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blinder()
整理人: jessie(2000-03-10 21:53:0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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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风凉爽而惬意,坐在哐啷作响、摇晃着的火车车厢里,可以很悠闲地感受 着窗外的阳光。这种市郊短途火车破旧而缓慢,却是我最喜欢的交通工具,为此 ,从向塘机场到市内,我没有打车。身边的人都是每天来来往往坐同一趟车上下 班的,我和他们一样的装束,操一样浓重的地方口音——和他们一样平凡,扔在 里面,根本找不出来。
所以我很惬意。
车缓缓进入了南昌车站,太阳的余晖斜斜地射来,人群从车上涌下,仿佛一堆蚂 蚁,向四面八方消散。我熟悉这里的每一个缺口,正如我熟悉相邻的半边街(因 为这条街只有一面有房子,另一面是铁路的围墙)的肮脏,熟悉街上卖茶蛋的老 太和卖香烟的流动小贩一样。车站的人也懒得堵这些逃票的,他们每天都要看到 相同的情景。
在半边街所有密集而满是灰土的矮楼中,我打开一扇满是灰土的门。首先是开窗 ,让房间中久不流通的空气散发出去。我把蒙在所有家具上的白布小心地扯下— —上面也满是灰尘,放进浴室。洗干净一个酒杯,给自己倒了点芝华士12年,我 倚在床上,打开手提电脑,接上了手机。一阵刺耳的MODEM声后,我很不愉快地发 现有封新邮件来自那个熟悉而现在我并不想见到的地址。
将酒一饮而尽后,我又倒了一杯,不大情愿地打开了那封邮件,本来我是想上网 聊聊天的。和每次一样,邮件内容无非是某个人的照片,他(她)的资料,最近 的行踪,当然还有价码。这次多了个简短而缠绵的问候:
“都他妈六个月没开工了,你丫的是不是手都潮了?!”
我嘿嘿笑了一下,这六个月,我拒绝了黑子若干次,看来他真有些急。也是,我 不开工,他只能去码头上扛大个。我轻按了一下鼠标,打开那张照片。
屏幕上她冲我甜甜地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应该是最近的照片,因为她把 短发蓄长了,散散地披在肩上。我呆呆地凝视片刻,再一次一口把酒干完,关上 了电脑。
巨大的轰鸣声把我从半梦半醒之中扯出来,耳膜隐隐作痛——所以我特别不喜欢 坐飞机。走下飞机,我发现北京的空气比我想象的还要浑浊,四周看了看,只有 一片昏黄。我很爱惜地拍了拍身上的名牌西装,带着一副北京款爷特有的漫不经 心的表情钻上了辆的士。
司机从镜子里飞快地打量了我一下,调了调说话的口气:“哥哥,您去哪儿?”
我连眼皮都没抬,随便地说:“凯宾。”
“好咧。”司机回答得很得意,仿佛牛逼的不是我,是他。
这一带充分展示着北京作为大都会所具有的雍容和优雅,密集的饭店都不是摩天 大楼。我很喜欢凯宾斯基饭店,正因为它不很高,颜色又是棕灰色的,要不是前 面是象块砖头似的燕莎中心,它一眼望去,会很不起眼。接待的是个德国佬,让 我充分感受到了作为中国人的自豪感,但他不卑不亢的态度和其他中国同事点头 哈腰的表情却又让我极不痛快。
吃过晚饭,我叫了部车到附近的三里屯,这里是北京有名的酒吧一条街。我钻进 一家据说是最好的酒吧,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等她到来。她这几天每晚上都 会到这儿喝酒。
屋子里闹哄哄的,又不透气,我毫无心情地喝着冰冻的喜力,偶尔看看表。两个 钟头过去,空气越来越混浊,也越来越喧闹,我的耐心快耗完了。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马路,这是条比较僻静的街道,路灯不大亮,来来往往 的车也不是很多,我借着分辨掠过的汽车的牌子和车牌号码打发时间。忽然,一 辆银灰色的凌志飞速掠过,差点我就没辨认出来它的车号。我正好对这个无聊的 游戏也有些厌倦,对自己说再等五分钟如果还不见她就走人。刚想到这儿,她就 在门口出现了。
她的头发已经蓄到披肩,还化了妆,样子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如果不留点心, 很容易就会忽略。不知怎么,还是觉得她不化妆的样子好看些。我一边胡思乱想 ,揣在衣兜里的另一只手一边轻轻地抚摩着那只安静而温柔的格洛克。把最后一 点喜力喝完,我朝她走去。
我的脚步突然加快,在那张佯醉而不怀好意的脸刚凑到她的跟前,一把匕首已经 顶在他腰上。
他似乎有些惊慌,大概是因为匕首的锋利已经穿过他所有的衣服,肌肤感觉的冰 凉很快让他从醉中清醒。我很亲热地用手把他的脖子搂住,轻轻在他耳边说:“ 酒醒了就回家睡觉去,再让我看到你,就拿你耳朵下酒。”
他很听话,顺从地立刻消失。我目送他远去,转过头来,她懒懒地说:“手还挺 快,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有正义感?我可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嘿嘿。”甚至都 没侧过头正眼瞧我,这让我感觉自己刚才有些傻逼。
我没说话,可能是有些尴尬,没法回答,只是又朝她的方向把凳子挪了挪。灯光 闪烁而昏黄,我却依然能发现她隐藏在披肩的长发下耳朵上微微的缺口——那是 我送给她的礼物。虽然我在扣动扳机的最后刹那让子弹从她耳朵上方擦过,她还 是在刺鼻的硝烟味中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我早已远去,只剩下耳朵上这个永远 留下的残痕。
伤口早已愈合,只在耳朵的轮廓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凹入曲线。我出神地瞅了一会 儿,不禁莞尔起来。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脸,白了我一眼。
这个我认为是见过的最美丽最吸引人的白眼立刻让我残留的尴尬烟消云散,突然 觉得她是个老朋友,至少想和她以这样的方式说话。于是我开始妙语连珠,滔滔 不绝,而且尽拣肉麻的说。她虽然还是很少看我,但好象在听我说话,听到精彩 的段子,也忍不住轻声笑起来,于是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掩了掩嘴。
眼看事态在朝对人民有利的方向发展,我不失时机地提出换个安静些的酒吧,话 里透露着对这儿庸俗的喧闹的不屑。她微笑着,用眼角瞟了我一眼,冒出一句让 我面红耳赤的话:“没看出来你脸皮还挺厚的。”
我呵呵一声,张大嘴傻乐,妄图用“你说对了”的表情显示自己毫不在意的风度 ,可依然象猛然吃了一大口黄连,满嘴发苦,心说这他妈是什么事儿,不是自己 找CEI么。就在我以为彼此的关系要回到石器时代的时候,她又接着轻轻说了句: “那好吧。”让我象被风浪打晕而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水手,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干 什么。
在附近一个安静的吧台,我和她翩然而至。酒保是个沉默而目光灼灼的人,直视 着我们。我依然要了杯芝华士12年,然后征询地望着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要 了杯蓝山。在悠扬的排箫音乐中,我们相对无言。
她从包里拿出一条薄荷圈糖,礼貌地先递给我。望着她美丽而纤细的手,我微笑 着摇了摇头。她耸耸肩,放了一颗在嘴里。我能听见糖在她嘴里不停滚动的轻响 。看来她的舌头挺灵活,我这么胡思乱想起来。看了她一会儿,她就坐在那里一 言不发,也不看我,似乎在专心地吃糖。突然发现她吃糖的表情象个自得其乐的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不禁莞尔。她发觉了,抬起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你怎么喜欢吃糖啊,象个丫头片子,小心发胖。”
她把最后一点糖咯嘣咯嘣嚼碎,然后啜了一口咖啡,象是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地说 :“这糖很甜,可含到最后就酸了;不像咖啡,一开始喝时挺苦的……”
我笑吟吟地接过她的话,“可到最后也是酸的。”
她没有再说话。
我很悠闲地听着隐约如背景般的音乐,一边慢慢地喝着酒,一边默默地看着她把 两个骰子以45度角保持平衡。但总不成功,虽然瞬间两个骰子似乎能够以这样一 种怪异的姿势维持稳定。终于,我悠悠地说道: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虽然有时候看起来你的愿望很接近就能变成现实,可它 就是永远也不能实现。”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没言语,也不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而是要了瓶斯米尔 诺夫,向我叫板。我以一种语重心长的态度回应她:“算了吧,想怎么样就怎么 样,别勉强自己,那没意思。”我的话似乎达到的是火上浇油的效果,她的态度 坚决而不可理喻,突然变得豪情万丈,似乎非得和我见个高下不可。我实在拗不 过她,于是问小姐要了两大杯冰块,以防不测。
很快,她的脸呈现出桃花一般的粉红色,在轻柔的灯光下,眼神幽深而美丽,妩 媚不可名状。从她眼波的恍惚和迷离中,我隐隐感觉到她已经有些醉了。
突然,她似笑非笑地对我说:“你是个杀手,而且是单干的。”
我心想,这有什么,第一次把我敲晕时,你不早就知道了吗。我向来自己一个人 做,一方面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隐秘,另一方面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我笑了笑 ,仿佛也喝高了,舌头有些大的样子,“你不也是么?”
“我知道你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
我们相视而笑,然而两人都没有开口。过了半晌,她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从她嘴里冒出一句让我手心出汗的话:
“你要杀我吗?”
我有些愕然,抬起头,正好发觉她耀眼的目光射向我,瞬间感到一阵眩晕和惊慌 ,赶紧低下头,喝了口伏特加,也许是惊魂未定,竟然有些辣嗓子,禁不住低声 咳嗽起来。
我知道她在微笑,再不回答就真是一败涂地了:“你想听假话还是听实话?”
“假话。”她依然笑吟吟的。
“可能,很难说。”
她的反应是微微一笑。我漫不经心地端起伏特加,示意想和她碰杯,她惶惑地举 起杯,大家都一饮而尽,我也模仿她的口气,一字一句地问她:
“你会杀我吗?”
“可能,很难说。”这话我很熟悉。
“嘿嘿,你很滑头啊。”我有些勉强地看着她笑。
“是。”她依然笑吟吟的。
接下去再说了什么就再记不清楚,似乎我们俩都喝醉了。
-- 可以习惯不用眼去看世界
但无法忍受不用心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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