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pooh()
整理人: yvonneh(2000-11-19 15:59:42), 站内信件
|
寻 回
(上)
春天早已过了, 山上是夏天里的, 茂盛的绿.
山下都是狭小的街道, 仅容得下两辆车擦身而过, 多一辆也不行. 两旁是老
旧的楼房, 比了市区五光十色的繁华, 倒显得这儿像一幅古画.
街的那头远远地来了一辆公车, 车身是蓝色的----夕阳西下时, 东方天空的
蓝----被人遗忘的一块蓝. 这是终点站, 车门开了, 一位老婆婆下了车, 接著是
一名少女, 灰色的衣裙, 削瘦的身材, 然眉宇手足间自有一份气质, 感觉上不像
这世界的人, 倒使人想起古书中的传奇. 最后是一对少年男女, 看上去彷佛是一
对情侣.
几个人都走远了, 剩下那灰衣少女停在原地, 四下打量著. 忽闻背后有人喊
道:「瑜妃!」回头一看, 远处是一名年龄身材相仿的男孩子, 只是壮硕些. 她惊
喜道: 「璇!」
男孩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道:「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掩不住脸上的欣
喜, 依然是一往的轻声细语:「半个多月没有你的信了, 近来可好?」「嗯.」瑜
妃点点头.「你呢?」他也点点头. 「来这儿散散心吗?」瑜妃犹豫了一下, 点点
头. 男孩子接道: 「真巧, 我也是来这儿散散心的.」
话犹未尽, 迎面又来了一个男孩子, 人还没到, 笑声倒先到了:「久违啦!
璇哥儿!」 宋璇也向他打招呼:「嗨! 庞白!」庞白道:「我们刚刚还说到你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人生何处不相逢!』」 瑜妃插道:「你那乱对句子的老
毛病怎么还是没改呀?」庞白这才注意到她:「呦! 这不是我们林妹妹吗?」瑜妃
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宋璇忙道:「你忘了, 她最讨厌听旁人拿她同不相干的人
作比喻.」瑜妃冷冷道:「我是我, 她是她, 我那儿比得上那株草呢?」宋璇连忙
打圆场, 向庞白道:「你又乱说话了, 自己打嘴巴!」庞白见老友一面倒, 反击
道:「我们之中, 倒底还是你最了解她.」瑜妃听有人替她说话, 脸色才缓和下来
, 倒是宋璇被人说中心事似的, 连忙用话遮掩:「你刚说『我们』, 难不成大家
刚才有个聚会?」庞白道:「聚聚喝茶聊天罢了, 没连络上你们『二位』, 真是抱
歉.」宋璇忙道:「原来我们差点儿成了不速之客.」便问及聚会之事.
庞白又问:「说了半天, 什么风把两位吹来的?」宋璇答道:「我来这儿走走,
不巧就遇著了瑜妃.」庞白笑道:「世间总有那么多的不巧和重逢.」宋璇红了脸,
不想瑜妃也红了脸, 连忙叉开话题:「听说山上有一条『碎梦溪』, 一座『渡仙
桥』, 是不是?」宋璇连忙接口:「是『醉梦溪』, 不是『碎梦溪』;是『渡贤桥』
, 不是『渡仙桥』.」 瑜妃疑道:「奇怪, 我明明记得是『碎梦溪』和『渡仙桥』
.」庞白这下逮著瑜妃的小辫子, 笑道:「璇哥儿记得没错, 瑜妃, 这下你那过目
不忘的美名要毁于一旦了.」瑜妃不服, 道:「这儿以前只来过一次, 还是小时候
来的, 当时没认清楚, 后来虽知道弄错了, 总改不过来.」
宋璇不想听庞白继续取笑她, 遂另起话题:「白, 你现在还动笔吗?」庞白一
本正经道:「玩玩而已, 毕生职志, 不过走访尘世, 为奇立传, 只可惜人间值得一
书的不多.」瑜妃笑道:「奇人到处都有, 不过不像旧小说中那样纯粹彻底罢了.
就等你去发掘.」宋璇又问:「可有发表?」庞白笑道:「会写的太多, 哪轮得到我?
单中文系出身的就不知多少.」瑜妃白他一眼道:「算了吧! 很多不过比你多读一
部中国文学史而已!」宋璇也接口道:「怎么样! 别再妄自菲薄呦!」
庞白思及先前同学会的种种, 再见到昔日同窗老友不是护著就是和著瑜妃, 不
禁暗自叹息. 街的那头又来了一辆公车, 水蓝色的. 庞白忙道: 「车来了. 我得先
走了.」
宋璇和瑜妃目送那辆水蓝色的公车载著庞白, 悠悠地去了. 这才想到散心.
因为路窄, 两人一前一后走著. 瑜妃在前, 宋璇在后, 看上去倒有点像是主仆.
瑜妃道:「很久没来, 这儿的景物都变了.」宋璇担心她的老毛病又要犯了,
忙道:「世界总会变的, 这就是成长.」瑜妃没理会他, 接道:「小时候是奶奶带我
来的, 那天下著雨, 整条街就像白纱下的新娘一样美.」宋璇道:「现在也一样美
呀.」瑜妃叹道:「美? 好好的一条街, 莫名其妙地开了几家新店. 我记得有家很
漂亮很特别的花店, 不知哪儿去了?」 宋璇本想说:「新店总有它的好处.」忽又
有了新的主意, 便道:「既然如此, 我们去找找看吧.」
两人没走几步路, 就找著了那个地方. 然而花店早已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家新式的书店. 宋璇忙道:「不要紧, 这店我来过, 里头除了书籍、文具、礼
品, 也卖花儿呢, 样式虽少, 并不输给一般的花店.」瑜妃沉默许久, 才道: 「那
家不一样, 里头的陈设非常别致... 我那时还以为进了童话故事里的仙境呢, 舍
不得走. 最后还是奶奶连哄带骗地抱了出来... 」说到一半, 声音变了. 「当时
奶奶答应我, 要再带我来的. 如今店不在了, 奶奶也... 」话没说完, 嗓子已经
哑了. 停了好一会, 方悠悠道:「世人歌颂美和理想, 到头来, 他们要的还是实用
的东西.」
宋璇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她, 只好道:「既然来了, 进去逛逛吧.」瑜妃道:「
我不想去, 你自己去吧.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宋璇道:「我倒有点东西要买, 在
这儿等我好吗?」
宋璇去了, 瑜妃一个人在门口等著. 前面来了一个中年人, 牵著两个小孩走
了过来. 瑜妃只觉眼熟, 仔细一看, 嚷道:「梁老师!」那中年人也望见了她, 「
瑜妃! 怎么来这儿了?」 瑜妃道:「这么多年了, 想不到老师还记得我.」梁老师
笑道:「打著灯笼也找不著的学生哪儿就这么忘了呢?」
瑜妃道:「老师搬家了?」 梁老师道:「是啊! 要不要去坐坐?」「谢谢老师,
我一会儿还有事.」 瑜妃抬头仰望梁老师, 试著从家常便服、削瘦的脸庞上, 找
回那熟悉的风采. 旋又低头瞧了瞧, 老师左手边是一名小男孩, 一手拿著恐龙模
型, 另一手拿著玩具士兵. 右边则是一名小女孩, 年岁大得多, 两手抱著一个瓷
娃娃. 两个小孩都长得十分可爱. 瑜妃弯下身来, 仔细打量著小男孩, 笑了笑,
彷佛想起了什么. 那小女孩望见瑜妃头上的发夹, 拉拉老师的手道:「爸爸, 我要
那只蝴蝶.」梁老师道:「你不是有了娃娃吗? 」想了想, 只好向瑜妃道:「可不可
以... 借她看一看?」 瑜妃听了, 犹豫了一下, 便伸手去解下那只发夹, 低头向梁
老师道:「就看在老师的份上, 换了别人, 我是不借的... 」
话还没说完, 突然「哗啦!」一声, 美丽的粉彩瓷娃娃, 转眼成了满地刺人的
碎片. 原来小女孩一心想著瑜妃的发夹, 想空出一只手去接, 没想到一不小心,
手里的东西砸了. 瑜妃忽然想起什么, 猛然退后了几步, 瞪圆了眼睛望著梁老师.
「瞧你, 闯了祸了!」 「瑜妃, 别靠近, 地上都是碎片. 请你去借只扫把什么的
好吗? 这儿我一个人应付得了.」梁老师一面打量著小女孩, 看看她有无被碎片扎
伤, 一面动手清理地上的碎片, 倒没注意到瑜妃的神色.
这时宋璇自店里走出来, 见了这光景, 赶紧上来帮忙, 然而瑜妃只是冷冷地
望著他们. 一会儿收拾乾净了, 梁老师恍然道:「你是宋璇.」宋璇道:「老师记性
真好.」「也就记得你们这几个了.」宋璇瞥了一眼瑜妃, 瞧她有点怪怪的, 似乎
在生气, 又瞧见梁老师身旁两名小孩, 想了一想, 便向梁老师道:「老师, 我们有
事先走了.」梁老师望著他道:「我就住在附近, 有空来玩玩呵!」宋璇向他要了
住址. 瑜妃忽开口道:「请代我们向师母问好.」话才出口, 一阵寒风吹过三人之间
----多半是店里的冷气.
好一会儿, 宋璇方打破沉默道:「改天有空一定来.」回头道:「瑜妃, 我们走
了.」
直到走远了, 瑜妃才缓缓说道:「老师续弦了.」「嗯.」宋璇点头道:「好几
年前的事, 那时你已经不在了. 你就是为了这个生老师的气, 是不是?」瑜妃道:
「真想不到, 那样一个对理想如此坚持, 对感情如此执著的人, 他们两人又是
那样的相知...」宋璇道:「可是走的人已经走了, 留下来的人总得为自己打算.」
瑜妃道:「换作是我, 我会为他守一辈子的寡, 决不改嫁.」宋璇道:「对方在世的
时候, 全心全意地付出, 也就没有什么好遗憾和愧疚的了. 你这样作, 真正爱你
的人怎么能放心地去呢?」瑜妃冷冷道:「曾经沧海难为水, 真正的感情是无法取
代的.」宋璇不言语了.
两人过了街, 抛下身后红尘的喧闹和繁华, 踏上一条山路.
July 7-14, 1994
路不甚宽, 瑜妃走在前面, 宋璇在后面跟著. 他抬头望著瑜妃的身影, 长发
和灰裙, 随著风儿在空中翩然起舞. 披了背后灰蒙蒙的云儿, 她的身子也彷佛乘
著风儿飞了起来. 也许瑜妃原本是落入凡间的仙子罢?
前面传来一阵咳嗽声. "身子可好些了?" 宋璇问道. "还是老样子." 瑜妃止
住了咳答道. "瑜妃啊,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别再那样多愁善感, 那样对身子不
好的." 宋璇道. 不想瑜妃转过身道: "难道你愿意见到一个冷冰冰的我?" 顿了
一会, 旋又笑道: "听你说话的口气, 倒像是父亲在叮咛女儿呢." 宋璇红了脸,
但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接道: "瑜妃, 我...我希望能一辈子照顾你..."
瑜妃沈默了.
风儿吹过树梢, 叶子沙沙地低语, 不知树下的花儿可曾听得仔细.
隔了好一会儿, 瑜妃才开口道: "有像你这样的朋友, 也不枉红尘走一遭了."
宋璇不说话了, 留下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这儿人原本就少, 赶著假日, 愈发的幽静了. 宋璇许久没来, 总觉得路生疏.
走著走著, 不免担心起来. 然又见瑜妃神色自若, 彷佛走熟了的. 逐不以为意.
不料拐了几个弯, 周围的景物全认不得了. 所幸沿途虽有小径, 并无岔路, 还不
至于迷途. 倒是一路走来都是上坡, 走的有点喘, 不想瑜妃步伐轻盈依旧, 似履
平地, 不禁暗自惊讶, 只得勉力打起精神赶上.
就这样走了许久, 走到最后, 宋璇人也累了, 心也累了, 眼前一片绿彷佛开
始发黄, 变枯, 飘落... 似乎心境不知何时入了秋, 一转眼就是寒冬了. 天地间
一片荒芜, 只剩下脚下这条路, 还有跟前这个女孩子. 不知怎的, 宋璇倒想起
"天涯海角" "天荒地老" 一类的词语. 然而怎么追也追不上的瑜妃, 脚步似乎
越来越快,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越走越慢---加上许久的沈默不语, 彷佛不是来
散心, 而是在赶路...瑜妃一向如此, 自个儿走自个儿的路, 自个儿的路只有自个
儿知道. 无论如何, 宋璇觉得自己是没法子再陪她了. 他终于开了口, "瑜妃,
我累了, 我们回去吧..."
话才出口, 迎面来了一位老婆婆, 圆滚滚的脸庞和身躯, 健步如飞, 不似上
了年纪; 头发理短, 不见青丝成雪; 面色红润, 不察岁月烙痕. 老婆婆只顾著自
己的路, 没朝著他们瞧; 瑜妃也没分神望著她看. 宋璇则好奇地打量著她, 不知
怎的, 气氛彷佛有些两样.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 老婆婆微微笑了笑, 宋璇耳旁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慈祥而
沈稳的声音: "莫负来时路啊."
就在那一刹那, 他听见了她所经历的年岁和沧桑----远超过他所见到的.
瑜妃猛然收住脚步回过身来, 然而老婆婆却已不见了踪影, 跟前只留下宋璇,
还有两人来时蜿蜒曲折的路. 她凝视著远方, 然而再过去除了灰暗的天幕, 什么
都没有了.
隔了一会儿, 瑜妃才开口道: "璇, 你累了, 先回去罢.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宋璇早已筋疲力尽, 听了这话, 不假思索欲接口道: "那我先回去了." 正要
开口, 想想不对, 道: "这样不好罢? 荒山野地的, 你一个女孩子家单独待在这儿,
怎么好呢?" 瑜妃道: "我不会有事的." 宋璇道: "不行, 你这样一个大美人儿,
我怎么放得下心呢?" 他向来顺著她, 这一回倒不然, 执意不肯离去. 瑜妃知拗不
过他, 只得据实以告: "好吧, 其实我是来山上看一个朋友的." 宋璇惊道: "这
样偏僻的地方也有朋友? 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瑜妃答道: "我们许久没联络
了." 宋璇顺口道: "你记得他, 不知他可还记得你?" 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
然而瑜妃彷佛变了脸色, 顿了一会, 喘口气道: "不会的." 声音彷佛也暗了.
宋璇道:"我陪你去罢." 瑜妃忙道: "我想一个人去." 宋璇知不好坚持, 只得
道:"那你自个儿要小心呦." 瑜妃点头道: "我会的. 璇, 我要赶路了, 我们再联
络罢." 宋璇点点头, "嗯, 我等你."
路的尽头不知何时搭起一条长廊, 廊不甚宽, 虽是加了盖, 真正风雨交加的
时候, 是不蔽风也不蔽雨的.
宋璇目送著瑜妃的身影湮没在曲折的长廊间, 这才转过身来, 沿著原路下山
去了.
---- 上卷完 ----
自评曰: 流水匆匆 世事悠悠 空留落花有意
July 5,6,7,8,11,12,13
Aug 13 1995
(下)
长廊绕著群山蜿蜒而上, 追著云儿. 才到山腰, 云儿便飘远了, 抛下山间一湾
溪水. 长廊只得留下一座小桥, 横跨溪上. 过了小桥, 是一座古老的宅院.
宅院的一隅升起袅袅炊烟, 沿著炊烟而下, 可以看见两名少女正在厨房里张罗
著. 也许是忙得久了, 年纪较小的少女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道:「华儿姐姐, 同
样是给师父做寿, 怎么今年的排场就大些呢?」 年纪较大的少女笑道:「静儿啊, 今
个儿也是云砚哥哥和铃儿姐姐文定的日子呀.」静儿惊道:「怎么不曾听师父提起?」
华儿道:「前些日子才敲定的, 赶巧你同梅儿姐姐出远门了, 昨个儿才回来, 自然是
不知道的.」静儿道:「可是, 我才听梅儿姐姐说, 云砚哥哥其实是喜欢瑜妃姐姐的,
据说他们还曾经私订终身呢, 还说瑜妃姐姐曾经为了救云砚哥哥受了重伤, 从此体
弱多病, 身子一直没有复原....」华儿叹了口气道:「唉, 是啊, 可是那已经是过去
的事了, 你看云砚哥哥配铃儿姐姐不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铃儿姐姐人儿长的美,
心地又好, 又能持家, 凭什么配不上云砚哥哥? 要怪也只能怪瑜妃姐姐多心, 为了点
芝麻小事负气出走, 这一走就六七年没了音讯, 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怨不得人啊!」
静儿道: 「我听梅儿姐姐说, 那一次是铃儿姐姐故意缠著云砚哥哥不放, 害他失了
瑜妃姐姐的约, 两人因此吵翻, 这事是有没有的?」华儿忙道:「别听她瞎说! 那一回
是铃儿姐姐为了替师父办事儿, 忙上忙下好几天, 把身子累坏了, 请云砚哥哥帮个忙,
不想就昏倒在他怀里. 你云砚哥哥最懂得怜香惜玉了, 连忙扶她歇著, 在一旁看护著
她, 才误了瑜妃姐姐的约. 结果叫久候的瑜妃姐姐回来见著了, 两人吵了一架, 赶著
师父心情不好, 架没劝成, 火上倒是加了油, 瑜妃姐姐一气之下就出走了. 这么多年
了, 也没找著, 也没个音讯.」静儿听了, 问道:「他们两人如果真的那么相爱, 为什
么会为了这一点小事吵翻呢?」华儿道:「大概就是因为太相爱吧, 容不下一粒沙子,
云砚哥哥大概也想著他的瑜妃姐姐会体谅他的失约!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你那瑜妃姐姐
小心眼儿! 就不像铃儿姐姐大度.」静儿不说话了. 隔了一会, 才想起什么的, 道:
「华儿姐姐, 怎么要订婚了, 没有一点气氛呢?」华儿惊道:「唉呀! 我的好妹妹, 多
亏你提醒, 昨个儿的事还没忙完呢.」连忙自怀中取出一叠纸人, 吹口气儿, 把纸人
变成了一排奴婢, 一一分派工作. 静儿羡道:「好姐姐, 你也拨一两个丫头帮帮我的
忙吧? 像这菜不知要洗到什么时候...」
话犹未尽, 一阵风自背后袭来, 华静二人连忙闪开, 缸里水花四溅, 翻搅了一阵
子, 倒把菜给洗了. 然而一旁的奴婢闪避不及, 有几个倒沾湿了衣襟. 静儿望了望门,
道:「梅儿姐姐.」梅儿道:「如何? 菜洗好了没呀?」静儿检起缸里的菜仔细瞧了瞧,
忙道:「谢谢梅儿姐姐!」一旁的华儿则跺脚道:「喂! 瞧你作的好事! 我丫头的衣裳
叫你给弄湿了, 你怎么说? 」梅儿笑笑, 道: 「这容易.」顺手拿起酱油往她们身上一
泼, 一转眼, 几个奴婢全换上了黑纱黑裙. 华儿气道:「你奔丧啊?人家是办喜事!」
梅儿不慌不忙道:「好好好, 马上换.」复拿起盐一洒, 竟又换成了戴孝的白衣. 华儿
气不过, 道: 「谢谢你啊! 等你千秋万世之后自个儿留著用吧!」衣袖一挥, 白衣全
折好了放在梅儿裙旁, 丫头则恢复了原来的衣裳. 「快快办事去! 别同你们梅儿姐
姐一般见识, 误了师父的事!」华儿喝道. 丫头鱼贯出了门, 分头张罗去了. 「呦!
是师父的事还是铃儿姐姐的事?」梅儿叉著双臂问道. 「怎么样, 吃醋了吧! 哼!
云砚哥哥要娶我们铃儿姐姐啦! 啦啦啦...」梅儿脸上的得意叫华儿给唱跑了. 眼睛
也红了, 道:「都是你铃儿姐姐那只狐狸精! 当年要不是她装病, 瑜妃姐姐也不会走
的!」华儿嚷道:「什么装病, 人家是真病, 而且那时还不知道是谁暗中同她捣蛋, 害
她忙不过来, 才累病的!」梅儿气道:「我几时碍著她来者? 倒不知道是谁看著累倒
的她不管, 害我们云砚哥哥只好亲自顾著她, 这一顾就把我们瑜妃姐姐气走了. 若是
有一天病死他乡, 这一笔账还不知道要算在谁的头上呢!」华儿笑道:「她没死也叫你
咒死了!」梅儿吵不过她, 气得快哭出来, 道:「铃儿姐姐累倒是累倒啊! 躺在床上倒
没忘了甜甜蜜蜜! 静儿啊! 小心你铃儿姐姐! 她很厉害的! 还有你那云砚哥哥! 男人
啊! 吃著碗里看著锅里, 见异思迁那是更别提了!」华儿也调高了嗓子:「甜甜蜜蜜又
怎样! 你瑜妃姐姐可以喜欢云砚哥哥, 我铃儿姐姐就不能喜欢云砚哥哥! 就只有你瑜
妃姐姐是真心的! 我铃儿姐姐就不是真心的! 是你瑜妃姐姐丢下我们云砚哥哥的! 怨
不得别人! 」梅儿气哭了, 丢下一句话:「瑜妃姐姐会回来的!」一溜烟的跑了.
梅儿走了, 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隔了一会, 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 还没见著人影
儿, 一屡幽香先飘进房内. 一名盛装的少女站在门边, 双眼大而明亮, 略宽的脸庞,
配上落地的长裙, 更显得雍容华贵. 「华儿, 静儿, 你们在这里忙啊? 」静儿道:「铃
儿姐姐好.」华儿则放下手中的事, 挽著铃儿道:「铃儿姐姐, 今个儿是你的好日子,
恭禧你了! 」铃儿笑了, 施了胭脂的容颜如初开的蓓蕾. 「谢谢你, 华儿, 辛苦你们
了. 」又见静儿有些忙不过来, 道: 「静儿, 我房里有几个丫头, 去请一两个来帮忙
你吧!」静儿道:「那姐姐的事儿呢?」铃儿道:「不要紧的, 大部份的事儿都忙完了.」
等见静儿去了, 铃儿才放低了声音道:「梅儿妹妹的病可有好些?」华儿道:「还
是那个老样子, 先改改她那鬼脾气再说吧!」铃儿听她的口气, 笑道:「你俩又拌嘴
了? 也不能怪她, 她那脾气一半也是身子的缘故, 我前几天下山时找到了新的药方,
你找个机会给她补补身子吧. 」华儿偏过脸去, 道:「你叫静儿妹妹吧.」铃儿哄她道:
「静儿妹妹总没有你聪明伶俐呀, 别跟梅儿吵了, 我知道你们吵归吵, 还是你最了解
她.」华儿忙道:「铃儿姐姐, 梅儿那张坏嘴巴, 方才还在静儿面前搬弄你的是非呢.」
铃儿叹了口气道: 「那也不能怪她, 她和瑜妃姐姐感情那么好...」 华儿急道:「铃
儿姐姐, 你这也不怪她, 那也不怪她, 她却处处怪著你, 这样下去你一定会吃闷亏的!
你不怕吗?」铃儿又叹了一口气, 道:「她毕竟是我师妹呀, 自己的待人处世才是要紧的,
闲话总免不了有人说, 就别太在意了.」华儿挽著铃儿的手, 笑道:「还是我们铃儿姐姐
大方, 华儿就是比不上.」
铃儿出了房门, 穿过院子, 迎面来了一位老婆婆. 铃儿忙道:「徒儿给师父请安.」
老婆婆道:「一切还顺利吗?」铃儿点点头, 将设宴种种一一禀告. 老婆婆笑道:「难为
你了, 今个儿是你的好日子, 还得让你费神. 唉! 云砚那孩子虽然聪明, 就是没你能
干.」铃儿道: 「师父过奖了. 云砚哥哥慢慢学著, 也比以前好的多了.」老婆婆道:
「好得多了还是不行. 时候不早了, 也该去忙你自个儿的事了.」又想起了什么, 压低
声音道:「铃儿, 有件事麻烦你, 到阁...」忽然止住了嘴, 想想还是不说了, 连忙把
话题岔开:「不对, 我记错了, 不是那儿, 算了, 我自己来就好. 你忙你的, 快去吧.」
铃儿暗想:「阁楼里什么东西这样神秘? 难不成...」答道:「是的, 师父.」转身回房
去了.
老婆婆望著她的背影, 自言自语道:「我的眼光不会错的, 唉!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就今个儿作个了结吧. 我自个儿应该担得住, 别叫她操心了.」
微风轻轻地溜过院子, 跨过窗棂, 窗后是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孩子, 脸庞修长, 五官
的线条也是纤细的, 看上去倒颇有起分阴柔之美. 人趴在桌子上, 彷佛是困著了.
忽然窗外传来了叫声, 「云砚.」男孩子醒了过来, 「好熟悉的声音, 是谁在叫
我呢?」云砚揉了揉眼睛, 突然身子一震, 瞪大了眼睛, 「瑜妃! 是瑜妃的声音! 」连
门也不顾了, 直接就从窗子翻身出去. 只见前方山头远远的站了一名少女, 面目模糊,
但是那身影是他熟悉的.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宅院也化成了断垣残壁. 「瑜妃,
你听我说, 你走了那么多年, 音讯全无... 也不知... 是生是死...」少女不发一语.
「瑜妃, 我... 我已经大了, 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耳旁响起婆婆的话:「砚儿, 你
长大了, 男子汉大丈夫, 要作大事的, 你那孩子气呀, 总叫我放心不下, 这样吧, 也
该给你娶房媳妇了, 要贤慧一点儿的, 能帮著你的, 就把铃儿... 」少女冷冷道: 「
那你对我的承诺呢? 」云砚道:「瑜妃, 我, 我...」嘴里还嚷著, 两膝却已跪了下来,
身子像被什么压住了般, 只有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少女声音也哑了, 哽咽道:「
好吧, 哪我就不拖累你了.」身子前倾, 眼看就要从上头落下来. 云砚大叫: 「瑜妃!
不要!...」朦胧中彷佛伸手拉住了瑜妃, 赶紧死命的拉住不放, 把她搂的紧紧的, 不
想一阵异样的香气扑鼻而来, 云砚睁开双眼, 「云砚, 你怎么了, 作恶梦了?」原来
搂著的是铃儿. 「没有. 没什么.」偷偷拭去眼角的眼泪. 铃儿在他怀里柔声道:「
云砚, 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我会作一个爱你的好妻子, 一生一世...」云砚不发一语,
只是紧紧地搂著铃儿, 热情地吻著她那柔亮的秀发, 她那美丽的脸蛋儿. 铃儿飞红了
面颊, 整个人沐浴在幸福的光辉里, 云砚瞧著她的模样, 心里感到很安慰. 好一会儿
才开了口:「铃儿, 你该去了.」
云砚见铃儿走了, 打开墙角一个箱子, 翻拣了一会儿, 找出一件暗红色的毛衣,
他最喜欢的颜色和式样. 那是有一年生日, 瑜妃亲手打了送给他的, 工还很细. 铃儿
的手就没有她巧, 送的礼物也很用心, 就是不及她知心. 云砚抚弄著毛衣, 睹物思情,
想起同一年瑜妃生日时, 他偷偷溜下山去, 走了很远的路为瑜妃挑一份礼物, 回来时
在错综复杂的大街小巷间迷了路. 最后没了法子, 只好跟著直觉走. 想不到胡乱拐了
几个弯, 路没找著, 竟找著了瑜妃. 云砚惊喜道:「瑜妃!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瑜妃笑道:「铃儿姐姐悄悄跑来问我, 说你是不是又溜了出去. 我掐指一算, 就知道
你在这儿了.」云砚笑道:「真的?」牵起她的小手. 瑜妃一笑道:「你前些日子说到服
饰的事, 这两天又偷偷盯著我的衣裳和脸蛋儿瞧, 还以为我没注意到呢.」把手放下来,
身子转了半圈. 云砚顺势一拉, 她就倒在他身上. 他道:「真可怕! 十天半个月之前的
事你也记得一清二楚. 看来我躲得过天下人, 就躲不过你.」瑜妃搂著她的脖子, 笑道:
「我也迷了路, 却遇著了你, 看来我是命中注定跟定你了, 生生世世, 直到永远... 」
两人沈默许久, 瑜妃才醒过来般, 道:「溜到这儿来找你, 不想倒迷路了. 天就快
黑了, 再回不去, 给婆婆知道就糟了, 怎么办呢?」云砚笑道:「先别管它了, 来, 专
程替你挑了一条项链, 曾有一面之缘, 想不到隔了这么多年, 竟然还找的著. 」打开
手中的盒子, 「来, 喜欢吗?」见瑜妃仔细地打量著项链, 方道:「来, 戴戴看.」瑜妃
笑道:「好别致的练儿.」取出来戴在脖子上. 云砚得意道:「和你的衣裳顶相配的.」
瑜妃靠在他肩头道:「砚, 好巧, 我昨个儿晚上梦见你送我一条项链, 就这个款式.」
云砚搂著她道:「呦! 真的! 」「那天是我们俩... 」瑜妃突然不说话了, 只是红著脸.
云砚也不追问, 只是吻著她的额头. 两人互相依偎著, 任凭夜幕缓缓落下, 直到天涯
海角, 尘世的尽头.
隔了许久, 云砚才摺起毛衣, 「瑜妃... 但愿你那多心的脾气改了些.」只是这一
回他没有放回原来的箱子, 而是搬了梯子, 搁到最上面的一层柜子去了.
老婆婆取下头上的簪子, 打开了柜子, 取出一把纸伞. 随即出了阁楼, 出了宅院,
悄悄地下溪谷去.
直到离宅子远了, 她才找了块空地, 只见她撑开了伞, 将伞柄望地下一插, 盖著
地下的花草, 随即走远十来步, 转过身来, 两手一抬, 只见溪底大小石块出水腾空而
起, 竞向纸伞而去, 不想触及伞面, 竟一一铿然弹开. 如此连续整整一刻钟, 才歇了
手. 拾起伞来仔细端详, 纸伞竟毫发无损, 连油面的光亮也不见一丝痕迹. 伞下的花
草更不在话下. 将伞柄一抽, 一把雪亮的长剑出了鞘, 老婆婆顺势便舞了起来. 动作
俐落, 不让少壮, 剑锋未及, 草木已应势折断. 老婆婆一面自言自语道:「她真的回来
了, 唉! 一切都是天意, 这把伞... 跟了我这么多年了, 如今复出, 也不知挡不挡得
住这一劫?」她想起当年自己的师父临终前的叮咛:「凤儿, 这件宝物就传给你了, 但
是你记著, 世上没有无懈可击的事物, 要活用, 不可死守, 知道吗?」她点点头, 师父
续道:「造伞的前辈曾经预言, 千年之内必为人所破, 只剩下一百年了, 仍未遇见有此能
耐之人, 你可能就是最后一任主人, 师父要你起誓, 不得忘记方才的叮咛...」
她心里暗暗在那儿盘算著:「 这么多年了, 她那性子也不知也没有好些? 还有那
云砚啊, 同她一个脾气. 还是铃儿懂事, 偏偏又没有他俩的资质, 能得我真传...
算了, 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 云砚好不容易也慢慢学乖了... 兵来将挡, 挡不住
的就算是天意吧!」
就这样舞了许久, 老婆婆还意犹未尽, 及至华儿来请, 方才收了剑, 随华儿回去了.
宴会开始了, 亲朋好友都入了座, 唯独梅儿一个人心情不好, 坐了没多久, 便藉
故离了席, 出了院子, 坐在桥边, 听著溪水呜咽.
不想隔了一会儿, 长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梅儿先是侧著耳朵听著, 忽然就
跑了出去, 沿著长廊而下, 这厢发了疯似的, 那厢却放慢了脚步. 打了好几个弯儿之
后, 终于, 一名灰色衣裙的少女出现在梅儿的面前.
梅儿激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瑜... 瑜妃姐姐!」
瑜妃笑道:「梅儿.」梅儿紧紧地拉住她的手:「瑜妃姐姐! 你终于回来了!」
瑜妃仔细地端详了她一番:「梅儿, 你还是没变.」 梅儿道:「瑜妃姐姐, 你比以前
更漂亮了.」瑜妃笑道:「真的? 谢谢.」又问道:「师父还好吗? 其他人呢?」
这句话惊醒了梅儿, 梅儿瞪大了眼睛, 「快, 快回去, 迟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瑜妃问道, 梅儿拉了她的手就死命的往回跑:「云砚哥哥要跟铃儿姐姐
订婚了... 」瑜妃只觉眼前一黑, 身子也软了, 只是迷迷糊糊地跟著梅儿跑, 「快,
快去阻止他们, 迟了就来不及了!」
这边老婆婆正对著众人道: 「赶著今天这个好日子, 我在这儿向大家宣布, 我的
两个徒弟, 云砚和...」「铃」字还没出口, 梅儿的声音抢先划破长空:「师父! 瑜妃
姐姐回来了!」
云砚只觉全身一震, 彷如一阵大浪澎湃汹涌打在他身上. 铃儿后退了几步, 暗道:
「原来... 没想到...」华静等人大惊, 席间一阵骚动. 「她就是传说中的, 凤姨的大
弟子?...」
老婆婆念道: 「终于来了.」瑜妃道:「徒儿拜见师父.」婆婆点点头, 一时倒没了
词儿. 倒是梅儿打破沈默:「云砚哥哥! 你说话啊!」云砚如在梦里, 被她一问, 才醒了
过来. 「瑜妃... 真的是你...」 瑜妃也望著他, 两人一时无言以对.
铃儿不语. 华儿却急道:「云砚哥哥! 你已经答应铃儿姐姐了.」
瑜妃注视著云砚, 「云砚, 真的吗?」
云砚吞吞吐吐道:「瑜妃---- 我不知道你会回来.」
瑜妃变了颜色, 「现在我回来了.」
云砚低下头去, 「瑜妃, 我..., 我已经答应...」
瑜妃的声音变得像冰一样冷:「那你答应我的呢?」
云砚不语. 梅儿却嚷道:「都是铃儿姐姐迷了他的心窍!」
瑜妃瞪著铃儿. 华儿却一旁火上加油:「怎样, 不行啊?」
铃儿轻声道:「华儿, 少说两句罢!」不料瑜妃两手一分, 两边宴席连人带桌各退后
数十丈, 众人大惊, 无人敢上前一步. 铃儿仍缓缓道:「瑜妃姐姐, 有话慢慢说吧.」「
没什么好说的.」两手一挥, 席间的玉箸雨一般地飞来. 华儿惊道:「铃儿姐姐!」但见
铃儿竟不慌不忙地自桌下抽出自己的长剑, 「这是我和她的事. 你们退开!」铃儿舞起长
剑, 只闻空中剑箸相击之声, 铃儿毫发未损, 大红摺裙一转, 如奇花绽放. 众人不禁叫
好.
瑜妃吃了一惊, 把手一撤, 未落地的玉箸纷纷落回原处. 「想不到铃儿妹妹的功力
增进不少! 」铃儿笑道;「姐姐夸奖.」瑜妃随手抽起身旁一壮汉的大刀, 也舞了起来,
转了几圈, 在她这弱女子的手中竟也乖乖听了话. 转过身儿就向著铃儿而来. 铃儿也不
退让, 两人交手数十回合, 瑜妃一时竟近不了铃儿的身. 「好啊, 砚哥哥教你的?」铃
儿淡淡答到:「都是师父平时教的. 」「是吗?」顿了一会, 铃儿方笑道:「当然. 姐
姐向来看不起妹妹.」
铃儿心想:「从小到大这么多年, 这回总要出口气.」跃上屋顶, 剑往左右山林一
扫, 满山的树叶向瑜妃一人而来. 瑜妃笑道:「枝枝叶叶外头寻.」手指向铃儿脚下一
点, 三两瓦片飞了起来, 铃儿重心不稳, 跌了下来, 换瑜妃上了屋顶. 铃儿以剑指地,
重新翻身而起, 把剑向屋顶上一指, 瑜妃不慌不忙, 两手一摊, 上下落叶在屋檐前应声
而碎, 屋瓦丝毫未损. 众人目瞪口呆. 瑜妃突然别过脸去, 手上刀子在背后绕了两圈,
只见数把短剑应声弹开.
云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见瑜妃怒道:「竟然暗算我, 还给你!」心头暗道:「不好!
」只闻铃儿手中长剑应声而断, 慌忙奔上前去, 一手抱住铃儿, 另一手朝瑜妃一推,
飞来的短剑一一化为碎片. 不料力道太过, 瑜妃亦未防, 胸口挨了一击, 吐出一口鲜
血, 自屋上落下. 云砚惊道:「瑜妃!」一不留神, 一把短剑插入铃儿右肩, 「铃儿姐
姐!」华儿叫了出来.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名男孩子, 接住受伤的瑜妃.「瑜妃! 瑜妃!」声音急坏了.
瑜妃睁眼一看, 惊道:「璇! ... 你怎么来了?」「我不放心你, 就悄悄跟了上来, 你
怎么样, 要不要紧? 要不要紧?」「我... 不要紧的... 」瑜妃念著, 嘴角还挂著血丝,
两行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梅儿也慌忙赶来, 握住瑜妃的手. 「瑜妃姐姐!...」
宋璇看了心如刀割, 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著云砚破口大骂:「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居然这样对待她! 你还算是人吗!」
云砚正要分辨, 听见怀里铃儿的呻吟, 顾不得许多, 先低头道:「怎么样了?」
铃儿轻声道:「我... 不要紧的.」华儿跪在她身旁道:「铃儿姐姐... 都是我不好...」
铃儿摸摸她的头:「你那脾气... 要改一改了...」瑜妃只见云砚关心她不及铃儿, 平
日好强的她这会儿竟把头埋在宋璇的怀里哭了起来.
云砚背过身去, 柔声道:「瑜妃, 一切都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已经长大了,
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我需要一个...」云砚不说话了, 留下瑜妃一阵阵的哭声.
老婆婆想著:「闹也闹够了.」走进瑜妃的身旁, 轻声道:「好孩子, 你就成全他们
吧.」
宋璇听著瑜妃的哭声, 心头的血一滴一滴的滴下来. 听见这些话, 只当作是推诿之
词, 拥著瑜妃, 也不顾自己人单势孤了, 瞪圆了眼睛就是骂:「你们这些人, 口头上说
得好听, 其实心里只想著自己, 看我把你们砍成两半, 替天行道!」吃力地拾起瑜妃落
在地上的刀, 摇摇晃晃地向云砚砍来, 没走两步, 突然背上白光一闪, 挨了一剑, 就
倒在地上.
瑜妃慌忙止住了哭声, 翻过宋璇的身子, 所幸只是皮肉之伤. 她气得脸色发青,
怒道:「连我的朋友也敢欺负!」才见她蹲下身去, 未见出手, 先闻华儿惨叫一声,
连人带刀飞出, 只见墙上血肉模糊, 人已奄奄一息. 「华儿! 你活该! 快来人啊!」
梅儿慌忙叫著, 一语惊醒梦中众人, 近者急忙前往搭救.
婆婆暗道:「坏了! 想不到瑜妃才数年不见, 身手已达如此境界, 我老了, 恐怕
不及她, 这下怎么办?」忽然灵光一闪, 嘴里念念有词, 只见瑜妃身旁所有伸手可及的
刀剑应声而断, 碎片围著瑜妃漫天飞舞, 瑜妃连忙掩面闪躲. 婆婆笑道:「老人家脑袋
瓜儿可不输你.」忽见混乱中零星碎片向砚铃二人而去, 急道:「不愧是我的徒弟. 铃
儿! 开伞!」铃儿把纸伞撑开, 向碎片抛去, 碎片应声弹开. 然而众声中似有一声不同,
似乎是伞尖被敲了一下. 云砚急忙抱紧铃儿, 转身背对纸伞护著她, 婆婆惊道:「什么?
」只闻长剑「唰」的一声滑出伞柄.「糟!」婆婆慌忙将伞撤去, 然而为时已晚, 剑已
落地, 云砚已倒在血泊中. 铃儿哭喊道:「云砚! 云砚!...」云砚开了口, 声音十分微
弱:「铃儿, 我对不起你, 我对不起她...」昏了过去.
婆婆立在一旁, 耳旁想起师父临终前的遗言, 愧悔不已. 「唉! 我真的老了, 只知
墨守成规, 学得再多, 经历再多又如何, 论用心还不及一个小女孩, 我老了, 真的老了
...」
瑜妃使尽浑身解数, 却只见得云砚舍命护住铃儿, 万念俱灰, 只觉天塌下来一般,
身子摇摇晃晃, 站也站不稳. 宋璇连忙跑去扶著她. 梅儿也赶了来. 「璇, 我在这世上
就只有你和梅儿两个是知心的了.」梅儿在一旁不言语, 只是啜泣. 瑜妃解下了发夹,
搁在宋璇手心, 握著他的手, 道:「这本来是我要... 算了, 璇, 就留给你吧. 梅儿,
以后你要听师父的话, 知道吗?」梅儿听了, 握著瑜妃的手道:「瑜妃姐姐, 你在说什
么傻话, 这点小伤难不倒你的.」然而宋璇脸色剧变, 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死命搂住瑜
妃,「瑜妃! 你不要做傻事啊! 那个无情无义的家伙不值得你...」瑜妃伸手摸著他的
脸, 道:「璇, 这是我的命, 命是不能改变的, 愿来世我还能有像你这样的...」梅儿
听明白了, 哭著道:「瑜妃姐姐! 你若丢下梅儿, 梅儿也不要活了!」瑜妃微微笑著,
摇摇头, 身子轻轻一转, 便甩开了他们两人, 脚步未曾如此轻盈, 在老婆婆面前拜道:
「徒儿拜别师父.」老婆婆才救了云砚的伤, 歇下来喘口气, 等到会意之时, 瑜妃已
轻巧地抛开众人的拦阻, 向溪谷而去. 老婆婆慌忙两手一招, 对面山头的枝叶花草纷
纷凌空向瑜妃而来, 「这回一定要挡住... 瑜妃! 回来啊! 你忍心丢下师父! 」
铃儿迟疑了一下, 咬牙一甩, 把云砚抛向了长廊.「云砚! 去救她!」 云砚半醒
时, 身子已经在半空中了, 听见人声叫唤:「不好了! 瑜妃投溪自尽了!」眼看要落脚
于桥上.
在那一刹那间, 云砚突然双眼为之一亮.
云砚竟不落脚于桥, 望桥身一蹬, 随著瑜妃落下溪谷.
瑜妃在他下头, 他使劲伸手却抓不住她, 眼看就要落水, 忽然一股劲儿推了他一
把. 云砚趁势抱住瑜妃, 转身落入溪中, 两人随波逐流而去. 云砚耳中最后听到的是
铃儿的声音: 「云砚, 好好对待她.」随后是铃儿趴在婆婆怀里的哭声, 他耳中没有听
见, 心里却听见了.
众人欲下去营救, 却被老婆婆挥手止住了. 「不用了, 由他们去罢, 不会有事的.
他们早该下山了.」搂著怀里泣不成声的泪人儿, 道:「原来青出于蓝的, 还不只是瑜
妃一人啊!」当众宣布:「自明日起, 由铃儿继承我的位子.」众人齐声拥戴.
话说瑜妃在云砚怀中漂流许久, 才慢慢醒了过来. 云砚在她耳旁清声道:「瑜妃,
嫁给我, 嗯?」瑜妃不说话, 只是紧紧地抱著云砚, 彷佛他是随时会失去的梦. 「真
的?」 她撒娇道. 「真的, 我想通了, 我在这世上作什么都可以, 就是不能失去你.」
云砚也把他搂得更紧了. 「你终于守约了... 我就知道你会守约的... 」瑜妃笑了.
云砚道:「好久没看见你笑了, 你笑的时候最美, 就像...」瑜妃笑道:「像什么呢?」
像...」忽见溪谷间满天飘著盛开的蔷薇,「瑜妃!」瑜妃朝谷顶望去, 「原来是梅儿带
著宋璇追来, 在那儿向他们招手. 瑜妃想起什么, 道「璇! 谢谢你!」指著云砚
道:「你欠他一份情.」云砚接过瑜妃的手, 给她戴上戒指, 道:「你也欠她一份情.」
瑜妃笑道:「但愿我今生今世能还尽.」
云砚和瑜妃, 就这样随著溪水蜿蜒, 漂流至群山之外.
------ 全文完
烟已散 曲已尽 讥笑落泪自有人
Sat-Wed, Feb 17-21, 1996
Story (C) Wiza 1996-forever
all rights reserved
自曰: 夫立局者, 二三之子也; 破局者, 二三之子也.
自圆其说曰: 夫为俗立传者, 为实立传也; 为奇立传者, 为德立传也.
学生为华夏之民, 受先王之命, 明世事之曲折, 弘仁义之行谊.
倘若能使满者谦, 愚者明, 迷者归, 疑者定, 则虽稗官野史,
街谈巷议, 信口雌黄, 自圆其说之文, 微言大义, 亦有可观焉!
时丙子年正月初三日.
--
※ 来源:．广州网易 BBS bbs.nease.net．[FROM: spf1n9en1.msi.u]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