画刊给她、给孩子们,或许这能作为补偿,去填补 莫名的痛处。
我终于鼓作勇气,写了一封长长、长长绵切的信给她,,还特意寄了一株栀 枝。
十
我的解释,却是她怀疑我贪图愉快最好明证。盼了很久,她来信,仅仅一句 话:繁华似眼前的流云。
经过很久的考虑,我终于下定了回去的决心。我回信答应栀枝花开的时候我 将去小镇、去小巷、去看孩子们、还有你,因为我终究没有逃脱你企盼的眼眸… …爱啊!不易表达的缱绻,一份伤痛。
十一
小巷。
我回来了……
小巷的民众似曾相识的微笑却掩着郁悒。
十二
她,闵文。
为了救小巷的孩子们,她永远躺在床上了。前日,一夜大雨,小巷里的学校 是那么破旧。她把最后一个孩子拉出教室门的时候,塌落的门砖击昏了她。或许 她将不再醒来,小巷将不再有清越的笛音……
十三
孩子们的课依旧开着。他们的老师,一个说过谎的男孩,一个守着昏睡的女 孩的男孩。
尾声
栀枝花又将开,明天的你是否醒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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