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eman()
整理人: yvonneh(2000-11-19 21:47:2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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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爱情 (校对后)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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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骂完爱情小说制造商,又谈起自己的爱情,这是一个挑战。
让我说些不同于那些商人的地方。
我所经历过的爱情,只有一次,它让我“苍老不堪”(不知道有没有科学依据
反正我那些充满焦虑的年头,头发白了不少,不知道是想她想的还是给她气
的)。所以当我看到“让岁月白发苍苍去吧”这个标题时便颇有些特别的感触。
回忆总是夸张的。她当时浅浅的一个笑容,现在在我的回忆里充满了神秘的
色彩。按照后现代主义法则,我已经不需要完整的的叙事了。我的读者是上帝,
他毫无激情地看我活了这么年,既无称赞,也不表示厌倦,继续用他苍白小
脸上黯淡的眼睛时不时观看着。于是我断定,他看到了一切,但他什么都没
看懂。幸好上帝是懂英语的,虽然英语是他的第二外语(然而也许是德语?),
他最早懂的是拉丁语么? 然而估计他的智商超过123,况且听我这个外国人讲英
语,虽然彼此都不舒服,总算语速比较慢, 应该还能听懂。大家的英文应该没
上帝好。所以我这儿大概呈现给非上帝的大家的只好是汉译名著了。
她那天让我说“我爱你”,当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部爱情小说中的文学形象,
这个人可以滥用一切字眼,对于爱字却决不肯随便出口;当时我的脑海里又浮
现出一部美国电影中的男主角形象,这个人也有同样的毛病,到自己不幸先死
掉了,才想起来还没说那个爱字,于是追悔莫及;名噪一事的大化西游里面再
次出现类似语境,这一语境重复出现可知其中必有奥妙,于是当时这种综合作
用左右了尚且羞涩于言的我。她问我,你爱我么? 我稍微停顿了一下,“是的。 ”
我说。严格按照现代汉语语法,“是的”的外面不应该加双引号,因为当时的
谈话必然不是这样进行的,然而我也正怀疑为什么历史书或者很多别人的小说
里面,为什么煞有介事地都加上引号___我不相信任何的他们可以连原话都记忆
得准确无误,但是我在这里还是要加上引号,因为我需要从我的长句子中把意
思大致于当时相同的话写下来,以便利上帝之外的读者。
当时我们俩骑车走,好象下雨了,好象又停了,好象我们又推车走。为什么和
何时起发生这一谈话我已经纪不得了,然而当时两个人显然彼此都已经有了类
似老夫老妻的感受。说出来这个问题彼此一点也不吃惊,然而两个人却又都有
类似五十年代人的害羞,嘴皮子上难以突破。毕竟这个时候才可以看出女性是
更大胆更强的人类,还是她先说了。后来我支支吾吾在她的威逼利诱下总算小
声说出了那三个字。她对我说: “加上我的名字”。我说别学日本电影里面的。
她说就要说。我就说了。加上她的名字,完整小声小心地说了一遍。后来想大
声说,想在大街上喊的时候,她已经不理我了。
我和她总是有距离。我从离开她的那一分钟起开始想她。我在见她之前,总是
反复忖思,自己想要说什么话。可是到见到她时又会全忘掉。我们见面的机会
不多,我真想深刻有力的说明一切我所想说的。
我对她象对待自己一样的真实。现在想想其实只有一半,因为她不要。我问过
她,我对你象对我自己一样的真实,可以么,她说去你的,我只要你对我好就
好了。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是说话一说就一天,中午也不吃饭,晚上很晚回去,
说得太多所以常常会没有话。她总是耐心的,而我总是最先受不了沉默。我不
是善于叙事,尤其是转叙,所以一切在我眼中看来有趣的东西一旦从我的口中
出来,立刻就显得淡而寡味。然而她还是那样似乎认真的听着,现在想起我那
些枯燥的叙述,我还为她感到难过。女人一定是善于叙事的动物,至少她是,
她的天才是伟大的,她说话不多--相对我而言,然而说起来每一个细节都光芒
四射,可谓信口说来,便有情味。除了她,还有谁能让我这么用心倾听,这辈
子? 我的文章那时候写得一定很好,我写给她的很多信笺她都可以背下来,回
头来考证我,我已经忘了。于是她生气地斥责我不用心,而我真是只好诚惶诚
恐地陪罪。可是我真的忘了。自己写的东西,自己哪里记得住呢?
不用提醒我另一个后现代的叙事大师诞生了。然而先让我说说写她的理由,她
是伟大的,我是渺小的,她沉沦时,我毁灭了。我是一段烧过的朽木,要用这
些时光的炭层给她画一副铅笔像来。
March 13, 早上 3:33 1999 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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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她,我是一个真理的传教士。在通信的期间,我给她写了二十万字的散文。
然而我一定没有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肉麻。那时的我追求的是表里如一的境界。
历史书上讲到过墨索里尼的一段话: 我们也要要求日光下的地盘。我大受感动,
墨索里尼黑暗丑恶的本质被我置之度外,只有那些字面上的印象是令我深有感
动的。我想象着一片阳光的海洋。一切细菌荡然无寸。漂白透明的阳光的海。大
概仿佛是梵高笔下阳光照耀的普罗斯旺吧。现在大家都喜欢梵高了,但我喜欢梵
高原来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他的线条和色块以及传记都不能让我觉得他是一笔一
画都充满神韵的艺术大师,他的运笔必然是拙劣生涩的,是断续的不连续流。他
是一个用自己的拙劣顽强地和感觉中的世界作斗争的人。
如果回到五年之前,我会把上面的文字写下来寄给它。谁读过这么怪异的二十万
字的情书呢? 于是我不能不为她感到骄傲。
我曾经着魔似的崇拜过她,上初中时就是,我老是想着她的名字。常常不自觉地
在笔下写出。然而自然谁都看不到这些,连她也不知道。记得她写信说要分手的
那个时候,我把她的名字在纸上写了上百遍寄给她。有一次写信,写着写着,泪
流了满纸,后来想想真令我大为感动。可惜没留到信纸上,想起她给我的信有时
候也是泪痕斑斑,我的眼睛已经干了,然而我还是点了两滴水在信纸上,可谓是
移花接木了,然而总算不是假的,我悻悻地想。
“我想抓住你的手”,我在一封信里面无比真诚地说道。现在想想,我还想紧紧
地拥抱她吧。我们的最初拥抱是在一个河边的高岗上,背后一处半米高的砖墙,
再后面是阳光下发亮的玉米地,我们拿些书或者纸张,并排坐在土岗上。说着说
着就停下来了,我装着要换个姿势,离她坐得近些。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她
的头发上飘来淡淡的香味,忍不住就想凑近了闻。然而就简单地拥抱了一下。我
感受到了她的脉搏,感觉到哪里在扑腾扑腾地跳。河面很宽,我到那里好象已经
了方向,夕阳从南边金色撒下来了金色的阳光。对岸有些人在用井抽取河沙。他
们开始是没有什么话。然而他们终于没有让这一时刻完美,我离她很近地坐着,
闻着她头发的香气。对面的人忽然说话了,“看那个男的老想占便宜”,他们大
概想不到那声音会传这么远。我发窘地把手从她的肩膀上移开。她却固执地把它
重新拉回去。我几乎不出声对她说,“我们走吧。”她提高了声音:“为什么?”
“这儿有人,”我已经感觉矮了她一头。“就要他们看见!”她固执地说。
后来这片高岗成了我一再重游的地方。她告诉说,“我嫁给王好么?”我说,“ 不
好”。她笑了下,一会又说,“就是王**吧。”我说,我给你找个更好的人吧。 她
眼睛一亮,“好啊,谁啊?”“你眼前的人”,我严肃认真地说。那时我还没有 说
起过爱这个字。后来我在自己的信里面无比诚恳的说,我们不结婚也是没有关系 的,
只要我们作一辈子的邻居,象姐弟一样的生活,我也甘心了。
我最后一次来这片高岗,是在毕业之后,出国之前,还有阳光下面流走的金色河 流。
我一个人坐在烈日底下,试图写一些仿佛是诗歌的东西。
“知道么
我还记得那时金色的流波
我们看着太阳渡过河流时
留下的满河星星
我们也曾留下我们的眼神
在这里了
虽然已无法寻觅”
“这一片
我们曾经伫足的土地
这片高岗
阳光下平飞西逝的大白鸟
和对岸窈绿的树木和田野
一两声未曾听过的鸟鸣
这里真好
我们寄托过爱与泪的地方”
“我又来到了这河边
孩子
我和你曾一起面对过的河边
我开始审视
自己曾审视过的那棵树
我看到了一只很小很小的奇怪的蝉
有着灰斑的翅膀和眼睛
它沉睡般
一动不动
待我要拿小枝去拂它的一瞬间
在我一转眼的片刻
却忽然逃了
只把愕然留给了我
象一场梦
象一个幻觉
象忽然不见了的你”
March 13 11:16AM 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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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也许会有些人,在你面对和接近甚至想到他们时都会感觉到圣洁无比。
她是对我来说正是这样的一个。
“人之初,性本恶。”恶之首,其为淫?
古人的宝训,放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真是充满了讽刺。她工作在一个
小县城里面,中师毕业,工资菲薄,辛苦不堪。她的一天是这样的,很早的起
来,吃点饭,提前10分钟到办公室,打水扫地,让自己的地方干干净净的。然
后她会一丝不苟地工作,虽然她并不喜欢那工作,所谓一丝不苟就是别人都马
马虎虎混过去,她还非要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自己那一月200块钱(这是九十年代)。
通常象她那么勤快都会被人认为是有所图谋。可是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想简
单却无愧地活着。她对任何势利小人都不屑一顾。只是看人好不好,任何外在
的东西都是她所忽略的。她对那些因为钱包和纱帽而膨胀起来的人只是觉得好
笑,然而一旦那些人的有些真正品质偶然的表现出来,她又会毫无保留地称赞。
她朋友不多,只两三个,每一个却都很诚挚的对待。我们通信以来的大部分时
期,我是被她称作朋友的。
她尽心尽力的工作,为人却落落寡合。我和她的关系是秘密的。几乎没什么人
知道,因为她不愿意。所以我有时候见到一些旧日的同学,便有机会有意无意
地听到关于她的闲话。一提到她,别人带了种敬而远之的神气,“那个女孩太
傲气了。”
然而小的地方是鲜有秘密可言的,何况对于美丽的她。于是我给她的信便常常
给她带来不少暗地里的议论,然而说是暗地里,她定然也是略有所闻的。何况
她又是那么敏感的人类...“我受不了那些盯着我看的眼睛”,于是她终于丢掉
了她在银行的工作。当时给我写信说是嫌工作太累不想干了。然而到后来要分
开,我进入死磨硬缠阶段的时候。她忽然说: 你还想让我为你失掉第二份工作么 ?
我愕然。遂停止。
她的第二份工作没有第一份好,然而也是稍有点小权的老爸给找的。中国的小县
城大底是充斥了学业未竞,无路可投的青年的。 一份工作还依然常常意味着一
个铁饭碗。权势和利益之影响之大自然是BBS上面闲得无聊的渴望些风花雪月刺
激摇滚眼泪奇迹悲欢哪怕是憎恨以至任何怪异的事情的大学生们所难以想象的。
做父母的利用职权之便,为自己的孩子找个饭碗,其用心大略也是可悯的吧。自
己吃香的喝辣的,孩子也得想方设法有个活路啊。庄子里面有句话,意思是贪污
也没有什么可鄙视的。这句话曾令年少张狂嫉恶如仇的我困惑了很久,现在算是
明白了那些小吏的心情。人要是没有活到那个份上,任何居高临下的蔑视都是肤
浅的。在生存线上的略施小计的小吏,与贪图享受,从希望工程或者是抗洪救灾
款项上揩油的大贼是不可以同日而语的。虽然也许前者可能挤兑掉你自己的名额 ,
而让你咬牙切齿的痛恨,而后者对你则可能会无关痛痒。
然而她没有任何的愧色,她自己又拯救不了这个世界。而她对自己不喜欢的工作
却做得比任何人都更认真。我想她是比任何人都应该有分工作的人。
人言可畏。在一个闭塞得几乎大部分人都互相认识的小县城更是如此。她最害怕 的
是那种众目睽睽的感觉。而我则更欣赏,“日光下的地盘”,正崇尚着坦白于天 下,
无任何不可告人之事的光明。终于有一次我给她的一封信,因为找不到空白信封 ,
懒得往8号楼商场再跑一次,只好拿一个印有清华大学字样的信封寄了过去。事后 她对
我大发脾气,再美丽的女子一但盛怒可真是了不得的,陪罪检讨了多少次,心里 还
是战战兢兢的。以后我再也没给她用过那些信封。有时候寄个快件挂号信什么的 ,
清华邮电局一定要我写上寄信人的姓名地址。我就写上个北京海淀区远大路**号 什
么的,那办事员常便会满腹狐疑地看我一眼。我则挺其胸膛,一副不屑的样子:“ 哼,
有什么好看的?!你管得着么?!”这里又有一个习惯性的夸张,事实上当时的我正 是
心跳加速,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唉,柜台后的眼睛,大概对从小因为买两块糖 而遭
到嘲笑的我来说,永远带着一种威压吧。
那时候我兴高采烈地跑过去:“这种太妃糖多少钱一个啊?”
“一毛钱四个两毛钱九个!”伊站在黑乎乎的柜台后面,真是神气活现,充满了 社会主
义制度下无产阶级专政者的无限自豪优越,及对新生活的伟大憧憬和赞美。
“我买两个吧。”我怯生生得问,从裤袋里掏出纂得出汗的硬币。
“才买两个?”伊无限娇好的笑容忽然冷了下来,我顿时觉得自己已经被威压到 无限
的小了。
哎哟鲁迅先生,您的伟大警句对我真是具有无限的启迪。
March 13 3:03PM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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