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ouledgemw()
整理人: yvonneh(2000-11-19 23:43:2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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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苍生之漂泊的红颜
第一卷晚容
"这个给你吧."我掏出那条缎带.
在我们之间它随风飘动,上面殷殷红痕追述着这烟雨稠寥的几天 .差一点,我就失去了双脚,从此不能迷醉于纵情一
舞.
那夜,他就托着我的足掌,给我缠上锻带,一层又一层.
如今,这飘逝的轻疼则成为追忆的片隅轮回.
"......"他默然接下,不言.
解开头巾,任长发飘拂.
脱下布履,由赤足放步.
满天彩羽下,他向我双手合十,弯了弯腰----停住,起身,轻快地 去了.
山影朦朦,北雁吟云.
他就这样与我告别.
今后的日子是暮鼓晨钟,是青灯古佛.
与我相守了比三生还长的三天后,他终于离开有我的尘世,蹋入 烟台雾林的无我空门.
而我,这一生以后,也不再出现过任何一个男子.
我是一个流浪的艺人.
我是一个餐霞眠柳的舞者.
千山万水间我舞动红粉离奇.
风絮烟月间我惹起径径芳尘.
虽然今年我方只尝过十八个寒暑,但痴痴埃埃间却已经看遍了酒 污脂痕.
一城又一城,我们在无数的地方停留.有嘶哑的喝采,也有放声的 訇骂.
然而,我就是我.
一个虚幻的实在.
来到这个山城时,大雨将山道冲得泥泞不堪.当我们走过那座木 桥,意外的事发生了.
短短的木桥在我们足底吱呀相应,直到队末的阿兰也经过后,那 湿漉的桥木突然就散开了.
"啊呀,包!"
我在阿兰的惊呼声中回过头来,却见她背着的布包随圆木掉入水 中,悠然地随流而去.
一团红影,就像乱舞的蝴蝶.
我赖以成名,代表着我舞过千城的红鞋就这样半是调侃半是诗意 地丢失了.
伙伴们显得都很惊慌,这毕竟是我们"梦幻空花"的招牌之一呀.
阿兰在她们的斥责声中低头走到我面前,挣红的面庞似在等我的 责罚.
而我,只是惘然地看著那逃逸的红影,若有所思.很奇怪地,我觉 得很有趣,带着点惆怅,带着点心酸,就像翻开一本写
着一生宿命的帐册一样.
我当然也没有料到
这座踏入的小城
我竟然
再也走不出去.
一切都是前定,就像这雨,就像这桥,就像这舞鞋.
这座小城真的很小,以至于我们走入时招引来竹扉纱窗间无数好 奇的目光.
拦住了冒雨急奔的小女孩,问她哪里有客栈,她被雨濡湿的睫毛 朝我抖动几下,指了指身后一个疏淡的楼影,却又提
着我纱裙离去.
她与我之间好像张开一道帷幕,任由清雨冲洗随后小女孩松开手 指,纱裙摆动间给我一个不可明晰的疑义.
我们顺着她指的方向而去,一路雨水轻吟.
直到走近方才见到一幢形式别致的小楼.
一片绯红的残瓣悠然飘落,我抬头望去----
眼眉间似乎流露着一股了无生趣的意味,但嘴角一丝动开又笑意 浅淡.
一团黄影就这样不容我丝毫有所准备地坠落下来,突如其来的重 力使得我跌倒在地上.我们,相互缠绕在雨中.
"你是谁?干吗要接住我?"
那个黄衣女子近在咫尺地望定我,瞳孔里回映着我贴紧额头的湿 发.
"你是谁?干吗要往下跳?"我指拈两条裙子的交接处,问话时满心 都是恬淡的静香.
她一呆,有些好奇地打量了我片刻,便将目光停在我足部了.她像 是发现什么瑰宝似的褪下我的鞋,脸上神情惊讶莫
名.
"不,不可能的.这么美...这么美的脚..."她诧异地抬起头来,双 眉轻皱,"你一定是个舞女吧?"
我捉摸着她鼻音的意韵,点了点头.
她的脸上无限艳羡."希望你是个不着鞋的舞者,不然,岂非暴胗 天物."
她悠然长叹,便起身欲行.
"且慢...我们...是来借宿的."
她停住,转身看着我,足尖兀自踩住我裙子的边缘.雨从她挂在脸 旁的一绺长发上淌下,连绵不绝.她笑了.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客栈吗?"
我看着她略带嘲弄意味的眼睛,醒悟到刚才那股俗艳的脂粉香气 ,方才明白过来那小女孩指给我们的本是一座青楼.
这似乎意味深长.
"可以吗?"我依然躺在地上,轻声问道.
她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我,冷然点了点头.
"就是说,又有生意喽."
就这样,我们住进了这幢名为"明"的小楼.
雨声轻响不定.
她在窗前换下湿衣.我看着她背部白析的皮肤上那奇异的纹身, 很想分辩出那是什么,但偏偏行迹模糊.
"不用为我担心,没有人会偷看的.因为,这里从来就没有男人."
我一呆,一时之间竟难以明白这句话的含意.难道说,这个被天瀑 垂临的小城竟然由单一的女性来占据?没有意外的
发生,没有凡尘的苦恼?
怪不得一路走来都是些矮房瘦阁,一律的纤柔.
"你也换一身衣服吧."
她的语气简直等若长辈的吩咐,面无表情地向我走来.我尚未适 应她身上的反光,上衣便被她拉开.她的指间停留在
我肩头,似乎正在思虑一般往下滑着,一直到那弯弧度时方才皱 着眉跑到了门外,好像记起什么.
我听见阿兰低声轻呼了一声,便跑了进来.
"小姐,那,那个姐姐真可怕,衣服也不穿就到处乱跑."
看着阿兰向上翘起的眉头,和挂在肩旁的长辫,不由为她的娇戆 而笑出声来,摸着她的下巴.其实并不奇怪,生活单纯
到使世俗观念失去意义,谁又会惮于以自然身躯在天地间行走呢 .
"小姐,你,你不怪我吧."
"嗯?什么?"
"我把你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你,你......"
我听懂她还在说舞鞋的事,便轻轻摇头.
希望你是个不着鞋的舞者.
一种近似狂喜的冲动令我全身酸麻."阿兰,跟我来."我拉着阿兰 的手,一直跑到楼下.她们吃惊地看着我.
"霓裳羽衣,快."
她们连同阿兰都是一愕,然后便欣喜地各自就位.
我摆好了起手式,调整好呼吸,便随着破茧而出的音乐迈出赤足 而舞的第一步.
云影万重
愁欢千绪
我醉
我休
落絮九霄
风氲四方
我飘
我游
我像是幽幽自叹的一朵火焰,旋转着,起落着,滑过地面.伙伴们 抛出手中的红绫,我跃起在空中,单膝着地,头埋于双
臂之间.喘息可闻,交错的红绫落到我背上.
"真精采."有人鼓起掌来.
她不知何时带着几名女子站在门后,依然赤裸着身体.
一个青衫白巾,洒脱若文士.
一个披肩暗动,娇艳如贵人.
亦有荆钗布衣,姿色平庸之辈.
"这些都是此地的名士,我请她们来欢迎你."她语气依然平淡.
笑靥一般的亲切.韵味却自不同.
"顺便说一声,知道为什么这里都是女子吗."
我呼息尚未恢复.
"因为,我们都是从他处而来,一到这里便不想再走."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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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姊画艺天下奇绝.忆昔当初初见之时,座中姐妹,尽凝眸忘情 ."青楼女子月章如此说道.
那青衫白巾的依娥文士在堂中游步,面对地上一幅蝉翼精宣而运 心构思.
片刻之后,她随意举盏,仰头饮尽,又举皓臂轻抹嘴角,略一迟疑 ,便解下头巾,往地上甩去.朱唇微张,酒雾绯红若烟.
蹲下身以指涂抹,顷刻间地上便霁林孤鹤,轩意昂然.
她又轻提白巾,翻覆之际,又似有子规泣血,霜夜逆旅之境一刻目 前.
看着寒姊举臂侧头之态,感到其亦如我,为一艺而痴,竟至于斯.
"阿寒风流未逝,风流未逝呀."
那似是贵妇一般的女子也举步,绕画而行,又无言递去酒杯,寒姊 又作仙人承露,双颊却无丝毫反应.
"你...愿逐无上舞境,终此一生而能不渝."
我看着这位被我们称作丹夫人的女子,惘然点头之际总觉如有无 形之烟缭绕身边,只是一时丝毫不会察觉,她正是日
后让我负恩在身又格格不入之人.
容姊,意姊都随声附合,无她三人之雅致,亦令人觉得非为凡庸之 辈.
"噫!初云化雨,一襟晚照..."双脸泛出桃艳的寒姊忽然吟哦起来 .我们发现,她座前已金樽望月,如战阵石林.
"漂泊,快起舞呀."月章高声唤我,我如出岫孤云,自然随寒姊清 音而动.
"夜月相逢耶?
其一脉流水向天残;
津渡迷屐耶?
尝三顾千纫抚雁单;
霞石醉眠耶?
何颦泪之所太息;
瓦霜零垣耶?
追陈阑断章昔人难."
寒姊一声叹息,令我脚步一滞,险些摔倒.音律未完,但不知为何 曲已至绝境,我,有丝丝的隐痛.
"唉,唯有壶中日月长哪.诸位,请,请,请."酒液顺着嘴角淌落,寒 姊仰头半响,忽然弯腰呕吐起来,一旁的阿兰立刻扶
她到一边,立即就闭目酣睡起来,口间香泽可闻.
"阿寒无一次不醉,倒也成了这边佳话之一."丹夫人望着寒姊说 道.不知为何,芬芳酒气中觉得丹夫人那丰腴体态竟
隐藏一种凉意,就似乎漠不关心一般.
月章喝得也有些多了,倒是披上一袭黄纱,拉着我乱舞,偏偏步调 零乱,行若踉跄,引来姐妹们一阵笑声.渐渐,她们也
加入到这我以前会将之看成亵渎舞艺的摇步中.
那一晚,明烛高照,席间人影穿插若游蝶.后来偶而一想,竟发现 再也无此快乐仙境,似乎每一个来到"红粉山城"的女
子,都有这片刻欢娱相待.就像凄凉长梦初始时那短瞬朦胧罢了 .席间众芳,也全非如此界定.人,和事,一开始就是假
象,仅此,而已.
一地残液时,姐妹们几乎都已醉了,一律地低眉横陈,鼻息此起彼 伏.
我胸中也似有浊浪欲倾,勉强走至门外,凉风拂面,一阵呕吐后却 清醒许多.
我随路而行,好像有看遍全城的意思,又分明无意.今宵月影不现 ,但也不显如何幽暗.
正行之间,却又遇上一个女子,捧袖而立,有倾听之状.暗影中只 见她抿唇垂睫,很有一种静静的幽美.
"是在听什么了?"
"月章,月章姐姐她们又在聚饮攀谈了,为何现在这么安静呢?一 定是又有姐妹来到这里了吧......啊..."
她似乎是方才醒悟到身边有人,一惊转头,我们目光交错.
"你,你就是新来的姐姐吧?"
"是,别人因我舞技而称我漂泊.不知......"
我颇有兴味的询问着她,她却轻声念着我的名字,似在捉摸:"漂 泊......我叫流水."
"流水?"真是人如其名,让人怜惜."何不同去一欢?"
"不,不..."她有些退缩,却又不自禁地望着那厢,露出无限神往 ,但片刻后便叹道."夜已晚了,我要回家."
我正要说话,身旁却有香风飘过,一个人影飞快地过去了.我刚觉 得这个人影异常熟悉,流水便说道:"是寒姊姊呢."
是,寒姊?"她不是早就醉倒了吗?"我不竟说道.
"唉,她哪次不醉,又哪次醉过呢."
"什么?"
"没,没什么..."她自觉失言,掩住了嘴,摇摇头,去了.
我看这那显得柔弱的身影在面前晃动,不自觉的有叹息的欲望.
回到"明"时,阿兰说丹夫人与容姊意姊相互扶持着回去了,却又 指了指楼上,神情古怪之极.
我走到楼上,月章正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看脸容分明还未醒.
"还在喝吗?"
她醉眼熏然地看了我一眼,却伸出手来.
我一愕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酒钱哪,想白住不成?"她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我看了她片刻,便叫阿兰将钱票拿来.
"阿兰,能不能帮我把这些纸放于灯油之中?"
"这,这是为何?"我大为奇怪.
"在我们这儿,是用不着这些物事的.不过,规矩可错不得."
我沉思片刻,便示意阿兰遵她说法.这真是个奇怪的女子,从前我 认为自己与世俗不合,迈于烟嚣路途之外,但与月章
相比,我,竟而只能算红尘中翻滚的俗颜.
我抬起头来,却不由深深一震.月章正凝视着我,双眼晶光闪动, 红唇微启,若有怨意相诉.
"漂泊,你知不知道.初见你时,让我立刻想起一个人来."
我刚想说话,她便扑来,埋在我怀中,泣声如空谷细雨.
"两,两年了,没有人像你这般柔善待我...别说寒姊她们,以后你 会明白的.我有点羡慕你,能以一个流浪艺人的身份
来到这.而我,而我..."
她手一举,掌中一枚碧玉,温润澄清,似有蛾蝶之姿,更具燕雀之 态.
"为了这个,我四处奔逃,害怕逃不开那个逃离我的影子,但,没想 到,没想到...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他那黑黑的
影子总在每个月夜从窗口扑进来,并且,总是伤心的对我说,你在 意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自己.对了,我在意的究竟是他
还是我自己呢?是他,是我?"
她转动头,又抬起看定我,我脸上划过一条冰凉的横线.
她不动,似在等我的回答.
我也不动,心里混乱已极.满天彩羽下,他向我双手合十,弯了弯 腰...去了......
她却将嘴凑到我耳边,轻轻轻轻地说道:
我
是
骗你的啦!
她娇笑着站起,双手捧腰,似乎得意之极."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
我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凉却的火,正在我体内缓缓下落.
她就不停笑着,身躯颤抖不停.
但,渐渐,笑声又模糊了起来.她将额头搁在床的边缘,笑着将那 块玉丢在地上.
我捡起,但发现已缺了一块.
我将她扶上床,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吐了一些含糊不清的字句后,她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小姐!"
阿兰跑了上来,我伸出食指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阿兰用双手 掩住嘴,朝月章看去.而我,也随之低头.
她正闭目熟睡着,眼睫抖动,眼角清痕绵延如幽山荒径.
窗外,今夜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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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洞开之际,木叶退退缩缩地飘入。
我看着这叫月章的熟睡女子,似可遍数她稀疏的眼眉。饮宴间 流光人影此刻全都在我头顶盘旋,如同洞壁潮音,令
我头阵阵发晕。
月章话语何指,我丝毫不知,更懒得去思考,我怕追思后发掘 出的又是一个灰色故事。但这,“红粉山城”,为何
聚集了如许鬓钗脂粉,却似隐藏着斑斑绣迹。
她哪次不醉,又哪次醉过呢。
醉是为何?
不醉,又是为何?
我真的就此不离开飘满香雾脂云的小城了吗?
这,是不行的。
“梦幻空花”属于流浪,只能如此,不然,无根的我们岂非以 前一切行吟都真的是空花一束,将要付诸尘丝。
我用指节轻轻接触月章的鬓发,她翻了个身,发丝在我指节上 划过去了。
我眼前光暗不定,许久之后我用力咬住嘴边头发,将那枚碧玉 塞于枕下,便走下楼去。
“小,小姐?”
阿兰正拿着一个酒杯,似在闻着那里的芳香,虽未就饮,面上 亦已红霞散落。
“阿兰,准备行装,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啊!”阿兰脸色极为震惊。
“是阿,我们是该尽快离开。”湖姐若有感触般的说道。
“这,这是为何?”阿兰睁大着眼睛。“难道和这些姐姐在一 块不开心吗?”
“是开心。但我总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什么不好的预 感一般。”湖姐年届三十,虽然年轻之态毫无流逝,
但在她身上,却总给人有一种沧桑之感。遇见她是在一闹市酒 楼中,她提琴卖唱,却无人问津。我在高台演舞,百
十雅客之间唯她,真正的双眼一亮。随后我们隔台相问,随后 ,我便携着湖姐一块去了。在她身上必然有着一番不
可言说的际遇,也是我们之间最懂得趋吉避凶的世故一人,若 没有她,“梦幻空花”非但未至今日之境,而且不知
会遇上几多厄难。
她的预感,从来都是正确的。
我见镜姐,阿缬都已睡着,便一边走向楼上,一边向阿兰道: “阿兰,快收拾吧。”
“小姐!你真的后悔认识月章姐姐她们吗?还有寒姐姐?”
我脚步一停,看着楼梯上自己的影子。
“不会的。”
“那为何要走?”
“``````因为我是个舞者。”
我等了片刻,阿兰无声,便走上楼去。
我又看着月章,她还是睡颜平静。
“我是永属漂泊的,注定不能在同一地方停留到三天之数。” 我对自己这样说道。
我站在窗前,回顾小城周遭,浓重夜雾遮盖视线,在无声的夜 晚,任何一城都一样的缄默。就连这目前之地,亦看
不出有何异样。
因酒后的乏力,我双腿有些发软。唇间回味的是酸甜萦绕;耳 边吹拂的更是巧笑翻飞。
我就这样站着,面对长夜幽蓝被慢慢地抽走,一层层,一片片 。
不知从何开始,我便已站在了亮光中。
“月章,我们```得走了。”
她看了看我,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只是拈起一张纸票, 放入灯芯之中,“滋滋”有声。
许久,她才一展手臂“送君千里也终需一别,不妨就此分手。 ”
我想找她的眼睛,她却悠然转过身去,嘴中曲调依稀可闻。
我环顾了一下这间出奇简朴的绣阁,到了楼下。
阿兰伏倒在地。
“阿兰,这是``````”
“阿兰只想求小姐一件事。”
“说。”
“让阿兰在这里再呆一天,就一天,好吗?”
“你``````”
“随后哪怕到了天涯海角,阿兰都会将小姐找到。”
我走去将她拉起,她脸上已是滂沱横流。
我丝毫不知阿兰为何如此,阵阵发疼的脑袋又使我无法去捉摸 。我走去拉起了阿兰。
“我们在前一条大路上等你。”
“谢```谢小姐!”
就这样,我叫上兀在发呆的镜姐、阿撷,拉起低头沉思的湖姐 ,离开了又伏在地上的阿兰和这座不甚明亮的“明
”。
是,只,呆,一天吗?
我不去注意,生怕引起脑中回音阵阵。
不往后看,虽然感悟到临街窗口一脉目光如注,但,有些终须 离弃的。
清晨的小城,空气中清香流动,不见人影,空旷的有些玄虚了 。
昨晚就等如一场不经世的梦吧。
它,简直有些勾魂夺命般的艳丽,谁被陷入,很可能就长眠于 此,不再,不愿醒来。
幸好,我以心痛换来片刻清醒。
快走出小城时,又遇见了那个小女孩。
她一身白纱,堕马髻上一枚银簪摇摇欲坠,脸如傅粉,朱唇一 点,竟而显出女子的成熟风韵来。
是她,将我引入这座小城,如今,又是她,已无上魅力来阻我 离去吗?
“小妹妹,我们要走了。”
她捧袖,侧头看着我,若非身长与眼中未消的稚气,单这娴静 若月下空林的风韵,已可以佳人名之。
“走?走到哪里去?”
我无言。“梦幻空花”有所谓方向吗?
“为什么少了一位姐姐?”
我无言。“镜湖撷兰”如今是无可采撷了。
“‘化蝶’,你们不去看了吗?”
“‘化蝶’?那是什么?”
“是我们这里一个很重要的仪式哟。全城所有人都得参加,不 论是谁,不论事情有无。”
“可是,我们得走了。”我怦然心动。
“不会太久的啦。”
小女孩拉着我的手,飞跑起来。一丝不妥掠过我心头,但,最 终,我还是不忍拂逆这风情万种的小女孩。
多年以后,当衰老已无力走动之时,突然想起这一刻,顿时感 悟到,那雀跃欢笑的小小女子,根本就是我小城宿命
的一道门锁,轻轻地,就将我扣上了,并且,终身不得解除。
我们跑到城后一道小湖边,平生未遇的奇异景象便迎面扑来。
一城女子皆白纱轻拂,环绕湖边。
湖上搭木为棚,一名老妪却身着皂衣,闭目盘坐。
湖边火把亦排为环状,随风摇晃。
我看见,百十白纱女子之间,月章、寒姊、容姊、意姊,连得 那偶得一遇的柔弱女子流水亦伏地敛目,一派虔诚。
“这是?”
“在‘红粉山城’,凡有身患绝症之人,举城女子皆举火相送 ,为其净化,是为‘化蝶’。”
我身躯一震,环顾白纱若雪,焰尖独乐。凄艳已至绝处,连这 之中夹藏着的残酷也丝丝缕缕的渗入内心深处。
“难道,此地没有医者吗?”
“那个婆婆,不就是了?”
我向那老妪望去,可见到她脸上无数皱纹,闭目的样子让人感 觉到其生命已自这静坐中缓缓溜走,她在这湖上,是
漠对死亡,而作无声对话吗?
我凄然摇头,不愿再盯视那衰竭皮囊,但转目之间,却赫然见 到了阿兰。
她远离众人,倚在一棵树上,神情如痴如醉。
循她视线而去,只能见到寒姊伏身,即便百人同一的姿势,她 亦能让人有不同一般之感,似乎她寸寸凡体都雅致天
成。
回思昨夜欢宴,阿兰扶寒姊去向一边,明白过来,为何一向伴 我如绿枝的阿兰会泣求一留。
此时,丹夫人慢慢走来,凑到皂衣老妪面前轻声道得几语,将 她扶下棚来。
“唉,要开始了。”女孩叹息如耳语。
“哦,那会是谁?”我仍在出神,随意一问。
“她,早已来了。”
“在哪?”
小女孩拉了拉我的手,嫣然一笑,便袅袅挪挪的走去。
众人向两边散开,这幼龄女子便在初阳湖光中缓步而行,由丹 夫人抱上木棚。
她一绺头发散落,回头,笑意盈盈。
“举火!”
丹夫人将手一挥,最前十数人便将火把向木棚投去,可能其上 早浇有油,顷刻之间,便已红光燎天。
由寒姊开始,一城女子皆脱下身上白纱,依次投入火中。
湖面一片淡红,淬火白纱如蝶阵蛾群,在焚烧着的木棚边留连 优游。
女孩蹈火而舞,在痛苦,在恣意,在颤抖,在起伏。
肤雪云层,举城女子随着这奇幻的律动而导步摆摇。
女孩纵情蹑火之时,偏偏还朝着我,做了一个鬼脸,被硕大红 花时而遮没,隐约飘忽。
火在舞
纱在舞
人在舞
就连被染红的湖面,就连天边欲与火光赛艳的朝霞,就连这小 城,就连这片刻时间
都在舞
都在舞
都
在
舞
而我,几欲昏去。
“不!”
阿兰突然大叫一声,朝火棚扑去。
她恸哭着去拉那身已模糊的女孩,不一般的两个身影在火中互 相拉扯,不弃不休。
我已全然无法动弹一步,为这一生无法到达的舞境而失魂落魄 。
最后还是寒姊从容地靠近木棚,扯住一幅残纱,玉臂伸展之际 已将阿兰卷了出来。
“这,这太残酷了!”阿兰泣不成声。
“但对于那小妹妹而言,不是痛苦,而是幸福。”寒姊淡望火 光,阿兰几番欲挣扎而出,都被寒姊牢牢抱住。
火光纱阵都渐渐褪去,逐渐化为清烟一缕,在人间升腾。
奇迹般的,小女孩行迹不存,只有那枚银簪,落于湖面,竟也 不会沉没,只于湖面起伏。
所有人除我等寥寥数人以外,全伏地无声,那老妪却已似睡着 。
我心沉重的走到寒姊身边,阿兰抬头看我。
“小姐。”她满面俱湿。
残烟朝阳下,我沉思许久,叹了口气,如释重负般道:“阿兰 ,我,不走了。”
“真的?”
阿兰身体一震,似是难以相信,又似是狂喜,哭喊着向我扑来 。
由于她用力过猛,我们一起摔倒,且竟带倒了湖姐永不离手的 爱琴“尘缘”。
“尘缘”已断。
湖姐脸色灰暗地看着这阙残琴,朝我拜了一拜。
“小姐,既然你要留下,我们就走了。”
阿兰眼泪顿收,睁大双目。
“相信还能遇上有缘之人。但。”湖姐将“尘缘”捧上,递给 我,“漂泊之舞,就此绝矣。”
湖姐,镜姐,阿撷,她们相携,就此飘然而去,于明亮阳光之 中,离开小城,从此不复相见。
我惘然扶着阿兰,头脑一片空白。
这一天开始,我结束了漂泊卖艺的生涯。
这一天开始,我在不复举步中追逐无所不在的舞境。
“那么,我们回去吧。”
月章淡淡对我说道,脸上波澜不惊。
她当然仍是赤裸着身体,但那种近似自然的风情,却仿佛一生 从未着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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