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leehxh()
整理人: yvonneh(2000-11-19 19:56:0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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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都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美好回忆,这种回忆在某一个特别的环境,特别的
地方,会不经意的流露出来。就在这个临近中秋月圆的特别季节里,突然有一种
特别的回忆洋溢在我的心中,贯穿于我的身体。这回忆既遥远又熟悉。星转斗移 ,
岁月转换,无论何时何地,我一直将这份特别的回忆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Will
在美国,我们家特别重视两个节日,一个是春节,另一个则是中秋了。
小时候每逢中秋节,频于赚钱养家的父母总是想方设法将餐厅提前打烊,早
早赶回家来与我们共进晚餐。当然,这天的饭菜分外丰盛,绝没有什么从餐厅带
回来的剩饭剩菜,每一道菜都是经过母亲的手,从热气腾腾的锅里煮出来的。我
们姐弟们平时很少有机会同父母一起共进晚餐,也很少有机会体会那种一家人围
在餐桌旁其乐融融的感觉。所以,每到这一天我们都特别高兴。
我印象最深的是1985年的那个中秋节。那年母亲不知道从哪里买到了来自中
国阳澄湖的大闸蟹,并且变戏法似的在最后一刻才拎了出来当时在美国极少见的
月饼,把我们一家人看的目瞪口呆。父亲跑上楼将他那瓶自以为珍藏了10年的贵
州茅台酒捧了下来(其实只有8年,因为两年前曾被好奇的我打开尝了一口)。
他说美酒配佳肴,并且破例让未成年的我们也举杯同庆。
父亲忙着给我们姐弟们夹菜,母亲则穿梭于餐厅与厨房,在我们的赞许声中
将她的拿手好菜一道道搬上桌来。餐桌上空一盏水晶吊灯把我们一家六口笼罩在
合家团聚的欢乐中。
一家人团聚自然也是我们姐弟们邀功表现之际。"Dad,我昨天数学考了个A。
"我满嘴流油地说。
"好,有出息!爸爸为你干一杯。"父亲抱着我的肩膀把一杯酒送进了自己的
肚子里。
"Dad老偏心的,重男轻女!我小时候每门拿A都不表扬。"大姐一边吃醋一边
还没有忘记表扬自己。
"宝贝儿,"父亲在大姐额头上亲了一口微笑着说,"你们四姐弟对我都非常
重要。还记得不记得你小时候每一次开家长会我都出席,可现在你妹妹弟弟们的
家长会我几乎没有去过,这算不算偏心呢?"
"就是!"二姐愤愤不平地说,"我老师根本就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每次二
叔代替你开家长会都给我丢尽了脸。"
"怎么丢尽了脸?"父亲好奇的问。
"噢,你父亲就是黑黑、矮矮、胖胖、带着眼镜的那个吗?"二姐学着她老师
那浓重的美国南方口音说。
"那不正好象你吗。"三姐调皮地逗二姐。
"哈哈哈哈……,"三姐引得全家哄堂大笑,母亲笑地差一点儿把端在手里的
汤打翻在地。
"哼,老三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长得象Dad,占了Dad的光吗?"二姐不屑一
顾地说。
"嗳,怎么样?"三姐得意洋洋地往嘴里夹了一大口菜。
"臭姑娘!"母亲假装生气地对着二姐说,"你意思是长得象我吃亏啦?当年
要不是你父亲死搅蛮缠,我才不会嫁给他呢,也不会为你们这帮讨债鬼整天操心 。"
"是呀,是呀,我就觉得Dad不帅,两只耳朵那么招风。"大姐又把母亲平时
数落父亲的招式搬了出来……
"我就觉得Dad好看!"
"我就觉得Mom好看!"
"Mom眼睛小!"
"Dad鼻孔朝天!"
……哈哈哈哈……我们吃着、笑着、闹着。 父母用充满爱意的眼光凝视着
我们,丝毫不阻止我们一帮孩子信口开河。
晚饭后我们一家人在浩月当空的院子里坐下。南加州秋天的风夹带着圣塔安
娜谷的气流特别干爽,虽然有一丝凉意,可我们心里面却无限温暖。母亲从房间
里拿出了一堆外套,给我们每一个人仔仔细细地披上。撒下静夜的月光把我们家
后面的Saddleback山谷照耀着发出微微的白光。我和三姐依隈在父亲身旁,大姐
和二姐靠着母亲,也许是刚刚闹够了,此时的我们寂静无声,只有远处的自动浇
灌喷头发着"啪啪啪"地声音。
"其实,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很漂亮的,她可是当时上海滩鼎鼎有名的大小姐,
"父亲一手搭在我肩上,另外一只手抚摸着三姐的头说,"那时候,也是在这样一
个夜晚,我们决定终身相伴。"
"Mom,Dad是你第一个男朋友吗?"三姐傻傻地问。
父母微笑着相互对视了一下,"当然,你父亲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朋
友,"母亲说,"知道你们父亲第一次约会就和我说什么吗?"
"我爱你?"
"我们结婚吧?"
"你很漂亮?"
"嘿嘿,晚上跟我回家?"我童言无忌,屁股上轻轻地挨了母亲一巴掌。
"让他自己告诉你们。"母亲神秘的说。
"Dad!快说,"二姐搂着父亲的脖子迫不及待。
"我和你们母亲说我要和她生很多孩子,永远生活在一起,"父亲自豪的说。
"刚来美国的时候,我们生活非常艰苦。我在厨房里洗碗,你母亲在外面跑堂,赚
的钱只够支付房租。那时候我们俩都不懂英文,觉得前途渺茫。后来,你们接二
连三的到来给我们带来了希望,也使我们家境逐渐好转。"
"其实,这都是缘分,"母亲一边给我们掰着月饼一边说,"我和你们的父亲认
识是缘分,你们来到我们身旁也是缘分。"
"Mom,缘分的英文是什么?"大姐好奇地问。
"应该是Lucky吧,"母亲向父亲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Yes! It is Lucky. We are lucky as a family."父亲很少在我们面前开英
文。
我当时对缘分的理解只局限于"幸运,"而"幸运"已经足足够够表达我当时的
感受了。我为有这么一对知心、体贴我们的父母,为有这么一个温暖的大家庭而
深感幸运。
"Dad,如果那时候你们真的很穷很穷,你们会把我们其中的一两个送进孤儿
院吗?"三姐又在问傻问题了。
父亲笑着一把将三姐搂在怀里说:"亲爱的,如果有一天,我和你们母亲变的
很老很老,你们会把我们送进养老院吗?"
"当然不会!"我们四姐弟异口同声。
"中秋节是咱们中国人一家人团聚的时候,等以后你们长大了,都会成家立业 ,
独立生活。我和你们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年中秋都能看到你们回家,这点你们
能做到吗?"母亲说完后眼中有泪光闪动。
"你看你,"父亲略带责怪的对母亲说,"他们现在不都在你身旁吗?"
母亲就是这样,她平时表现的比谁都坚强,可有时候又非常脆弱。小时候我 们
姐弟若是谁因为淘气而擦破点皮她都会因此而难过好几天,她深深疼爱着我们四 姐
弟,把所有的情感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我们身上。
大姐、二姐和三姐围绕在母亲身旁帮她擦泪垂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把母 亲
逗地笑了起来。我没有动身,我知道她们三个有足够的功夫让母亲快乐起来,再 加
上刚刚喝下的几杯茅台酒已经让我昏昏沉沉。我缩了缩身体,依偎在父亲宽大的 肩
膀上渐渐入睡……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被说话声吵醒,我看见三姐趴在母亲的腿上睡了,大姐 和
二姐还在和父母喋喋不休,好象是在谈论她们的男朋友。迷迷糊糊中我突然大声 地
问父亲:"Dad, will we be together forever?"母亲、大姐和二姐都停止了谈 话
注视着我,三姐也被我的声音从梦中惊醒,瞪着一双大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情。
静夜中丁香花与草的混合香味弥漫在空气里,我觉得那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妙的一 个
夜晚,一家人都在我身旁,我问了一个很傻而且答案非常肯定的问题。父亲指了 指
头上的月亮微笑着说:"As long as there is a moon hanging above us,we'l l
never be apart。"我抬头望着月亮,月亮好象更大了些,散发出来的亮光有点耀 眼,
我慌忙闭上眼把父亲抱紧了一些,再次回到那温馨的梦境……
离开家的这五年来我无数次从梦中惊醒,黑夜中摸索着将窗帘打开去搜寻那 颗
孤零零挂于天际的明月。我深信这颗月亮依旧保存着那曾经照亮我家后院的光芒 ;
纵使时间无法倒流,纵使缘起缘落就象花开花谢般的永不复还,纵使时间空间天 上
人间将我们一家人远远的隔开,纵使我的记忆会因为年月久远而变的模糊,只要 凝
视着它,它依然会将我带回到那属于我的最快乐的时光。
每当我独自咀嚼月饼的时候,我的胃里面便翻腾着一股异样的感觉,这种感 觉
使我喉咙梗塞,无法下咽。我试图坚强,以为长大了的男子汉可以无畏远离家庭 ,
可伪装出来的坚强又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有一天夜晚我真真切切的又听到 了
家人在耳边细语,我担心是梦境而久久不敢睁开双眼,最后当我确确实实证明了 那
不是梦境而睁开眼时,却发现那细语声只是来自因为害怕寂寞而开着的电视机… …
五年的漂泊终于让我尝到了没有家的滋味,让我刻骨铭心的感受到了一个天 边
游子的心情。有时候要走到很远的地方才能认清近在身旁的道理。我深刻的认识 到
拥有与失去只不过是在梦与梦的瞬间,岁月会毫不留情的带走那些我们以为带不 走
的,永远属于我们的宝贵时光。我仔细擦拭着尘封已久的记忆,心中明白过去的 将
永远过去,而最终所能给我留下的,就是这颗高悬在我心中的月亮。
明天又是中秋节,在这一轮浩月即将撒下人间之际,我将我的思念与祝福送 给
我生活在南加州的父母、大姐、工作在柯罗拉多州的二姐,还有远在天国的三姐 :
我衷心感谢你们给我带来此生最大的幸福及缘分,我感谢你们疼我、爱我,关心 我,
我很幸运的成为你们家庭中的一员并且为身上流有你们相同的血液而骄傲,我知 道
时光匆匆,我也知道岁月无情,我更知道那些我们全家在一起共度佳节的时光将 无
法再现,不过,我们所曾经拥有过得一切已经永存于我们每一个人的记忆中,那 些
点点滴滴,用岁月堆积起来的美好回忆将使我们每一个人在远离家的时候变的不 再
孤独,变的更加幸福、健康、富有、快乐……
我祝愿远在天涯海角的游子们能在这万家灯火之际与亲人团聚。
我祝愿天下所有的家庭佳节快乐,幸福安康。
Will写于1998年中秋前夕.
原刊登于:榕树下 http://see.online.sh.cn/rong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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