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truename()
整理人: yvonneh(2000-11-19 20:50:5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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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无边
陈老太从未想到自己已经七十八岁，“风烛残年”的慨叹是从来不发的，因
为 她实在忙得顾不上。
膝下子女五个，每个都需要她用心对付。 比如贴生活费的问题、来刮油水
的 问题、为自己的子女来讨生日礼物的问题……，这些都要她去用心摆平，不使
任何 一点偏颇授人口柄。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我操心死脱了！”
陈老太和子女们的冷战由来已久，自从的她的当大官的父亲在解放来临前自
杀 身亡后，她这个千金小姐就沦落到了红尘。本来还有黄金的回忆可供缱绻，但
一整 箱的金条被充公了，手上四只金戒指又在买菜的时候被人用假手镯骗了去，
剩下的 仅剩一个老公和接二连三出世的儿女。大概贫穷是一种非常非常厉害的精
神毒素， 能将人毒得心志失常。她就在这个时候中了毒。儿女们便成了敌人。
偏偏一帮小孩里还有十分调皮的主儿，苦得她就整天用心防着怕他们偷家里
的 东西。所有的有门的大物小件都上锁，于是她除了盯人，还需和那些钥匙周旋
。一 个义愤填膺的勇敢的儿子，在忍无可忍之际，将所有的她要触摸到的把柄上
涂满白 花花的猪油。一提起此事，陈老太至今仍同样地义愤填膺：“格儿杀头的
！”。
陈老太满头的乱发，黑色已溃退殆尽，只剩白色在那里嚣张着。脸是终日缺
晒 的苍白，眼睛虽有细微的双眼皮，但这是心灵的窗户啊，没来由不跟着心灵挤
作三 角形状。张口说话之际，瘪塌塌的嘴里还是能够看出一两颗石笋般的牙齿，
可怜兮 兮地保存着一毫毫威慑作用。指甲倒是很长。
就是这样一个老太太，不久前居然还在当女儿。 那老老太太，具小辈和邻
居 们讲，若不是陈老太虐待她，活到一百岁是没有问题的。也就是今年吧，老老
太太 九十六岁之际，终于躺倒不干了。大女儿马上一封信写到东北娘舅处，历数
老娘虐 待外婆的种种罪状，娘舅踊跃表态要找姐姐拼命，吓得上海的陈老太又要
为避难的 事情“操心死脱了！”
对于这帮“格儿杀头的”，她有多少苦水要倒啊！机会来了，中秋这晚，月
蚀 之前，门外一声“外婆”，大外孙拎着月饼突然就出现在了面前。
大外孙是个有钱的主儿，要么不送，一送就是两百块钱的月饼。喜得陈老太
连 说“不要买，不要买！”。笑容依然是挤不出半点来，想是早已风干了。“吾
眼睛 看不见了，哦”，意思可能是对这世界她也不愿意再看了，一层灰翳适时地
代她遮 住。
“你觉得你娘（就是陈老太的大女儿）现在对你怎么样？不一样了吧！……
你 大了，外婆要请你评评理……你现在是有钱了，有知识有能力了，你晓得她当
初怎 么对你的啊！……小人发寒热，吾讲你把他看看去，她讲什么，他没有劳保
，随他 去……天下哪有这么一个狠心的娘啊？……吾从小把她当掌上明珠啊，她
怎么待吾 的？生活费她总要比别人少贴，别人贴80元，她只贴60元……你知道吾
那个娘啊， 脾气不晓得多坏，一不称心就哇哇穷叫……你娘硬说我虐待她，还写
信把我黑龙江 的兄弟……三戆（三女儿，先天性智障，今已五十多岁，仅有三岁
的智力）吾养到 现在了，吾讲啊：‘吾死脱后这房子归你，你就好好地待她’，
你娘也答应的…… 阿四头后来跟我讲，你娘说，‘天天把她吃盐拌饭’，我一听
眼泪水就嗒嗒滴呀！ 这样要吃死的啊！你把她吃菜汤拌饭，她还不会死，菜汤有
油水，还有点营养，把 她吃盐拌饭她马上就要死的啊！……”
这三戆是陈老太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死后不放心的人。似乎比老公还要亲
。 此刻她也正为她在掉眼泪。
“吾讲小炯啊，你要想想清楚你娘是怎么样一个为人！她过去是怎么对你的
， 你都忘啦？……你不要对她好！敷衍敷衍她就可以了……”
大外孙只有叹气。临走塞给陈老太六百元钱，陈老太却硬是不收，推来搡去
十 几个回合，大外孙忽然灵机一动说：“外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绝
不会 让我娘知道的！”陈老太才满意收下。
－－Wednesday，October 08，1997 06：08 PM贴于嘉星老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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