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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欲访佳处须凭杖,能消几两浮生屐?
发信人: midaxan(迷迭香)
整理人: lilin(2002-09-09 21:57:36), 站内信件
欲访佳处须凭杖,能消几两浮生屐? 

    五月的阳光很秀丽,新鲜热辣带着些些矜持,象十八岁转了头吃吃笑的女孩儿,有点子青涩,但飞扬的气息迫来,先醉了人地绚目。 
    这条路也很秀丽,两边先是夹着相思树,接来就是柠檬桉,刚刚换了新皮,白生生地分外俏丽。告别了几座盆景也似散落在田野间的小石山,渐入了丘陵地区,小丘温柔地起伏缓缓呼吸着。 
    一路来车很少,好象就我们这具小小的车子撒了欢地奔跑,空气清新,怎么舍得关了窗开空调,大大的风进来,逗弄额前一缕不服管教的头发。车驾驶得颇为流利,上坡下坡,左转右转,下坡时微微失重,好象坐过山车,情形让我想起《木偶奇遇记》里那只奔跑在阳光下的大蜗牛。 
    嗯,这部有名的童话我一开始看的就是全译本的字书,六七岁的时候半懂不懂地吞咽情节,小时候倒是看过不少好书,都是细细的字,怎么就没把眼睛看坏;图书馆里一架子一架子书上陈旧的纸气…… 
    思绪野马脱缰,我满意地吁了口气,没法子,坐车的时候总爱胡思乱想,因为有风,还有阳光。 

    十万大山就在前面耸立着等我,明明暗暗的山脊印着云的脚步。 
    便有一滩石头入得眼来,清澈的溪波光粼粼,因为还在车上,并听不到声音,却已经让我笑开来,贪婪地看。 
    下了车便迫不及待地跑去,跳入水中,吸口气,干脆把头全埋到水里去,头发一起一伏,水流波波地拍抚耳膜,世界很静很静。抬起头,在朋友的们的笑声和从头上不住往下滴的水珠子里开始在一块块石头与溪水间跳跃前进。 
    这么大这么大的鹅卵石,以前来过的朋友这么同我介绍,果然,大如圆桌,小如鹅卵的石头参差错落地布满河床,极干净,闻一闻,分明地带着阳光的气味。 
    几乎每走一步都要叹口气,每一块石头都想细细抚摸,每一寸的涧流都想缓缓淌过,每一点水声都想静静聆听。阳光,阳光,怜悯地笼了我,知我是个贪心的孩子。 
于是愈来愈慢,朋友们等我都不耐烦了,挥挥手,示意他们不用管我先走,时停时飞的小晴蜓太可爱,待我收到镜头里再说。 
    水声如此玲珑,我端着相机静静候着,蜻蜓的翅上由水光泛了七彩的虹。与它细细商量:“近一点好不好?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想收了你的影子以后同我作伴,你看,我是很友好的。”可小东西还是很警惕,远远地离了我,觉得无辜,我又不是北海那要拿海鸥的人,一定是有别的人伤过它的心,便防了我。 
    左哄右劝,小蜻蜒倒底不与我亲近,扁了扁嘴,一滴咸咸的水珠落入溪流化开。 

    山风袭来,几片叶子优雅地滑入水面,谁在五月的阳光下细细地看了飘在水上落叶投下的影子?几分欣喜,几分惊讶,我目不转睛地看这光与影的魔术:细细的草儿笼一圈圈的光晕;树叶莫明地失去了中间的一段,成为前后相随地两点;椭圆形的叶子突地长出两片蝴蝶的翅膀;另一片却胖胖地鼓出三截,象只虫蛹。这光与影得意地同我玩了一个游戏,而我就象小时候奔跑在一面面哈哈镜前,看也看不透是个什么道理。 
    那片痴心又浮上来,就让我作这其中的一块石头,一抹青苔,一根小草罢,由我在这水声中迎接黎明,等候黄昏,在黑夜里相守相依。把头埋进了臂弯里,行囊愈发是沉了。 
    不过只是份痴念罢了,前面依然还有风景迎我候我。爬上一块极大的石头,石壁护了一湾清潭,两股细流泻入,潭影映着长长的蝉鸣,阳光碎碎铺了半池。几尾小鱼怯怯地自石缝里探出来,略凝了凝神,便灵活地忽聚忽散地玩耍起来,我不是它们,可也分明感到它们的快乐。坐下,散开辫子,风杂着草木清气吹动长发,我晃动着脚,觉得这山里有什么精灵在同我无言对话。 
    一阵喧哗,吓得鱼儿又躲了起来,我站起身,惊讶地发现,下面的河床布得花花绿绿倒处是人,导游拿着小喇叭不停地喊着:“跟上!跟上!”蝉呜消失了,大山沉默了,本来宁静的山谷一下子充满了人声,好象掉进了一个菜市场。低下头,看着一双双脚自眼前走过,黑的、白的、花的,皮鞋、布鞋、波鞋、凉鞋,还有一双高跟鞋,那样尖细的跟,不知踩在这大山上,它会不会觉得疼? 
    我低着头,开始郁闷。 

    回到旅馆,正是旅游的旺季,客房早被订完,我们只有租帐篷。 
    帐篷就钉在旅馆前的草地上,旁边是两个秋千。荡秋千是小时最喜欢玩的游戏,我晃起秋千,越荡越高,闭上眼,风声忽忽,一种飞起来的感觉。 
    正玩得起劲,一对穿着红恤衫的老人走来,老先生乐呵呵地上了秋千,要和我比赛看谁荡得高,他的老伴笑骂道:“真是个老顽童!”,我大乐,向老太太喊:“我爸爸也是这样的呢!”。大家笑着,秋千打得愈发起劲,爽朗的笑声比秋千更高。 
    同伴来叫我吃饭,穿过草坪,回望去,两位老人同坐在秋千上轻轻地说着话,夕阳照着他们花白的头发,红色的恤衫,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里,少年夫妻老来伴,我转过头,眼眶微热。 
    在水上木结构的餐厅吃饭,一碗雷公根煮的肉丝汤甘苦清凉,如夜来凉爽的山风。晚九点,有一场民族风情表演,演员是旅馆的服务员客串,不过草草。舞蹈盘山瑶表演彪悍瑶人的演员里有一位腼着皮球也似的小肚子,太滑稽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直引得他人侧目。表演完还有大家参与的竹杆舞,那几个打竹杆的就是跳舞的几个小伙子,大约觉得我笑得太过放肆,每轮到我便加快节奏,好在身手灵活,险险逃过夹脚之危。 
    在钻入帐篷睡觉前,我大声宣布:“半夜要是听到秋千响,不要以为是闹鬼,是我在玩,嘻嘻。” 

    夜半时没来由地醒了,赤着脚钻出帐篷,夜,正凉如水。 
    四周大山环拥,沉稳厚重,也许是夜里,比白日多了些许的温柔。起伏,我爱用起伏这个词来形容面对我的山丘与俯身相依的大地,如同它的活的,如同它会轻轻慰我,如同它知道我看着它每一寸目光里的心事,如同它清晨答我以一抹青黛,傍晚应我以连绵金霭。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不只是妩媚罢,同它会心微笑,悲喜开放在刹那,两两相印。 
    天空满是密密的星子,草虫吟唱长长短短,此起彼伏。当夜色沉下,声音便浮了上来,便是夜歌。 
    我推了推秋千,铁链呀呀轻响。草儿痒痒戳着脚心,露水渐湿衣襟。 

    不知什么才回帐篷,早上醒来睁开眼睛,一颗露珠在朝阳里沿帐篷徐徐滑下。 
    吃过清粥小菜的早饭,今天的目标是珠江源,算着路程,估计中午可以回来,反正是沿溪向上,饮水是不成问题,为了减轻负担,包里只带了相机便出发。 
    仍沿溪而行,总有红色的小布条做的路标,清流在石间跳跃,清晨的阳光在波间跳跃,已不知这样的过了多少年,谁能估得清呢,多少年在这山中不过一瞬。溪边不知名的花幽放,溪水梳了它的影子,挟着它的香一路地去了,涧吟泠泠,弹响空山。 
    过三岔江口,左边是往珠江源,右边是到九华松、粤桂古商道的千层石阶、狮山观海。往珠江源这边看去是山重水复疑无路,红色的路标业已消失,右边却有导游领着一队人行去,闻说今年珠江源的瀑布也不大,犹豫间便依着那队人的方向右边转。 
上行,三岔路口,有几个人在歇息,说是要到狮山观海,攀谈下,知是来自湖南的民工,来此地建度假别墅,今日闲了来逛逛。我祖家是湖南,楚人后裔,算是半个老乡,生出几分亲切来,便结伴同去。 
    跨过石头河后,一路向上,山路细且陡,初时我还与前面的民工边走边聊,那汉子质朴少言,我问一句他简短地答一句,黝黑的脸上隐隐透着红晕。后来,一队人都静下来,只听到或轻或重的呼吸起伏在山路上。 
    在家乡那小村子后不远,至今留有古时驿道的旧迹,细密的鹅卵石铺就五尺宽的路面,上连长沙下接桂林,沿路还残落地保留几座小亭,长亭短亭,迎送多少客商官役,看了多少离泪旅魂。就是村名也带着驿道的痕迹--洗马塘。 
    故乡的驿道尚可跑马,而这粤桂古商道只有靠人背扛肩挑了。当年的山民,背篓的肩带深深嵌入黝黑的肌肤,一日日的,由汗水浸泡的岁月,一步步的,长长石阶引向山外的路。前面是对新生活的渴求,身后是妻儿期盼的目光。 
    林中到处是千姿百态的藤条,还有与恐龙一样古老的桫椤树,石板路苍苔迷漫,不时有倒伏的大树横在路中,无言仰望树叶间零星的天空。我抬头看着前面那几个汉子的背影,不知他们登高是要南观无际的大海,还是要北望遥远的家山?我想起在劳力市场里或站或蹲,抽着自卷的烟卷,等待雇用的劳工,粗糙的大手,苦涩迷惘的眼神,靠力气换来的廉价报酬,是为了媳妇能穿上件光鲜的衣裳,是为了娃儿读书的学费,是为了老母能颐养天年。 
    山路长长,长长山路,这千层石阶今天成为人们寻幽探古的旧迹,而我的父老乡亲,还有多少人由着相同或不同的路走出来,同前人一样--前面是对新生活的渴求,身后是妻儿期盼的目光。 
    千层石阶,象一本书,我似乎读懂了,又似乎永远读不懂。不知名的鸟呜,长一声,短一声。 

    向上不知走了多久,口中渴极,路上虽时有山涧,但今年雨水少,只见细流一缕,流量不大,想来自洁能力有限,也不敢喝,唯有泡泡脚,取毛巾打湿来润润嘴唇,降低体温减少消耗。 
    穿过一片细竹林,眼前霍然开朗,原来已到了扶隆坳口。果然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除一条小道外,旁边都是很陡的山坡,几不可攀。向北,俯瞰着上思县城,南边直下,把控扶隆镇。从这到山顶,四周的植被都是及人肩的芒草,太阳火辣辣地照耀下来,人毫无遮避之处。 
    山风极大,似乎阳光都被拂动,吹在身上时凉时热。坐在石头上仰看山顶,似乎伸手可及,实际至少还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两脚全然酸软,看看表,已近中午一点,近四个小时都滴水未进,在这阳光下,知是无论如何也上不到山顶了,海天的一片蔚蓝,只能留待下次来看罢。 
    叹口气,决定下山,每次出游,总有些许遗憾,成为旅程的一部分。 
    在钻入竹林前,我转回头,那几个汉子,成为一串黑点向山顶婉延而上。 
    下山更难,我不得不勉力打起十二分精神控制已经在打抖的腿脚一步步地挨下去。大家都饥渴难当,不忍拖慢同伴,让他不用理我只管先下到河边喝水。 
    下一级,再下一级,我机械地迈着步子,体力已到极限,头脑一片空白。当初为了玩水穿的一双凉鞋磨着脚底,疼极,觉得自己就象童话里的美人鱼,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而人已累得没法子呲牙咧嘴来表示痛,木着一张脸。 
    终于一脚不慎,滑了一跤,便干脆就势躺在地上喘气,闭上眼,从来没有这么热烈地想念着放在车上的水与干粮,好象闻到那松软蛋糕的奶油香。半晌,我起身坐起,翻着带的小包包,企图找到一点什么吃的,翻来翻去,只挖出了昨天漏在包里的五六颗回了潮的瓜子,聊胜于无,我认真仔细地剥开吃下。从来没有这么惨过,慢慢的嚼着瓜子仁,郑重地告诫自己,以后再不能打无准备的战。 
    再走,就在我走得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隐隐水声。到山脚了!佛祖、上帝、真主、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终于可以喝水了。 
    等我奇形怪状地从山里挣扎出来,脚泡在溪水里,喝着冰镇啤酒(见鬼,从来没有喝得这么快过,几乎是直接就把它倒到胃里去了),啃着蛋糕鸡翅,便好了疮疤忘了疼,只同人商量着下次怎么样再上到山顶去。那双折磨得我好苦的凉鞋,给歪斜地丢到了一边。 
 
    已到了下午四点多,就在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车发动不起来了。我急忙检查,原来是由电门控制的点火电路出现了问题,没有工具,他们商量着怎么把车拉到几十里外的县城去修。我盯着发动机,苦苦回想都快忘光的汽车电路知识,汗从额头滴到发动机上,一下就给蒸发了。 
    吸一口气,我找来一条电线开始重接点火线路,从电瓶上直接接一条到点火线圈,再连到电动油泵上,接上后,发动,阿弥陀佛,成功啦!大家欢呼一声赶紧上路。以后一路上为了吃饭加油而停车成为一件很好玩的事,车一停稳,我跳下车,刷地翻开车前盖,解开电线,发动机才能熄火,起动车子时再连上,旁边的人都奇怪地打量我,不明白我在做什么。 

    大山在身后愈来愈远,车子里反复地放着几首粤语老歌,碎碎地杂在夏日忽来的急雨里,扭头看到后座的一对人儿手握着手,相倚而眠。 
    忽然想起稼轩的一句词:欲访佳处须凭杖,能消几两浮生屐? 
    不过只能是偷闲罢了,雨声中,在朦胧睡去之前,我模糊地想:五月南城的紫薇花正在一树树地燃起罢…… 



后记:
    一真很佩服别人能活灵活现地描写山水,但我做不到,在大自然面前,我常象一个孩子,张大了嘴巴,拜倒在它的鬼斧神工前,一丘一壑,一草一木,无不神奇绚目,于是大脑空白,除了惊叹与沉溺外,再无法表达。所以游记总不能在出游后马上写出来,象一个很美的梦,要回味很长时间,等它慢慢沉淀成为我血液与肌肤的一部分后,才能零星琐碎地记下它一角的美丽,更多的美沉静安详地躺在脑海的深处,一日一日芬芳着。 
    也许是秉性里的山野气,那些没有经过时间沉积的人工景观是不爱看的,喜欢去寻不大出名不太被人知的去处,吸引我的就是那没有人工雕凿不羁的野气,与它相亲相近,呼吸领会,只是,这样的地方是愈来愈少了罢。在往狮山观海的路上,如此僻静深幽的所在,仍时不时见被遗弃的矿泉水瓶同塑料包装袋,心里遗憾且恼怒着:为何总有人做这遗臭万年的事(塑料制品难以降解,经年不腐)!有一句话说得好:除了留下你的美好回忆,把别的都带走。 
多年后,我们还能为孩子、孩子的孩子保留一片纯净的山水么? 

揽风 2002.6.9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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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羡鲲鹏水击三千里
素心无绊已是逍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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