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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yvonneh(2000-11-19 23:50:4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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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条河,叫盘河,它蜿蜒地从这里流过,形成一个个小小的
河湾。其中的一个叫盘湾,这里的镇就叫盘湾镇。
来想象一下一百年前的盘湾。年轻人会认为那是一个类似于陈
逸飞的《双桥》的好地方,而老人会不无感慨地想:那时比现在要
好得多了。事实上,一百年前的盘湾只不过河水还没有黑臭,河边
有几棵树,再就是还有一个小小的河埠头罢了,仅此而已。那不过
是一个江南的小镇,很普通的。
一、 韵娘
韵娘姓张。那时候,大家都知道张家女儿长得美,美得沉,美
得静,杏脸桃腮的。韵娘十五岁那年,做媒的踏破了门。
对门的双庆很喜欢韵娘,那年双庆十八,在盘河上摇船。摇船
人家很苦也很穷,照双庆的家境是娶不起韵娘的。双庆因此没敢向
爹娘提过到张家提亲的事,只是在心里老想着。
有时候,双庆也看见韵娘,去河埠头洗衣服啦、淘米啦、去街
上买东西啦。韵娘走路的样子很特别,老挨着墙根,像是摸着墙走
似的。远远地,双庆看见她来了,总装做巧遇一样迎上去,等到擦
肩而过的时候完她的篮子里塞上一样东西:有时是一朵花,有时是
一尾鱼,有时只是一片叶子,然后匆匆地逃开了。
韵娘的亲事听说是定下了,亲家是苗庄的李家,挺殷实的小户
人家,这对于盘湾的女人来讲应该算不错。双庆听说,没吱声,摇
着船出去了,很晚才回来,褡裢里鼓鼓的,不知装了什么。
第二天,盘湾镇出了一件谁也预料不到的大事──韵娘不见了。
韵娘中午出去淘米,太阳下山了还没有回来。晚上,她的爹娘央大
家分头去寻,寻了很久,最后听到双庆在河埠头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韵娘啊!”然后是低低的压抑的哭声。大家赶到埠头上,看到一
只米箩歪在青石阶上,米粒撒了一地,一朵紫色的野花夹在当中,
被人踏得不成样子。双庆呆呆地站着,褡裢掉在地上,好多紫色的
野花从褡裢里漏出来,和韵娘米箩里的一样的。
几天后,便陆续地传说,有人看见那天有几个男人坐了一只白
蓬的航船,他们把韵娘抓进了船,她还挣扎过,踢翻了米箩。这事
沸沸扬扬地传了好多日子,到了冬天,日子一久,大家也就忘了这
事,只是韵娘成了红颜薄命的代名词。
开春了,小小的盘湾镇开始热闹起来。这一年,盘湾的航运事
业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双庆的日子开始好过了,有了钞票,双庆爹
娘也操心起儿子的亲事来。然而,双庆并不热衷于此,被爹娘逼急
了,他干脆去了邻县摇船。一个月后,他带回一个外乡女人。女人
瘦瘦的,像风吹了就倒的样子,见人就很客气地笑笑。后来,别人
都叫她双庆娘子。女人的身体真的不是很好,镇上回春堂药店的伙
计老看到双庆去买药,女人却一天比一天瘦。镇上的人都诧异双庆
怎么娶了一个药罐子做老婆,就有明眼人说,喏,喏,你看那女人
像谁,像韵娘嘛!双庆那傻小子还没忘了韵娘哩!话虽这么说,双
庆对自己娘子的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是,这种好并没有让双庆
娘子多活几年,她没能过到这个年关。双庆成了鳏夫,没有一男半
女。
又一年春天了,久无音讯的韵娘忽然有了消息,有航船上的人
说她在上海的妓院里,还红得很哩!一时间,韵娘又成了盘湾人茶
余饭后的话题。老人们说这真是脏了盘湾这块地方,将来不准她入
祖坟;年轻的则想着堕入风尘后的韵娘的百媚千娇,风骚体格,惟
有双庆,竟似喑哑了一般,不与人交谈。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又是春天吧,盘湾镇上来了一个外地女
人。一望而知她是从大地方来的,看那派头,那气势,连家里的丫
头小厮都与众不同,更显得盘湾人的土气。不久,镇上人知道她叫
茹姑娘。从此,盘湾人就看到许多闻所未闻的奇怪东西。她们家用
头上装毛的小木片擦牙,用银瓶子装热水水还不会冷等等,等等。
可奇怪的是谁都没见过这位茹姑娘的模样,每天,他们听见茹姑娘
高高的围墙里头有隐隐约约的音乐声,还有低低的、愉快的女人的
笑声。
夏天,盘湾的社戏又开始了。茹姑娘要雇船看社戏。这一回,
教盘湾人着实领教了一番大地方人的排场。先是要雇船。盘湾实际
上有三十多条航船,而茹姑娘楞是一条也看不上,差人去苏州买了
一条。船买来了,又重新装修过。听说光是这一项就花了四百多两
银子,小镇的人咋了咋舌头,乖乖,四百多,够过一年的了,而人
家茹姑娘只是为了看场戏。至于船老大,茹姑娘也一定要最好的。
于是,她选了双庆。
社戏这一天,大家算是看见茹姑娘的绰约风姿了,虽然只是一
点点,也让盘湾人见识不少。一大早,就有人聚集在茹姑娘的大宅
子门口,等着看这神秘的茹姑娘。先是看见了那条船:朱红的船身,
锃亮的白铜家什,挂了湘妃竹帘,隐约地可以看见船舱里蓝缎的椅
垫,和盘湾乌蓬的、白蓬的航船全不一样。双庆穿了新布衫站在船
头,有点拘束的样子,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茹姑娘终究是出现了。大家看见一个穿西洋衣裳的娇小女人从
宅子里出来,白的缎子衣裳,却绣满了一种小小的紫色野花,极大
的一顶遮阳帽拖着长长的面纱,整个人好似笼在烟雾中,看不清一
些颜色。她很快就上了船──应该叫画舫──双庆的竹篙头往岸上
一点,美丽的画舫悠悠地荡了开去。
茹姑娘的惊鸿一瞥给盘湾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以至于多年以
后还有人津津乐道。很多人猜她的来历,有人说她是某大人物的外
室,也有人说她是宫里头流亡的公主,总之各种说法莫衷一是,她
的身份始终是一个迷。
有一点大家是知道的,那就是茹姑娘极喜欢那种紫色的野花,
这使得这种原本俯拾皆是的野花一下子身价百倍起来。茹府出高价
收购一切有这种纹样的东西,画、绣品、瓷器、当然还有花。奇怪
的是原本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双庆在这股浪潮中居然也积极起来,
他每天采上许多花,在花还带着露珠的时候就送到茹府去,每天如
此,风雨无阻。大家以为在这样的好机会里双庆一定赚了不少的钱,
他们问他,双庆还是没有表情,甚至没有朝他们看一眼。“阔了就
不认人,吓,真真人一阔脸就变……”他们在双庆背后说。没想到
的是,不久,又有人传出话来说,双庆给茹府送了那么多的花,从
没收过一分钱。于是,话就转了风头,“双庆是颠了,他是看上了
茹姑娘了,看不出,老实人还不老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真…
…”。每当双庆去茹府送花的时候,总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他也
从不放在心上,依旧木着一张脸,每天去茹府。
夏天渐渐过去,花们显得要凋谢的样子,茹姑娘喜欢的紫色野
花也越来越少,到了深秋,几乎就找不到。只有双庆,他有法子找
到它。依旧的,他每天去茹府,风雨无阻。这一天,是十月二十四
吧,正巧是茹姑娘生日,早间茹府的下人就没见双庆送花来。茹姑
娘的千秋少了她最爱的花,还成个什么样子,下人们急得不行,着
人找双庆去,几个来回了,总也找不着他。茹姑娘的客人已经到了,
达官显贵们的车塞满了盘湾镇的古老街道。茹府的厅堂上没有主人
最爱的花。很久,很久,茹姑娘说:“开席吧。”她好象有点不安。
几乎是与此同时,坏消息来了。
“双庆死了!”下人来报告,轻轻地在茹姑娘耳边说道。茹姑
娘的身子微微地震了一下,“谁?谁死了?”她嘶哑着问。
“双庆,是双庆死了。”
像是被魇住了似的,她瞪大了眼睛,抛下满堂的客人,提起裙
子向门外飞奔而去,一边还叫着“人呢?人呢?快带我去!”
河边,双庆湿漉漉的尸体躺在地上,地上散了一地紫色的野花。
围观的人很多。茹姑娘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给他收尸。茹姑娘推
开众人,扑到尸体上痛哭起来。大家看到双庆的脸,看到他脸上的
表情很奇怪,是带着笑的,笑得很幸福,很满足。茹姑娘的泪水滴
在双庆的笑容上,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双庆的脸在这一刻显得无
比英俊。最后,茹姑娘抬起头来,有人不由惊叫失声“韵娘!是韵
娘!”茹姑娘──应该是韵娘开始检每一朵落在地上的花……
第二天, 茹府人去宅空。
很久以后,人们发现这种紫色野花有个名字叫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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