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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2000 毁灭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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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logon(2000-01-22 02:41:55), 站内信件

                   2000  
                        毁灭者的梦



后来,我醒了。
我从自己精心营造的梦里醒了。
早晨潮湿的阳光正从花色玻璃上穿过,躺在房间的一角,像一只懒洋洋的猫。我
看不见窗外飘零的落叶,却能听得到它们落地时的声音。是的,那种类似天籁似
的声响,敲在我的心上,使我清晰地感到秋天枯黄的腐败。
我掀开沉滞呆重的被头,裸着上身坐在床上。一种逼人的冷令我明白自己将要面
对现实。穿上外衣,下床,提上鞋,走进带有铵水气息的卫生间。拧开银色的水
龙头,水龙头剧烈地抖动一阵,射出一小股水后,便偃旗息鼓了。我咒骂仇敌似
的咬牙切齿了一会儿。--拿起了剃须刀。
现实是那么不容置疑残酷。就像这把剃  须刀,瞬间便可把你从这个世界上像胡
须一样剃掉。而且无声无息。
我放下了剃  须刀。长去吧!随你长去吧!我心想。

那天早晨我相信只是一个开始。阿木提醒了我。他是个实习医生,和我合租这套
房子。
他说你刚醒来便在作梦。我笑了,说你不但是一个医生,还是个思想深刻的哲学
家吧。他摇摇头,正色道  ,我是个医生。
秋天跑进这个城市的时候,我就开始不断地作梦。以前我总以为人们作梦简直是
种享受,因为现实的无奈使任何有志的人沉迷其中,虽不是不可自拔,却也自得
其乐。
但值得一提的是,那天早晨在卫生间的我不经意地抬头,看见镜子里青面獠牙的
怪物后我彻底醒了。
我惊魂未定,呆在原地半分钟之久。阿木推门进来了。
你看,--我用手指着卫生间镶了金属框边的镜子对阿木喊。
什么呀?他平静的问。
我恍然惊醒,望着镜子里两个平凡的人物:一个实习医生一个食品推销员。

那时候你还没有醒。当我对他讲了一切后,他说。你是在梦游 。
我无语。望着百叶窗外的天空。天空蓝得像一幅画。
你该去看医生了。他说,心理医生。

城市的气息并没有因为天气稍冷而变化。人们依然忙碌着。穿短裙的少女依然招
摇过市,但已经看不见短裙下艳丽的肉了,她们明智地在她们的腿上套了足以抗
寒的长筒丝袜,乍看上去,好像蚂蚱的后腿一样,弹性十足,因而显得更为丰腴

我没有去找什么医生。
狗屁心理医生。我心里骂。
我像所有人一样地忙着。无暇顾及女士们丰腴如蚂蚱后腿的美腿以及什么心理医
生。在这个世界上,工作着才有意义,有无目的横竖忙着。
所以那天我特别忙。跑了一家又一家,虽然没有饿到肚子却也没有赚到钱。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星星和月亮隐在云层里,霓虹灯下的“鸡”们
向人们招手,嗲声嗲气的骂娘。
我走进那条自己走了无数次的巷道时,蓦然有种特别的感觉:我的心跳加快,砰
砰砰,仿佛砸烂了一块砖头或者是一块铁;接着是血压升高:我的手在抖,我手
上的血管在肿胀;我抑制不住的身躯狂奔起来。
然而那条小巷变长了似的,我跑了很久也没有跑出去。
昏暗斑驳的墙壁上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我倏地站住。我竟疑心自己是不是被鬼
跟上了。我不信鬼。我却很怕,怕的要命。我觉得它就在我的身边,就在我身后
,是的:青面獠牙,就像早晨在镜子里到的一样。
我闭上眼。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什么动静。死一般的静。
缓缓地睁开眼,下意识的抬头,月亮像脱衣舞娘甩掉最后一抹丝巾一样露出了全
壁。整个巷子里便弥漫着月光迷人的清辉。
我回头,望见那杆熟悉的路标。两个月前刷上的血红的油漆已经脱落,露出阴冷
的金属的体质。
一切回复了平静。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仿佛雨后的天气,清新如初。
我灰暗的影子投在巷壁上,与它溶为了一体。

你知道爱情吗?
我推开房门的时候,  坐在床上的阿木问。
爱情?喂,你吃错药了吧?我从没有想过爱情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他呆呆地坐着,像个木偶似的。
喂,你怎么啦?我摇着坐在床上楞楞的阿木。
我,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不,我爱她!我真的,我真的爱她。
啊?我还以为你是个绝情的人呢,我以为你们医生都那么绝情的;你们拿手术刀
的手从来没有抖过颤过。想不到你还有爱情……  
不,不,我爱她,我爱她,我爱她,我真的爱她!呜……他搓着手,站起来,又
坐下,把头埋在双腿间。他的肩膀抖颤着。
我倒杯茶,坐在他身旁,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谁?我问你她是谁。
他不再说话。木偶当真不会说话。
她是谁?我问。
他抬起头,我见他满脸的泪水。
她是我的一名病人。他说。
什么?你的病人!这不他妈的近水楼台吗?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的病......他滞涩的目光中渗出痛苦的汁液。
难道  ,她得了绝症?
......她得了白血病,晚期,只能活两天了。他擦干泪水,说着,反而平静起来

真的?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我以前从未说过梦话。也许说过,但我已不记得了。 
小时候我就发现了我的自卑。我的自卑是与生俱来的。
我害怕月光;害怕阳光;甚至害怕别人投来的目光;并且对于色彩有着特有的恐
惧。
有时我想我大概是一枚很容易就被践踏的秋叶,或者是一种能够风华的石头,日
渐一日地在时光的长河里默默地消溶;像蜕化的蝉壳,有一天被风从树干上吹落
,被雨无情的蹂躏,被岁月践踏于脚底,然后粉身碎骨化为穿梭于树林间无奈的
叹息。
夜晚在继续的暗下去。梦,也在继续地苟延着生命。
我莫明其妙的看见山的那边(虽然不知道那座山在哪,但我肯定它就在我的心中
。)、河的对岸(虽然不知道那条河在哪,但我肯定它就在我的脚下),有个人
(一个女人)在暗泣:哭她被山崩压死的男人;哭她被湍急的河水吞没的丈夫。
她的头发在斑驳的月光下,灰白如麻;脸是同样的灰白,身上布满了凛然的血痕
。她干瘪的嘴唇一张一翕,述说着一个凄恻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有爱情....
..在我的凌乱的记忆里......呵......船是被风浪掀翻的,和船上所有的人一样
,我的体质轻盈了,漂浮在河的上游,与水草为伍,同鱼虾为伴;风,把我生满
了苔藓的头发拂乱;沙土注满了我的骨骼,在浪的顶端,在无止的浮云里......

再没有我的身影。

你在说梦话啊。他摇醒我。
是吧。我说。揉了揉眼。
阿木坐在床边,木然地望我。
月光毫生气地透过纱窗水银似的泻进来,铺在地上床上他的身上。
阿木长长的头发抖动着,死鱼般的眼睛泛出紫青的光来,在月光里,像一把剑,
斩断了我的恶梦。
我蓦地醒了。风从窗外钻进来,夹着细细的寒意。
我疑心天要亮了。
我等待着真正的梦醒。
你是有病。心理的病。你看了心理医生没有?
我盯着他那蛇一般的目光:你一夜没睡?

一切显得不那么真实;造作而虚假、浮浅而深刻的记忆在时间无意识的磨砺中已
变得面目全非,尖硬有形的部分在无休止的磨合中逐日颓圮和柔韧。我不知道自
己在说着什么,回忆像一本从未启封的书,当我蓦然打开时,陈旧不堪发黄的书
页伴随着一股呛人的霉味扑面而来,令人不忍卒闻。
早晨的清新并未使我日复一日颓唐的心绪有所改观,相反,那种清新只能给我带
来更加迷茫的东西;一缕缕薄雾撕扯着我行将就木的回忆,断断续续无可联贯的
某些记忆不分地域不分时间地在我脑中反复跳跃。青草和泥土的混合气味在雾霭
中翻滚酝酿,小鸟的啁啾声撕破了的寂静在我心头荡漾;这时能清晰的感受到一
些事情的骚扰,一丁点的响动便可令我惊起,那种感觉在我来说,仿佛根深蒂固
,不可抹煞。
我的心情乱了,毛毛草草地像躺在禾场里被突如其来的雨水冲得乱七八糟的稻草
一样。我竭力让自己稳定下来。因为情绪的不集中而使我无法与时间相抗衡。
但也只有在清晨,我才发觉自己多么地渴望阳光,那种狂热就如同绞菟丝对于枯
树的缠绕;只有在阳光下,我才真正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只有这个时候,所有
的一切便如过往云烟,突现出来的只有我,自卑与颓废荡涤殆尽;也只有这个时
候,我才恍然明白时间的匆匆与生命的珍贵。
我寥寥地走着,思想的凌乱不得不使我疾步而行。我发现远处草坪上一个花甲的
老人,张着的双手很长时间才放下来,看上去像只苍鹰在捕击食物时的动作,显
得无比威猛;但我很清楚,他离死亡只有咫尺之遥了。

坐!
那个自称心理医生的干瘦老者,戴着墨镜,摇着纸扇,两撇胡子下几乎失去血色
的嘴唇不容置疑地吐出这个字。
推开那扇咖啡色玻璃门,我走进屋子。屋里很暗。鲜丽的阳光都被堵在了门外。

坐吧。他指着和他只隔了一张桌子的椅子说。
我坐下。桌上放了一盏台灯。我坐下后,他就把它打开,幽幽地散着暗淡的光华

啪地一下,老者合上纸扇,一只手翻开放在桌上的笔记本。你是第十个!他抬头
瞅着我,墨镜反射的光逡巡在我脸上。
什么?我问。
来看病的人呐。他合上他的笔记本,放下纸扇,低头在抽屉里扒寻着。
我常做恶梦。而且说梦话,声音大的吓人。我......
做梦?他直起身子,手里已多了一个紫色的小瓶。
是的,常常做梦。而且说梦话......
我接过他替过来的紫色小瓶。看见他半握的手嶙峋无比。
这是什么 ?
药!
什么药?
安乐药!
我盯着手里的小瓶,试图搜寻有关它的某些信息。
他站了起来。走到我跟前。装起来!他说。
我只好把它装进我的上衣口袋。
你知道吗?世界将要毁灭!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楞住了。不知他在说什么。
你感到痛苦是吗?世界将不复存在。它就要毁灭,是的,毁灭!毁灭!你觉得无
法忍受是吗?世界,这个世界它就要陨落;像流星一样从你梦里消失。
你在胡说什么?我向后退去。
不要怕。吃了它,吃了它,你就能解脱!你......他抓着我的手说.
我挣脱他的手,夺门而去。
你这疯子。
推开吱嘎的玻璃门跑出去的时候,我听见他长长的叹息,像一把锥子似的  着我
的后背。

街上的景色真美。秋天的景色真美。一时竟让我分不清是街上的景色美丽还是秋
天的景色更美。或者说是街上的美丽景色使得秋天的景色更美,还是秋天的美丽
景色使得街上的景色更前美。
看着这美妙景致,我无心遐思。在这个清亮的秋天  ,一个孤独的人儿流连于城
市的每条街道上。
直到秋阳斜落,乌云卷集的时候,我才回家。

  走到那条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巷时,我看见原本斑驳的路标被人重新刷过
,那色彩,那眩目的红,仿佛还在滴血,醒目而且残酷。
我楞怔片刻,正要迈步,昏沌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映亮了同样昏暗的四壁
。借着亮光我看见一个身影从我身旁迅速地穿过。
阿木!我叫着,回头去,前方一片迷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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