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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转贴:国画2
发信人: zjingf()
整理人: yvonneh(2000-07-16 14:08:37), 站内信件
朱怀镜整理好发型,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子,去了办公室。打扫卫生是早上要做的
第一道功课。于是打开水、拖地板、抹桌子和柜子。柜子一溜儿摆了五个,占了
整整一面
墙。他一个人坐这间办公室,可属于他的柜子只有一个,其他四个是前任几位秘
书长占着的。有个柜子顶上放着一个印花瓷瓶,他天天打扫卫生,都得把它拿下
来抹一下,很
费事。放在那里也有碍观瞻。有回朱怀镜就把这瓷瓶取下来,放在桌上做笔筒用
。却让谷秘书长看见了,狠狠骂了他一顿:“你这是怎么回事?老同志的东西,
怎么可以随便
动?这些老同志,都是老一辈革命家,严格讲来,他们用过的东西都算革命文物
,得进博物馆!你知道吗?这个瓷瓶,是老秘书长第一次进京,从中南海带回来的
,老人家最心
爱的。”朱怀镜想不到这事竟让谷秘书长发这么大的火。说的那位什么老秘书长
不知是姓庞还是姓盘,现今在办公厅工作的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他只好恭恭敬
敬把瓷瓶放回
原处。这几个深蓝色的铁皮柜也从来没见人来打开过,他却要天天把它们抹得一
尘不染。可朱怀镜却总认为谷秘书长犯不着为那瓷瓶如此光火。也许他给谷正清
的印象太恶劣了,
人家就借题发挥吧。也许谷正清是借着尊重老领导,树立自己的威信。用老人压
新人,甚至用死人压活人,这在官场似乎是老套路了。
    洒扫完毕,就坐下来看材料。年底了,又要起草政府工作报告了。目前的任
务就是看资料。成天面对一堆死气沉沉的材料,也真是无聊。便翻开一叠国际内
参。什么海湾
战争、波黑局势、石油危机。翻了一会儿,便冷得直哆嗦。机关暖气管道九月份
就开始维修的,原来说两个月完工,现在三个月了,还没有弄好。这时,刘仲夏
从隔壁打电话
过来,说有事叫他过去一下。扯完了事情,刘仲夏问:“你昨天看球去了?”“
你怎么知道?”刘仲夏说:“我正在你后面。见你有朋友在一起,我也就没招呼。

    朱怀镜马上想起了李明溪昨天晚上的那股疯劲,真是丢人现眼。他便即兴搪
塞:“我那位朋友,别看他其貌不扬,在中国画坛,他还是有影响的人物哩!日
本前首相田
中角荣、中曾根康弘都收藏过他的作品。”“真的?看不出嘛。老朱交的朋友还
够层次嘛。”刘仲夏也就谈了一会儿绘画艺术,很内行的样子。然后试探道:“
你可以给我帮
个忙吗?你知道的,我这次搬房子后一直没怎么布置。你可以请你朋友给我作幅画
吗?”    朱怀镜没想到刘仲夏会开这个口。这就叫他为难了。他太了解李明溪
了。要是说让
他替某某大人作幅画,他不骂死人才怪。见他有些为难,刘仲夏就说:“当然要
付报酬的,不能剥削别人的劳动嘛。不过太多了我也付不起,意思意思吧。”反
正谎言已经出
笼,朱怀镜只得顺势胡说下去了:“报酬你就别提了。你知道他画作的价格吗?通
常行情是一平方尺三到五万,这还得看他的心情。心情好呢要价便宜些,心情坏
呢那就贵了。
是朋友,白送也白送了。说不准,我去试试。他们这种人,都有些怪。不是我们
这些朋友,还真受不了他。”刘仲夏客气地说:“那就拜托你了。”
    朱怀镜回到自己办公室,不及细想这事怎么同李明溪说,先给他挂了电话去
:“明溪吗?你昨天晚上是什么名堂?疯了?”李明溪还没答话,先笑了起来,
说:“我是看
见观众席上大家伸出双手啪啪地拍着,突然觉得很滑稽,像群泼猴。当时我感到
自己灵魂出窍了,飘浮在半空中。又好像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在空中飘飘荡荡
,可以望见座
位上的自己,坐在一群泼猴当中发呆。我想抓回自己的灵魂,怎么抓也抓不回。
我忽然觉得脑子嗡地一响,怎么也忍不住笑了。你越是问我,我越觉得好笑。你
现在提起那事,
我又忍不住要笑了。”朱怀镜觉得莫名其妙,说:“这并不怎么好笑呀?你怕是
神经有问题了吧?你不要疯了才好哩!你要是疯了,孤身一人,没有照料,不要
害死我?我不
同你讲疯话了。你只说中午有空出来一下吗?我有事同你讲。”    李明溪不太
情愿出来,说什么事这么神秘,电话里说说不就得了?朱怀镜说你这是
讲废话,好说我不说了?于是两人约好,中午十二点在市政府对面东方大厦一楼
咖啡屋见。
    说好之后,朱怀镜再来细想这事。管他个鬼哩!反正话也说出去了,只好将
计就计,假戏真做了。再说刘仲夏对画坛也一无所知,能哄就哄吧。这时突然停
电了。市政府也
常停电,事先也不打招呼。他原先在下面工作,县政府的电是不敢随便停的。偶
尔停了一回,政府办一个电话过去,电力公司的头儿会吓得忙做解释。也不知现
在下面的情况
怎么样了。从这里的迹象看,似乎市政府的威信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本来就冷,
停了电,室内阴沉沉的,更觉寒气森森。窗外的树木在寒风中摇曳。冬越来越深
了。
    朱怀镜中午下了班,径直去了东方大厦。李明溪不会那么准时的,他便找了
个位子坐下来。小姐过来问他要点什么,他看了一下单子,发现咖啡要十块钱一
杯了。两个月
前他来过一次,是六块的价。却不好说什么,就要了一杯咖啡。这地方静得好,
间或来坐坐,也蛮有情致的。等了半天,李明溪才偏了进来。他穿了件宽大的羽
绒中褛,人便
有些滑稽。    咖啡屋备有快餐,他俩各要了一份快餐,再加一些饮料。一边吃
着,朱怀镜说:
“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请你替我作幅画。”李明溪觉得奇怪,眼睛睁得老大望着
朱怀镜,说:“你也神经了?你平时不是总说我的画送给你做揩屎纸都嫌有墨吗
?今天出鬼了!”
朱怀镜不好意思起来,说:“你就别小心眼儿了。我那么说你,是见你太狂了,
有意压压你的锋芒。你就当回事了?我这也是有苦衷哩!”他便把缘由说了。李
明溪这就抬了
眼睛,目光怪怪地望着朱怀镜,像望着一个陌生人。又是笑。好半天才说:“你
要去拍马,拿我的画作当拍子?开始我还想给你画,现在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画
了。”朱怀镜
急了,说:“一道共事,人家提出来,我怎么好驳人家的面子?”李明溪是个糊
涂人,没有去想刘仲夏怎么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个李明溪。朱怀镜当然也没说起上
午即兴扯谎的
事。他说官场这正副之间,有时是天壤之别。就说市长,不仅带着秘书,还有警
卫,出门就是警车开道。到了这个位置,说不定哪天往北京一调,就是国家领导
人了。至少也
是部长什么的,级别虽然不变,却是京官。但副市长们,弄不好一辈子就只是这
个样儿了。正职要是一手遮天,你就没有希望出头。刘仲夏就是这种人,他不让
任何下属有接
触上级领导的机会,好像怕谁同他争宠似的。碰上这么一位正职,你纵有满腹经
纶,也只是沤在肚子里发酵。他没有权力提拔你,甚至也并不给你穿小鞋,但就
是不在领导面
前给你一个字的评价,哪怕坏的评价也没有。那么你就只有在他刘处长的正确领
导下好好干了。干出的所有成绩,都是因为他领导有方。你还没有理由生气,别
人并没有对你
怎么样呀?你要是沉不住气,跑到上级领导那里去诉苦,就是自找麻烦了。领导
反而会认为你这人品行有问题。人家刘仲夏同志可是从来没有说你半个不字,你
倒跑来告人家
状了。所以你只好忍耐和等待。朱怀镜就这么要死不活地熬了三年了,市长换了
两位,他同市长话都没有搭过一句。市长他倒是常看见,通常是在办公楼的走廊
里碰上市长。
现任市长姓向,一位瘦高的老头儿。向市长从走廊里走过,背后总是跟着三两个
蹑手蹑脚的人。这些人都是办公厅的同事,都是熟人。可他们只要一跟在市长背
后,就一个个
陌生着脸,眼睛一律望着向市长的后脑勺。前面的人就忙让着路,就像在医院急
救室的走道上遇上了手术车。朱怀镜碰上这种情形,总会情不自禁地叫声向市长
好。向市长多
半像是没听见,面无表情地只管往前走。有时也会笑容可掬地应声好。但即使这
样每天碰上十次市长,市长也不会知道你是谁。可市长偶尔回应的笑容却令朱怀
镜印象深刻。
他有时在外面同别人吃饭,人家把他当市长身边的人看,总会怀着好奇心或别的
什么心问起向市长。这时他就会想起向市长的笑容,感慨说:向市长很平易近人
。他心里清楚,
这与其说是在摆向市长的好,倒不如说是在为自己护面子。如今这世道,不怕你
吹牛说自己同领导关系如何的好,甚至不怕暴露你如何在领导面前拍马,就怕让
人知道你没后台。
    朱怀镜一时也不说话了,只机械地嚼着饭,不知什么味道。这本是一个清静
的所在,但他俩的清静有些叫人发闷。吃完饭,两人又各要了一杯咖啡。
    “明溪,”朱怀镜语气有些沉重,“你是槛外人,官场况味你是无法体会的
。”朱怀镜说话的时候,李明溪一直埋着头。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怪异:“我原
来只以为你有
些无聊哩!好吧,我画吧。他有何兴趣?我只好搞命题作文了。”朱怀镜想了想
,说:“画什么东西就随你,只要不像纪晓岚羞辱和珅,搞他什么‘竹苞松茂’
之类的东西去
骂人家就行了。他也是文化人,你的那些个小聪明,人家懂!”    说好了,时
间也就差不多,两人付了账走人。朱怀镜径直去了办公室。想给刘仲夏
打个电话,又觉得不太好,就跑过去看了看。仍不见他来上班。已是三点半了,
要来也该来了。只怕是开会去了?去开会也该打个招呼。正副职之间工作不通气
,论公是不合
组织原则,论私是不尊重人。朱怀镜便有些不快了。又一想,何必想这么多呢?
自寻烦恼。也有可能人家有紧急事情出去了,来不及打招呼。
    他一个下午没事,只在装模作样地看资料。冷又冷得要命,久坐一会儿就透
心凉。只好起身到各间办公室走走。手下同志们是两人一间办公室。同事们见他
去了,忙招呼
朱处长好,手便下意识地抚弄着摊开的文件,好像要告诉他,他们正在认真阅读
资料。他当然明白手下人最烦的就是成天傻坐着看资料,却仍是故作正经,强调
吃透材料的重
要性。他讲得好像很认真,手下人听得也好像很认真。真是有意思,官场上的很
多事情,大家都知道很无聊,但都心照不宣,仍是认认真真的样子。似乎上下级
之间就靠这种心
照不宣维护着一种太平气象。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朱怀镜回到家里。一进
门,就嗬嗬地搓手。真冷得有些受不
了啦。他估计这会儿刘仲夏即使开会去了也该回来了,就准备挂个电话过去。他
刚拿起电话,又放下了。还是明天上班时没事似的告诉他吧,不然显得太巴结了
。听到有人敲
门。开门一看,是香妹的表弟四毛来了。四毛提了个尼龙编织袋,站在门口半天
不晓得进来。朱怀镜说你快进屋呀!四毛擦着鞋问要脱鞋吗?朱怀镜说着不要脱
哩,却又取了
双拖鞋给他。香妹听见了,摊着双手出来招呼:“四毛来了?快坐快坐。我在做
饭,你姐夫陪你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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