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russlel()
整理人: logon(1999-09-02 21:42:0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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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单调的皮筒鼓响起来了。 山村不大,村民们全朝鼓声涌去,那是一个陈旧的祠堂。灰褐色的梁柱上新贴 着驱疫祈福的条幅,正面有一高台,傩戏演出已经开场。 开始是傩舞,一小段一小段的。这是在请诸方神灵,请来的神也是人扮的,戴 着面具,踏着锣鼓声舞蹈一回,算是给这个村结下了交情。神灵中有观音、魁星、 财神、判官,也有关公。村民们在台下一一辨认妥当,觉得一年中该指靠的几位都 来了,心中便觉安定。于是再来一段《打赤鸟》,赤鸟象征着天灾;又来一段《关 公斩妖》,妖魔有着极广泛的含义。其中有一个妖魔被追,竟逃下台来,冲出祠堂 ,观看的村民哄然起身,也一起冲出祠堂紧追不舍。一直追到村口,那里早有人燃 起野烧,点响一串鞭炮,终于把妖魔逐出村外。村民们抚掌而笑,又闹哄哄地涌回 祠堂,继续观看。 如此来回折腾一番,演出舞台已延伸为整个村子,所有的村民都已裹卷其间, 仿佛整个村子都在齐心协力地集体驱妖。火光在月色下闪动,鞭炮一次次窜向夜空 ,确也气势夺人。在村民们心间,小小的舞台只点了一下由头,全部祭仪铺展得很 大。他们在祭天地、日月、山川、祖宗,空间限度和时间限度都极其广阔,祠堂的 围墙形同虚设。 接下来是演几段大戏。有的注重舞,有的注重唱。舞姿笨拙而简陋,让人想到 远古。由于头戴面具,唱出的声音低哑不清,也像几百年前传来。有一重头唱段, 由傩班的领班亲自完成。这是一位瘦小的老者,竟毫不化妆,也无面具,只穿今日 农民的寻常衣衫,在浑身披挂的演员们中间安稳坐下,戴上老花眼镜,一手拿一只 新式保暖杯,一手翻开一个绵纸唱本,咿咿呀呀唱将起来。全台演员依据他的唱词 而动作,极似木偶。这种演法,粗陋之极,也自由之极。既会让现代戏剧家嘲笑, 也会让现代戏剧家惊讶。 平心而论,演出极不好看。许多研究者写论文盛赞其艺术高超,我只能对之抱 歉。演者全非专业,平日皆是农民、工匠,荒疏长久,匆促登台,腿脚生硬,也只 能如此了。演者中有不少年轻人,应是近年刚刚着手。估计是在国内外考察者来过 之后,才走进傩仪队伍中来的。本来血气方刚、手脚灵便的他们,来学这般稚拙动 作,看来更是牵强。就年龄论,他们应是我小学同学的儿子一辈。 演至半夜,休息一阵,演者们到祠堂边的小屋中吃“腰台”。“腰台”亦即夜 宵,是村民对他们的犒赏。屋中摆开三桌,每桌中间置一圆底锅,锅内全是白花花 的肥肉片,厚厚一层油腻浮在上面。再也没有其他菜肴,围着圆锅的是十只瓷酒杯 ,一小坛自酿烧酒已经开盖。 据说,吃完“腰台”,他们要演到天亮。从日落演到日出,谓之“两头红”, 颇为吉利。 我已浑身发困,陪不下去了,约着几位同行者,离开了村子。住地离这里很远 ,我们要走一程长长的山路。走着走着,我越来越疑惑:刚才经历的,太像一个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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