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ophi()
整理人: yvonneh(2000-11-19 22:18:5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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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平面上微微露出了一线浅蓝色，黎明到来了。对于吉米来说，一天结束了。等
到酒吧里所有的客人都走后，再把一两个喝得烂醉如泥的水手仍出门去，就该好
好睡一觉了。
母亲还在不知疲倦的打扫，地上什么都有：空皮包，硬币，啃剩的骨头，酒，杯
子，鞋，十字架，等等，都要分好类，大多数仍掉，少数卖掉或等失主认领（事
实上，根本没有失主来领过）。
母亲脾气暴躁，吉米常挨打，但他深爱着母亲，因为别人都有父母亲，而他，只
有母亲，尽管她只是一个小酒吧的老板娘，不能象许多人那样夸耀。酒客们常常
开一些粗俗的玩笑，母亲总是很巧妙的把话题引到一边去，要是酒客很固执，母
亲就当着大家的面把他骂的狗血喷头。每当这时，酒客们都哄堂大笑，而挨骂的
人也笑着，但从没有人敢真正捣乱。
吉米深爱着母亲，哦，她笑的时候多美啊，一双又厉害又漂亮的眼睛，小巧的鼻
子，有些向外翘的嘴唇，让人又爱又怕。一头乌黑的长发中夹杂着一些银丝，用
一个很精致的发卡夹着。身材小巧，皮肤晒成了棕色，但很光滑。只是手，由于
常年劳累，红红的，有些粗糙，打起人来是很有力的，但是，抚摩自己的时候也
是很柔软的。
象所有在海边长大的人一样，吉米也渴望成为一名水手，要是拥有一艘自己的船
，就可以做船长了。船长！天哪，船长是多么了不起的人啊！吉米在海边见过许
多船长，酒店里也接待过一些船长。他们总是很威风的走进来，优雅的向母亲鞠
个躬，然后大声喝骂水手们。看到水手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吉米总忍不住大笑起
来，然后很伶俐的跑去收钱。这时水手们总是老老实实的。哦，要是有一艘船，
要是能当上船长······
吉米有一艘船（要是他那条从海边拣的七零八碎的小划子也算船的话），他常划
它到浅海去钓石斑鱼。这是一种很值钱的鱼，别人只有在深海才能捞着，但吉米
的鱼杆总很少落空。抓到后卖给鱼行，能得一点钱补贴家用。
但母亲从不知道吉米有一条船，因为吉米总是说拣螃蟹卖的。不知为什么，母亲
不许吉米下海。一直到吉米十七时，有一次山姆大叔说漏了嘴："让这孩子跟我吧
，他是个多出色的小水手啊。"
结果母亲狠狠打了吉米一顿。可打着打着，越来越轻，最后抱着吉米痛哭起来。
吉米也哭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哭，肯定不是为了屁股上红红的掌印，大概是为了
母亲吧，因为吉米从没见过母亲哭过。
哦，上帝啊，谁会想到母亲的哭这么让人伤心呢？"妈妈，我发誓，再也不去钓石
斑鱼了。"-----也许有海鳗吧。
母亲紧紧抱着吉米，眼泪鼻涕流到吉米肩上。她安静下来，问道："孩子，你真的
很想当一个水手吗？"
那是吉米多年的梦想，他知道自己会多么出色，但他再也不想让母亲那么伤心了
，永远不！
但母亲的目光中有那么多的信任和爱，他终于低下了头。
结果吉米上了山姆大叔的船，当了一名水手。每次出海都要一个多月，那么多危
险和考验，吉米都克服了。当他们满载而归的时候，吉米在岸边迎接的人群中发
现了母亲焦急的身影。
啊，母亲老了，眼角出现了细细的皱纹，白发也多了起来。她紧紧抱着吉米，几
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不得不挣脱她的手，忙着应付周围心急如焚的鱼贩子。自
从有了吉米，山姆的买卖总是最好的。
每次回来，吉米总是尽量多帮母亲干一些活。他常在海上，酒店里只有母亲一个
人，活儿大大多了起来。当他劝母亲雇个伙计时，母亲总是执意不肯，宁肯受累
。
身后传来轻轻的鼾声。吉米回过头，发现母亲枕着抹布睡着了。
"她太累了。"吉米过去轻轻抱起母亲。她纤巧的身体在吉米宽阔厚实的胸膛前显
得更瘦小了。头发也几乎全白了，脸上那么多皱纹，手上也有许多地方开裂了。
母亲惊醒了，发现自己在儿子的怀中睡着了，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不小心就··
····让我收拾完······"
"行了，妈妈，"吉米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您去睡吧，这些我就够了。"
看着母亲沉沉睡去，吉米轻轻擦掉她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珠，给她细心盖上一条新
毛毯----那是不久前那条令他忍无可忍仍掉的旧毛毯的替代品。他轻轻吻了母亲
一下，心中默默的说道："我爱您，妈妈，永远爱您······"
又要出海了，母亲照例把儿子送到船上，紧紧握着他的手，说道："你去吧，好好
干吧！"他在她眼中读到了相反的话："啊，别走，别走······"
吉米从没象今天这样渴望同母亲在一起，可他没有留下的理由。一次，只要再出
海一次，他偷偷攒的钱就够给母亲买一枚漂亮的戒指了。别的母亲都有，他的母
亲更该有。
"我会很快回来的，别担心，妈妈。"
船遇到了暴风雨，右舷被暴怒的海浪打了一个大洞，海水把锅炉熄灭了。伸手不
见五指，只有闪电不时把天空撕开血红的伤口。船被狂乱的风和海浪甩来甩去。
山姆被一个大浪打得不知去向。当船被一个巨浪扔到几十米高落下后，它立刻散
架了。
吉米是个游泳能手。可当他从水中浮起来时，一块碎船板从后面飞过来，撞断了
他的左臂。他痛得大叫一声，立刻喝了一口又冷又涩的海水，同时一个大浪从他
头上盖下，把他吞没在深渊中。
"就这么完了吗？"吉米想，努力睁大眼睛，但什么也看不见。他觉得懒洋洋的。
哦，多么令人迷醉的黑暗啊······幽深······静谧······他
觉得自己正在向天空飞，头顶隐约有星光闪动······对呀，要是给妈妈的
戒指上嵌一颗星星，那该多美啊······他似乎看见了母亲戴着星星戒指的
样子······可是她为什么不高兴呢？唉呦，妈妈，求你了，别哭了···
···
妈妈！！！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立刻觉得海水不断从口鼻灌入肚中，肺几乎要爆裂了。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他觉得手指触到什么东西，立刻一把死死抓住，然后晕了过去······
······
码头上出奇的安静。出海的几十艘船只回来三艘，只有六个人活着回来，其余的
人都被大海吞没了。
"真是一场大灾难啊，"丽莎大妈对吉米说，"那天晚上，我们吓坏了，我和你妈妈
一起跪下祈祷，我听见她说：'全能的上帝啊，我求你挽救我儿子的生命。你有无
数的儿子，我却只有一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人爱你，但只有他一个人爱我。求你
不要带走他。如果可以，请带走我吧，我愿用我的生命换取他的。'就这么几句话
，她反反复复边哭边说了一晚上。忽然她笑道：'上帝允许了！'就倒在地上死了
。可怜的女人心脏病犯了。不过，"她有些敬畏的看着吉米，"你倒真回来了。"
吉米漠然的望着小酒吧，世界忽然暗淡下来。真的吗？真的吗？
公正人走进来。
"我对您的遭遇深表同情，令尊生前立下遗嘱，将历年积蓄总计一万两千块钱造成
一艘船由您继承。您的母亲真的十分爱您啊！"
只有他一个人了，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生活在这世界上了。他最爱的人，最爱他
的人，死了。
一个巨大的身影在门口出现。吉米平静的望着这个陌生人。陌生人手中拿着一枚
戒指，也望着他。
"她死了。"吉米说。
陌生人低下了头，魁梧的身躯颤抖起来。
"这是她应得的。"戒指划过一条弧线，落在海面上，立刻消失了。
"你真的决定了？"
"是的，父亲。"
"那么，去吧，圣克里斯朵夫，去做你应做的事。"
他们庄严的告别。两条船呈V字型驶开，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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