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lll()
整理人: jessie(2000-07-12 02:45:3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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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忘我的故事
——转贴自西祠胡同
事情过了很久以后,有一天我到一家大商厦去,在金碧辉煌大厅的一
角,我看见那个小小玻璃花屋,忍不住走过去,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花店里的女孩子:有没有毋忘我?她指指一边的一个木桶说有,
那就是。我真的很惊讶,包在白纸里小小的深紫蓝的花,一点都不
起眼,可是却有这么一个绝望深情的名字,毋忘我。
想起来依然象是昨天的事。
夏天的一个上午,我陪着他给朋友买生日礼物,那时候的北京只
有寥寥的几家商场,我们一家一家走过去,可是都没有他要的东西,
最后找到一家毫不起眼的玻璃器皿店,店堂里阴凉阴凉的, 充满着
灰尘和马粪纸的味道,他找到一个刻花水晶玻璃调酒缸,我很好奇
地问他:“你的朋友很爱喝酒吗?”他笑了,说:“哪儿呀,她是
个女的,不喝酒。”我就更奇怪:“那干嘛送这个?”这时我们已
经走到街上,他迫不及待地撕掉外面的那层报纸,说:“因为它漂
亮呀。”这时街上阳光灿烂,他站在那里,高大英俊,就象一个大
天使,手里捧着 的缸在阳光里熠熠生辉流光溢彩,看着他,我突
然有一种奇怪的,恍若梦中的感觉。 不由自主地上去紧紧挽住他。
那天他约我,说要介绍他的朋友给我认识。走进冰淇淋店,他还
没来,迟到是他的习惯,然后我看到她,穿一件浅绿的衬衫,一个
人坐在靠窗的位子, 两只手放在小白桌上,捧着杯绿色的果汁,
闲闲地看着窗外, 桌上还放着杯啤酒,杯壁上附满细细密密的金
色小泡。我想: 这一定是她了。这时她回过头来,看着我微微一笑,
于是我走过去坐下,好象我们早就认识,然后我们同时开口说:“他
又迟到了。”等他一头大汗冲进店堂,我们聊得正热闹。他一口气
喝干杯里的酒,就加入进来,也不给我们介绍,好象我们认识是件
很自然的事。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去给我们买冰淇淋, 无意中
我注意到她凝视着他的背影,她的眼睛,天呢,那是一双充满深情的
女人的眼睛, 等他转过身来,她又恢复了淡淡的样子,把眼光掉过
去看着窗外,她握住杯子的手,关节略略凸了出来。我很是震惊,
这么明显的事实,我一眼就看了出来,可是他却一无所知。
没过了多久,一天,她打电话来约我单独见面,还是在那家冰淇淋
店,那天有些阴,店里光线柔和,她的脸也显得十分柔和,我们说
了会儿话,不知为什么,我们都有些心不在焉, 每一个话题都是打
开又匆匆断掉,最后两个人都陷入尴尬的沉默。我正搜肠刮肚想找
一个新的话题,这时她淡淡地说:“其实,我是想告诉你我要去深圳
工作了。”我大吃一惊,问她为什么,她只说公司派她去打理那边的
新办公室。她迟疑了一会儿,又说:“很快我就要走了,可能来不及
跟你们告别,你帮我转告他一下吧。”我心里乱纷纷的,说不出是什
么心情,迟疑了又迟疑,我 想问她一 句我早就想问的话,
我说:“你们认识很久了吧?”她点点头,眼睛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下了半天决心,我终于问出来:“他没看出来,你为什么不说呢?”
她的身子略略一震,看着我, 眼睛里有层雾气,半天她忽然说:“你
是知道的,他一向都喜欢华丽漂亮的东西。”我没有话了,只轻轻
说:“对不起。”她 笑笑说:“其实也没什么,毕竟还是做了很久
他的朋友,我觉得那样很好。”外面的天色更暗了,她的声音里有
一点点幽怨,只是一点点。最后我先走了,临走看见她还坐在那里,
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直到她快离开北京之前,我才告诉他这件事,我知道她并不想和他
面对面地告别。他很吃惊, 想约她出来,一起吃饭饯行,可是她说
她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实在没有空,而且 - 他后来告诉我 - 她说,
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 深圳也不是很远的地方。
她走了以后,开始还通电话,可后来忙了起来,就渐渐地疏了音讯
往来。有一天,我再去电话时,他们说她换了家公司,可是没留下
联系电话和地址。就这样和她断了联系。我知道,对这事他有点耿耿
于怀,老在嘴里念叨,我就宽慰他说:“她会回来的,而且,深圳又
不远。”
是的,深圳是不远,而且后来她也回来了,但是他却去了 很远的地
方,再不会回来。
那天,我在外面办事,办好了出来,走在街上,忽然觉得在离我很近
的地方,有人叫我,我回过头去张望,匆匆来去的人流中并没有我熟
悉的脸,我又向前走,可是心下老是不安,再次停下来张望,还是没
什么发现。等我回到办公室,看到桌上的留言,抓起包就冲了出去。
我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出了手术室,医生正在对他的父母解释:
很危险,如果能熬过今天晚上,再看看。我走向他父母,慌了神,
脑子里乱得象要炸开,来来去去都是危险两个字,好象有人在对我
说什么,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什么的,我都没听明白,只是想着危险,
危险。
那个夜晚漫长得可怕,我和他的父母在医院的走廊里守着,盼着天亮,
天亮了,就会有希望。可是时间好象停滞了一样,我盯住那扇门,他
就在里面,我从没象那一刻那样盼着这世上有神仙菩萨上帝安拉,他
们会知道我不能失去他,会听到我的乞求,帮我留住他。大约是早上
三点来钟的时候,医生护士在病房里出出进进,后来,有人来叫我们
进去, 我们走进去,分开两边在他的床前,他的脸上一片灰败的颜
色,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滚烫,我把他的手摊开,把脸贴上去,
心里说:不要走。不知过了多久,我猛然觉到,贴在我脸上的手已
经冰冷僵硬了。后来的事,我不知道,那是一片空白。我只记得那
天早上,我站在长安街的中间,没有人,没有车,华灯灭了,可以
一直望到大路的尽头,火红的太阳正从那里升起来,早晨的阳光里
没有一点儿温暖。
过了很久,大家以为我已经平静了,才告诉我,那天早上,我把他
的手放在我的两手中间,拼命地搓,往上呵气,想让他暖起来,我
不停地搓,直到他们把我拉开,把他搬走。我本以为已经哭干了眼
泪,可是听到这些,我又一次热泪盈眶。我想起冬天里下完雪,他
带我倒颐和园的湖上去踏雪,瓦蓝的天下面一个银白世界。打完雪
仗,他给我搓冻得通红的两手,往上呵气,直到我的手暖起来。可
是,不管再有多少个冬天,他都不会再给我温暖了。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下过第一场雪后的一天,我接到她的电话,她
说她回到北京, 约我们在冰淇淋店见面。电话里我只能简单
地说:“好。”我到了,她已经在那儿,坐在窗边,他惯常坐的那边
依然放了杯啤酒。我走过去,她回过眼来看到我,微笑着说:“他又
迟到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泪水又一次滚滚而落,等我擦干
泪,就看住她那张已经发白的脸,说:“他不会来了,他去世了。”
她的手抖得杯子都握不住,绿色的果汁洒了出来,在白桌上东一摊,
西一片,象幽幽的泪痕。我们一齐看着那杯再不会有人喝的酒,一齐
流泪,很久很久,她说:“他的墓在哪儿,带我去看看好吗?”我们
才走出冰淇淋店,她忽然又说:“等等, 先陪我去买束花吧。”
那个化雪天的下午,我们几乎是走遍了全城找每一个我们知道的花
店,每到一个店,她都固执地问:“有没有毋忘我?”得到的回答都
是没有。 我们一直找下去,直到所有的店都关了,精疲力尽地坐在
纪念碑宽大的台阶上。冬天的晚上,广场上没有人,显得无比空旷苍
凉。我们坐在那儿,头上是黑色的无穷无尽的天空,她又一次哭了,
哭着对我说:“其实,我一直都想给他一朵毋忘我。”坐在那儿,我
想起那只歌:今晚你是否寂寞。今晚你是否寂寞呢,我们,两个小小
的人,在这里,已经被无边的寂寞包裹住了。
从那以后,又过了些年。她结了婚,请我去她新家坐,在她朴素温馨
的家里,我看见那只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华丽的调酒缸,一缸清水里
泡着深紫蓝色的毋忘我。
这就是毋忘我的故事了。
-- 勇敢的魔法师
—————沙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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