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bbbbwa(挖)
整理人: yingying211(2002-09-05 16:37:25), 站内信件
|
11)在别处
1995年,我在西藏。我厌倦了我所居住的这个温情脉脉的南方城市---我想其实是我厌倦了我在这个城市的历史,我在这个城市留下的痕迹。:“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重新开始。”---这样矫情的话在那个时候一直是我的所想。:“一个陌生的城市,一切都会不同。”我努力的让自己相信着,每次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聊天喝酒的时候,我就很郑重很严肃的说:“我要去西藏。”在嘈杂和吵闹之中,我说话的声音很大,我努力的让他们相信,我努力的让自己相信,我把自己摆在了摩西的位置。他们很诧异的问我:“去玩吗?你要去多长时间。”一些女孩子撒着娇的对我说,能不能带上她们一块上路。我总是显得特别深沉而高深莫测的笑着。如同---我一去就不打算再转回。那段时间,我所有的朋友都听到了我的这句话。他们也逐渐逐渐的对我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失去的兴趣,因为---实际上,我那也没去,我仍然轻飘飘的呆在这个南方的城市。“我要去西藏!”只是一个无力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可怜虫异想天开的怪话,目的也无非是用这句话来换取更多的注意,和一些未经世事的年轻女孩子上床的机会。
整个1995年我那也没去,只是呆在这个温暖的南方城市想入非非。在秋死后,她好象把我内心之中的一部分彻底的带走了,而这些东西,再也不会从我的内心之中再次生长出来,我有时候不由得羡慕她,猜想着她死后的世界---那一定不会如同我所居住的城市,一定不会如同我现在将死一样的活着。只是我没有了尝试这一切的可能性,周围的朋友陆陆续续的结婚了。那一年,我站在朋友们的窗外看着,看着他们简简单单的幸福。可我知道这样简简单单的幸福我仍然没办法去得到。
“你能明白我吗?”我对身旁的女人说着。:“能说说你和秋的故事吗?”女人问我,:“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不是爱她?她又为了什么事情而想不开。”我看着她:“如果这样的叙述不会让你感觉到厌烦的话,我当然可以接着说下去。”自从死去以来,我无时无刻的期待着这样一次长长的谈话,这样的一次倾述。
那是1988年风和日丽的夏日,在这个北方的城市,曾经压抑那么多年来的一种感觉在我心里面恣意的生长。我只想站在人群之处大声的宣告:“我活着!”那时候的我心中就象是燃着那么一团永不熄灭的火---起码我认为那是不会再熄灭的火,我正在做的事情就是一切事情之中最有价值的,我沉迷于哲学,我沉迷于政治,我沉迷于文学,当然,还有那至死不移的爱情。(虽然现在这个词看起来是如此的可笑!)我沉迷于一切形而上的东西,在这个北方的城市,我的内心有了一种壮阔的感情,秋是我们系里最美丽的女孩子,我一直把漂亮和美丽这两个词语分开,漂亮,在我看来无非是脸蛋漂亮,身材不错。而美丽 就是另外一种无法言说的东西了。我们在1988年秋天相爱,一个男孩和女孩的爱情。一起看电影,一起在山的顶上说着甜蜜空洞的誓约。热烈的接吻,我至今都还记得她唇齿之间清甜玉米般的香气,第一次时的情不自禁,慌乱而紧张。
我突然明白了我在这个城市何以总是郁郁寡欢,难道我就从来没有感到过快乐?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在我叙述和秋之间的交合的时候,我好象在意识当中又一次的刺入了她的身体,那心灵上的愉悦使得我的肉体也活了起来,我并不是不会感到快乐的,只是我拒绝于生活在当时当下的昆明,我只愿意生活在过去的北京,我只愿意生活在我梦中的西藏,太长的时间我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然而这些东西并不是我不去想,他就不存在,他一直都在那儿,只是上面落满了灰尘,只要一有风吹,事物总是会出现他本来的面目。
身旁的女人对我笑了笑:“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后来还要结婚?难道说你从来没有爱上过你的妻子?她只是你生活孤寂时候的一个替代品?你要告诉我的仅仅只是这些?。”我茫然了,分明不是这样。我是爱我妻子的,一直都是。可这明显是一个悖论。我爱妻子。我忘不了秋。这两者都是事实---可这两个事实又是如此的背道而驰,
南辕北辙。更奇怪的是,我现在爱上的是身旁的女人...难道说我的爱远不如我自己所述说的那样深刻?又或者,我爱的也仅仅只是我自己。我叹了口气:“或者,我不配得到幸福。”女人对我说:“追求幸福是人的本能,没有人会不配。”她接着说:“我太了解你这样的人,你们永远都是这样浑浑噩噩,就象一个梦游者,你们总是充慢挫败感,哪怕你们在现实之中如何成功,你们的内心总是焦虑而不安。连普普通通的幸福你们都无法把握和享受,你们总以为---凡是你们得不到的,就是你们心底里所向往的,就是值得你去追求的东西。就象你从来没有去过西藏,而你总是不停的把西藏挂在嘴边。我甚至肯定,你也从来没有得到过秋,你以为...把一个女人压在身下,把你的生殖器刺入她的身体,让她流血就是得到她吗?你从来没有...她的死也和你毫不相干。”
是啊....或者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秋,一切只是在我的幻想之中。甚至我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的关系。事实的真相---是我们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因为,我们永远没办法坦诚的面对自己的内心。
12)信仰
在这岗仁波齐的山脚和这个黝黑的年轻人对坐,我象一个唠叨的老太婆。整整八十年,我甚至以为我都快忘记了怎样用语言来表达我自己。整整八十年,那个鄙佛轻狂的仓央嘉错早已经死掉了。那个写情歌的仓央嘉错早已经死掉了。现在的我鬓发雪白,在这八十年的转山之中,我一点一点的明白了这深入人心的宗教是必需的药,人心太过多变,多若恒沙而又各不相干,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无法让人窥透。或者能有一种共同的东西来让这无数的人心里燃烧起一团火,一个共同依据为真理的东西?我无法肯定,也许宗教才是这唯一拯救的药。
(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整个西藏都病了,麻风在这个万佛之地肆意流窜。这就象是恶魔带来的病,城里的百姓惊慌失措。虽然远还没有城里的居民发现染病的迹象,然而,从其他地区涌入城内来的病患已经让这城里的人们受足了惊吓,对于疾病的恐惧比疾病本身更让人恐惧。这样的疾病不会很快的导致死亡,它肆意毁坏着人们的形体,我见过鼻子被抹平乳房烂掉的的妇女,耳朵整个掉了的男孩子,一整张脸都被抹平的男人…. 一拨一拨的从各个地方涌入到这万佛之地的拉萨 。他们忍受着身体内烈火般的烧灼,其中的一些人,他们拖着那已经被改变的不成样子的身体,不远千里而来。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因为—据说,我就是佛在这尘世的代表。既然是恶魔带来的病,那么也必得要佛的手来抹平这些伤疼。这是多么的顺理成章,多么的天经地意的事情。我完全被这样的事情弄慌了手脚,我不知道我能够为这些可怜的人们做些什么事情,可我所学到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着我,我能够做些什么。
他们聚居在这城市的一角,城里的人们厌恶着他们,远远的避开。在那个年份,城里的一角充满了可怕而变形的人们。我下了命令,要我的僧人给他们送些食物和水,看得出来,就算是这些僧人也害怕着这样的疾病,我日日在白宫之内为着他们对佛倾诉。可我却不知道那个应该在倾听着我的佛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一丝一毫。
送饭的僧侣中间已经有人出现了患病的症状,一个小僧人的手臂上有了一块红色的斑点。这恐怕已经有好多天了,他努力的掩饰着不让别人看见。他知道,自己一但被发现有了患上这病的可能,唯一的结局就是被这些恐惧的僧侣投入到这群病患之中。事实上,他并不仅仅是唯一的一个。第巴桑结嘉错下令手下的士兵,把所有患病的或者可能患病的人们全部押到城外的山上去。
那是一个令我很难忘记的晚上,黑压压的队伍悄无声息,从大路往下走去。人们站在门槛上,伏在窗台,望着队伍走过,一些人向着队伍吐着口水。完全忘记了这些人在不久之前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而现在,他们理所当然的可以对这些已经被提前判处了死刑的人来表现出他们更能得到佛的恩宠。人总是这样的愚蠢,他们不知道,他们和楼下的一群没有区别,在佛的眼里都只不过是些蝼蚁和尘沙罢了。总是要死掉,也总是要再次生长出来。
队伍在广场上停了下来,各式各样的丑怪的人们,也有一些仅仅只是因为手上身上的一块两块红斑就归到了队伍之中。有一些人的手里还带着包袱。因为,他们还没有丧失掉所有的希望。
:“请别让他们走。”我十七岁的眼里满是泪水。“佛会怪罪我们的。”
“您已经尽了自己的力量。” 桑结嘉错平静的说:“您知道,他们是一群被佛抛弃了的人,他们是魔鬼的子民。”“他们会在城外冻死的。”我的声音几乎已经是在哀号了。我还是第一次对桑结嘉错用这样颤抖而高亢的声音说话。桑结嘉错同情的看了我一眼。:“您应该知道,烂掉一条手臂比烂掉全身要强得多,您就算把他们留在拉萨,他们一样也会死掉,同时还会有更多的人死掉。”我抓起一把雪放到了滚烫的前额。广场上的人们还有长长的一生,而现在,他们即将什么都不再有了。他们顺从的低着头,如同自己犯了什么错。呆滞的脸上豪无表情,既不憎恨,也不希望。士兵们把这些人带往城外的山上。然而士兵们,他们自己却不知道,最终,他们也将再回不来。
桑结嘉错看了我一眼:“恨我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恨我而可以使得你长成一个大人的话。”我用手擦脸,我知道他并没有一点的错,楼下的那些人也没有,我也没有。如果要憎恨,我宁愿去憎恨别的东西。
13)认识前妻
“我们要孤独到什么程度才能相爱?”妻在1996年秋日的夜晚这样问我,发稍上的水滴流淌在我的胸口上,我懒得用手擦拭,也许是被雨淋湿发冷的关系,她的脸发白,鼻子红红的。昆明的天气总是这样,所谓一雨成冬,孤独的人总是怕冷的,所以天冷的时候,我们总是这样互相拥抱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做什么,就如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一样,我用手在她光滑的脊背上轻轻游走,除了胸罩和内裤,她什么也不穿,这或许说明,她想我拥抱着她,渴望着另一个身体的体温。可她并不想和我做爱,仅仅这样的拥抱就足够了,可能是来我这之前才洗过澡的原因,头发上还有洗发水的香味,躺在我的怀里,她象一个剥了皮的柚子一样,干净而清香。我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嬉皮笑脸的说:“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在相爱吗?”
自从我把她从那家酒吧带回家,我们就这样经常在一起,拥抱,睡觉。而偏偏不曾做爱。就好象是刻意避免一样。我不明白妻为什么会在那样的夜晚出入那家酒吧,还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那天晚上,我百无聊赖,打电话给两个相熟的女人,一个告诉我她男朋友回来了。而另一个直接告诉我说,只能陪我到11点就得回家,不想说原因,反正今天不能陪我过夜。我要了一打啤酒,而她一瓶也不喝,用一种看强奸犯的眼神看着我,说着她各式各样的道理。11点一到,她看了我一眼,我把头埋在桌子上,打开了第八瓶啤酒,装做根本没在意她的即将离开。:“少喝点。”她叮嘱了我一声,声音中有一点担忧的味道。这使得我稍微的快乐了一下。我笑着挥挥手,她转身走了。我起身上卫生间,用冷水让自己清醒了一下。出门的时候,我正巧看见妻蹲在卫生间门口抱头痛哭,地上被她吐了一地的食物残渣。我蹲到她面前用手拍了拍她的脸:“你没什么吧?”她把我的手抓住按到了她的脸上继续痛快的哭着。这个动作把我搞糊涂了,我并不认识她,而只是没事可做的随便一问。我想她可能把我当成了她的朋友,可她现在显然没兴致抬头来看我一眼。她的脸很暖很滑,有一些泪水还挂在那。这或许也是我没把手抽出来的原因。我只好继续保持住蹲在她面前的这个姿势,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这么哭着。哭得轰轰烈烈。其间我用另外一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点燃了四支香烟,经受了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的鄙夷目光,并且尽可能的表现的若无其事。她吐的那些东西散发出一种酸臭刺鼻的味道,混合着香烟的味道。这样的气味使得我的眼睛也开始有了流泪的冲动。这样的姿势很不舒服,腿很麻。我正想着是不是该把手抽出来一走了之的时候。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我连忙上前搀住她。把她斜靠在墙上,看起来不至于一头栽进半小时前她所吐的那堆东西里去,我问她:“我去叫你的朋友来?”她说:“是我一个人来的。”哭过之后她脸上的表情仓皇得就象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我的心软了一下:“我送你回家?”我不大情愿的问,她摇摇头:“不用了,谢谢。”踉踉跄跄的朝门口走去,我不大放心起来,走上前继续搀住她。出了门,我把她塞上一辆出租车,跟着挤了上去。她模模糊糊的说了一个地址。车往一个遥远的地方开去,她吐了我一身。用她的钥匙开了一扇房门,一室一厅的房间到还收拾得整整齐齐。堆着一堆的廉价家具。我把不省人事的她往床上一扔。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我索性脱了只剩下衬裤,随便抓了两个垫子在她的沙发上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了,一睁开眼就看到她笑吟吟的蹲在我面前看着我,我的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毛毯。早上的她看起来清新可人,头发随意的用黄色的橡皮筋扎了一绕,穿着一件棉衬衣,牛仔裤的裤腿往上挽了挽,露出细细的脚脖子,光着的脚穿了双拖鞋。:“起床了,懒虫。”她的声音象唱歌一样的好听。:“用我的牙刷和脸帕。”她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我茫然的用她的牙刷刷着牙齿,用她的脸帕狠狠的擦着脸。我都不知道多长时间没人等我起床了。
客厅里面,一张简易搭起的桌子上放着简单的几个菜。她用眼神示意我坐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微笑着看着我。
14)玛吉阿米
认识妻子一年之后,我和她结了婚。这好象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想不出还究竟有什么不结婚的道理。结婚的那天,正是昆明的冬天,天冷得一塌糊涂,站在饭店门口,僵硬的笑着。和一切认识不认识的朋友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迎来送往。老崔打了个电话来,他早在我一年前就结了,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我们嘻嘻哈哈的说了一阵,我说:“还记得上学那会吗?那时候你们都说我会最先结的,没想到现在到是落了最后。”他说:“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会留在北京和秋结婚的。”我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接着说:“现在也不错,有个着落了。好好过日子吧。”我笑了笑:“会的。”又瞎扯了几句,我挂掉电话。整个晚上,我们都喝了不少的酒,勉强应付完各式各样的玩笑,送走了所有的朋友。我躺在床上点了一只香烟,头疼得好象就要裂开了一样。眼望着她,她就好象一个受足了惊吓的孩子....“你会好好对我吗?”我说“会”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你会好好爱我吗?”躺在床上,她一句一句的问着,“会”我抚摩着她的发一句一句的说着,“你能学着爱我吗?”我的心好象被甚么力量狠狠的拽了一把,我不明白这个答案到底该怎么说出口,我真的就把以前的一切抛到脑后了吗?我是爱她的,可假如身边换了一个人,无论是秋或者是莉,我又何尝没有这样回答过她们?我回答道:“我一直爱着你。”她叹了口气:“但愿吧。”她靠在我的胸口沉沉睡去,拥抱着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的身体,感受着她梦中一次次的抽搐,我一支接一支的抽着香烟,又回想起多年之前牵了秋的手在北京的街头狂奔着,而现在,就如同那个夜晚一样。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甚至,也没有将来。她们的确都要远比我有勇气得多。
(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今年的春天来得真快,几阵风一吹,那些花儿就迫不及待的开放了,那些从远方牧场飘来的气味正一丝一丝的到了端坐在布达拉宫的达赖喇嘛鼻子里,我正襟危坐,一丝不苟。而谁也没想到,我是那么的思念,我是那么的思念着那个我十四岁之前的草原啊,我在鼻子里慢慢的分辨着,这是才生产过的耗牛的奶香,这是才经了雨的草原,那是格桑花的淡淡香味...远方画眉鸟啾啾鸣叫,我只想在这样的春天在马上歌唱。
第二天一早我就溜出去了,我和谁也没说,谁又会想得到?端坐在布达拉的达赖活佛,只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牧场少年。 换了身衣,谁又看得出我是达赖喇嘛?我终究只是一个喜欢草原的牧童罢了。拉萨以南,我策马飞奔。山上的野桃花开得如火如荼。越来越逼近的草原上牛马的腥骚气息勾引得我心痒难耐。我夜夜梦里的味道,我家乡的味道。拉萨河闪着银子般的光芒向远处蜿蜒流淌,我顺着他向远方的牧场奔去。就这么一天,让我远离开神的光芒,就这么一天,我只想做一个牧场上的少年,我只想对着天上的百灵,地上的格桑花而歌唱。就让我这么任性一次好了。
我躺在牧场的草地上仰望蓝天,比最蓝的宝石还要蓝的天上有哈达一般的白云飘过,我身下是一大片美丽的草地,有溪流在上面潺潺流过。整片大地已从严冬中苏醒,花开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叭.....叭...那种甜蜜而腥骚的气味直冲进我的鼻子,我知道,她们又在迫不及待的偷偷绽放。我象一头动物,象一头耗牛一样在地上肆意的打了个滚,我才不在乎,反正在这没人认识我,在这没有第六世达赖喇嘛。
耳畔有宝石般璀璨的笑声响起,我抬头就看见了这个掩口而笑的女子,她低头看着我而笑,就如同神在对我微笑,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十六年来,从来还没女子这样的对我笑过。我看着她呻吟了一声,我的脑子整个的坏掉了。远处有人在唤:“玛吉阿米 ,玛吉阿米 。”她掩着口转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跑了去,那笑声仍然从她的指缝之间一点点的流淌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呆呆的远望着她的背影跑开。她跑开了,把我故乡的气味也带走了。
夜里,我回到布达拉宫,我在床上一声声的唤着她的名字:“玛吉阿米,玛吉阿米 。”只有她才配得上这样的名字,我带着此生从未有过的快乐而沉沉睡去了。
15)死者
老人抬头看着蓝天,那上面偶而有鸥群飞过,那是一种来自西伯利亚的候鸟,白身红嘴,成群结对。它们每年冬天的时候飞来,夏天一到就又飞回西伯利亚,周而复始,从不间断。蓝天上,淡淡的云舒云卷。老人的目光不为天上的任何事物所动,定定的看着,好似目光穿透了天空,停留在了万丈虚空的某个点上,那些云和鸥群早已经被其目光忽略了。
我问身旁的女人:“他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女人回答道:“自从我死以后,他就一直这样了。”我抓抓头,带着点羡慕的语气对女人说:“她一定很疼你,一定很爱你。”女人点了点头,脸上掠过一丝忧伤,她沉入到自己生前的记忆中去了。
“自从我出生,我就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她是因为生我而难产死掉的,我长大的时候就一直在想,那时候的父亲应该是怎么样的一个心情,他失去了妻子,得到了女儿。他的心情到底是应该悲哀还是欣喜?我了解的母亲只是从相片上和父亲的口中,那应该是一个纤细而美丽的女子,她纤细得不足以担负一次生产。父亲很爱她,那样的爱让我觉得,我从一出生下来就背负了一个巨大而无法偿还的债务。小的时候,他对我百依百顺。可我总觉得他不快乐,那怕是我逗得他哈哈大笑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睛也从来没有笑过。这常常让我的快乐也从中断绝,那样的时候我甚至会憎恨那个早死的女人,是她的纤细毁掉了两个人的快乐,然而他不知道,他只觉得我越来越象那个死去的女人,那样的忧郁和纤细...随着我的长大,越发的象他曾经的女人。当我明白这一点以后,我开始憎恨我自己,憎恨自己何以象我未曾谋面的母亲,然而改变不了,一如已经铸定了的模子浇灌出来的产品总是一样。父亲看着我的目光越来越让我害怕,那样的目光之中除了疼爱和怜惜,分明还有些别的东西,那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父亲看女儿的目光了。他想在我的脸上找到他死去女人的影子。”
女人停了一停,带着忧伤而疑惑的目光停在了我的脸上“何以至此?”那目光分明在向我探寻,而我无法体会一个父亲的感受,我的生活中缺乏这一课,我既未享受得到过父爱,而同时,我也从来没有给予过一个生命父爱。自从我死后,我无数次的后悔着自己为甚么没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和前妻生上一个孩子。有些东西就好象是注定缺失的一样。而那些曾经的恨意和爱意,本以为会随着年岁的增长,岁月的流逝而渐渐淡去,慢慢的在心里面成为一个灰灰的影子。然而,在生命还没有成熟到那一刻就停止定格的时候,那些爱意和恨意就彻底的堆积在心里了,对于死去的人来说,记忆是如此的牢不可破。
阳光把眼晃得厉害,我看着面前的老人。我开始渐渐明白他为何对那即将来临的死亡毫不畏惧,那一定是他再没有甚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了,老天给了他两个让他深爱的女人,一转眼却又把她们收于泥土。如此的幸运和不幸全都交织在一个人的身上。
我为甚么就从没体会过这样的感情,不曾得到也不曾失去。一阵阵悲哀涌将上来。我有些嫉妒眼前的老人,那怕我的心有过这么一个人,那怕我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感情。可偏偏甚么都没有。甚至在我死后我都不明白自己,我生前那么多的女人,我到底爱的是谁,我在犹犹豫豫中度过了我生前的岁月,她们一个个的在我的生活中走进走出,而我到底对谁有过那么一点点的真心。
我到底该为了什么而激动悲哀,我到底该为了什么而激动悲哀。
---- 我只是懊悔我太快就到了
布达拉的山脚,我当然记得
又潮又咸的海水涌动
和关于红帆船水手的诗篇
不如总在途中,
于是常有希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