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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jessie(1999-09-02 21:42:3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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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寒风冻塞黄河水 暖气催成白雪辞
话说申子平一觉睡醒,红日已经满窗,慌忙起来。黄尤子不知几时已经去了 。老苍头送
进热水洗脸,少停又送进几盘几碗的早饭来。子平道:“不用费心,替我姑娘前 道谢,我还
要赶路呢。”说着,玙姑已走出来,说道:“昨日龙叔不说吗,倘早去也是没用 ,刘仁甫午
牌时候方能到关帝庙呢,用过饭去不迟。”
子平依话用饭,又坐了一刻,辞了玙姑,径奔山集上。看那集上,人烟稠密 。店面虽不
多,两边摆地摊,售卖农家器具及乡下日用物件的,不一而足。问了乡人,才寻 着了关帝
庙。果然刘仁甫已到,相见叙过寒温,便将老残书信取出。
仁甫接了,说道:“在下粗人,不懂衙门里规矩,才具又短,恐怕有累令兄 知人之明,
总是不去的为是。因为接着金二哥捎来铁哥的信,说一定叫去,又恐住的地方柏 树峪难走,
觅不着,所以迎候在此面辞。一切总请二先生代为力辞方好。不是躲懒,也不是 拿乔,实在
恐不胜任,有误尊事,务求原谅。”子平说:“不必过谦。家兄恐别人请不动先 生,所以叫
小弟专诚敦请的。”
刘仁甫见辞不掉,只好安排了自己私事,同申子平回到城武。申东造果然待 之以上宾之
礼,其余一切均照老残所嘱付的办理。初起也还有一两起盗案,一月之后,竟到 了“犬不夜
吠”的境界了。这且不表。
却说老残由东昌府动身,打算回省城去,一日,走到齐河县城南门觅店,看 那街上,家
家客店都是满的,心里诧异道:“从来此地没有这么热闹。这是甚么缘故呢?” 正在踌躇,
只见门外进来一人,口中喊道:“好了,好了!快打通了!大约明日一早晨就可 以过去
了!”老残也无暇访问,且找了店家,同道:“有屋子没有?”店家说:“都住 满了,请到
别家去罢。”老残说:“我已走了两家,都没有屋子,你可以对付一间罢,不管 好歹。”店
家道:“此地实在没法了。东隔壁店里,午后走了一帮客,你老赶紧去,或者还 没有住满
呢。”
老残随即到东边店里,问了店家,居然还有两间屋子空着,当即搬了行李进 去。店小二
跑来打了洗脸水,拿了一枝燃着了的线香放在桌上,说道:“客人抽烟。”老残 问:“这儿
为甚么热闹?各家店都住满了。”店小二道:“刮了几天的大北风,打大前儿, 河里就淌
凌,凌块子有间把屋子大,摆渡船不放走,恐怕碰上凌,船就要坏了,到了昨日 ,上湾子凌
插住了,这湾子底下可以走船呢,却又被河边上的凌,把几只渡船都冻的死死的 。昨儿晚
上,东昌府李大人到了,要见抚台回话,走到此地,过不去,急的甚么似的,住 在县衙门
里,派了河夫、地保打冻。今儿打了一天,看看可以通了,只是夜里不要歇手, 歇了手,还
是冻上。你老看,客店里都满着,全是过不去河的人。我们店里今早晨还是满满 的。因为有
一帮客,内中有个年老的,在河沿上看了半天,说是‘冻是打不开的了,不必在 这里死等,
我们赶到雒口,看有法子想没有,到那里再打主意罢。’午牌时候才开车去的, 你老真好造
化。不然,真没有屋子住。”店小二将话说完,也就去了。
老残洗完了脸,把行李铺好,把房门锁上,也出来步到河堤上看,见那黄河 从西南上下
来,到此却正是个湾子,过此便向正东去了,河面不甚宽,两岸相距不到二里。 若以此刻河
水而论,也不过百把丈宽的光景,只是面前的冰,插的重重叠叠的,高出水面有 七八寸厚。
再望上游走了一二百步,只见那上流的冰,还一块一块的漫漫价来,到此地,被 前头的拦
住,走不动就站住了。那后来的冰赶上他,只挤得“嗤嗤”价响。后冰被这溜水 逼的紧了,
就窜到前冰上头去;前冰被压,就渐渐低下去了。看那河身不过百十丈宽,当中 大溜约莫不
过二三十丈,两边俱是平水。这平水之上早已有冰结满,冰面却是平的,被吹来 的尘土盖
住,却像沙滩一般。中间的一道大溜,却仍然奔腾澎湃,有声有势,将那走不过 去的冰挤的
两边乱窜。那两边平水上的冰,被当中乱冰挤破了,往岸上跑,那冰能挤到岸上 有五六尺
远。许多碎冰被挤的站起来,像个叫、插屏似的。看了有点把钟工夫,这一截子 的冰又挤死
不动了。老残复行往下游走去,过了原来的地方,再往下走,只见有两只船。船 上有十来个
人都拿着木杵打冰,望前打些时,又望后打。河的对岸,也有两只船,也是这么 打。看看天
色渐渐昏了,打算回店。再看那堤上柳树,一棵一棵的影子,都已照在地下,一 丝一丝的摇
动,原来月光已经放出光亮来了。
回到店里,开了门,喊店小二来,点上了灯,吃过晚饭,又到堤上闲步。这 时北风已
息,谁知道冷气逼人,比那有风的时候还利害些。幸得老残早已换上申东造所赠 的羊皮袍
子,故不甚冷,还支撑得住。只见那打冰船,还在那里打。每个船上点了一个小 灯笼,远远
看去,仿佛一面是“正堂”二字,一面是“齐河县”三字,也就由他去了。抬起 头来,看那
南面的山,一条雪白,映着月光分外好看。一层一层的山岭,却不大分辨得出, 又有几片白
云夹在里面,所以看不出是云是山。及至定神看去,方才看出那是云、那是山来 。虽然云也
是白的,山也是白的,云也有亮光,山也有亮光,只因为月在云上,云在月下, 所以云的亮
光是从背面透过来的。那山却不然,山上的亮光是由月光照到山上,被那山上的 雪反射过
来,所以光是两样子的。然只就稍近的地方如此,那山往东去,越望越远,渐渐 的天也是白
的,山也是白的,云也是白的,就分辨不出甚么来了。
老残对着雪月交辉的景致,想起谢灵运的诗,“明月照积雪,北风劲且哀, 两句。若非
经历北方苦寒景象,那里知道“北风劲且哀”的个“哀”字下的好呢?这时月光 照的满地的
亮,抬起头来,天上的星,一个也看不见,只有北边,北斗七星,开阳摇光,像 几个淡白点
子一样,还看得清楚。那北斗正斜倚在紫微垣的西边上面,构在上,魁在下。心 里想道:
“岁月如流,眼见斗杓又将东指了,人又要添一岁了。一年一年的这样瞎混下去 ,如何是个
了局呢?”又想到《诗经》上说的“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现在国 家正当多事
之秋,那王公大臣只是恐怕耽处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弄的百事俱废,将来又 是怎样个了
局,国是如此,丈夫何以家为!”想到此地,不觉滴下泪来,也就无心观玩景致 ,慢慢回店
去了。一面走着,觉得脸上有样物件附着似的,用手一摸,原来两边着了两条滴 滑的冰。初
起不懂什么缘故,既而想起,自己也就笑了。原来就是方才流的泪,天寒,立刻 就冻住了,
地下必定还有几多冰珠子呢。闷闷的回到店里,也就睡了。
次日早起,再到堤上看看,见那两只打冰船,在河边上,已经冻实在了·问 了堤旁的
人,知道昨儿打了半夜,往前打去,后面冻上;往后打去,前面冻上。所以今儿 歇手不打
了,大总等冰结牢壮了,从冰上过罢。困此老残也就只有这个法子了。闲着无事 ,到城里散
步一回,只有大街上有几家铺面,其余背街上,瓦房都不甚多,是个荒凉寥落的 景象。因北
方大都如此,故看了也不甚诧异。回到房中,打开书筐,随手取本书看,却好拿 着一本《八
代诗选》,记得是在省城里替一个湖南人治好了病,送了当谢仪的,省城里忙, 未得细看,
随手就收在书箱子里了,趁今天无事,何妨仔细看他一遍?原来是二十卷书:头 两卷是四
言,卷三至十一是五言,十二至十四是新体诗,十五至十七是杂言,十八是乐章 ,十九是歌
谣,卷二十是杂著。再把那细目翻来看看,见新体里选了谢眺二十八首,沈约十 四首;古体
里选了谢洮五十四首,沈约三十六首,心里很不明白,就把那第十卷与那十二卷 同取出来对
着看看,实看不出新体古体的分别处来。心里又想:“这诗是王壬秋阎运选的, 这人负一时
盛名,而《湘军志》一书做的委实是好,有目共赏,何以这诗选的未惬人意呢? ”既而又
想:“沈归愚选的《古诗源》,将那歌谣与诗混杂一起,也是大病;王渔洋《古 诗选》,亦
不能有当人意;算来还是张翰风的《古诗录》差强人意。莫管他怎样呢,且把古 人的吟咏消
遣闲愁罢了。”
看了半日,复到店门口闲立。立了一会,方要回去,见一个戴红缨帽子的家 人,走近面
前,打了一个千儿,说:“铁老爷,几时来的?”老残道:“我昨日到的。”嘴 里说着,心
里只想不起这是谁的家人。那家人见老残楞着,知道是认不得了,便笑说道:“ 家人叫黄
升。敝上是黄应图黄大老爷。”老残道:“哦!是了,是了。我的记性,真坏! 我常到你们
公馆里去,怎么就不认得你了呢!”黄升道:“你老‘贵人多忘事’罢咧。”老 残笑道:
“人虽不贵,忘事倒实在多的。你们贵上是几时来的?住在什么地方呢?我也正 闷的慌,找
他谈天去。”黄升道:“敝上是总办庄大人委的,在这齐河上下买八百万料。现 在料也买齐
全了,验收委员也验收过了,正打算回省销差呢。刚刚这河又插上了,还得等两 天才能走
呢。你老也住在这店里吗?在那屋里?”老残用手向西指道:“就在这西屋里。 ”黄升道:
“敝上也就住在上房北屋里,前儿晚上才到。前些时都在工上,因为验收委员过 去了,才住
到这儿的。此刻是在县里吃午饭;吃过了,李大人请着说闲话,晚饭还不定回来 吃不吃
呢。”老残点点头,黄升也就去了。
原来此人名黄应图,号人瑞,三十多岁年纪,系江西人氏。其兄由翰林转了 御史,与军
机达拉密至好,故这黄人瑞捐了个同知,来山东河工投效。有军机的八行,抚台 是格外照应
的,眼看大案保举出奏,就是个知府大人了。人倒也不甚俗,在省城时,与老残 亦颇来往过
数次,故此认得。
老残又在店门口立了一刻,回到房中,也就差不多黄昏的时候。到房里又看 了半本诗,
看不见了,点上蜡烛。只听房门口有人进来,嘴里喊道:“补翁,补翁!久违的 很了!”老
残慌忙立起来看,正是黄人瑞。彼此作过了揖,坐下,各自谈了些别后的情事。
黄人瑞道:“补翁还没有用过晚饭罢?我那里虽然有人送了个一品锅,几个 碟子,恐怕
不中吃,倒是早起我叫厨子用口蘑漱了一只肥鸡,大约还可以下饭,请你到我屋 子里去吃饭
罢。古人云:‘最难风雨敌人来,’这冻河的无聊,比风雨更难受,好友相逢, 这就不寂寞
了。汐老残道:“甚好,甚好,既有嘉肴,你不请我,也是要来吃的。”人瑞看 桌上放的
书,顺手揭起来一看,是《八代诗选》,说:“这诗总还算选得好的。”也随便 看了几首,
丢下来说道:“我们那屋里坐罢。”
于是两个人出来。老残把书理了一理,拿把锁把房门锁上,就随着人瑞到上 房里来,看
是三间屋子:一个里间,两个明间。堂屋门上挂了一个大呢夹板门帘,中间安放 一张八仙桌
子,桌子上铺了一张漆布。人瑞问:“饭得了没有?”家人说:“还须略等一刻 ,鸡子还不
十分烂。”人瑞道;“先拿碟子来吃酒罢。”
家人应声出去,一霎时转来,将桌子架开,摆了四双筷子,四只酒杯。老残 问:“还有
那位?”人瑞道:“停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杯筷安置停妥,只有两张椅子,又 出去寻椅子
去。人瑞道:“我们炕上坐坐罢。”明间西首本有一个土炕,炕上铺满了芦席。 炕的中间,
人瑞铺了一张大老虎绒毯,毯子上放了一个烟盘子,烟盘两旁两条大狼皮褥子, 当中点着明
晃晃的个太谷灯。
怎样叫做“太谷灯”呢?因为山西人财主最多,却又人人吃烟,所以那里烟 具比别省都
精致。太谷是个县名,这县里出的灯,样式又好,火力又足,光头又大,五大洲 数他第一。
可惜出在中国,若是出在欧美各国,这第一个造灯的人,各报上定要替他扬名, 国家就要给
他专利的凭据了。无奈中国无此条例,所以叫这太谷第一个造灯的人,同那寿州 第一个造斗
的人,虽能使器物利用,名满天下,而自己的声名埋没。虽说择术不正,可知时 会使然。
闲话少说。那烟盘里摆了几个景泰蓝的匣子,两枝广竹烟枪,两边两个枕头 。人瑞让老
残上首坐了,他就随手躺下,拿了一技烟签子,挑烟来烧,说:“补翁,你还是 不吃吗?其
实这样东西,倘若吃得废时失业的,自然是不好;若是不上瘾,随便消遣消遣, 倒也是个妙
品,你何必拒绝的这么利害呢?”老残道:“我吃烟的朋友很多,为求他上瘾吃 的,一个也
没有,都是消遣消遣,就消遣进去了。及至上瘾以后,不但不足以消遣,反成了 个无穷之
累。我看你老哥,也还是不消遣的为是。”人瑞道:“我自有分寸,断不上这个 当的。”
说着,只见门帘一响,进来了两个妓女:前头一个有十七八岁,鸭蛋脸儿; 后头一个有
十五六岁,瓜子脸儿。进得门来,朝炕上请了两个安。人瑞道:“你们来了?” 朝里指道:
“这位铁老爷,是我省里的朋友。翠环,你就伺候铁老爷,坐在那边罢。”只见 那个十七八
岁的就挨着人瑞在炕沿上坐下了。那十五六岁的,却立住,不好意思坐。老残就 脱了鞋子,
挪到炕里边去盘膝坐了,让他好坐。他就侧着身,趔趄着坐下了。
老残对人瑞道:“我听说此地没有这个的,现在怎样也有了?”人瑞道:“ 不然,此地
还是没有。他们姐儿两个,本来是平原二十里铺做生意的。他爹妈就是这城里的 人,他妈同
着他姐儿俩在二十里铺住。前月他爹死了,他妈回来,因恐怕他们跑了,所以带 回来的,在
此地不上店。这是我闷极无聊,叫他们找了来的。这个叫翠花,你那个叫翠环, 都是雪白的
皮肤,很可爱的。你瞧他的手呢,包管你合意。”老残笑道;“不用瞧,你说的 还会错
吗。”
翠花倚住人瑞对翠环道:“你烧口烟给铁老爷吃。”人瑞道:“铁爷不吃烟 ,你叫他烧
给我吃罢。”就把烟签子递给翠环。翠环鞠拱着腰烧了一口,上在斗上,递过去 。人瑞“呼
呼”价吃完。翠环再烧时,那家人把碟子、一品锅均已摆好,说:“请老爷们用 酒罢。”
人瑞立起身来说:“喝一杯罢,今天天气很冷。”遂让老残上坐,自己对坐 ,命翠环坐
在上横头,翠花坐下横头。翠花拿过酒壶,把各人的酒加了一加,放下酒壶,举 著来先布老
残的莱。老残道:“请歇手罢,不用布了。我们不是新娘子,自己会吃的。”随 又布了黄人
瑞的菜。人瑞也替翠环布了一著子菜。翠环慌忙立起身来说:“您那歇手。”又 替翠花布了
一著。翠花说:“我自己来吃罢。”就用勺子接了过来,递到嘴里,吃了一点, 就放下来
了。人瑞再三让翠环吃菜,翠环只是答应,总不动手。
人瑞忽然想起,把桌子一拍,说:“是了,是了!”遂直着嗓子喊了一声: “来啊!只
只见门帘外走进一个家人来,离席六七尺远,立住脚,人瑞点点头,叫他走进一 步,遂向他
耳边低低说了两句话。只见那家人连声道:“喳,喳。”回过头就去了。
过了一刻,门外进来一个著蓝布棉袄的汉子,手里拿了两个三弦子,一个递 给翠花,一
个递给翠环,嘴里向翠环说道:“叫你吃菜呢,好好的伺候老爷们。”翠环仿佛 没听清楚,
朝那汉子看了一眼,那汉子道:“叫你吃菜,你还不明白吗?”翠环点头道:“ 知道了。”
当时就拿起筷子来布了黄人瑞一块火腿,又夹了一块布给老残。老残说:“不用 布最好。”
人瑞举杯道:“我们干一杯罢。让他们姐儿两个唱两曲,我们下酒。”
说着,他们的三弦子已都和好了弦,一递一段的唱了一支曲子,人瑞用筷子 在一品锅里
捞了半天,看没有一样好吃的,便说道:“这一品锅里的物件,都有徽号,您知 道不知
道?”老残说:“不知道。”他便用筷子指着说道、“这叫‘怒发冲冠’的鱼翅 ;这叫‘百
折不回’的海参;这叫‘年高有德’的鸡;这叫‘酒色过度’的鸭子;这叫‘恃 强拒捕’的
肘子;这叫‘臣心如水’的汤。”说着,彼此大笑了一会。
他们姐儿两个,又唱了两三个曲子。家人捧上自己做的鸡来。老残道:“酒 很够了,就
趁热盛饭来吃罢。”家人当时端进四个饭来。翠花立起,接过饭碗,送到各人面 前,泡了鸡
汤,各自饱餐,饭后,擦过脸,人瑞说:“我们还是炕上坐罢。”家人来撤残肴 ,四人都上
炕去坐。老残攲在上首,人瑞攲在下首。翠花倒在人瑞怀里,替他烧烟。翠环坐 在炕沿上,
无事做,拿着弦子,崩儿崩儿价拨弄着顽。
人瑞道:“老残,我多时不见你的诗了,今日总算‘他乡遇故知’,您也该 做首诗,我
们拜读拜读。”老残道:“这两天我看见冻河,很想做诗,正在那里打主意,被 你一阵胡
搅,把我的诗也搅到那‘酒色过度’的鸭子里去了!”人瑞道:“你快别‘恃强 拒捕’,我
可就要‘怒发冲冠’了!”说罢,彼此呵呵大笑。老残道:“有,有,有,明天 写给你
看。”人瑞道:“那不行!你瞧,这墙上有斗大一块新粉的,就是为你题诗预备 的。”老残
摇头道:“留给你题罢。”人瑞把烟枪望盘子里一放,说:“稍缓即逝,能由得 你吗!”就
立起身来,跑到房里,拿了一枝笔,一块砚台,一锭墨出来,放在桌上,说:“ 翠环,你来
磨墨。”翠环当真倒了点冷茶,磨起墨来。
霎时间,翠环道:“墨得了,您写罢。”人瑞取了个布掸子,说道:“翠花 掌烛,翠环
捧砚,我来掸灰。”把枝笔递到老残手里,翠花举着蜡烛台,人瑞先跳上炕,立 到新粉的一
块底下,把灰掸了。翠花、翠环也都立上炕去,站在左右。人瑞招手道:“来, 来,来!”
老残笑说道:“你真会乱!”也就站上炕去,将笔在砚台上蘸好了墨,呵了一呵 ,就在墙上
七歪八扭的写起来了。翠环恐怕砚上墨冻,不住的呵,那笔上还是裹了细冰,笔 头越写越
肥。顷刻写完,看是:
地裂北风号,长冰蔽河下。后冰逐前冰,相陵复相亚。河曲易为
塞,嵯峨银桥架。归人长咨嗟,旅客空叹咤。盈盈一水间,轩车不得
驾。锦筵招妓乐,乱此凄其夜。
人瑞看了,说道:“好诗,好诗!为甚不落款呢?”老残道:“题个江右黄 人瑞罢。”
人瑞道:“那可要不得!冒了个会做诗的名,担了个挟妓饮酒革职的处分,有点 不合算。”
老残便题了“补残”二字,跳下炕来。
翠环姐妹放下砚台烛台,都到火盆边上去烘手,看炭已将烬,就取了些生炭 添上。老残
立在炕边,向黄人瑞拱拱手,道:“多扰,多扰!我要回屋子睡觉去了。”人瑞 一把拉住,
说道:“不忙,不忙!我今儿听见一件惊天动地的案子,其中关系着无限的性命 ,有夭矫离
奇的情节,正要与你商议,明天一黑早就要复命的。你等我吃两口烟,长点精神 ,说给你
听。”老残只得坐下。未知究竟是段怎样的案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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