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lll()
整理人: jessie(2000-07-12 02:45:3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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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急着说再见——Thanks hf-yen
唐 ??
第一章
亲爱的爷爷、奶奶:
联考失利,对不起大家。
重新投入战场前,楚楚需要时间调整思绪,又或许是没勇气面对大家的 关爱眼
神,所以不告而别。
少年十五二十时,应当是生命历程中最快乐辉煌的一段青春岁月。可惜 这些年
为了大学联考,楚楚不仅没心情享受青春,忘了如何开怀畅笑,更因好胜心 作祟,
几番为不理想的大考小考辗转难眠。偶尔午夜梦醒,满脑子除了沉甸甸的紊 乱外,
便是空白。这种日复一日逐渐加深的麻痹,惊悸了楚楚。
要我带着纷乱的心绪惶惶然投入另一段人生,楚楚办不到。弄不清未来 走向的
人,只会怀着停滞的疑虑过一辈子,不管这种人有多少,我绝不会是其中一 员,因
为我是温长的独生女温楚。
能了解吗?至为呵护楚楚的大家?楚楚所以作出暂时出走的决定,纯属 不得
已。相信爷爷和奶奶绝不会拿孙女的性命开玩笑,向谁施压或求助,好教觊 觎温家
产业已久的江洋大盗有机可乘,是不?
倘若大家疼爱楚楚,那麽就算是施舍吧!请给楚楚一段无忧无虑的假期 舒解压
力,不妨当我回美国度假,只不过迟些回家罢了,好吗?
别担心楚楚的安危,温家人做事的分寸拿捏一向适度,这些全都得归功 於爷爷
和奶奶平素教养得好!还望两位老人家宽心,时间到了,楚楚自然会回来扛 起该扛
的责任,纵然那超过孙女双肩所能负载,我亦无怨尤。
请亲爱的爷爷帮孙女在奶奶面前美言几句。还有,别让奶奶掉太多眼泪 ,那可
是很伤身的。烦请转告她老人家,楚楚会尽量缩短假期,并不定时与大家联 络,勿
忧。
造反的不肖孙女
楚楚�留
「老头,楚楚写了些什麽,别闷着声,你倒是说啊!」
温家爷爷来回看了叁遍信,总算露出笑意,紧绷的身子放松一软,往雕工精 良的紫檀木
摇椅躺去,不急着回答老伴。
老头怎麽不说话呀?为了宝贝孙女无故失踪,血压急速攀升,险些中风的温 家老奶奶,
见老伴绷紧的面容有了笑意,心急的拉拉他。
「楚楚信上到底提了些什麽?」
「考试成绩不理想,出去散散心而已,没事。」抚慰地握握老伴的手,老爷 爷随手将信
摺好收进上衣口袋,不打算公开信件内容。
怎麽可能没事?「给我看看!」又气又急的老奶奶倾身想抢信,却被老爷爷 温和一笑,
婉转地挡了回去。
信上有提到阿长,还是别让老伴触「名」伤情的好。「面对联考的孩子得失 心重,那是
在所难免,楚楚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自然不例外。」他温言道。
看不到信,一腔怨怒的老奶奶回头瞥见两尊闷不吭声的木头娃娃,不禁着恼 。
「阿齐、阿韩,你们别老是杵在那儿像两??千年桧木啊!两人四只眼睛,这 麽大块头的
人居然会把楚楚给看丢?!去去去,自个儿去照镜子瞧瞧,看看你们身上是不是 少了一味叫
「男子汉」的气味。」老奶奶越叨念越上火,「阿齐成天只知道泡茶,比我这六 旬老妪还像
老人;阿韩则更糟,成天埋在花花草草里,比女人更像女人。咱们家到底造了什 麽孽啊!」
怒瞪两个头垂得更低的孙儿,温奶奶心中无限怨叹。温家的男人到底是怎麽 了?净生了
软趴趴的温吞性子,连他们的爸爸也不例外,终年虚弱得风一吹就会化掉一样。
到底哪里出错了呀?老奶奶频频皱眉。
以清白厚道自居的温氏一族,发迹於清代,至今虽小有名望,严奉勤俭为持 家之本,然
在救世济贫方面却不落人後,该施的钱财温家从不会少於他人或吝齿不给,所以 若说是什麽
因果循环或天理昭彰造成後代性格上的异变,她绝对是不服的。
莫非……与姓氏有关?
以前老头子也是一副能躺绝不坐、能坐绝不站的懒人心性,她两个儿子有老 头身教在
前,脾性相去不远也不足为奇。
看样子没错了,准是姓氏不好之故。老奶奶蹙紧眉头,痛下决定。
久候不见奶奶发飙,静才在两名跟前屏息以待的兄弟不时交换一眼,越等心 越寒。
「爷爷、奶奶,是我们不好,没看紧楚楚。」两人有默契的齐声认错。
七旬老人溜看他们一眼,满脸沉思,「楚楚的成绩单呢?」
温齐和温韩惶恐地交换一眼,由对方探询的眼神中猛然发现他们谁也没看过 成绩单,这
段日子忙着个人私事,他们早把放榜和联考这回事给忘了。
到底是做人家大哥的,心底明白不开口一肩承担下来不行,温齐小心避开奶 奶凌厉的眸
光,心虚的深吸口气想定定神,不料越想镇定嘴巴抖动得越厉害。
「可……可能在楚楚房间。」
「可能?你们连看也没看?」笑意转眼没去,老爷爷灰眉锁紧,不快的威仪 模样当下震
慑得两位心怯的孙子脸色惨白。
「我……我上去找找看好了。」顶着发麻的头皮,温韩勇敢提议完再也不敢 妄动,直要
等到老爷爷点头批准,才敢慢条斯理往楼上移去。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要人家摆出脸色,这些孩子才肯表现出破天荒的行 动力。老天
爷,阿韩那过分秀气的举止何时才能少去那抹呛人的脂粉味?老奶奶看得直想哭 。
神色严峻、半带自怜地拉回视线,刚悲叹完一位孙儿的与众不同,回头看见 另一位孙子
手足无措的怯儒模样,她不想光火都难。
「大学联考什麽时候放榜?」她气得发抖。
「呃……」温齐一个问题一个动作,呆愕地望向电子日历,边绞脑思索,努 力想记起这
个重要日期。
「呃什麽呢?」老奶奶被他一问叁不知的态度大大惹恼,只觉一股热气自脚 板疾速往上
冲,全身像着了火般燥热不堪,恨不得给他一巴掌了事。
自知理亏的温齐一时语塞,喉头逐渐发乾,真想喝杯好茶松弛抽紧的脑神经 。
「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因为……因为日历里面有设定,所……所以我才没有刻意去记。」怪只怪 科技太进
步,不能怪他懒得动脑,更何况他已经大叁,早就脱离联考的苦闷岁月了。
「茶不是可收提神醒脑之效吗?」老奶奶颤着手,刻意端起气味清香的君山 银针逼视
他,不快地质问:「怎麽你的脑子比谁都胡涂?」
「我……」动辄皆得咎,纵然他痴爱的茶品有千般万般好,怒火中烧的人也 听不进去。
温齐吞吐了老半天,选择明哲保身,放弃申诉。
看他这副蠢兮兮的样子就生气。「回房间去,禁足一个月,连茶也不准你泡 。」
不准泡茶?!又惊又悸的温齐张口欲言,抬头一触及老奶奶的厉眼,眼珠子 立即灵动的往
爷爷那儿瞟去。一见爷爷满脸爱莫能助的苦笑,温齐便知什麽话都不必再多说, 事到如今还
是认命吧!
「是,奶奶。」像只战败公鸡,他垂头丧气乖乖离开。
暑假才开始就这样无缘无故去了一半,真冤枉。等会儿得通知陆羽茶艺社的 同好们取消
这个月的聚会,也不随他们到大陆遍访名山名茶了,损失实在惨重。
「老伴,当心身子。」温家爷爷摇着竹扇替老脸通红的伴侣猛??风,年纪大 又患有风湿
的两老对冷气机一向敬谢不敏。「楚楚不会有事的。」
「找不到楚楚,还有他们受的。」气呼呼放下瓷杯,她抢过扇子激动地揭着 ,越??越觉
得燥热。「那个可怜的孩子,小时候就没了父母亲,要是再有个万一……」老奶 奶想起长子
与长媳罹难的惨状,不免一肚子辛酸。
唉!不想让老伴忆及伤心往事,她还是忆起了。
「老伴,别想太多。」老爷爷安慰着,尽可能阻止她胡思乱想。
女人家的神经纤细得几乎可以称之敏感,她们老是依凭什麽直觉、第六感行 事,尤其他
这个可爱的老伴更是个中翘楚,擅长制造忧患意识,非搅得全家人如临大敌不可 。
「哪有太多,全怪你顺她的意思让她回台湾就读。这里的重大刑案一件件接 连着发生,
治安这麽差,稍有名望的人都移民了,你偏偏不肯依我的意思强迫楚楚回美国定 居。」老奶
奶悲切地指控着,说到伤心处难免声泪俱下,「阿长……阿长就留这个心肝宝贝 给我,她要
是有个万一,我也……我也活不下去了。」
老伴哭成泪人儿,老爷爷心疼,赶紧掏出手帕轻拭她泉涌不止的泪水,以免 她事後责怪
他不够体贴,又吟起「白头吟」,来个「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和「凄凄复 凄凄,嫁娶
不须啼」,硬将「负心汉」这顶大帽子往他头上扣。
「老伴,别流太多眼泪啊,楚楚回来知道了,可会说我这个做爷爷的欺负她 的好奶奶
呢!」老爷爷柔声打趣。老伴梨花带雨的娇态,与五十几年前初见她时一个样, 犹带有少女
的羞涩,煞是好看!
「不管,我的心肝宝贝不见了,你却挡着信不让我瞧,分明是楚楚有什麽难 言的心事,
悒郁不得其解,又没父母替她分忧解惑,才会一走了之。」老奶奶抽抽搭搭,哭 得极为伤
心。
说到底,老伴就是要看信。
「好好好,别哭了,让你看信总行了吧。」老爷爷不忍老伴淌太多泪水,投 降的把信拿
出来,「喏,看信归看信,你可得答应我,眼泪可不能看着看着又流出来哦。」 丧子是人间
至痛啊!这种刻骨铭心的悲恸,恐怕连踏上黄泉也不会止歇。
一听到有信可看,老奶奶的泪水神奇的说停就停。眨眨泪眼夺过信,她专心 读着,细细
看过一遍之後,心情大好,总算破涕为笑。
「这丫头的嘴巴真甜,说什麽我们教养得好。」拎起斜系在襟边的绣花手绢 ,老奶奶感
动的拭去泪水。「联考压力真有这麽大吗?我看她成天笑嘻嘻的,怎麽也看不出 来有烦恼
啊!」
面对楼梯口的温爷爷但笑不语,眼珠子只意会地朝楼梯处兜了圈,温奶奶果 然跟着偏过
头。
「好奇怪……」温韩盯着成绩单,脸色古怪的步下楼。
「什麽事奇怪?」老奶奶好奇的问。老爷爷则优闲地晃动摇椅,抽起烟斗, 彷佛一点也
不意外。
「楚楚姊的成绩好差啊!」怎麽可能?楚楚姊的功课再怎麽不济,也不至於 掉出全校排
名叁十名以外,怎麽……怎麽联考成绩如此之差?
「几分?」温老爷问道。看也不看,直接将孙子恭敬递上的成绩单传给老伴 。
「楚楚姊只考了一百二十叁分,连低标都达不到。」这事依稀透露着不对劲 ,但到底是
哪里出岔了呢?温韩还在想。
「老头,你相信吗?她的英文和数学竟然抱了鸭蛋回来。」温奶奶气呼呼地 挥着手中的
成绩单,「在美国待了六年的人,英文竟然拿零分?」
对呀!就是这里不对劲。抚颊陷入沉思的温韩,经奶奶一喳呼,突然顿悟。 楚楚姊好歹
在美国待了六年,英文再怎麽考也不至於零分才对,她也应付得太明显了。
「老头,在这节骨眼上你倒有闲情看笑话啊!」老伴悠哉的神态惹火老奶奶 ,她不悦地
丢下起不了作用的扇子,静心一想,终於明白老伴默然不话的原因。「楚楚是故 意的!为什
麽?」费人疑猜啊!这丫头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麽?
「是啊!为什麽楚楚姊要这麽做?」温韩轻声漫应,一坐进专用的黑色大理 石工作桌,
就迫不及待地修剪起散置桌面的百合花枝来。
扭头见他小心翼翼将修好的花一枝枝取好角度插进泡棉里,温奶奶脸色绽青 ,忍不住想
瞪他。这小子插起花来竟可笑的比她还有板有眼。
「还不都是你们这些堂兄弟太没用,没办法分摊阿秦的重搪,那丫头自知一 上大学就有
进公司帮忙的义务,才会弄砸今年的考试,延宕进入公司的时间。」老奶奶迁怒 道。
说什麽辗转难眠、心情惶然,苦水一吐就是一大缸,谁不知道楚楚这丫头和 她几个软弱
的堂兄弟们一样,看待课业简直是如出一辙的不在乎,成续好坏怎可能影响到她 。
温韩闻言,白净的脸庞浮起愧色,深觉良心过意不去。
拿起一把娇贵的素心兰,他转望两老柔声劝道:「奶奶,楚楚姊既然不喜欢 进公司帮
忙,您就放她一马,随她去吧。」
唉!真不晓得他能说什麽……温爷爷莫可奈何的摇摇头,孙儿的秀气实在让 他无话可
说。
急性子的老奶奶看不过去,开口便训道:「告诉你多少次,说话别老是轻声 细语,活像
生错性别似的,别忘了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男孩子说起话来嗲声嗲气的, 真不像话。
「我……我习惯小声说话嘛!而且……音量太大声吵得人头发疼,对喉咙也 不好。」温
韩无辜地讷讷低语。
我佛慈悲,听听这孩子说那是什麽话!老奶奶的泪水差点因羞愤而夺眶流出 。
「听说观音大士是中性人,你看这孩子像不像?」久未出声的温爷爷有感而 发,�重的
欷吁。
「可不是,右手就差一只净瓶了。」温奶奶心有戚戚焉,心中直叹奈何。
「奶奶别笑我了。」飞红拂上双颊,温韩羞赧的将花束移到玉容前半遮着。
「唉……」两老沉重的同叹一声。
五官漂亮,皮肤白晰,阿韩无疑是个美男子,只要他的个性能阳刚一些,不 要成天与花
草为伍,便没什麽好挑剔的。坏就坏在这美中不足的地方未必见容於世人,阿韩 偏又不以为
忤,拈花惹草玩得颇有心得似的,居然还开起花坊来。
辜且不论他这种异常行迳是否会危及温家在社会上的名声地位,区区一介高 中二生放下读
书的天职,成天在花草堆里打滚哪会有出息。
谁能告诉她,阿秦生的两个孩子到底是怎麽了?
老大阿齐嗜茶如命,一天没闻到茶香便要死不活;老二阿韩性格典常,爱花 怜花成痴,
俨然成了惜花人。
「老头,楚楚想做什麽就随她去,比起这些四不像的孩子,她的行为倒还可 以原谅。」
幸好温家还有个楚楚,才不致全然陷於黑暗之中。
「别担心,我们回美国前楚楚一定会回来,我会安排人暗中注意她的。」温 爷爷决定到
外面透透风,就算是夏末乾灼的热风也好。「那孩子做事有分寸,难得开口向咱 们要求什
麽,这回就随她去吧。」
温奶奶面泛幽怨,娇柔地抬手让老伴扶起。「我也这麽以为呀!唉……」
两老相扶持着依傍而行,你侬我侬,不知羡煞多少有情人。
「老头……」
「怎麽啦?」
「你曾不曾做过亏心事?」她心中一直有这种怀疑。
「应当不曾。」
「我也不曾啊!」好感叹。
「为什麽突然问这个?」
临出客厅前,老奶奶哀怨地看向专心修剪花枝的孙儿,凄楚怨道:「假若有 ,我会以为
这是天谴哪!」
老爷爷哑口无言,实在想不出任何安慰老伴的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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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已西沉,天光却依然亮灿,昼长夜短的炎夏,常让游走於灰色地带的社 会边缘人怀
有时光漫漫之感。
微风中,无云的芎苍一层层加深色相,大地正以静寂的姿态等待星子释出银 芒,以点亮
夜的缤纷。南台湾恬适的向晚,若没有那声困兽般的哀嚎撕裂天空,便不会因此 添上心碎。
云林县元长乡一幢朴拙的叁合院厝,本该一如以往静谧安宁,今日不知何故 ,於炊烟袅
袅时分却反常地喧腾起人声。
纷扰的吵闹声中,只见一条踉跄身影跌跌撞撞自屋内窜出,发狂般冲上小路 。这人不知
是力道掐不准还是怎麽地,竟不知转弯,直挺挺朝守候在路旁的葱众竹林狠狠撞 去。随後追
出的叁人见那人弹倒花地的狼狈模样,个个脸色大变,竞相冲上前。
「走开,走开……」展司漠痛苦掩面,暴烈地挥开所有援手。奋斗了一年只 能走到这里
算什麽!该死,他不要以这种丑陋的样子活着,死掉算了!
「司漠,别这样。听妈妈的话,只要勤做复健就有希望。」极力忍住伤心, 纤柔的白芸
试着接近浑身带刺的儿子,却被他负伤的眼神拒绝得更彻底。
「复健就有希望,希望……」自喉头涌上的硬块一度使展司漠硬咽无声。「 就是怀有希
望我才会这麽绝望。」他的希望碎得连细微的尘灰也不留了。活得好痛苦,行尸 走肉的生活
有什麽意义?
「你的复原情况比医生预计的还要好,相信不久的将来——」
「够了!我哪有将来可言,拜托你们不要再安慰我了……这种怜悯我到底还 要面对多
少?」展司漠挫败地悲呜,披肩的长发因长年未修而显得凌乱。
唐品谦微皱眉头,不喜欢好友自暴自弃的口吻。
「我不得不告诉你,必然不少。」司漠受创最深的恐怕不是身体,而是怕经 不起挫折的
心理,这家伙太好面子了。
白芸惊惧地阻止唐品谦,「品谦,别说了,展妈妈求求你。」
她知道品谦和司漠是至交好友,最了解司漠的个性,用话激他定有一番道理 ,但她不忍
心再加深司漠的痛苦啊!
相貌斯文的唐品谦将伤心的展母搂进臂弯里柔声抚慰,「展妈,你累了一天 ,进去休息
吧。司漠有我和素雁陪着,你放心。」
白芸固执的摇头,怎麽也不肯丢下她可怜的孩子。
「陪我?你们怕我自杀吗?」展司漠抬起湿濡、空洞的双眼,悲凄冷笑。
自杀?!白芸骇然地呆住,怎麽也想不到那个曾经无情嘲笑自残一生的人是 懦夫的孩子,
会吐出这样惊人的字眼。
「司漠!」白芸死白的面容与哆嗦的身子都教唐品谦看不过去。「你没看到 展妈这一年
为了你南北奔波,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了吗?」
「那就放我自生自灭啊!我这个负担从不敢劳驾谁来照顾我。」自悲使他失 去控制,只
能以狂咆发泄心中的悲愤。
「品谦,别责怪司漠,他心底不好受。」微红的鼻头被儿子嶙峋的身影惹出 一阵酸楚,
泪珠扑簌簌滑落白芸动人的脸庞,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自责不已。
以前那样心高气傲的孩子,为了巩固她与素雁在展家的地位,不许自己软弱 ,凡事追求
完美,几乎是要风得风的,现在被一场无端的车祸撞瘸了腿,他怎能不崩溃?
她不敢想像……白芸疲惫的心狠狠抽紧,背脊爬起寒颤,神色恍憾地将双肘 交握在胸
前,不自觉的摩擦双臂。
要司漠一辈子拄着拐杖走路,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肯的。该如何重建他的信心 ,让他觉得
他并不会凶因一脚微跛就遭世界遗弃,或被老爷漠视呢?白芸哀痛欲绝地注视曾 经不可一世
的孩子。
她可怜的孩子,从小到大不曾跌倒,这重重的一跤摔得他心都碎了。
「为什麽是我,到底为什麽?!」展司漠受不住身心折腾,仰头怒问天,意 志急遽地溃决
了。
这记暴烈的悲吼,问得周遭人痛心欷吁,谁都无法应对。
展司漠愤然落泪,既不掩面也不拭泪,任由泪水凌乱游走於枯白的面容上, 勾勒出内心
深处的软弱。
自从一年前被那名该下地狱的酒鬼撞伤,导致右脚成残,清楚听到胸腔内那 颗坚韧的心
慢慢龟裂,他就该死心了。已经没什麽好在乎,也不必逞强地想掩饰破败的残相 ,反正他的
尊严早被这只该死的破脚践踏光了。
当初为什麽要和天争呢?哈哈,还说什麽前程无量、未来璀璨,没为母亲、 妹妹争得该
有的一切,绝对不能放弃。
傻子,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他什麽都不在乎了!
唯有傻子才会为了挽救固有的一切,不准自己耽溺在悲伤里,展开一连串疗 程;只有傻
子才会企图拭去众人的嘲弄眼神,听从医师指示回云林专心做复健。多可笑!这 辈子他从没
那麽听谁的话过。咬紧牙关承受椎心的痛苦,为的不外是希望双腿能再次平平稳 稳的踏在地
面上,从容行走。
老天爷,我问你啊!这个愿望大吗?了不起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恨?
展司漠疲惫地抹着脸,从指缝闲溜出嘎哑心死的乾笑,他那布满荆棘的身躯 仍是拒绝任
何人靠近地绷得死紧。
说什麽「天下无难事」,多自负、天真的想法!
他一天只睡两个小时,拚命折磨自己,并在心灰意冷的时候不断告诉自己, 只要勤加练
习,天底下哪有克服不了的困难。还一直狂妄的以为凭他过人的信心和个性,铁 定能轻易重
拾一切,结果……笑话,哈哈哈,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连脚步都踩不稳的人,有 什麽资格说
大话?!
可是……老天,这个对别人而言或许短暂的一年,对他而言却橡一辈子那麽 漫长难熬,
他受够了。管你是掌管什麽的,我求你带我走,我求你呀!听到没?!
白芸勇敢地拭去泪水,尝试接近他,「司漠,你累了,妈扶你进去休息好不 好?」
「我是累了。」如刺??般挥舞双手抗拒任何人靠近,展司漠脱口而出後,才 发现他真的
好累。
「二哥……」展素雁啜泣地跪在地上,扳回展司漠的泪容,哀哀乞求,「我 相信天底下
没有难得倒二哥的事,你可以办到的,不要灰心啊!」
展司漠凹陷的双颊隐隐抽搐,痛苦的眼睛回避地瞟向冥暗的天空,就怕看见 她眼底可能
有的同情,就是那种同情让他生不如死。
「小雁,对不起,我再也不是那个值得你骄傲崇拜的哥哥了。我是个一无是 处的跛子,
一生得凭靠着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过生活的跛子。」空茫的声音载满绝望,展司 漠眼神换
散。
「胡说,你永远都是我最敬爱的人。」几次想伸手替哥哥抹去泪水,但终究 在考量到他
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已这麽做而作罢,展素雁恨自己只能无助地陪着掉泪。
「没这回事,司漠。」白芸不顾一切抱住颓丧的儿子哑声痛哭。
展素雁泪眼滂沱的回头向兄长的至交求救,「唐大哥,你快劝劝二哥呀!」
「劝?」展司摸冷嗤一声,扬头大笑,「劝我什麽?别想不开?世界等着我 去拯救?哈
哈……哈哈……哈哈……」他无力地将头埋进母亲肩膀,一阵哭一阵笑。「拜托 你们,别理
我了。」
儿子悲凉的哭号深深刺穿白芸的心,痛得她泣不成声。老爷啊!你真狠,为 何不来看看
他呢?司漠到底是你儿子啊。
「人家二年才做到的程度,你一年就做到了,何况你正值年轻,体力正盛, 怕什麽?」
一家子哭成一堆,不禁使唐品谦眼眶发烫,心头酸楚不已。「相信医生,再努力 个一年半
载,你就不用拄着拐杖走路了。」
展司漠颊边青筋暴起,退出母亲的护卫,暴跳如雷地咬牙切齿道:「一年半 载?受伤的
人不是你,你当然有心情说风凉话。」他要伤害任何比他健全、完美的人,他要 这些旁观者
和他一样备受折磨。
「要是你觉得我的话让你难过,我道歉。」唐品谦挑鲎地迎视他着火的眼睛 ,「但是你
得明白,陪着你难过伤心的我们也不好受。」这一年来,司漠的进步有目共睹, 他该死的绝
不会让司漠因一时的挫败而毁掉一切。
他的挑鲎与委屈挑急了展司漠的呼吸,「不然你要我这个废人怎样?道歉? !」
「如果打一架,你的心底会好受些,我陪你。」唐品谦出人意表地平静道。
可笑,他这位崇尚和平的好友居然邀他打架?!
哈哈哈!好个「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原来他已经从威风八 面的老虎变
成丧家犬了吗?展司漠嘴笑眼不笑,寒眸冷冷半垂,胀疼的五脏六腑恨得逐一添 上躁气。
「欺负我这个跛子说出去光彩吗?」推开母亲,他脸色阴黑的抓住竹子,咬 牙使劲想爬
起来。
「唐大哥、二哥……」展素雁急得直掉泪,绝不想在这时候拉展司漠一把, 让他们互相
残杀。
「小雁,你带妈妈进去休息。」闷了一整年的郁气不发作,多亏司漠能熬得 住,今天受
伤的人若换成是他,他相信自己不会有司漠坚忍不拔的耐性。
是司漠的自尊心给予他助力的吧?唐品谦暗自佩服。
慌乱的白芸实在不忍心弃儿子於不顾,倾前扶正他,边回头对唐品谦哀求道 :「品谦,
司漠经不起——」
「我什麽都经得起!」展司漠咆哮着,才稳住身子,就往前一扑,如饿虎出 柙般凶猛地
扑倒唐品谦。
唐品谦在体格上原就输好友一筹,天生温文的他在气势上更是及不上展司漠 的矫健剽
悍,就算他使出全力与受伤未愈的展司摸对阵,恐怕也不会赢。果然,几个回合 下来,唐品
谦渐感力不从心,只能困难地闪躲疾如雨下的拳阵,没有馀力反击。
「别打了,我求求你们别打了。」娇柔的展素雁偎向同样惊惧的母亲,声音 颤抖得几乎
支离破碎。
「司漠、品谦……」白芸冲上前急着想劝架,却被又惊又怕的女儿使力拽退 。
「妈,别靠近,你会受伤的!」她看得出他们不像往日嬉笑般打闹,二哥出 手好狠,当
唐大哥是仇人在打。今天她才知道,男孩子认真打起架来竟是惊天动地的骇人。
哒哒哒哒……
一阵错乱的脚步声和仓卒的喘息声自众人身後响起。一团混仗中,不管是身 在其中的主
战者,或是慌得没头绪的观战者,均没人有心思顾及到身外事。
「救……救命……救命啊!」一道无助的惊鸿飞掠过展家母女眼前,像只无 头苍蝇叫嚷
着,直往打成一团的人冲去。
展氏母女错愕不已,任由那名惊慌失措的女孩飞奔过眼前,女核像担心什麽 追来似的,
始终一脸害怕的看着後方。待母女俩意识到女孩直直跑去的後果是什麽,想开口 提醒她时,
她已经被扭打成团的两人绊倒,直挺挺跌入战火之中。
意外来得太突然,怒火焚身的展司漠一时收不住势,结实地赏了女孩脆弱的 下巴一拳,
疼得女孩闷哼一声,痛苦万状地掩脸蜷缩在落居下风的唐品谦身上,此後再也没 动过。
「司漠!」白芸惊呼着,急奔到女孩身旁。「小姐,你……你没事吧?」
女孩痛苦哀吟,只觉呼吸困难,头渐渐昏沉起来。
爬梳过湿漉漉的头发,展司漠呆望这不速之客,胸腔沸腾的烈血急遽降温。
唐品谦勉强搂起呻吟不止的女孩坐定,「出事了,该死!」吃疼地倒抽口细 气,他那张
鼻青脸肿的面容在路灯映照下更显凄惨无比。
「唐大哥,你的脸!」展素雁定眼一瞧,控制不住失声惊叫。「会不会痛? 」慌忙移跪
到唐品谦面前,充血的眼睛缓缓泛红。
「别担心,唐大哥是男孩子,不……不怕破相。」唐品谦畏缩了下,轻轻将 瘫软的女孩
扶正,握在她腰间的双手一刻也不敢放。
白芸心慌地意图窥视女孩受创的程度,又不敢放肆扳开覆在她脸上的双手。 「小姐,你
没事吧?」她哆嗦得厉害。
脑子完全停止运作,耳朵嗡嗡直响,女孩知道自己该仰头制止鼻血流出,但 她只是捏着
鼻头,将重如铅块的头颅理入曲起的双腿间,泪流满面。
耐性全失的展司漠勾起女孩的头,粗鲁地板开她的手,赫然见到一张由血液 和泪水交织
而成的小脸。
「为什麽不回话,如果你能说话就说话啊!」他愠恼又有些心虚,无论如何 都没法子平
心静气。
「好痛!」伤处灼人的剧痛夹带了热辣,以她的鼻嘴为中心,迅速向四方焚 烧,她以为
自己就要烧成灰烬了。
唐品谦看不过去,拉近女孩背靠自己,手一扬,嫌恶地拍开好友纠缠在女孩 下颚的手。
「有点同情心行不行?你那一拳打得她说不出话了。」这个女孩看起来一副 随时要昏倒
的样子,他还沉溺在自怜里!
白芸被那张血容吓得魂不附体,好半晌才回神。
「小……小雁,打电话叫救护车。」她颤巍巍扣住女儿的手腕以支撑自己, 那死白的容
颜竟比受伤的人还难看。
「不……不用了。」神志逐渐恢复清明,女孩虚弱地拉住欲离去的展素雁。
「真的不用?」唐品谦拿出手帕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血溃。
「真的。」她吸吸鼻头,努力持稳颤音。
「你最好确定一下,不必逞强,我们并不指望你做救世主。」展司漠冷嘲热 讽,刻意漠
视自己所造成的伤害。
「你存心让所有人难过是不是?」唐品谦愤怒地弯身拾起破碎的眼镜。
「对极了。」火药味浓厚地回嘴,两人一触即发的情势隐隐重现。
他们又要打架了!女孩敏锐地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火药味,赶紧用手背抹去 泪水。
「真的不痛了。」接下手帕缓缓坐正,她回眸投给唐品谦感激的一笑,「谢 谢你,我可
以自己来。」
「既然不痛,你为何哭得那麽伤心?」展素雁低柔出声。
「因为我停不住泪水。」女孩难为情地涨红了脸。
受不了她的愚蠢,展司漠狠狠白女孩一眼,暴躁地搭着唐品谦的肩,「我要 进屋。」
「走吧。」唐品谦不计前嫌扶起他,明白好友口气傲慢的原因是由於自卑的 心态,态度
之所以莽撞无礼,实在是因为他对女人的好感全都毁在这次的意外里了。
这一年来,他严禁任何人到这里探望他,恨自己被当成稀有珍品观赏,更恨 将他撞成这
样的人;而不幸的,那名酒精浓度高得吓人的肇事者,正是藉酒浇愁的失意女子 。不能怪司
漠将所有的怨怒迁怒到女人身上,只是无故打了人家一拳,他的不平也该消了。
「司漠,你还没向人家道歉。」女孩太过平和的神态反教白芸於心不安。
颠跛了几步路,怒气又莫名横生的展司漠懒懒收住脚,悒郁地哼笑叁声。
「伤害既已造成,道歉有用吗?」他头也不回地忿忿道。
女孩盯着血渍斑斑的手帕,眉头微微一皱,脱口低喃:「多少应该有些抚慰 的效用才
是。」
展司漠不敢相信的扭头瞪她,眼神凶恶得彷佛要吞了她一般,吓得女孩急急 垂下头,大
气也不敢多喘一声。
她说错什麽了?以手帕捂鼻,女孩畏惧地瞟向刚才好言好语护慰她的唐品谦 ,直觉发出
求救讯息。
唐品谦回她一记和煦的微笑,抢在好友再次发难前强行拖他进屋去。
「你……」察觉到自己隐含敌意的声音太尖锐,展素雁羞红了脸打住话,调 理好情绪复
又开口:「你好一些了吗?」
「好多了。」女孩清秀的脸颊红如火,鼻头、小嘴则红肿变形,一张脸糟得 让人不忍卒
睹。「我怕狗。刚才贪看风景,不小心踩到一条狗的尾巴,就吓得六神无主了。 」羞惭的头
颅微微垂低,「这件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们不必介怀。」
听完她诚恳的自白,展素雁不禁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汗颜。不管怎麽说,二 哥打了人家
是事实。
「对不起,我哥脾气大,你别介意。」握住她的手,展素雁诚恳的抱歉。
「你到云林是访友还是找人?」白芸怜爱地拉起这个说话不带半丝乡音的女 孩,理所当
然问道。
「我叫温楚,请问展素雁是不是住在这里?」女孩拂开挂在睫毛上的泪珠, 指向古厝。
第二章
温楚与展素雁的友谊起於叁年前一次因缘际会的网路交谈。
同样的年龄,截然不同的个性,却有着同样的升学压力与难解的少女情怀。 鱼雁往返的
一千多个日子里,有默契的两人绝口不提双方家庭背景,亦不曾开口要求见面, 直到温楚临
时决定叛逃为止。
展素雁来回徘徊在色泽华丽的木门前,几番抬手欲叩门,转念想想又放弃。 二哥和爸爸
应该通完话了吧?如果唐大哥在就好了,可惜为了工作他不得不回台北。
她一联考完,就回云林陪二哥解闷,哪知近来二哥的脾气乍晴乍阴,变得很 难相处,加
上考试成绩不理想,这种日子真的好闷。若没有楚楚适时帮她加油打气,她真不 晓得要怎麽
过下去,若是她能早点来就好了。
胆怯的在原地踯躅了大半天,为了好友,展素雁不得不命令自己鼓起勇气来 。
「二哥……」她试探地敲了门。
死寂的房间内不肯传出丝毫回应。
「二哥……」昨天下午发完那顿脾气後,二哥就把自己锁在房间不肯出来, 今早若不是
妈妈苦苦哀求,他大概又要绝食了。
二哥近来因心情烦郁之故,食量骤减,一天难得吃上一碗饭,莫怪妈妈忧心 如焚。唉!
该如何让二哥答应楚楚留下?妈妈已将外公赠予她的祖厝转继给二哥,可是他的 情绪越来越
不稳定,让人望之却步又不能不来,好烦呀!
展素雁无奈的轻叹,又轻轻敲门,「二哥,我是小雁。」
「我不饿。」不耐烦的声音终於像驱不散苍蝇般暴躁出声。
「现……现在才九点。」早餐已过,中餐未到,二哥的日子过胡涂了。难过 的咽下苦
涩,展素雁心生退意。
「哦?抱歉,我忘了跛子的生理时钟比常人慢上数倍。」粗嘎的乾笑穿透门 板,倾泄出
尖酸的厌恶。「难道现在不是革命抗战时期吗?」讥嘲的声音急遽转冷。
又开始钻牛角尖了。展素雁穷於应付他日复一日的阴晴不定,不堪负荷的双 肩重重垮
下。
「我进来了。」才打开门,懊热的房间立刻冲出一团燥气,薰皱她秀挺的鼻 梁,房内亮
灿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
二哥这间宽敞的卧房为舒解病人心情,将原有的瓦顶改建成强化玻璃尖顶, 并架有精密
的望远镜,以便夜晚观星用。此刻由於斜顶两侧撤去遮阳板,八月艳阳夹带大量 热气,毒辣
地洒落屋底,将晦暗的房间妆点得奇灿无比,却酷热难当。
受不住太亮的光线,展素雁额头冒出热汗,眯眼梭巡到遥控器,忙别过脸按 开冷气。
平躺在上好的花岗石地板上,展司漠用手肘横压住眼部,双脚交叠,颀长的 身子整个浸
淫在灼灼金光中,那安详的躺姿像位被施咒而沉睡千年的美男子,对周遭的温度 变化失去感
觉。
「哥,你不热吗?要不要将遮阳板打开?」一向很能耐热的她也被熏烤得受 不了了,二
哥好厉害,居然一滴汗也没见他冒出。
「不,我想尝尝被蒸发的滋味。」身子懒得动,连说话他也不肯将嘴巴咧得 大大。
「是不是爸爸说了什麽?」二哥和爸爸通了一个多小时电话,几乎从头吼到 尾,家里的
屋顶差点被二哥的咆哮声轰塌。听他那激动异常的语气,似乎像在和爸爸争辩什 麽,力争不
过只有以音量取胜。
展司漠闷不吭声,室内很快跌入沉寂,只剩冷气机隆隆运转的杂音。
「爸爸还是很忙对不对?」展素雁企图抚平兄长内心深处鲜为人知的创痛, 努力替父亲
的行为找藉口。
二哥在云林疗养一年多,爸爸没来探视过他半次。生长在??赫的富贵人家, 她真不知道
自己该庆幸或是悲哀。冷漠如冰的亲子关系,空虚的华丽生活,沉重了二哥和她 的心灵,即
使表面佯装洒脱、不在意,在情感最脆弱的时候,心脏还是会阵阵抽痛。
「小雁,恭喜你,你就快要有二嫂了。」展司漠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贺词, 煞白了展素
雁绝美的容颜。
「是……银平姊?」下唇抖得太过厉害,她差点问不出口。
展司漠唇线一凛,倔强地不答半句。
真的是她!「你……你答应了?!」展素雁无来由地惊慌失措。
银平姊是个可怜的富家女,明明有爱人,却因错生豪门而丧失追求幸福的勇 气。如果连
顽强的二哥也妥协在父亲的威仪里,那麽商银平的命运便是她日後的最佳写照。
「我能说不吗?」展司漠一副认命的口吻,「长达一年与世隔绝,我们那重 利的父亲早
有驱逐我的打算。」好个人事异动,他奋斗了十几年才爬到经理位子,被他敷衍 的一句话就
给冰冻了。可笑的是,这个二十七年来被他尊称为「父亲」的男人,甚至连句委 婉的安慰词
也不给,简单一句话便将他的心血抹光,这种父亲怎能不教人心寒。
燥热的室温一点一滴消溶於冰凉的空气中,展素雁不晓得爬上背脊那股酷寒 ,是冷气太
强的关系,还是她刚刚真被重击了一拳。
「爸爸做了什麽?」心跳渐趋无力,她怕得到已知的答案。
「放我长假,让我好好休息。」展司漠狂声大笑,「小雁,他是个了不起的 「好父亲」
哪!我们八成是上辈子烧好香,才能如此幸运。」
展素雁惨白了一张小脸,对父亲仅存的孺慕在瞬间炸成碎灰。
「你为了我和妈妈,所以不得不屈服是吗?」泪水浮上眼眶,她掩嘴轻泣, 怕伤了他的
自尊。
「不是!」展司漠否认得太快,反而失去可信度,益教展素雁伤心。她激动 的跪下,抓
开横在展司漠眼部上方的手肘,伤心地看进他冷然的眸子。
「哥,你不是不知道银平姊有男朋友,为何要答应?我和妈妈已经搬离大宅 ,生活无
虞,二哥不必为我们牺——」
「上天入地随人选,我是那个被选的角色,这句话你应该去问握有选择权的 银平。」展
司漠残酷地打断她的话,忿忿地抽回手横摆回原位。目前他不需要任何阳光,在 黑暗中过一
辈子也无妨,哈哈哈……
「她很努力在为自己争取幸福了。」泪水汨汨流出,展素雁为所有身不由己 的人悲哀。
「她的努力显然不够。」事不关己地背过身去,他极力忽视妹妹的哀泣声。
「不是不够,而是力量太单薄。」展、商两家不仅在事业上相辅相成,更比 邻而居长达
半世纪,大家一块成长,感情虽不算浓厚,好歹是有感情的,况且他明明知道银 平姊也无能
为力。
「那就认命!」阴郁的声音激昂起来,展司漠陡然坐起,绷紧的怒容一触及 凄楚的小
脸,如火遇水马上柔化了。「小雁,婚姻只是一纸无意义的通行证,形式上好看 ,做起事方
便,暗地里如何没人会过问,却不可缺少。二哥的力量也很单薄,你到底在期望 我什麽?」
连他都放弃自己了,她怎会还傻得对他抱持希望?
她当然明白,不需要二哥冷酷地重申。二哥以为与他生长在同一个环境的妹 妹,看的悲
剧会比他少吗?展素雁难受的抽泣着。展司漠心生疼惜,轻拥她入怀。
「别哭,二哥答应你,婚後绝不会干涉银平的爱情生活,甚至她想和她的恋 人同居,我
也不会吭半句。」他淡漠的承诺。
展素雁一听,泪水流得更加不能自抑,最後哭倒在他怀里。好可怜,二哥简 直在贩卖自
己的幸福,他好可怜。
能怪他们视婚姻如蛇蝎吗?那真的是一座千年寒墓呀!
她就是看多了没爱没感情的政策婚姻才会心生畏惧,才会希望二哥反抗父亲 。她一直以
为有主见的他会是展家唯一一个得到幸福的人,谁知天不从人愿,那场车祸撞掉 了他所有的
理想与希望。
展司漠为妹妹的伤心感到些许内疚,「二哥能做的就这些了,希望你原谅我 。」他这具
行尸走肉一点也没有为谁战斗的意愿了,曾经高昂的志气已经飘散在西南季风里 ,跛了脚的
人无论如何是追不回来了。「也许银平愿意委身於我这样的跛子,我应该觉得庆 幸才对。」
他自我解嘲地摸着右腿。
不!她不要二哥这样委屈。
「别人怎样我不管,但我要二哥得到幸福,要二哥快乐。」展素雁再也忍不 住哭闹着。
到底什麽叫幸福?死沉的眉心淡淡舒展开来,展司漠困惑地搜寻任何可能接 近的感觉,
从大娘、妈妈、大哥,到所有他认识的亲朋好友逐一扫过……结果是令人惋惜的 陌生。
但这份陌生的感觉已伴随他走过四分之一世纪,如果老天爷故意折腾他,让 他活太久的
话,往後还有漫漫长日可煎熬这份陌生……
老天……他真想死!
�* * *
「小雁,我来得不是时候对不对?」架好脚踏车,温楚随展素雁漫步在田埂 上,有些罪
恶地看着黄澄澄的稻穗迎风招展。经过二天调养,她脸上的红肿已逐渐褪成淡青 色。
「别那麽说,这里随时欢迎你来。」每看见好友略微浮肿的嘴巴一次,展素 雁心底的自
责便会增添一分,二哥的脾气实在太暴躁了。「抱歉,因为一些事情,不能让你 在这里待太
久。」二哥对楚楚留下的事未表示任何意见,是因为在爸爸的指示下,他昨天就 回台北了。
「没关系,在这里玩一星期已经足够。」温楚不在意地经摆手,「你特地为 我留下来,
我已经很感激了。再说下个月你二哥结婚,家里一定很忙,你总不可能留在这里 陪我到处闲
晃吧。」
「我今年考试的成绩也不理想,即使二哥没结婚,九月初我仍然必须回台北 。」年轻的
脸庞显露出逾龄的哀怨,展素雁不情愿地咕哝:「爸爸已经帮我请好家教了。」
幸好二哥先回台北了,不然她和楚楚恐怕连这点闲晃的时间也要不到。但他 回台北那
天,脸色阴寒,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她实在好担心。
「那好,明年说不定我们可以上同一所大学。」温楚一派乐观,「此刻咱们 俩同是天涯
沦落人。」
「情况不一样。」心有千千结的展素雁无限忧愁。
「哪里不一样?」温楚奇怪道。那青春脸庞蕴藏了活力与朝气,与展素雁的 愁眉深锁恰
成强烈对比。
「你故意考坏,表示已有重考的心理准备;我尽了力却达不到爸爸的要求, 一想到整年
都要埋没在书堆里,就觉得人生乏味。」
温楚同情地拉住她,待她看向自己才温吞开口:「小雁,你这种论调让我不 由自主联想
到你二哥也,好像人生没指望了,好悲观。」
展素雁心头微惊,有种被道破心事的恐慌。
温楚兀自说她的,故意忽略她的颤动。「我没办法说什麽大道理安慰你,因 为到目前为
止,我的人生和你一样,泰半是在学校里度过,而没有历练就没有经验。」她爽 直地沉吟
完,忽然认真她笑开脸,「不过我也不喜欢读书就是了,这点咱们一样。」
「那明年你会上大学吗?」她们真的同年龄吗?长温楚十来岁的错觉一直驻 足在展素雁
心中挥之不去。
「会啊!」温楚不暇思索地猛点头,「只要我找到想要的就会去读。」
「什麽是你想要的?」展素雁热切追问,期盼她的回答能多少挽救她枯稿的 心灵。
「我也不晓得耶。」犹带稚气的小脸泛起迷蒙,「至少到目前为止不晓得。 没关系,反
正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慢慢想,到时候我一定会找到的。」温楚信心十足,脸上 的迷蒙转瞬
间逃逸无踪。
「你确定到时候真的能找到吗?」她认为楚楚的思想好单纯。
温楚皱皱鼻,想也不想的脱口道:「我才不会想那种问题来烦自己,眼前最 重要的是如
何放松我的心情。脑子乱七八糟的时候,我可没有办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哦!」
她的豁达教展素雁好生羡慕,她得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换得这种无忧?
「对不起,可能是这阵子所有的事情都一并爆发,我的感触才会特别多。」
「谁教我们太年轻,没办法适度排解压力,只能以最直接的方法提出诉求呢 。」温楚善
解人意地吐吐舌,大步往前迈去。随便一件粉绿色运动衫,下罩一件鲜黄色短裤 及白色健康
鞋,便将她十八岁女孩该有的朝气活力烘托得一览无遗。
展素雁低头瞧瞧自己一袭白色碎花小洋装,逾龄的沧桑感不知不觉又占上心 头。
回头看见她眉毛又紧纠成一团,温楚笑道:「小雁,别老是愁眉苦脸嘛!想 想快乐的
事,譬如你就要有位嫂子了,以後你二哥的脾气就不会那麽不稳定,那不是很好 吗?」
经她一提,展素雁情难自持地红了眼,「楚楚,如……如果你哥哥和一个他 不爱的人结
婚,你会祝福他吗?」不是她喜欢苦着脸,实在是她的世界里有太多烦心事,由 不得她不烦
脑。
怎麽更忧愁了?温楚不明所以地看了她许久,才认真道:「假如对方爱他, 我会献上一
心的况福。
那对过分澄澈的眸子像能看透人心般,展素雁自觉羞惭,略略偏开头,揩去 溢出面颊的
泪珠。
「如果……那人根本不爱他呢?」
这她就更不懂了。「男女双方都不喜欢对方,那他们为什麽要结这个婚呢? 」好奇怪。
家丑不便外扬,展素雁心酸得只能一再摇头。温楚见状,体贴的没再逼问, 两人各怀心
事的走了一小段路,静静享受云林的宁静与草香。
南台湾的阳光始终是热情奔放的,展素雁为尽地主之谊,带温楚领略了元长 一带的田园
风光,两人自清晨出门至今已有叁个多小时,原是白净的两张素脸已呈曝晒过度 的赤红。
「小雁,看见我的庐山真面目,你有没有很失望?」温楚打破沉默,童心大 发地倒退着
走,一张以晴空为背景的号珀色小脸闪耀着极为动人的柔媚韵致。
「不会,你的模样和我想像的相去不远,清清秀秀的。」展素雁散起步来不 疾不徐,颇
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是又乾又瘪吧!」促狭的黑眸淘气地抹上灵动,「我奶奶常说我是厌食症 的典型病
例。」
「她老人家是心疼你。」展素雁涣散的心志始终无法集中,心头的烦郁一日 不解,她便
开心不起来。
一年前的小雁不会像这样心事重重,她二哥出车祸的事看来也波及到她了。 温楚同情
着。
「小雁的模样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收起估量的眼神,她大剌剌露出雪亮 的编贝齿,
笑得甚为推崇。
「哦,差很多吗?」展素雁好奇道。
「嗯,好多。」温楚摇头晃脑的卖着关子。
「你不是有我的基本资料吗?」她有些不明白。
「我很拙,想像力又差,无法从中模拟出你这大美人的样子。」脚底突然踩 到碎石子,
温楚一个不稳身子往後倾倒,展素雁眼明手快拉住她。两人有默契地忆及初见面 的惊心情
景,不禁相视哈哈大笑。
「楚楚,我真的很高兴你来了。」即使嘴角带笑,也无法掩去展素雁眼底的 凄测与落
寞。
温楚允许自己小心地问:「为什麽你总是郁郁寡欢?」
「其实……我的朋友并不多。」吞吐了半天,展素雁自惭形秽地低下头,有 一下没一下
踢着石头。
全都是因为家教的关系使她快乐不起来。门第观念极深的父亲不允许她与普 通人家的子
女来往过密;何况从小到大,不是贵族名校父亲绝不让她就读,她就算想交些他 口中的普通
人家子女,也存在着实质上的困难,名校里有百分之八十是名门望族的後代。
她们这些一生下来注定要一帆风顺、事事顺心的千金小姐,不是骄纵自大, 就是孤僻冷
漠,纯善、易相处的人并不多,所以她只能在电脑上与素未谋面的人谈心、倾情 ,这是父亲
唯一不会发现、她又能自在交友的绚烂世界。
「没关系,来日方长,等我们一起上大学,没有联考压力,就能认真交些志 同道合的朋
友了。」开朗的温楚挽起展素雁,并肩回转。
展素雁随她走出田埂,两人牵着单车慢步在宁静的乡间小路。
「温爷爷和温奶奶一定很生气吧!」
「生气是一定会的,所以我才打算在外面多逗留一些时日再回大。」温楚跨 上脚踏车,
等展素雁自动侧身坐上後座,才踩动车子。「等他们气消了,就不会计较我的行 为了。幸好
我没有出走的前科,哈哈哈。」
展素雁其实觉得她常抱怨的短发,清清爽爽满好看的。「一样上贵族学校, 贵校的校风
又比我们严苛,怎麽你却是无忧无虑的?」据她所知,温楚也是贵族学校的基本 班底,从高
中部附设的国小一路往上读,不是吗?
「以语法来比喻呢,你不妨说我这人想的永远是现在进行式,小雁是那种会 将未来式和
过去式一并用上的人,所以说我的日子简单得有点无聊,小雁的则是复杂得令人 头疼。」敏
捷地连续拐过路中央的碎石头,徐徐清风拂得人心旷神怡。
未来式、现在式与过去式……她得好好想一想。展素雁心不在焉地压住随风 飘扬的裙
摆,脸上闪烁的仍是那股扭拧人心的轻愁。
「楚楚,你来参加哥的婚礼好吗?」莫名地,她需要她的支撑,温楚纯净的 笑容能安抚
她的心。
「当然好啊!」铃铃铃,温楚调皮地一路捺车铃自娱,一面愉快的向田中央 的农人们打
招呼。「哇,小雁,你看那边有人在放羊耶!好可怕,树上吊着一只死猫,那些 羊怎麽吃得
下去……」沿途叽叽喳喳,温楚迳自又叫又嚷,活像刚飞出牢笼的小鸟,充分享 受偷来的美
妙时光。
展素雁被她快乐的笑声感染。回云林以来,头一次不带烦忧的,她认真观望 云林的好风
好景,这才惊奇的发现原来天空这麽地蓝、阳光这麽地亮、树木这麽地青翠。精 神一舒爽,
不可思议的,连躁人的热风也徐徐沁凉了。
第叁章
啊!妈妈遗留给她的珍珠耳环!
走出芳香怡人的盟洗室,才要转向宴会厅,温楚的珍珠耳坠突然脱落,弹了 几下後直望
走道左端滚去。
碍於穿着湖蓝色小礼服不好伸展手脚,她小碎步心急地盯着珍珠跑,直追到 新娘休息
室。
象徵性敲了一下门板,温楚即冒失的打开门。这副耳环是她最锺爱、宝贝的 ,况且这是
妈妈留给她的,绝对不能丢了。
「……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嫁人,我办不到啊!」
本想捡回珠子马上告罪离开,不料门板才开,一名男子失去理智的叫喊惊天 动地冲了出
来,削去了温楚的勇气。她提着蹦蹦然的心驻足在门口左右思量,经过一番斟酌 後,决定有
礼的先退到门外等候。
「仁,小声点,我求求你。」新娘含泪沙哑的泣求,连门外的温楚间之也不 忍不从,直
觉地向左横跨几步,以避掉窃听的嫌疑,来个眼不见为净。
「你怀着我的孩子嫁给别人,要我怎麽克制自己的情绪?!」惊心动魄的暴 吼扯出连串不
可告人的内幕,温楚瞠膛目结舌,不敢相信地瞪着雅洁的壁纸眼冒金星。
新娘刚刚叫那人「人」,所以她怀的是别……别人的孩子?!怎麽会这样?
她和司漠哥初见面的匆匆几眼,坦白说是在极度慌乱中扫过,这随便的几眼 实在不够深
刻到让她描绘出他这个人的外貌。来不及再见他强化印象,是因为他已经打道回 府准备迎亲
事宜,她和小雁最崇拜的人似乎没缘,除了知道他的脾气有点不可理喻外,她对 他的个性了
解的并不多。
现在误打误撞听到这种家务事,她该怎麽办?温楚心绪大乱,猛踱起方步来 。
「……别怪我,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司漠答应婚後给予我自由。」新娘含泪 的呜呜悲咽
断断续缤传入温楚愁转百结的乱绪里,原本神游已远的人已经不太有馀力注意到 其他,若不
是「展司漠」这名字被提起,她的注意力也不会重新凝结。
「真的,你信我好不好?司漠真的不会干涉我们。」
小雁的二哥竟然默许妻子有情人?!甩甩头,希望能甩去这份惊愕,温楚简 直是佩服得五
体投地,心中直叹大人的感情世界难理解。脑子一团浆糊,她纳闷地揉搓太阳穴 ,准备离开
这团迷雾。
「我不信!今天我要把所有的事做个了结……」
男子激愤的吼声越来越清晰,其间夹杂着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之後像台风般 疾速飙出房
内,将适巧穿过房门的温楚刮倒在地。
脸色煞黑的男子不曾浪费时闲停步质问她任何问题,只一路怒气冲冲转往宴 会厅。
「仁……」新娘哭花了脸追至门边,见到愣愣爬起的温楚,如遇救兵般歇斯 底里地拉住
她的手不放。
「我不是有意……」
「你救救仁,我求求你……求求你……」新娘惶恐地迭声哀求。
「什麽?」温楚被她莫名的求救弄昏了头。
「拜托,我求求你,他们谁都不可以再受伤害了。」她必须阻止仁。
「我……我不知道要怎麽做。」少不更事的温楚实在没有处理叁角习题的经 验。
「仁要杀司漠,我求求你救救他们两个,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娇弱的 新娘伤心过
度,急急抽泣数声,气顺不过来,忽然瘫倒在温楚身上。
昏倒了?温楚口瞪口呆,简直吓傻了。
「怎麽了?」刻意迥避的女方家属施施然回转,一见温楚辛苦撑着新娘的狼 狈样,忙飞
奔了来。
重量一解除,来不及应付多张询问的碎嘴,温楚脸色惨白的想到新娘昏倒前 爆出的惊人
内幕,小手无措地挥了挥,示意有话等会儿问新娘,即心惊胆跳地朝宴会厅奔去 。
新娘说那人要杀新郎倌?小雁家宴请的宾客少说有两千人,多得是政经要人 ,众目睽睽
下行凶,不等於自寻死路?连私下和解的机会也没有。
疾冲至大厅入门处,一见恍筹交错的场面和喧哗人海,温楚完全呆掉了。
老天,冠盖云集,司漠哥到底在哪襄?仅凭模糊的印象想要寻他实在太困难 了。仔细环
顾堂皇的大厅一眼,温楚冒出一身冷汗,生怕一个闪失就害展司漠命归阴曹。
最令人同情的莫过於那名「爱人结婚,新郎不是我」的痴心男子,他若因而 锒铛入狱,
不仅好一阵子无法行使公民权,就连亲自迎接自己的孩子来到世上的权利也会被 剥夺,到时
受害最深的恐怕会是肝肠欲断的新娘子。
「楚楚,怎麽了?看你跑得满头大汗的。」温奶奶向一干好友告罪,将匆匆 掠过跟前的
孙女抓来,秀雅地抽出绣帕,替左顾右盼的孙女拭去眉心的细珠。
「这孩子很少参加这麽盛大的婚礼,八成是看炫了眼。」温爷爷和蔼地糗道 。
「爷爷,你不是说与小雁的父亲很熟吗?那你看过今天的新郎倌罗!」溜来 溜去的眼珠
子没一刻定得住。看不到……怎麽办?完全看不到……她一百五十九公分的小个 头只够格看
到一堆黑压压的头颅。
「看过。」楚楚这丫头脸色怎会苍白成这样?温爷爷疑心地探她额头。
温奶奶见孙女浮躁的模样,心生不解。「奇了,你直嚷着要跟来,频说展家 千金邀你出
席,还贸然造访人家云林的家一个星期,怎会……」
「奶奶,先别问了。」一打定主意,温楚便焦躁地拉了爷爷钻进入享襄,「 司漠哥在哪
里?」
温爷爷虽不明白孙女焦虑的原因,却被她肃穆且惊恐的神色骇着。「刚才我 看到那孩子
坐在靠内厅的入门处,脸色很难看。」
「在哪里?」温楚顺着爷爷所指方向看去,来不及听他说话,立刻飞也似地 撞开人群,
狂奔了去。
老天,她之前根本找错方向了……但愿不会太迟,但愿!噢,为何她的腿这 麽短啊!
「这孩子怎麽这般急躁?」温爷爷不放心,尾随孙女而去。
* * *
不管是谁在和他说话,展司漠一律当作没听到,那刀削成的俊容从宴客开始 至今,没一
刻变化过。太多有心人士抱持看戏的心态一群群仆拥而来,绕着展司漠打转,若 不是他偶尔
会皱缩眉宇聊表不悦,当真会使人产生错觉,以为那是座鬼斧神工的雕塑品。
「二哥,你还要不要吃点什麽?」展素雁奉命陪侍在侧,随时照应兄长。她 明白他不愿
拄着拐杖出现在众人面前,无非是想保住仅存的一丝尊严。
「你把这些烦人的家伙赶走。」展司漠厌恶地挥指四周围那堆人,愠色一古 脑儿爆发出
「别这样嘛!司漠,听说你发生意外後,我们这些兄弟都为你感到惋惜。」 王朝运输的
少东顶着圆圆的啤酒肚,笑嘻嘻将佳酿一口豪饮完,醉态毕现,粗野地抓来满场 跑的服务生
替换另一杯。
「赵大哥……」他们为什麽要落井下石,难道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友谊吗?
「小雁,我说的是真话啊!尤其是打网球、骑马……」
「小赵,怕没人陪伴,你可以找娜娜去。」展司漠难掩怒气,讥讽地引燃导 火线。
赵家少东肥嘟嘟的圆脸登时胀成酱紫色,既羞又恼,却只能闷着声,酒一杯 杯接着灌。
这个臭跛子,明明知道娜娜是他的相好,故意在这种公众场合出他洋相,万一黄 脸婆那些牌
搭子听见了,他准得吃不完兜着走。
「是啊,司漠的话不无道理。」一班看热闹的黄金新贵看兄弟被糗,显然很 乐。
「嘿,尊夫人好像走过来了耶!」
赵家少东被吓得魂飞魄散,急急逃命去。他那惧内逃窜的模样又惹来哥儿们 好一阵讪
笑。
「喂,老弟,我们可真羡慕你在云林清闲过日子,不必汲汲营营,哪像我们 每天累得像
条狗,连喘口气都来不及。」一直郁郁不得志的王氏连锁超商二少东早就妒恨展 司漠在心。
这位性傲的天之骄子,做事积极强势,鲜少顾虑到别人的感受,说话又常不留馀 地的刺伤别
人,高贵如他家大业大,终生不愁吃穿,怎会了解他们这种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人 ,生活有多
苦闷。
他们为什麽要这样?二哥和他们的交情并不深,他们的拜把兄弟是大哥呀! 展素雁噙泪
偎向兄长,展司漠伸手搂她入怀,阴恻恻的脸颊暴出震怒的青筋,萌生了强烈的 杀人冲动。
「哥……」惊觉兄长绷紧的身子已近爆发的临界点,展素雁忧惧地揪紧他衣 襟,那越见
惨白的娇客触动了展司漠冰冷的心。
「来不及喘气就别喘了,何必活得比牲畜还不如。」他硬生生吞下怒焰。
「你!」片刻前大放厥词的狂人,这下被猫咬走了舌头。
不可闹得太难看,但他也不想孬种的放过这些落井下石的小人。「既然贵公 司的营运状
况突然好转,找个时间我们可以把旧帐结清了。」展司漠躁郁的脸色失去控制, 陡然变狠。
「司漠,我并无恶意,你别多心——」
「多心?哼哼……」恨得想杀人,展司漠哪肯听他猥猥琐琐解释一堆,手不 耐烦一挥,
粗蛮无礼地打断对方的辩驳。「难道你不知道心情不好的人都喜欢钻牛角尖?」 他讽刺道。
「喂,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大家开开心心赴宴,何必弄坏了气氛。」愤慨 帮腔完,这
人跟着嘀嘀咕咕,「不过是瘸了条脚嘛,又不是残废。」
展素雁森冷地倒抽口气,不敢相信人性的丑陋面竟是如此不堪。
「不高兴你们可以请回。」展司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懒得和这些人虚与 委蛇,又得
顾忌到妹妹的心情,乾脆托腮撇望窗外。
「展司漠,你别欺人太甚!」
听到这声叫嚣,展司漠猛地扭回头,脸色难看至极。
「我就是欺人太甚,你又能拿我怎麽样?别逼我一个个揭疮疤,「朋友们」 。血淋淋的
伤口可是不好看的,而且我可以向各位保证,这一揭下去绝对是没完没了。玩在 兴头上,有
可能是我俐落的补上一刀让诸位快活地死;如果不幸我的心情跟现在一样糟,那 可就不能怪
我手段残忍,嗜好慢慢凌迟。」引信既已点燃,还避讳什麽,乾脆痛快的再放它 几把火,将
这今人烦憎的世界一并烧成废墟算了。他暴怒地逐一瞪过脸色泛青、畏缩的人群 ,恨恨地加
重音节,「总之,不会是善罢甘休,你们千万不要错估跛子强烈又偏执的报复心 。」
任谁都看得出展司漠火大了。处於极端恐惧中的好事者个个唇白齿寒,喉头 像被无形的
钢丝勒得死紧,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不必展司漠实践诺言,他们已清楚感觉到 ,把地狱炙
焰正疯狂地焚烧他们。
「哥……」展素雁也被兄长吓得直打哆嗦。
本有意大开杀戒的展司漠,为了胆小的妹妹暂时忍住怒气,暴烈的怒眸滑过 一抹不容忽
视的血腥暴力,清晰得没人敢怀疑这篇铿锵有力的咒语是否灵验,全都乖乖襟声 不敢再肆
展司漠极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下走动,暴露自己见不得人的残疾,然而这些人 恼得他没法
子顺畅呼吸,反正行礼时一样得面对屈辱。
他沉声从牙缝中迸出话,「小雁,扶我离开。」
二哥脆弱的自尊心能承受客人带色的眼光吗?展素雁脸色苍白,心底满是迟 疑。
「这样好吗?」她胆怯地巡视室内一眼,发现刚被吓走了一堆,不过几秒又 重新聚拢另
一堆好事者,不由得生气了。
这些人为什麽要一波波围来,真的是关心二哥吗?
「小雁,照我的话做。」铁青的俊容成了史前化石,展司漠不由分说搭着妹 妹的肩才立
起,方寸之内的交谈声立即明显低抑了不少。
感受到兄长的身子一紧,展素雁强忍住梗涩的喉头,缓步搀扶他朝厅堂另一 头摆置冰
雕、花束与酒杯塔的豪华长桌移动。
若没那条自动空出的夹道,容貌出色、身材均属高挑的兄妹俩便不会大剌剌 亮在绚烂的
水晶灯下,无所遁形地任人评头论足。
二哥无法忍受这个。展素雁身子一个不稳,惊慌之下无暇细想便迭步欲後退 ,展司漠及
时持住她的腰,拉回她。
「哥……」惊魂未定的展素雁仰视兄长忧愁万状,想阻止他又没勇气明说。
众人簇亮的目光容不得他遁逃,展司漠顽强地倔着脸,若有似无地摇头,示 意她襟声。
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他能怎麽样?继续前进是别人羞屏他,自尊心尚能保 留几分;畏
缩後退则是自己折辱自己,根本没自尊可言。
那麽他到底在这里干什麽?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起了疑惑,他昏沉沉扫视室内 一圈,只见
四处黑压压的,多得是臆测的眼神。展司漠努力持住焦距,定定地直视前方,感 受周遭臆忖
的眼神像高温杀菌的紫外线一道道打量他,将他烧灼得千疮百孔,几至体无完肤 。
二哥真要顶着诡异的众目走过去吗?既惊且惧的展素雁配合兄长的行走速度 ,怀抱忧虑
停停走走。
像行尸一样,展司漠逐步封闭自我,不去理会持续戳进背脊的芒刺、热流, 不让人偷窥
隐藏在瞳眸最底层的心灰意冷,每踏出颠跛的一步,他便亲手将涨满耻辱的心敲 碎一角。
这是他的大喜之日吗?他怎麽觉得像他的忌日……上帝!他必须一直容忍这 些到老死
吗?
不……不!谁来杀了他啊!展司漠在心底抱头痛喊。
温楚不敢歇脚喘息,远远瞥见好友扶着一个男人接近铺满白蕾丝的长桌,她 猜想那人应
是新郎展司漠没错了。
幸好无恙!她松了一口气,由右侧挤向他们。才松懈没几秒,她的神经在无 意中扫见那
张杀意甚坚的怒容时又紧紧绷起,那人混在展司漠身後那堆人中。
完了,完了!温楚加紧脚步往前冲,与她形成直角的男人亦同时朝展司漠前 进,两人以
相等距离竞跑百米。
比速度……比速度啊!温楚以惊人的爆发力由侧面没命的排开人群冲刺,终 於抢先一步
抵达展司漠身侧。由眼角馀光中,她毛骨悚然地看到那名男子握持水果刀,杀气 腾腾地逼近
毫无警觉的新郎倌。
两个男人都不能伤害……新娘的恳求浮上脑海,温楚左右为难又不敢耽搁, 情急之下,
她索性眼睛一闭,伸脚用力扫向神色阴郁的展司漠,孤注一掷——
顷刻间,乒乒乓乓,桌上的天鹅抵颈冰雕、高耸入天的酒杯塔、明清瓷器、 高级美酒、
盛开的玫瑰……全都应声而碎,清脆一如动听的打击乐。
不过瞬间,人声鼎沸的大厅已听不见任何声音,迅速跌入死寂。无声的世界 ,除了那只
挣扎在桌缘滚了几滚落下的酒杯,没人敢用力呼吸。
若不是亲眼所见,展素雁怎麽也不愿相信温楚会这麽做。
她为什麽要破坏二哥的婚礼?展素雁悲愤交加地瞪着曾想以性命相交的朋友 。温楚睁开
眼,第一个面对的便是那双挟带冲天怒怨的美眸,然後是一个趴倒在凌乱中的男 人及一个静
得不能再静的无声世界,至於那名非杀展司漠不可的痴情种子则正被另一名魁壮 的男人拖
走。
很幸运的,混乱之中没人发现那把利刃和那个差点犯下重罪的莽汉。而展司 漠……心虚
得几乎不敢拉回眼神,温楚不自觉打起寒颤,差点畏罪潜逃,无奈沉重的双脚被 良心束缚
住,就算她能泯灭了良心,展司漠绷硬的身躯和展素雁凌厉的眼神也容不得她逃 走。
鼓起勇气,她怯儒地正视展司漠以及散落一地的碎片和汤汤水水,总算对西 北台的强大
威力有了初步概念,应该也不过尔尔了。
糟得令人不忍卒睹啊!心脏猛烈抽搐,温楚心绪乱得实在不知该如何善後, 好友凌厉的
眼神又持续加强利度戕害她,并明白告诉她这段友情已经随着她莽撞的行为灰飞 烟灭。
旁观者众,温楚无法开口解释,只能回给展素雁歉疚的一眼,旋又鼓足勇气 看回趴在地
上不动许久的展司漠。
好不容易摆脱夹道、摆脱注目,就要挨近长桌,展司漠正打算喝他个酩町大 醉,庆祝劫
後馀生。如果没有那恶意的临门一脚,如果他没有依顺本能探向长桌寻求支撑, 因错估距离
拉下桌巾,那麽现在他应该已在醉生梦死中,而不是屈辱的像只丧家犬般匍匐在 地,任人耻
笑、评量。
老天,这是他最不能也不愿面对的状况啊!有多少人在背地里耻笑他?或者 瘸子有跌倒
的权利?
何必自欺欺人,缺陷是越遮饰越明显,他到底在骗谁!
抓着被溅污的白桌巾,恨得几乎捏碎手指,心中最後一道防线破人残忍的揭 去,展司漠
实在受不了了,椎心刺骨的痛楚猛烈爆开,炸光他仅存的知觉,他知道他心中某 一部分已在
刹那间彻彻底底死去。
「司漠怎麽跌倒了,小雁。」玉树临风的展司澈排开人群,不疾不徐地走来 ,立在弟弟
面前,构成一幅卑官叩拜君王的臣服图。「来啊,我扶你一把。」他弯下腰,好 意伸出手。
这种兄友弟恭的手足情谊确实掀起一小片赞啧声。
展素雁之所以未上前伸出援手,是因为她太明白展司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躁 烈性子经不
起这样的怜悯,此时的他只会像只负伤的野兽,撕碎每一位企图帮助他的人。
出人意外的,展司漠未如以往暴烈地挥开展司澈的手,也没有发脾气、摔东 西或大吼大
叫,仅是拿桌巾慢慢擦拭被水和酒弄湿的双手。在大家屏息以待中,终於,他放 下桌巾感谢
地接握展司澈的手。
「你越来越和气了,大哥。」心平气和的,展司漠对他粲然一笑,那曾经暴 躁得一触即
发的烈性子,惊人的做了大幅度修正,狠狠摔破展司澈的金边眼镜。
这种无风无波的神态、含笑的嘴角及眼眸都太过随和,看麻了展司澈的半边 脸。
这……这人根本不是司漠!
极端不能接受的是,一度占满司漠眉宇的颓丧、厌世,以及许许多多数不清 的负面情
绪,完全不留痕迹地洗去,就连那股年少轻狂的傲气也难觅踪迹。这会儿除了坚 毅依旧,隐
的可见深沉外,司漠丕变的神情太过柔和,让人不知该怎麽形容这种又矛盾又惊 心的感觉,
那是只有在看恐怖片才会出现的惊悚。
放开兄长的支撑,展司漠沉静地面向人群,让他们瞧清楚他笔挺的西装上那 几朵水花。
「就当是馀兴节目吧!抱歉,扫了大家的兴致,请继续忙你们的。」展司漠 历经惊人的
蜕变後,甚至能当众自我解嘲。
既然主人已明确下了指示,意犹未尽的客人们也只有顺应旨意各忙各的去, 然而展司漠
今日戏剧性的转变,却足够他们讨论上一个月之久。
展素雁战战兢兢接近展司漠,「二哥,你没事吧?」任谁都能清楚感觉到他 判若两人的
改变。
轻柔的以拇指抚慰她脸颊,他皮笑肉不笑。「你以为二哥会怎样?」
「刚刚……」
「没事,扶我进去换衣服。」温和的笑容仍是那样和煦,一下子亲切不少的 人重将手臂
搭上妹妹的肩。
好奇怪的感觉哦!二哥好像一下子离她好远好远。
「二哥,你若觉得不痛快就骂出来没关系。」挥之不去的不安感,只有使展 素雁更加担
忧。
不经意瞥见慌了手脚的罪魁祸首,展司漠嘴一抿,不复温和的眼神浮现残酷 ,漫不经心
地敷衍妹妹,「别担心,这大概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吧!」严酷的黑眼中,燃起 两把冲天怒
焰。
杵在苛责的厉光中,温楚一直是手足无措地伫立在原地,不敢动弹也不敢多 说什麽,直
到展家兄妹依偎着行经她眼前。
「司漠哥……」太过深刻的自责逼得她不得不开口。
展素雁失控的从另一头瞪她一眼,不愿停下脚步!展司漠却应声停住,带着 微微变色的
峻容。
「二哥,不要理她。」展素雁愤怒地拉他欲走。
「别急,我有一句话对我们的小客人说。」高大伟岸的侧影几乎覆盖了娇小 且不知所措
的温楚。
感受到室内的注意力重新凝集,展司漠侧立在娉婷的少女身前暗自冷笑。他 们想看看他
在暴怒之下是不是会亲手扭断她洁白的颈项吗?别作梦了,他要独自品尝报复的 快感,不容
他人分享。
「司漠哥……」喉头梗住一团酸涩,致使温楚讷讷地吞吐不出。
「你知道吗?」展司漠不看她,迳自眺望前方,那丝缎般柔软的嗓音轻轻攫 住温楚敏
感、脆弱的少女心。
「知……知道什麽?」温楚飘荡的魂魄被他不俗的外表及气息逐渐慑夺,心 坎初泛酸酸
楚楚的恋爱滋味。
倏地转头瞪她,震怒已明白跃上展司漠刀削似的俊容。为了进一步说明他的 愤怒有多激
狂,他眯细眼眸,缓缓矮下头,直低到与她仓皇无措的小脸相贴,才噬血般轻声 狞笑。
「我……我……」温楚实在无法应付他突来的转变,也负荷不了他眼中的敌 意。
以食指摩挲她小巧的红唇,展司漠冷声??哑道:「我们这辈子怎麽也扯不完 了。」恫喝
完,他头一扬,高傲如王者,以天生的高贵优雅掩饰了缺陷,缓步离去。
虚脱的身子一阵摇摆,馀悸犹存的温楚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展司漠阴寒的眼 光像把两面
刃,痛痛快快的正慢慢宰杀她。恍惚中,她好像听见耳畔哀哀奏起青春挽歌……
「楚楚。」一双嶙峋却苍劲的老手有力地搭上她肩膀,温爷爷以包容的眼神 容纳了孙女
受重创的心灵。
「爷爷,我不是故意的。」倚进爷爷怀里,温楚抖颤着身子,淌下惊惧的泪 水。
「我懂。」寥寥一语简单道尽老人家对孙女的了解与信任。
楚楚怎麽会招惹到中延的儿子的?老人家摇头暗叹。
* * *
「退婚吗?」即使在盛怒中,展中延精明内敛的脸庞也不会出现丝毫怒气。
「教子不严父之过,这件事是商家对不起你们,还望展老宽宏大量,别跟这 些不肖子辈
计较。」为了女儿的事,淳厚的商家老爷几乎抬不起头来。「对不起,婚礼前夕 做出这无礼
要求。我商俨一向以诚信待人,行事光明磊落,没想到竟生出这麽个不知羞耻的 孽女……」
说到伤心处,不由得老泪纵横。
「爸爸……」跪在地上低泣的新娘子一见老父落泪,内疚地爬近老父身边, 「对不起,
都是女儿不好。」
「你别叫我!」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女儿怀着孽种出嫁,那不是他商俨会做 的事,但她
这辈子永远别想和那个穷小子在一块。
「算了,商老,不必太过自责。」展中延内敛怒色,拍拍老友,「就当是司 漠和银平没
缘好了。」
「不,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他越是不追究,敦实的商俨越觉得良 心过意不
女。「这样吧,你在大陆的石化工业投资算我一份。」
「不必如此,老朋友。」虽在预计之中,展中延心中仍免不了一阵大喜。他 确实迫切地
需要这笔资金来流通,不然也不会硬逼司漠和银平结婚了。
「这件事就这麽说定了,细节我们另计时间详谈。」商俨推开女儿,万分歉 疚地走向才
在书柜前的挺拔身影,「司漠,商伯伯对不起你。」
「没这回事。」展司漠淡然地合上书,顺手将书推回架上。「诚如父亲所说 ,也许是我
和银平没缘吧。」抽着拐杖扶起泪涟涟的新娘子,他展现非凡的包容气度,随手 抽来面纸递
给她。
碍於展司漠伤残的事实,又听闻他横遭变故後脾气阴晴躁烈,原本爱女心切 的商俨对这
桩珠壁联姻尚抱持的怀疑态度,全泯灭在展司漠鲜明耀眼的神色与大度体贴的举 止里。
「可惜我商俨就生这麽个不肖女。」沉重的感叹不无惋惜之意。
「结不成亲家,不只是你遗憾而已。」展司漠意喻深远地笑着。
展中延岂会听不出来儿子的弦外之音,令他惊诧的是司漠冷静沉着的态度像 是脱胎换骨
了。
若有所思研究起这个崭新的儿子,「司漠,方才宴会厅发生的事,你还没向 我解释。」
「不必追究这些了,这次婚礼所支出的花费由我商家全部负担。」一拍胸脯 ,商俨阿沙
力地承诺。
「哪有这回事,我可不想和商老计量这些琐碎小钱。」展中延抬手,请他不 必再说。
「中延,你这麽说就是看不起我了……」
「商伯伯,区区小钱不足挂意,你如果真要补偿,就多请爸爸打几趟小白球 好了。」
「就这麽说定,别再讨价还价了,这里又不是菜市场。」展中延点头,开始 对这个儿子
另眼相看。司漠的眼界开阔不少,尖锐的个性也圆融多了,好现象。
商俨也认为再坚持下去未免显得矫情,舒眉一笑,同意让步。「说不过你们 父子俩。」
「商伯伯、爸,可以让我和银平私下谈谈吗?」右脚熬不住长时闲站立,展 司漠等父亲
与商俨相偕离去,才舒服落坐。
商银平一听说他要私下和自己谈谈,心里多少已有个底。大厅发生的意外, 她一醒来就
听人说了。仁行事太鲁莽,若不是那个女孩和大哥及时制止他,这会儿只怕已酿 出人命了。
「司漠,你知道了对不对?」她极为羞愧地开口。
展司漠交叠双腿,不很在意地按摩小腿肚,随口漫应:「知道什麽?」
「仁要杀你的事。」这件事就算司漠不知情,她也必须谈开,一旦坦诚无负 担後,她才
有勇气与仁远走他乡。
「哦。」淡淡的回应似乎没打算探究这话题。
「如果你不知道,那麽我现在告诉你。」商银平撩开层层纱裙,蹲在他面前 ,「我怀了
仁的孩子,仁知道後很生气的跑来……」
「银平,」失笑喟叹,展司漠神情愉悦地扬眼看她,「你的私事不必向我报 备。」
「可是仁说他正要杀你的时候,你就被一个女孩绊倒了……」
「银平……」笑脸生了不耐烦。
商银平激动地拉住他的手,「那个女孩不是有意的,是我拜托她那麽做的, 真的。仁冲
去杀你的时候,我身边只有她在,那时我慌得没了主意,拚命拜托她阻止仁,别 让你受伤
害,她一定是迫不得已才会伸脚绊倒你。」
幽幽长叹一声,展司漠探手到茶几上,状似无心地晃动食指,将汉玉雕成的 镂花玉瓶推
下桌面,那只价值不非的玉器立刻摔得支离破碎,看傻了商银平。
「你有没有办法将这只玉器还原如初?」他似笑非笑,不很认真的问道,表 情再温柔不
过。
「当然不能。」碎玉瓶是个暗喻吗?惶恐地注视展司漠噙笑的俊容,商银平 的头皮无来
由地发麻。
「这不就结了。」他轻描淡写地耸耸肩。
商银平小心试探,「也就是说这件事到此为止罗?」
「银平,我像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吗?」展司漠扬声大笑。
为什麽她有种哪里出了岔的感觉?为什麽……商银平担忧地望着那张愉快的 笑脸,不明
白自己为何无法感到欣慰。
第四章
唐品谦拎着公事箱,快步跟在展司漠後头,步入空旷的地下停车场。
老天,司漠这家伙的毅力真是惊人,当年连拄着拐杖走路都成问题的人,不 过叁年光景
居然能健步如飞了。唐品谦啧啧称奇,并加快脚步追上他。
那年司漠闪电结婚的消息传出,他人正好在国外。婚礼当天因班机延误,他 抵达宴会现
场时,刚好听到司漠宣布取消婚礼。
乍听好友要娶老婆那一刻,他确实是大吃一惊。可能是馀悸犹存吧!因此在 听到司漠无
故取消婚礼时,他并没有太讶异,心中只当它是一场闹剧,哪知事後他还是狠狠 地被一个全
新的展司漠吓得目瞪口呆。
「你……你今天就开这辆车来?」见好友停在一辆积满尘垢的吉普车前,唐 品谦微愕的
脸色显得怀疑。
「去度假当然是开吉普车比较过瘾。」展司漠怪异地撇撇嘴,轻松揶揄道: 「品谦,你
越来越容易大惊小怪了。」他懒散地打开後车箱,拿出黑色针织衫当场替换掉深 紫色丝衬
衫。
服了他了,这里是展氏企业的总部大楼,他这位少东居然敢明目张胆在停车 场换衣服。
唐品谦失笑承认,他的确不如蜕变後的司漠落拓。
「我之所以越来越焦躁,全都是被你压榨的。」温文的笑容里有几许自嘲的 意味。唐品
谦有些认命又不甘心,将公事箱扔进後座,终於忍不住抱怨道:「什麽时候才轮 到我优游的
度他几天假啊?」
「等我将展氏集团拿到手。」展司漠卷好袖子,半开玩笑地坐进驾驶座。「 国铁工程得
标了吗?」他让品谦从美国回来可不是为了重叙旧情。
「到手了,预计明年动工,日本股市那边最近会交割,将有一大笔利润进帐 。」随老板
跨进车内,唐品谦卸下精明干练的企业家形象,回复斯文本色。
「还不错,别人花十年时间才做到的梦,我们只花了一年半。」侵略性强的 展司漠并不
满意,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比我预定的多浪费了半年时间,幸好这种小错误是 经验的淬取
之道,勉强可以容忍。我们会从中得到成长,迅速茁壮,等着瞧好了。」他可以 忍受失去,
但最低限度是不能没有收获,即使是教训也好。
「别不满足,你已经很优秀了,更何况赌场的生意听说也日渐兴隆不是吗? 」他钦羡展
司漠的行动力与好运道,他所做的投资到目前为止没一项是赔钱的。
「才听说而已?」飞扬的发梢掩不住得意之色,展司漠佯怒道:「这表示那 边的经理人
员不够好,应该撤换掉。」
唐品谦笑着靠向椅背,忙不迭举手投降,「算我说错话,实际上赌场的生意 好得不得
了,设在蒙地卡罗的第二家赌场年底就可以加入营运行列了。」
「别担心,你这个总经理的宝座是用钢骨建造成的,跑不掉。」一手搭在车 门上,展司
漠心不在焉地将车子驶上马路,疾风一路卷起夹道的落叶,纷纷扬扬的叶子在秋 阳下闪动,
煞是美丽。
唐品谦嗤之以鼻地吹开脸上的叶子,认命道:「算了吧!我一点也不担心自 己,反而是
你,明年初就要召开董车会了,有几成把握?」
一个快转,漂亮的迥转到对面车道,午后的秋阳已显得刺眼,展司漠淡漠地 拿出墨镜戴
上,飞扬的黑发顺风跳跃,完全释放出黝黑刚毅的脸庞。
沉思数秒,展司漠慢吞吞开口:「没任何把握。」
「真的假的?」
像要惩罚他的怀疑一样,展司漠狂加车速,心血来潮的连连变换车道。吉普 车以高超的
蛇行技巧灵活穿梭於车阵中,展司漠狂猛的开车技术冻结了唐品谦犹带笑意的脸 庞。
「我曾骗过你吗?」由眼角馀光瞥见好友发青的脸色,展司漠大乐。
这家伙简直在玩命!唐品谦紧紧抓住车门,心里直叫苦。以司漠的行车速度 和台湾可观
的路面,再这样一路摇摆下去,等会儿他可能会破自己的纪录,吐得东倒西歪。
「请问你准备怎麽打赢这场战役?」呼啸的狂风强行灌入他嘴里,唐品谦从 後视镜看到
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差点喷笑出声。
「如果是你呢,你会怎麽做?」展司漠感兴趣地反问。
这可难倒唐品谦了。他撑起下巴,认真思索。
展爸计画从明年起慢慢交出经营棒子,根据中国家天下的传统,向来是重嫡 轻庶,所以
董事会里少数几位重量级大老属意由听话的展司澈接任,并希望藉此打击作风激 进的司漠。
幸好司漠有意无意打下的人脉基础太惊人,对展氏的运作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聪明的展爸
於是隔山观虎斗,不愿表明态度,无形中增大了司漠继任的机会。
展家兄弟个性不合由来已久,亦人尽皆知;为了争夺春秋霸业,近几年来两 人的关系更
降至冰点,形同水火。展司澈色厉内佳,虽有生意头脑,却因父亲处处设限,以 至於施展不
开,只能守成,比较起来外柔内测的司漠则更胜一筹,性好阳奉阴违,以先斩後 奏的行事风
格为傲。
日前展司澈出线的机会虽然大,但变数太多,这场牌局能不能重新洗牌,端 看握有变数
的人对展氏的野心强不强。从司漠深沉难忖的面容上,已难看到年少时对权位的 执着与热
爱,以前觉得他盛气凌人的神态太过骄傲、咄咄逼人,到如今才深深明白那种傲 态中流露的
狂热让司漠像个人。
口头上司漠虽然以行动力积极展现对家业的企图心,其实在暗地里他早已转 移目标,根
本不把展氏放在眼里,才会善用公司资源开拓自己的事业,以美国为事业发展重 心,光明正
大成立了个人的投资公司与展伯伯最为痛恨的投机事业。
撇开其他负面因素不谈,光以司漠我行我素、桀骜不驯的顽劣性格,他就能 断言到最後
得到展爸支持的人绝对会是展司澈。不幸的,这正是司漠加入角力所需要的诱因 。
展司漠见他出神了大半天,不可思议地讪笑道:「老天,这麽简单的问题, 你居然要活
络到所有的脑细胞?」
「楚楚近来好吗?」不着边际地唐突开口,唐品谦期望杀他个措手不及,可 惜却失望
了。
展司漠轻松的神色丝毫未变,仅是云淡风清地笑笑,「想知道的话,自己去 问她。」
他居然有脸回这种话?「你是要带她去度假吗?」明知道这是个傻问题,偏 偏为温楚不
平的唐品谦越挫越勇。
「她?」侮辱人的错愕一怔,展司漠随即爆出大笑,「你在说什麽笑话!」
要不是坐在高速奔驰的吉普车上,唐品谦已经出手狠揍他一顿。
「有必要弄到这种地步吗?人家是女孩子,又是名门望族的後代,现在谣言 传得这麽难
听,你救她以後怎麽在台湾立足?」他咬牙切齿愤慨道,「别说是台湾了,甚至 连远在美国
的小雁也听到风声,成天以泪洗面。」自从知道温楚之所以绊倒展司漠的事实真 相後,小雁
对好友一直怀着一份愧疚,心情闷郁得要求放洋去,打算整饬好心情後再回来面 对温楚。
小雁的神经原就敏感纤细,再加上风闻展司漠的任性妄为,自然难过得将所 有过错一肩
承担。或许温楚无端卷入这场风波里,她是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然而没有司漠 刻意搅局,
这场戏也唱不起来,小雁实在不必过分自责。
「嚼舌根是社交圈存在的唯一日的,回美国後记得转告小雁,安心读她的书 ,台北的是
是非非轮不到她操心。」展司漠淡淡地打马虎眼,漂亮的将车子停在唐品谦的寓 所前,等他
下车。
唐品谦忿忿地下车,将身子半靠在车门上,眼带警告,「别做得太过分,司 漠。」
「什麽时候和小雁结婚?」无心理会他的挑鲎,展司漠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男人一旦
对女人生了保护欲,爱上她只是早晚的问题,小雁很爱品谦,他可不希望他俩的 感情因为温
楚介入而变质。
「你什麽时候和楚楚结婚,我们就什麽时候。」稍嫌瘦弱的身子越过车门, 从後座捞起
公事箱,转身前唐品谦严肃地推推眼镜,「我是认真的。」
「假如没有那一天呢?」唐品谦成功撩起展司漠的怒气,他全身僵得又直又 挺。
「我说过了,这随你。」潇洒地扬扬手道别,唐品谦临入公寓而被展司漠冷 声唤住。
「品谦,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怒色已从深邃的黑眸解放出,展司漠再也掩 不住心中的
郁气。
很高兴他还会有被他惹怒的一刻。唐品谦但笑不语,只学他皮皮的一耸肩。
下巴克制不住一抽,展司漠愠恼地踩下油门,吉普车在尖锐的轮胎打滑声中 怒吼驰远。
好心情重回唐品谦心底,他伫立原地悠悠哉哉眺望远去的黑点,嘴巴咧得老 大。
自叁年前跌那一蛟後,司漠以惊人的毅力重拾复健工作。能在旦夕之间将颓 丧厌世的悲
观心性剧变成全然的积极进取,唯有遭逢重大打击的人才能做到,然而司漠这种 强迫性转变
正是他的怀忧之处。
虫类由卵、幼虫、蛹一路蜕变到成虫这个过程叫「完全变态」,他以为司漠 也算是一例
吧!
唉,温楚啊温楚,好心救命反被螫,无端端的,你怎麽会惹上一身腥呢?
司漠能有今日的成就是你一手促成,可是你也因而造就出一个偏执、难测的 男人来,到
底该说你是他灰色人生的觉醒还是终结啊……
* * *
好快,凉秋已经过去大半。
「喂……喂……楚楚!」
随手将捡拾的落叶放进外套口袋,温楚纳闷地回头,没来得及看清什麽,小 脸已经整个
没入娇蕴初绽的花束里。
「双十国庆&二十一岁生日快乐!」好像不刻意强调出她的年龄就不够体贴 似的,邵子
强从花束後露出戴着墨镜的热情脸孔。「你的生日最好记了,普天同庆,YA!」
「谢谢。」温楚接下花,恬静一笑,意带调侃的揶揄,「是班联会的公费吗 ?」
「啊!」邵子强故意踩不稳排轮,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佯装心碎地打诨道: 「你这薄幸
女子怎能如此刺伤我的心?」
「怎麽会呢,我们排轮社社长的心怎麽也轮不到我伤呀!」她漾大笑容拉起 他。活宝一
个!
「是你不肯,不是轮不到。」邵子强嘻皮笑脸搔搔她一头削薄服贴的短发。 「这束花的
确是大夥的一点心意,感谢你两年来义务帮忙。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谢谢,往後 还请多多指
教。」热诚地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上下摇摆,又用力地强调一次,「请多多指 教哦!」
「哦!我懂了,原来这束花是用来贿赂我的。」车转身朝铺满银杏的归途踏 去,温楚抿
嘴偷笑,边将滑下肩头的单肩背带移回,「?/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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