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yvonneh()
整理人: yvonneh(2000-11-07 02:15:2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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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景象真是触目惊心。 周六夜的酒吧,走入人声鼎沸中,每一举目,满眼都是寂寞,在 每张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犹如深宵的电视剧,一探手就会被吞进石 膏脸的巨大空白中。 陷进去了。 在两听磕磕碰碰的啤酒罐和空烟盒间坐下。它们的主人在一种奇 特的仓促中离去,然后在一种奇特的错过中遗下两个空位。这个酒吧 里,人多得象太空中的废弃物,找不到位子的站在外围,但居然有两 个无人问津的座位。它们似乎一辈子都在这里,只是为了等待我们这 两个姗姗迟来的人。 不知这暗示着什么。 一坐就是整个晚上了。 去了的人再也没回来。两听百威还没开罐,烟盒子倒空了,还有 烧了一半的火机,最普通的那种,可以随手取舍。 也许回来过,但已经找不着原来的位子了,或者找着了,看见有 人就不敢再认或根本不屑于认了。不过图一醉,此处不醉人自有醉人 处,换个地方再醉过吧。 我闭上眼,半只火机在鼻下摇摇晃晃地舞,感受烧过的痕迹。 来这里的人大半都抱定了醉的意思吧,还没开始,酒一样的情绪 已经开始发酵。 无处可逃。 我一再回头,想确定在某个阴暗角落里有两只野兽明亮的眼睛正 盯着我。 摇摆,再摇摆,在一头幸福的倾斜中我向酒吧做270度的摇摆。我 斜视人群,桌上的一个空杯子也斜视我。 它懂我。 为了祝贺这一伟大的共识,我决定为同伴和自己叫两只空杯子。 周末的酒吧象在抢钱,40块钱一支太阳啤。 至少有35块钱是花在了演员的银色文胸和流苏短裙中。表演结束, 掌声寥寥。我无法忍受这么一个没情绪的酒吧,比我还寥落。 连激烈的音乐都不能把我从空烟盒里拉出来,每一举首,都是钱币 一样的石膏面孔。 我和一块钱币默默对视良久。 当我意识到我其实是在注视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孔时,时间已经流过。 又或者他只是盯着我发梢一角,我只是盯着他衬衣左上角的一粒纽扣。 许多点线面从记忆的古井中浮起,我猛然惊觉我曾经认识这种俊俏面孔 的主人。 我开始下沉。 我要走了。他指指坚硬的地面。那里是人间烟火缭绕的寂寞之所。 我知道。我不知如何挽留,如同我不知如何留住胸前那粒纽扣。 别拖着我的手自己站好。他说,他在摇晃的环境中总是站得很稳, 不管是地铁还是公车。 好的。我立刻松开他的手,藏到背后。 不如留一份纯真的心痛。他说,注视我从云端跌落海底。 …… 完了,我想,一切又重演了。在地铁,在充满烟雾的人群中,在酒 吧里,我自持得近乎傲慢,一次又一次地被奔跑被踩过。 好的。 我的一生都在水缸的保护中被教导如何成为一尾坚强的鱼,即使有 人问我能否在陆上行走,我也要毫不犹疑地说"好"。初二时我离开家乡 前往广州,父亲一再嘱托亲戚送我,但亲戚问你一个人行不行,我立刻 说行。下车时,我把一切都丢了,晕车晕得厉害,什么都不记得拿下车, 除了身上的书包。 脸色苍白象一朵被车轮碾过的花。 别拉着我。他重复,是他还是别的谁。 我于是再次松开手,一个人走开。难道没人知道鱼儿是不能在陆地 上走的吗?好象真的没人知道,所以我说"好的"就走了,用我的鳍和鳞 爬过全部砂石回到水底。 我不知道水底原来也做成酒吧了。 那么多的火光和烟雾,那么多的人,和那么多石膏面孔。他们的船 都什么时侯沉的,我们都什么时侯在抽屉里偷看的人鱼故事。人鱼开始 唱了,但有点不对头,这次是一尾伤感的男声:
象一条鱼儿游进了网 象一只鸟儿折断了翅膀 象一块石头扔在街上 象一个战士被弃之山岗 我全部的人生只是一次失去 妈妈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 这个世界怎么了 那是个错误 那你犯的唯一的错误 ……
一夜的生长有限。我们的错误不可能比一根牵牛花更长。 我退出生长中的目光,在彼此触须接触到之前闭合。 "我的心有点跳。"同伴在圈椅中萎缩,她是那种白天开的花根本不 适合午夜的酒吧。我把同伴扶起来,最后抿了一口酒。 来不及醉我们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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