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russlel()
整理人: logon(1999-09-02 21:42:0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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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家近处的庙宇很小,只有两个和尚,一胖一瘦,还有一个年老的庙祝。瘦和 尚是住持,严峻冷漠;胖和尚是云游僧人,落脚于此,脸面颇为活络。 两个和尚坐在一起念经,由瘦和尚敲木鱼,的的笃笃,呜呜唉唉。孩子们去了 ,围着他们嘻闹,瘦和尚把眉头紧蹙,胖和尚则瞟眼过来,牵牵嘴角,算是给孩子 们打了招呼。孩子们追逐到殿前院子里了,胖和尚就会缓缓起身,穿过院子走向茅 房,回来时在青石水斗里净净手,用宽袖擦干,在孩子们面前蹲下身来,摸摸他们 的头发和脸蛋,然后把手伸进深深的口袋,取出几枚供果,塞在那些小手里。耽搁 时间一长,瘦和尚的木鱼声就会变响,胖和尚随即起身,走回经座。 他们不念经的时候,孩子们敢到胖和尚的禅房里去。胖和尚满脸笑容,躬身相 迎,问孩子们的名字,然后拿起毛笔,握住软软的小手掌,把各人的名字一一写上 。他的字写得极好,比学校的女老师写的好多了。不忍心洗掉,照着它,一遍遍临 摹。第二天写字课,老师看见黑糊糊的手掌,笑了:“怎么把手都涂脏了?”还没 说完,竟一步上前,紧紧握住,急问:“谁写的,这么好?”她知道,这些村庄, 几乎没有识字的人。说是和尚,老师像被烫着了一般,连忙放手,转身走开。 放了学,少不了告诉胖和尚,老师称赞了他的字。胖和尚[口堂]声一笑,说 :“我们住持写得才好!”随即领孩子到后院,指了指菜园南端的一堵粉墙。那里 ,满墙都是乌亮活灵的字,比字帖上的还好。深深嗬了一声,小步走去,依偎着粉 墙仰望。难怪瘦和尚一脸端庄。 一天,两个和尚仍在念经,孩子们唱起了老师新教的一首歌,像与和尚比赛。 歌词是: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
和尚们念完一段经,站起身来。走向孩子们的,不是胖和尚而是瘦和尚。孩子 们惊恐地要逃开,瘦和尚说:“等一等,你们刚才唱的是什么?”孩子们嗫嚅地复 述了一遍,瘦和尚说:“来,到我的禅房里来。” 瘦和尚的禅房在楼上,孩子们从来没有上去过,心跳得厉害。这个禅房太整洁 了,油亮的藏经箱成排壁立,地板油漆过,一尘不染。瘦和尚走到桌边举笔展纸, 说:“你们再念一遍。”孩子们边念,他边写,写完自个儿咿唔一阵,点头说:“ 写得好。是你们老师写的?”他打开桌上的锡罐,取出一把供果,分给孩子们。比 胖和尚平日分的,多得多了。 第二天当然又去转告老师,说和尚称赞她的歌写得好。老师立即脸红,说:“ 我怎么写得出来?那是李叔同写的。”几天之后,瘦和尚又用毛笔在纸上写下三个 字:李叔同。 学校离小庙不远,只隔着一条大路,但和尚和老师从来没有见过面。终于有一 天,老师正在小小的操场上与孩子们玩,突然停住,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墙外。那里 是一个倾倒学校垃圾的瓦砾堆,瘦和尚正在弯腰拣着废纸。拣了一大堆,用长长的 衣服兜着,走到庙门边,抖进墙上一个洞口,点火焚烧。洞口上有四个暗暗的字迹 :敬惜字纸。 孩子们疑惑地仰脸看老师,老师也在发呆。 又有一次,轮到和尚们发呆了。两个和尚在路边看到一头羊被石头一绊,差点 跌进水池。他们惜生护生,立即牵起羊颈上的绳子,栓在路旁一棵小树上。当时, 大路旁已种下两排小树,直伸远方。两位和尚笑眯眯地正待走开,从校门里急急地 奔出我们的老师,胸脯起伏着,气喘吁吁地解开栓在树上的绳子,对孩子们说:“ 羊要把小树挣断的,快把羊送还给主人!”平下气息后她又说:“等你们毕业,这 树就遮成了林荫道。那时正是大热天,你们阴阴凉凉地走到县城去考中学。” 两位和尚在几步之外,呆呆站着。他们万没想到,学校老师竟是如此一位丽人 。不敢正视,直耳听着,眼睛只盯着孩子们看。他们惜生护生,好像并不包括植物 ,而老师起伏的胸脯中,却藏着一个绿色的天地。 夜间,整个乡村一片漆黑,只有小庙禅房的灯和老师宿舍的灯还亮着,遥遥相 对。禅房里点的是蜡烛头,老师点的是玻璃罩煤油灯。村里老人说,他们都在“做 课”。 孩子们每夜都抓蟋蟀,连乱坟岗子也不怕。这里已是村边,村外是无边无际的 荒原。于是,两道灯光,宛如黑海渔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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