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区 [关闭][返回]

当前位置:网易精华区>>讨论区精华>>人文艺术>>● 文学创作>>封存永藏>>文章待编>>遗风易景>>历史沉淀>>回顾九九>>四月作品>>《历史的孩子》——引子

主题:《历史的孩子》——引子
发信人: nclm()
整理人: yvonneh(2000-11-19 22:38:05), 站内信件
引 子
我的故事要涉及到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外公——何庄成。我是在中国宁夏出生的,
外婆把我带到三岁左右我就到了北京。所以,我对我的外公和外婆其实并不是很
了解。但也许由于我在北京度过了十分不愉快的童年,而使我留恋那个平静的小
城与我和善、亲切的外公、外婆。他们对我很好,其实那是一种许多长辈对待孩
子们的好,但在我看来就已经足以去称做深重。我记得小时候写作文,写我的外
公,我就写我给外公洗头——外公头顶有两道刀伤的沟,妈妈告诉我那是外公抗
日的时候在与日本兵搏斗的过程中被砍伤的。我把这称为“共产党员顽强的战斗
精神”;我还写外公领着我的手带我一起为家里的菜园除草,我把这描述为“共
产党员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后来长大了,我早已不再写这样的唱高调似的
文章,似乎也才渐渐体会我与外公及这一家人的息息相关的生命关系——其实这
本就是人世间最为伟大的感情,亲情。
我的外公是四川省一个农民家的孩子,曾听外公提起过他小的时候去给地主放牛
。地主家有一个小儿子,比我外公大一岁,农闲的时候,外公就给这个小东家做
学堂里的陪读。小东家去上学,路上走累了,我外公就背着他走山路,小东家嫌
我外公走得慢,说我外公一身骨头硌的他疼,回家后,东家老爷就用藤条抽打我
外公。据说,那种藤条是用河水浸泡过的,沾了水的藤条抽打在外公的身上留下
一道道的血印,白天里做农活又累又忙,觉不出什么,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那些
血印就都肿成了一片,我外公只能扒在床上睡觉。那时侯,我外公家里很穷,外
公有两个弟弟,每天只能吃到些野菜粥,家里一亩半的坡地是给地主租种的外公
的,到了年底就全部把粮食交出去了。父亲在村外做工,全家人就靠我外公养活
着。所以他就忍受着东家的虐待,一天又一天。我外公是个非常好学的人,小东
家出去玩,外公就帮他作功课,他就这样学到了很多知识。后来外公参加了革命
,入了党,然后随军长征。他做过陆兵、骑兵、特种兵,喂过战马也当过将军。

我的外婆出生在黄河沿岸的一个贫农家里,外婆一生下来就被卖做了童养媳。她
十五岁逃婚参加革命,就在军队里,她遇到了我外公。也许每一个年代的婚姻都
有属于那个年代所特有的历史根源,或者正是这样的历史性的婚姻才带给了每一
个家庭不同的悲喜与挚爱,才带给了社会许多的不平凡的旧事。
我外婆和外公是在新疆结婚的,那时候中国已经解放了,我外公接受中共党中央
的命令,到新疆建设农林,他们的家就在新疆古老而又神秘的沙原的边际,我母
亲就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后来他们又有了我的三个姨、两个舅舅还有我的小姨
。我外婆抚养七个孩子,说是因为他们重男轻女吧,似乎又不全是,因为我外公
这人对别人都很好。比如我们家,我外公就是对我妈妈最好。而且,以后我外婆
的七个孙辈都是女孩子,我外婆一样对我们很好并把我们一一抚养大。这就是老
人,这也许就叫做亲恩。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我外婆把我带到我三岁后我和我
爷爷一家到了北京,我爷爷姓叶,我离开了外婆就到了叶家。以后所有的我的故
事都与我这一次的搬家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所以由此我讲到了我的爷爷及这一
家人。
那是十九世纪初的时候,有一个十一岁的绍兴女孩子,孤身一人流落到了上海滩
。她是被母亲赶出家门的,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她占了家里的一份
捐税钱。除了如花似锦的脸旁,她的母亲没有给她什么。刚到上海滩不久,她就
被一家戏院的老板娘看中了拉进戏班子学戏。小姑娘学东西特别快,又肯吃苦,
戏班子里打杂的活计她都拼命去干。每天清晨别人都还没起床,她就挑着两桶井
水到火房里做开水。其实那做开水的壶只要两桶水就够了,可是连胳膊都只有扁
担那么细一点点的她只能分两次,一次挑两个半桶的水。老板娘见她聪明又勤快
,就在戏少的时候教她些织发网的姑娘活儿,想以后把这个女孩子留在身边。可
是好景并不长,小姑娘长得细嫩俊秀,到老板娘房里去的多了,自然被老板惦记
了些什么.....就在那个夹杂着潮湿与寒气的深秋,小姑娘被老板娘送出了戏院。
好在她学了一手麻利的织发网的活儿,只在街上流浪了一夜,第二天就在一家纱
厂找到了一份作徒工的工作。纱厂里都是些和她年龄相仿的穷孩子们,男孩子做
送纱织的活儿,女孩子们每天十几个小时就站机器旁边纺纱。开始的时候,小姑
娘做得挺顺利的,还被老板加了“月规钱”。人说:“自古烟花多磨难”,小姑
娘离开了戏院就被纱厂老板相中了作小老婆。小姑娘听姊妹们提起这件事就连夜
收拾了东西逃出了纱厂。但那毕竟是有钱人的天下,后来,她还是被老板抓回去
遭了一顿毒打。待她的伤好了,就被老板娶进了门——纱厂老板姓叶,我爷爷就
是叶家这个小姨太的儿子,她就是我的太奶奶。我太奶奶住在叶家的小跨院里,
纱厂老板的二少爷比我太奶奶大两岁,我太奶奶是被他侮辱了生下我爷爷的。我
太奶奶每天除了喂养我爷爷外还要给叶家大少爷的女儿做奶妈,我爷爷就和这个
小侄女一起长大的。大约是我爷爷十几岁的时候吧,我太奶奶得了肺痨,人还没
咽气就被叶家活埋了。我爷爷于是领着与他同岁的侄女(我的大姑妈)一起离开
叶家去了绍兴。据说:我大姑妈当年也是为了逃婚才和我爷爷一起出走的。在绍
兴,我爷爷开了家纺纱厂,每有盈余,颇费周折,但可生活。后来我爷爷在战乱
中和我大姑妈失散了,也就参加了革命。但他仍以经营谋生,他在延安做军工厂
。也许因为我爷爷看尽了封建制度统治的残酷,所以他相信共产党,也相信革命
,他从小红军做到了老革命。
我爷爷奶奶和我外公外婆不同,我外公外婆都是贫农出身,而我爷爷奶奶则不是
。我奶奶是商人的女儿,其实我奶奶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就因为她小时候我太姥
姥天天打麻将,顾不得管她,所以她没机会读太多书。不过,我奶奶在那个年代
的时候就算是有文化的人了。我奶奶很要强,她总想能做最好的,她想留洋读书
,就象那时其他许多商人的孩子一样,但她没有机会,所以她和我太姥姥始终挺
不和的。我奶奶是湖南人,人说“湘女多情”,可我奶奶这人看起来,甚至做许
多事的时候都让人感到冷漠或不通人情,不过其实在某些极其微小的事情上我们
都本是可以从她身上领会到许多真情和人生之百味的。我爷爷奶奶在延安结的婚
,那时我奶奶也参加了革命,她是个文艺兵,据说是能歌擅舞的。我奶奶在延安
生了三个孩子——我姑妈,我大伯,我父亲。我奶奶在生我大伯的时候由于当时
医疗条件差,用药不当而双耳失聪。那以后我奶奶就不再做文艺兵了,再后来这
件事就影响到了我父母的婚姻,因为我母亲嫁给我父亲的时候也是在做文艺工作
的,所以我奶奶不喜欢我母亲,就因为她是个特别要强的女人。我父亲刚生下来
不到一百天,胡宗南开始进攻延安,这样我父亲就被寄养在延安的老乡家里。在
转移过程中,我大伯夭折,所以又有了我叔叔。我父亲乳名叫“引儿”,是因为
他的养父母希望他能为这一家人带来福气和希望。果然,这一家在来年就有了一
个儿子,于是起名叫“喜儿”,再后来的一个儿子叫“双喜”……我父亲就是个
能给生活带来希望的人,凡是在他周围生活过的人都从他身上点点滴滴的同他一
起感受着生活的乐趣与苦趣。而我父亲的一生都在与他富有时代性的命运做着反
抗与挣扎,他反抗强悍、反抗贫穷、反抗落后、反抗沉沦、他反抗命运中无数沉
重的现实……而他的这种精神却是来自我的奶奶。我父亲在我生命中就如守护神
一样,陪伴我走在一段又一段的人生路上。
反抗是我父亲有生学习的第一种行为,那是他八岁那年的事。那年夏天,我爷爷
受命于中共党中央,在北京做总工会的工作,全家迁入北京。到京后,我爷爷奶
奶决定重回延安寻找我父亲。那时,我奶奶变卖了她所有值钱的物品,和我爷爷
一起回到了延安。我奶奶是骑毛驴走过那段路的,延安的路在他们看来似乎依就
是那般的熟悉,而不同的是,我奶奶已然已是位典型的官家太太的模样。在中国
,也许是许多的处于那情那景的人们都会在某种特定的历史背景下有着这样突然
却又正常的变化,或者是变故。就这样,我奶奶提着步子,走进了那个农家的小
院。小院里,引儿的养父坐在窑洞前,正在捆扎刚晾好的动物的毛皮准备储备起
来待秋天的时候卖掉;引儿的养母用簸箕筛着玉米粒,扬起的种皮在阳光下闪着
点点彩虹似的光;引儿赤裸着身子围着夏日里疲惫的老磨盘跑着,喜儿在他身后
追逐,引儿停在磨柄旁,将手中折成三角形的香烟纸放到喜儿手中,喜儿才笑了

“引儿,不给!”
我奶奶一眼便认出了我父亲,她一把扯住了跑着闹着的儿子,引儿从喜儿手中夺
回了纸三角。我奶奶把他搂在怀里,她的泪水顺着我父亲黑瘦直挺的脊梁淌了下
去。于是,在这夏日的黄土地里,我奶奶这位城里来的美丽的女人打破了人们在
那战斗的岁月里充满了生机的平静的生活……
后来,直到我七、八岁的时候,也一样玩耍着那种香烟纸折的三角,似乎也是在
走着每一代人的童年。
我父亲从此来到了北京,住进了中南海里漂亮的中式建筑。在那里,我父亲吃到
的第一顿饭是饺子——薄皮,大馅,咬一口流着油……这就是我父亲几十年里最
爱吃的东西。
我母亲的故事较我父亲而言,却又是极其不同的。
我外公属于那种很随和的平易近人的人;我外婆没文化,一直是家庭妇女,所以
爱唠叨,但人挺好的,基本上属于那种典型的中国母亲的类型吧,一生养儿育女
、伺候丈夫,没有什么奢求。我母亲就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那时他们住在新疆
,她四岁进苏联人的保育院,然后上小学、读初中;直到她十五岁,我外公离开
新疆她才脱离了住校生涯。我母亲小的时候,我外公家里有警卫战士,有很多人
伺候她,所以,她可以算是那时没有吃过什么苦吧。即使是在那时最困难的日子
里,她还都能穿着皮鞋,吃上五分钱一杯的葡萄干……她喜欢唱歌、跳舞,我外
公就让她去,我外公也喜欢,我外公很疼她,据说后来文革开始了,我的几个姨
都参军去了,我外公舍不得我母亲去,她就和我俩个舅舅一起下乡插队。虽说插
队也很苦吧,但那毕竟是那年那月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到的。结果后来我外公就又
把我母亲弄进工厂学徒去了。我母亲就在那里认识了我父亲——这也应该叫做时
代的结合吧?就如,一个男拖拉机手,认识了一个女拖拉机手,俩人在共同的革
命战线上齐头并进,最后一起开着拖拉机“走在人生大道上”……
我母亲认识我父亲的时候,正是我爷爷被发配宁夏的日子。我外公那时正在宁夏做
农林建设。我父亲在我母亲所在的工厂做电工师傅,我母亲就跟他学徒。其实,
我父亲当年是考上了大学的,只是因为那时我爷爷成份不好,所以没有入学,才
做起了电工。而我叔叔就不同了,我叔叔上学的时候还早一些,刚赶上最后一批
高考,他考上了清华大学,现在就在那里做教授。我母亲更悲惨一点,因为她年
龄较我父亲要小得多,她比我父亲小八岁,她属于初中毕业的老三届的学生、我
父亲是高中毕业的老三届。
我就是一个典型的老三届的孩子。其实,我的这个故事就是一个关于我们这两代
人的故事,既有着某种典型的意义,又是某种历史的映射。一个时代,其实正是
一种历史的延伸,时代的进步有时往往却不标志着人类思维方式的进步,只是偶
尔历史会告诉我们一种生命的轮回……
我父亲家秭妹三个,我父亲到北京后就和我姑妈还有我叔叔在一所干部子弟学校
读小学。没过多久我爷爷因工作需要迁居天津,我父亲也随之到天津,又和我叔
叔同在另一所干部子弟学校读书。我父亲高一的时侯,他们一家人又回了北京。
大约是我父亲刚读完高中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爷爷安排他到东北的一
家工厂里学习无线电。一年后,他来到了青海省西宁市的郊区,在那里为老乡们
架电线,也就是做“光明的史者”。我父亲在青海待了三年后,随着我爷爷工作
的调动就到了宁夏……他的生活从幼年的时候就注定这样的漂泊着,直到现在。

我父母刚认识的时候,我父亲常到我母亲家里陪我外公外婆聊天。我父亲人特别
实在,所以我外婆一家都特别喜欢他。后来,他也是用了我爷爷和当时军代表的
关系,先后把我母亲以及我的姨、舅们都从插队、参军的地区调进了城。所以,
在他成为模范女婿的同时,我爷爷奶奶就开始觉得我母亲欠着他们的恩,由其我
奶奶,总把这种人情看得特别重,挂在嘴边,就好象我母亲是卖到他们家来了一
样,凡事都会捎上这件事说。毕竟我母亲家也是当时有头有脸的人家呵,所以我
母亲生气,可是又说不出什么。于是,她就忍气吞声的在我父亲家生活到现在。

我父亲和我外公特别好,我外公在农场的时候,经常叫厨师们烧上一大盆的红烧
肉,自己端着去找我父亲下棋。有时候忙了,他也请人烧好了亲自送去给我父亲
吃。文革的时候,我父亲因为拒绝跳样板戏而被关押了四十九天,我母亲就偷着
拿我外公的中华烟给他抽,我外公其实知道,但也不说,他就这样护着我父亲。

后来他们结婚了,就有了我,我是在银川出生的。本来我爷爷和我外公刚到宁夏
的时候,是在固原地区,那是中国最穷的几个地区之一。至于穷到什么程度,就
是说:那里谁家的姑娘出嫁,能够有一轿子水作嫁装就非常了不起了。他们都是
党中央照顾政策而调到银川的。我出生的时候,我母亲难产,我是横躺在我母亲
肚子里的。那一天,那家医院里出生的都是男孩,若不是当时我们家和地方上下
关系特别密切,我父亲请来几位主任医生为我接生,也就没有我这个很“特别”
的女孩了。我生下来以后,我父亲是极其高兴的,他一路回家,一路就通知所有
的朋友。我母亲到也还不错,在医生们家里东吃一顿,西吃一顿,养得很好。我
想:就是他们那个年月里,尽管大家日子过的都很清贫但人与人之间那种纯稚的
感情却丝毫没有褪色。所以人们都常常怀念那些老故事,说起来,就可以看到人
们脸上的一种充满了感动并淡淡的忧伤的神色……
我父亲最常提起的事就是:我母亲怀孕的时候,总不知有谁钓了鱼就放到我家厨
房的大盆里,有时就干脆烧好了放在锅里面;那时候一户人家一个月只供应二两
香油,我母亲生我以前想吃点儿香油润润肠胃,邻居知道了,就用二两那么大的
酒杯盛了来送给我母亲吃……所以我生下来的时候挺胖的,有七斤八两重。
那会儿,我太姥姥(我奶奶的母亲)还活着,我就是被她从医院抱回叶家的。不
过,我对叶家在宁夏时候的事是一无所知的。因为,我刚三个月时,我父亲就在
银川分到了房子,我就和他们在一起。那时候,我母亲每天上班,就把我放在家
里的大床上,我父亲的办公室的窗户刚好对着我家的那扇窗户,他一歪头就能够
看见我。而且,我的几个姨舅们当时年纪也小,家里就我这么一个孩子,大家都
挣着过来照看我。银川地方很小,从我外婆家徒步到我们家也只不过十分钟的路
程。据说,我刚四个月时,就能够自己从床边的被子上爬过去,我父母担心我摔
下来,就把我送到了我外婆家。
我外婆家的人始终都是很善待我的。我住在父母家时,我的几个姨一放下手里的
活就是过来照看我,听母亲讲:有一次我拉肚子,我四姨一过来我就拉了她一身
的稀屎,我四姨那时只有十几岁,一时慌了手脚,一手臂夹着我,一手端着个小
水盆,弄了一身的黄屎汤,就只好坐在床边和我一起哭。我父亲看见后赶回家,
四姨已经把我的裤子用剪刀剪开了。四姨哭着闹着说那以后再也不带我了,但后
来一样和我母亲姊妹几个把我抚养大。
我到了外婆家后,何家更是热闹了起来,我外公外婆都去世后,有时候我坐下来
想,似乎从一家人带着我学走路的时候都是依稀可见的。然而,不知为什么,我
的回忆到这里却总是间断的,任凭我如何整理,都无法将那些在岁月中而未曾在
记忆中流失的往事连接起来……

--
如果您需要了解什么菜肴的做法,欢迎访问“您吃了吗?” http://cooking.163.net
如果我们的网站上暂时没有您需要的菜肴,可以在我们的留言板中点菜:
http://cooking.163.net/join/join.htm
我们会尽快添加的。

※ 来源:.月光软件站 http://www.moon-soft.com.[FROM: 202.94.2.131]

[关闭][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