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russlel()
整理人: logon(1999-09-02 21:41:5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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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次,在海滩上。这时候,流苏对柳原多了一层认识,觉得到海边上去去 也无妨,因此他们到那里去消磨了一个上午。他们并排坐在沙上,可是一个面朝东 ,一个面朝西。流苏嚷有蚊子。柳原道:“不是蚊子,是一种小虫,叫沙蝇。咬一 口,就是一个小红点,像朱砂痣。”流苏又道:“这太阳真受不了。”柳原道:“ 稍微晒一会儿,我们可以到凉棚底下去。我在那边租了一个棚。”那口渴的太阳汩 汩地吸着海水,漱着,吐着,哗哗的响。人身上的水份全给它喝干了,人成了金色 的枯叶子,轻飘飘的。流苏渐渐感到那奇异的眩晕与愉快,但是她忍不住又叫了起 来:“蚊子咬!”她扭过头去,一巴掌打在她裸露的背脊上。柳原笑道:“这样好 吃力。我来替你打罢,你来替我打。”流苏果然留心着,照准他臂上打去,叫道: “哎呀,让它跑了!”柳原也替她留心着。两人劈劈啪啪打着,笑成一片。流苏突 然被得罪了,站起身来往旅馆里走。柳原这一次并没有跟上来。流苏走到树阴里, 两座芦席棚之间的石径上,停了下来,抖一抖短裙子上的沙,回头一看,柳原还在 原处,仰天躺着,两手垫在颈项底下,显然是又在那里做着太阳里的梦了,人晒成 了金叶子。流苏回到旅馆里,又从窗户里用望远镜望出来,这一次,他的身边躺着 一个女人,辫子盘在头上。就把那萨黑夷妮烧了灰,流苏也认识她。
从这天起,柳原整日价的和萨黑夷妮厮混着。他大约是下了决心把流苏冷一冷 。流苏本来天天是出去惯了,忽然闲了下来,在徐太太面前交代不出理由,只得说 伤了风,在屋里坐了两天。幸喜天公识趣,又下起缠绵雨来,越发有了借口,用不 着出门。有一天下午,她打着雨伞在旅舍的花园里兜了个圈子回来,天渐渐黑了, 约摸徐太太他们看房子该回来了,她便坐在廊檐下等他们,将那把鲜明的油纸伞撑 开了横搁在栏杆上,遮住了脸。那伞是粉红地子,石绿的荷叶图案,水珠一滴滴从 筋纹上滑了下来。那雨下得大了,雨中有汽车泼喇泼喇航行的声音,一群男女嘻嘻 哈哈推着挽着上阶来,打头的便是范柳原。萨黑夷妮被他搀着,却是够狼狈的,裸 腿上溅了一点点的泥浆。她脱去了大草帽,便洒了一地的水。柳原瞥见流苏的伞, 便在扶梯口上和萨黑夷妮说了几句话,萨黑夷妮单独上楼去了,柳原走了过来,掏 出手绢子来不住地擦他身上脸上的水渍子。流苏和他不免寒暄了几句。柳原坐了下 来道:“前两天听说有点不舒服?”流苏道:“不过是热伤风。”柳原道:“这天 气真闷得慌。刚才我们到那个英国人的游艇上去野餐的,把船开到了青衣岛。”流 苏顺口问问他青衣岛的景致。正说着,萨黑夷妮又下楼来了,已经换了印度装,兜 着鹅黄披肩,长垂及地。披肩上是二寸来阔的银丝堆花镶滚。她也靠着栏杆,远远 的拣了个桌子坐下,一只手闲闲搁在椅背上,指甲上涂着银色蔻丹。流苏笑向柳原 道:“你还不过去?”柳原笑道:“人家是有了主儿的人。”流苏道:“那老英国 人,哪儿管得住她?”柳原笑道:“他管不住她,你却管得住我呢。”流苏抿嘴笑 道:“哟,我就是香港总督,香港的城隍爷管这一方的百姓,我也管不到你头上呀 !”柳原摇摇头道:“一个不吃醋的女人,多少有点病态。”流苏噗嗤一笑。隔了 一会,流苏问道:“你看我做什么?”柳原笑道:“我看你从今以后是不是预备待 我好一点。”流苏道:“我待你好一点,坏一点,你又何尝放在心上?”柳原拍手 道:“这还像句话!话音里仿佛有三分酸意。”流苏撑不住放声笑了起来道:“也 没有看见你这样的人,死乞白咧的要人吃醋!”
两人当下言归于好,一同吃了晚饭。流苏表面上虽然和他热了些,心里却怙□ 〔以“竖心”旁替“啜”之“口”旁〕着:他使她吃醋,无非是用的激将法,逼着 她自动的投到他怀里去。她早不同他好,晚不同他好,偏拣这个当口和他和好了, 白牺牲了她自己,他一定不承情,只道她中了他的计。她做梦也休想他娶她。…… 很明显的,他要她,可是他不愿意娶她。然而她家里虽穷,也还是个望族,大家都 是场面上的人,他担当不起这诱奸的罪名。因此他采取了那种光明正大的态度。她 现在知道了,那完全是假撇清。他处处地方希图脱卸责任。以后她若是被抛弃了, 她绝对没有谁可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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