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logon()
整理人: logon(1999-09-02 21:42:5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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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采臣是浙江人，性格慷慨豪爽，品行端方，洁身自重，常对人说：“我
除自己妻子外，生平不迷恋别的女色。“恰逢因事前往金华，到了城北，在一
间寺院放下行李歇息。寺院里佛殿宝塔很壮丽，但野草遮得住人，像断了人迹
。东西僧房，门扇虚掩；只有南边一间小房子，锁扣像新的。又见大殿东边角
上，修长的竹子合把粗；台阶下有个大池塘，野生的菏莲已经开花。宁采臣心
中很喜欢这里的幽静。正逢省里学政官到金华府主持考试，城里旅馆涨价，他
想就在这里落脚，便散着步等和尚回来。傍晚，来了个书生模样的人，打开南
边的房门。宁采臣快步上前行礼，并说了自己的意思。那书生说：“这里没有
房主人，我也是房居。你能不嫌荒凉住下，早晚赐教，我太幸运了。”宁采臣
很高兴，找个房间，铺干草当房铺，支木板做桌子，做久住的打算。
当晚，月明高洁，清光如水。两人在殿廊上促膝交谈，各自介绍姓名。书
生说：“我姓燕，字赤霞。”宁采臣猜他是来参加考试的秀才，但听他的口音
，又不像浙江人。问起来，他说：“我是陕西人。”他说话很朴实诚恳。后来
两人相对无话，便拱手告别，回屋休息。
宁采臣由于新到这里，好久睡不着。听得房子北边有人低语，像有人家。
他起来伏在北墙石窗下，悄悄窥视。只见矮墙外是个小院落，有个妇人大约四
十多岁，又有个老太婆穿着退色的红衣服，头上簪着大银栉子，弯腰驼背，老
态龙钟，两个人在月光下说话。妇人说：“小倩怎么那么就还不来？”老太婆
说：“快要到了。”妇人说：“没对老妈妈有什么怨言吗？”老太婆说：“没
听见，只是心情好像很忧愁。”妇人说：“这丫头不能待她太好！”话音未落
，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来了，似乎相当漂亮。老太婆笑道：“背后不能议论人
，我们两个正说话，这漂亮小妞悄悄来了，没点声响。好在没说她坏话。”又
说：“小娘子真是画中人，我老婆子要是个男人，也让你勾了魂去。”那女子
说：“老妈妈不夸，还有谁说好呢？”那妇人和女子又不知说些什么。宁采臣
猜想是邻居的家眷，便去睡觉，不再听了。又过了一阵，才静了下来。
他正要入睡，发觉有人来到他屋里。忙起来细看，原来是北院那个女子。
他惊诧地询问，女子笑道：“月夜睡不着，想跟你亲热。”宁采臣神色严肃地
说：“你该提防人家议论，我也怕人说闲话；略一失足，就会丧尽廉耻。”女
子说：“夜里没人知道。”宁采臣又斥责她。女子徘徊着，像还要说什么。宁
喝道：“快走！不然，我要喊南房的书生知道了。”女子害怕了，才退了出去
；走到门外又回来，把一锭黄金放在褥子上。宁采臣抓起来扔到院子的台阶上
，说：“不义之财，弄脏我口袋！”女子羞惭地走出屋子，捡起金子，自言自
语说：“这汉字定是铁石铸成。”
第二天早上，又个兰溪来的书生带着个仆人来等候考试，住进东边厢房里
。到晚上那书生突然死了，脚心有小洞，像锥子刺的一般，鲜血细细地流出来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死因。过了一宿，仆人也死了，症状也一样。傍晚，燕赤
霞回来，宁采臣问他，他说是妖精作怪。宁采臣一向刚直，一点儿也不在意。
半夜里，那女子又来了，对宁采臣说：“我见过的人多了，没有像你这样
硬心肠的。你真是个圣贤，我不敢欺瞒。我叫小倩，姓聂，十八岁夭折，葬在
寺旁。常被妖精威胁，多次干那下贱的勾当。厚着脸皮与人周旋，实在是不乐
意的。现在寺中已没有我能杀的人，恐怕妖精会派夜叉来了。”宁采臣很害怕
，请教怎么办。小倩说：“跟燕先生住一个屋可免于难。”宁问：“怎么不去
迷惑燕先生？”小倩说：“他是个奇人，我不敢接近他。”宁问：“怎样迷惑
人呢？”小倩说：“跟我亲热的，我暗中用锥子刺他的脚，他就会迷迷茫茫，
便取血供妖精饮用；或者用金子引诱，那不是金子，而是恶鬼的骨头，谁留下
它，它就能摘走他的心肝：这两样都是迎合时下人们的喜好罢了。”宁采臣感
激她，又问防备夜叉的日期，小倩答是明天晚上。临别时，小倩流着泪说：“
我掉进苦海，上不了岸。郎君义气冲云霄，定能拯救生灵脱离苦难。如果你肯
收拾我的尸骨，带回去葬在平安的地方，无异于重造我的生命。”宁采臣毅然
应允，便问她所葬的地方，小倩说：“只要记住白杨树上有乌鸦窝的地方就是
。”说完出门，飘飘然就不见了。
第二天，宁采臣怕燕赤霞外出，早早去请他过来。辰时过后就准备了酒食
，留心察看燕。后来约他同住，燕赤霞以自己性喜清静来推辞。宁采臣不听，
硬把铺盖搬过来。燕赤霞不得已，只好移床迁就他。燕叮嘱道：“我知道你是
大丈夫，非常仰慕你的风范。只是有些私衷，一时难说清楚。万望不要翻看我
的衣箱包袱，否则，双方都不好。”宁采臣恭敬地表示听从。然后各自就寝，
燕赤霞把个小箱子放在窗台上，躺下不久，便鼾声如雷。宁采臣睡不着。约一
更时分，窗外隐约出现人影，不一会走近窗口来窥视，目光闪烁。宁很害怕，
正要喊燕，忽然有样东西冲裂小箱子，飞跃而出，光闪闪像一匹白缎子，碰断
窗上的石头棂子，忽地一射，就马上收回来，闪电般消失了。燕赤霞警觉而起
。宁采臣假装睡着，偷着看他。只见他捧起箱子打开翻查，拿一样东西对着月
光又闻又看，那东西闪着白光，晶莹雪亮，约两寸来长，韭菜叶子那么宽。看
完，层层包好，仍放回那破了的箱子里，自言自语道：“什么老妖精，竟这么
大胆，弄坏我的箱子。”说完就重新躺下了。宁采臣非常惊奇，便爬起来问他
，并把看到的情形说了。燕说：“既然我俩相知友爱，怎敢过分隐瞒。我是个
剑客。刚才要不是石棂子挡一挡，妖精会立刻毙命；尽管如此，它也受伤了。
”宁问：“箱子里藏的什么？”燕说：“是剑。刚才闻一下，有股妖气。”宁
采臣想看看，燕赤霞慷慨地拿出来给他看，原来是荧光闪闪的一把小剑。于是
，宁采臣对燕赤霞更敬重了。第二天，看那窗外有血迹。宁采臣来到寺院北边
，见荒凉的坟堆一个挨一个，果然有颗白杨树，乌鸦在树梢上做窝。
到事情办完，宁采臣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燕赤霞设酒饯行，情谊深厚。他
拿一个破旧的皮袋送给宁采臣，说：“这是剑袋，珍藏好，可使妖怪不敢靠近
。”宁想跟他学剑术。燕说：“像你这样讲究信义，秉性刚直，可以干这个；
不过你还是富贵场中的人，不是这一行中的人啊。”宁采臣假托有个妹妹葬在
这里，把聂小倩的骸骨发掘出来，用衣被包好，租船回家了。
宁采臣的书房临近郊野，便在书房外为小倩修筑坟墓。他在坟前祭祀，并
祝告说：“我怜悯你这孤魂，把你葬在我蜗牛壳般的居室旁，互相能听到歌吟
与悲哭，是你不受雄鬼欺凌。请你饮一杯水酒，实在不算洁净甘美，希望你不
要嫌弃。”祝祭完转身回家，身后有人喊道：“慢点，等一等一起走！”回头
一看，原来是小倩。她高兴地道谢说：“你守信仗义，我死十回也不足以报答
你。请让我跟你回去，拜识公婆，做你的侍妾，决不后悔。”宁采臣仔细一看
，她的肌肤如流霞辉映，小脚像细笋翘起；白天端详，更显得娇艳。于是和她
一同到书房里，吩咐她坐下稍等，自己先进内室禀告母亲。母亲非常惊讶。当
时宁妻久病，母亲叮嘱儿子别跟她说，怕她受惊。说话间，小倩已轻盈地走进
来，跪拜在地。宁说：“这就是小倩。”母亲惊慌地看着她，手足无措。小倩
对母亲说：“孩儿飘然一身，远离父母兄弟。承蒙公子庇护，恩泽遍及我身，
愿作妻妾侍候他，以报答高情厚义。”母亲见她柔美可爱，才敢跟她交谈，说
：“小娘子看得起我儿子，我高兴得不得了。只是我平生只有这个儿子，靠他
传宗接代，不敢让他娶鬼妻。”小倩说：“孩儿实无他意。九泉之下的人，既
然得不到老母亲信任，那么请让我把她作哥哥对待，在母亲身边，早晚侍候，
好吗？”母亲怜爱她心诚，答应了。小倩就想去拜见嫂嫂。母亲推说嫂嫂有病
，才作罢。她马上进厨房，代母亲做饭菜，穿们入屋地干活，像住熟了似的。
晚上，母亲害怕小倩，叫她离开，回去睡觉，不给她安置被铺。小倩猜到
母亲的心思，终于走了。经过书房，想进去，又退出来，在门外徘徊，似乎有
所畏惧。宁采臣喊她，她说：“房间里有股剑气，令人害怕。日前在路途上没
跟你见面，实在就是这个缘故。”宁采臣醒悟到她是指那个皮袋，便拿去挂到
别的屋里。小倩才进去，凑近灯下坐着，好一会儿一言不发。过了很久，问道
：“夜里读书不？我小时诵读《楞严经》，现在已大半遗忘。请借一卷，晚上
有空，请哥哥指正。”宁采臣答应了。又坐在那儿，默默无语，二更将尽，还
不说走。宁催促她，她凄楚地说：“流落他乡的孤魂，真怕荒凉的坟墓。”宁
说：“书房里别无床铺，况且兄妹之间也该避嫌。”小倩站起来，满面愁容，
想哭的样子，脚步迟疑，不愿挪动，慢吞吞出门，到台阶就不见了。宁采臣心
里很可怜她。想另铺一张床留她过夜，又怕母亲生气。
小倩每天早上问候母亲，捧盆热水，到堂下操持劳作，没一样不尽量顺着
母亲的心思。黄昏向母亲告辞，总到书房里，在灯下诵读佛经。觉着宁采臣要
睡觉了，才惨切地离去。早些时，宁妻卧病不起，母亲很操劳，疲惫不堪；自
有了小倩，变得非常安逸，心里很感激她。日渐熟悉，对她亲热疼爱就如亲生
孩子一般，竟忘了她是鬼；不忍心夜里让她走，留她跟自己同睡同起。小倩刚
来时不吃不喝，半年后渐渐喝些稀粥。母子俩都很疼爱她，忌讳说她是鬼，别
人也看不出来。
不久，宁妻去世。母亲心下有娶小倩作儿媳的意思，但怕对儿子不好。小
倩略微察觉，找机会对母亲说：“一年多了，母亲该知道孩儿的心肠。由于不
想祸害旅客，所以随郎君到此。我爱慕他。没别的意思，只因公子光明磊落，
为天上人间所敬仰，实施想依附她、辅助他三几年，借以博取封诰，为我这九
泉之下的孤魂增添光彩。”母亲也知道她没恶意，只担心不能传宗接代。小倩
说：“子女是皇天所赋予。郎君载入福禄册中，有三个光宗耀祖的儿子，不会
因娶鬼妻就没有了。”母亲相信了，跟儿子商量。宁采臣很高兴，于是大排筵
席，遍告亲朋。有人请求看看新娘子，小倩爽快地盛装出来，满堂客人都瞪大
了眼，不疑心是鬼，倒疑心是仙女。于是亲戚中的女眷们都拿了礼物来祝贺，
争相拜识她。小倩善于画兰花和梅花，往往画一尺见方的画来酬答，得到画的
人都珍藏起来，以为荣幸。
一天，小倩在床前低着头，心情怅惘，若有所失，忽然问道：“那皮袋在
哪里？”宁说：“因为你怕它，所以收起来放在别处了。”小倩说：“我接受
生人气息已久，应该不再怕了，最好拿来挂在床头。”宁问是什么意思，小倩
说：“我三天来，心里惊惧不停，想是金华那个妖精，恨我远逃，恐怕早晚会
找到这里。”宁采臣真的拿了那个皮袋来。小倩翻来覆去仔细看，说：“这是
剑仙用来装人头的。破旧成这样，不知杀了多少人！我现在看着它，身上还起
鸡皮疙瘩。”于是挂起来。第二天，又吩咐移到门上挂着。入夜，小倩对灯坐
着，约宁采臣不要睡觉。忽然有一样东西像飞鸟似的落下来。小倩惊慌地躲到
幔帐的夹层里。宁采臣看去，那东西像夜叉模样，闪电般的眼睛，血红的舌头
，目光闪烁、利爪挥舞着走上前来，到了门口又退回去，徘徊好久，渐渐靠近
皮袋，用爪子去摘，像要撕碎它。皮袋忽然“格”的一声响，变得差不多竹筐
那么大，恍惚有鬼物突出半截身子，把夜叉揪了进去，声音接着静下来，皮袋
也顿时缩回原来大小。宁采臣非常惊异。小倩也出来了，十分高兴地说：“没
事了！”他们一起看皮袋里面，只有数斗清水。
过了几年，宁采臣果然中了进士。小倩生了个男孩子。宁娶妾后，妻妾有
各生了一个儿子。后来三个儿子都当了官，很有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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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风 只 要 你 肯 留 住 他 他 就 永 在 你 身 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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