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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走过一个叫香格里拉的地方
发信人: raining1221()
整理人: yvonneh(2000-11-19 02:10:36), 站内信件
从昆明下飞机,我便进入梦境中,早知道在美丽的地方会有梦,而且多半会是很
浪漫的梦,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梦一直醒不来,直到现在。
颠簸的中甸之路,泥土被火辣辣的太阳晒的得异常地焦渴。渐渐一些稀疏的村落
在尘土飞扬中若隐若现了,躲藏在大片大片草原后面,好象从来就是这么与世无
争的样子。偶尔出现了一两棵树,也是淡淡地绿着,从不和无边的草争艳,在这
儿草是主角,是大自然慷慨的恩赐。牛和马心满意足地摇晃着尾巴,它们的眼神
或望着远方,或盯着脚下的草,安然享受着在别处的牛和马们永远无法享受得到
的幸福和自在。
我忘记了旅途的疲惫,细细欣赏点缀在草原上的龙珠草,它们在绿油油的一片中
,显得格外红,象天上落下一片朝霞,热闹而且绚丽,听说这种草有剧毒,碰也
不能碰,但每到秋季,它就会变得份外惹人注目,也许是耐不住长久的寂寞了吧
。这时候车停了,原来我已经来到迪庆的土地上。路旁的一个漂亮的旅店里,传
来那首有名的藏歌“青藏高原”的旋律,悠远而动人,吸引着旅人们走进去。我
也跟着走进旅店的玻璃大门,把沉重的背囊卸下。
“先生住房吗?我们这儿房价不贵,每天有热水!”耳边传来一个银玲般响脆的
声音,从没听见过这样清澈的声音,不染一丝尘埃似的。我循声望去,看见的是
一为短发的女孩,身穿藏裙,正跟几个和我一样的背包族说着,手里拿着一叠旅
店的宣传单。
“可以啊,你陪我们就住!”那群人哄笑着,把女孩围在中间。她的脸涨得红红
的,但并没有手足无措,显然是见惯了这种场合。“哈,做导游可以,陪住就不
行啦!”她边说边脆脆地笑着,眼睛眯成弯月的形状,赭红色的嘴唇大大地张开
,露出整齐的一排漂亮牙齿,那样子好象看见了几辈子也没碰见过的喜事,好久
没见过这么舒心的笑容了。
不知不觉中,我和她的视线碰在一起。“先生住房吗?”她从那群人里走出来,
带着极灿烂的笑容,月芽般的眼睛水盈盈地看过来。“你刚才说可以当导游?”
我笑着问她,看着她盛满笑意的双眼,你无法不让脸上的笑释放出来。
“对,很便宜,准保带你到最好玩的地方,包你满意!”
“哦,原来是有偿服务啊!”那群背包族又围过来起哄。
“很便宜呀,不好不收钱!”穿藏裙的女孩很爽地做了个“不”的手势。
不一会背包族们开了房间上楼去了,我也办完了住房手续。女孩安静下来,默默
地朝门外张望着,等待下一批背包的旅人,眼睛依然象一弯新月,含着不着粉饰
的笑意。
“带我到最美的地方吧?”我的问话让正在出神的她吃了一惊。
“好啊!”她赠给我一个更灿烂的笑。
“我叫达瓦卓玛,叫我达瓦吧!”她边欢快地和我握手边说着,手上叮当响的镯
子滑落下来,触在我的手上,凉凉的。
“是什么意思,你的名字?”我问。
“达瓦就是月亮,卓玛是藏语姑娘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达瓦就在旅店门口等我了。在蓝天白云下面,达瓦带着她独有的最
感染人的笑容,领着我上路。一路上她告诉我很多有关藏族的传说和习俗,说藏
族的女孩是最坚强和能干的,往往在家里是经济支柱,因为藏族的男人们很懒,
在家不干活还等着妻子的侍侯,甚至有的藏家姑娘嫁给了不同的丈夫(藏族还流
传着一妻多夫制),还要照顾好几个家。“那藏族女孩真不容易啊,忙里忙外!
”我惊讶地说。“对啊,所以如果你们汉族的男人娶了藏族女孩,可是享不尽的
福呢!”达瓦爽朗地笑着说。
“汉族的男孩才没那么懒呢,我们懂得疼爱妻子,都不愿让妻子受累,这样才叫
幸福嘛!”我不无自豪地回答着。
“哈,你知道我们藏族姑娘把汉人叫做啥吗?小白脸!因为汉族人说话都话中有
话,从不直说,还尽挑好听的哄人,谁知道他是不是个骗子咧!”达瓦一本正经
地说。
“不会吧?你一定是道听途说,没有根据,看看我,会是个骗子吗?”我反驳她
。她忽然不说话了,脸庞在强烈的阳光下变得红艳艳的,却不知怎的从依然含笑
的眼里透出一丝悲凉的神色。这种淡淡的忧郁象不和协的音符,在高旷明亮的海
拔3000多米大草原上弹奏起来,更有了一种凄绝的美。
“我给你照一张吧!”在纳泊海边,达瓦的围巾随风飘动,红色的藏裙配着深蓝
的湖水,色彩非常动人。她一甩短而有些凌乱的黑发,一言不发地给我做起了“
模特”,展开她毫不掩饰的笑容。“太美了!”我边按快门边感叹着。忘却了悲
伤的达娃快乐地带我骑马,教我怎么样辩别马的好坏,后来还不知从哪儿抱来一
只小羊羔,搂在怀里使劲地亲,我说小羊都快成你的孩子了,她笑着说在我们藏
区人和牲畜的感情就象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深。从她平静真切的眸子里,我看
到最自然的善良和母爱,在她的身体源源不断地流淌着。整个黄昏我们就坐在草
原上,看山坡上的牧童唱着歌把羊群赶回家。很快月亮出来了,弯弯的,光彩华
丽,衬托在满天亮晶晶的星海里。“在城市里从没有这么亮的月色和这么近的星
星!”我摇着头不住地赞叹。“月亮边最亮那颗叫什么星知道吗?”达瓦微笑着
望着月亮问。“你考不着我,叫金星嘛。”我回答。“对,它总发红光,每天都
在月亮附近,有时很远,有时很近,是月亮最好的情人呐!”达瓦自顾自地说着
,好象陷入一个美好的回忆中。我不忍心打断她,就静静地坐在她旁边,欣赏这
草原无边的幕色,一直到天完全漆黑下来,我们才离开。
无可否认,达瓦这个大导游我算是请对了,而且服务质量一流。在东奔西跑的长
途车上,她好象从来就没累过,不停地给我说藏区的风情小吃以及传说,过会儿
又教我唱藏歌,一句一句地教,她的嗓子极好,唱起歌来总会引起满车人的鼓掌
,然后就硬把我拉出来唱,吹嘘说我也唱得很好,弄得下不了台的我只好硬着头
皮唱起了广东的流行曲,和她那嘹亮清脆的歌声比起来真是惨不忍睹。好几次我
累得快睡着了,她就是不让我睡,说她有几个更好听的故事没说。“小姐你不累
的吗?”有一次我忍无可忍地说,谁知她一听就几乎暴跳如雷,说不准叫她小姐
,因为在当地那是三陪的代名词。
在一路的欢声笑语里,达瓦带着我乘着小舟穿过清澈见底的碧塔海,在噶丹松赞
林寺的百级石阶上留下虔诚的足印,在藏胞的小院门前接过盛情的哈达,品尝美
味的酥油茶和青稞酒,登上海拔4500多米的梅里雪山与云共舞,在宽畅的甘海子
牧场上欣赏日出的辉煌。
一个雾蒙蒙的雨天,我们来到神奇的白水台,一池池轻盈柔美的水在朦胧的雾中
铺展开,飘然在钙化的半圆形淡蓝色池子中悠悠地滑动着,恬静得象穿着薄纱裙
的睡美人。我们钻到水边的灌木林里,达瓦说这儿的水有灵气,洒在身上会带来
福气,接着就往我身上泼水。我当然也不放过她,干脆和她打起“水战”来,结
果弄得两个人都湿漉漉的。离开前,我穿着藏族小伙子的服装和达瓦合了影,照
相的人以为我们是恋人,还走到我耳边用不咸不淡的普通话说:“你的妻子很不
错呀。”我笑着看达瓦,她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装作不在意地往别处看着。同
行十天,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种害羞的神情,就象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事实
上,达娃就是那么纯真的,她从来不掩饰什么,也从不会装模作样。“陪我到丽
江好吗?”从白水台下来的时候,我试着问她,因为有她,我的旅途阳光明媚,
即使在这变幻无常的高原深秋。“不,我要回去了。”没想到她很决然地说。
“为什么?是怕我付不起导游费吗?”我有些赌气地说。
“我还要等人呢!我怕我离开久了,万一他回来,会找不着我的。”达瓦的眼里
掠过一丝忧虑,这样的眼神,在纳泊海曾令我印象极深。
“在藏区里传统上是不提倡和汉族人通婚的,可我,偏嫁给了一个汉族人,他呀
,还是一个老白脸呢。”达瓦脸上露出一个很甜的微笑。
“老白脸?他很老了吗?”我看着她闪动的眼睛问。
“对,比我大12岁,我今年都23了。”
“你还比我小呢!”
“我们藏族女孩,16岁嫁人已经算晚了,我有好多姐妹,孩子都快比她们高啦!
”达瓦笑出一串银铃一样的声音来。
“那,你有孩子吗?”我轻声问。
“有啊,我的小卓玛3岁了,可她还不会叫爸爸。”达瓦沉默了,脸上刹那失去了
一贯的笑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有人说他走了,说是在青藏公路遇上了
塌方,掉下了几百里的山堐,连人都没找到……可我不信他死了,我信神,我每
天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神会把他送回来的。”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达瓦的悲伤。
“你说他不会是不要我和小卓玛了吧?”忽然她转过头来,很认真的看着我。要
我怎么回答她呢!无论是什么答案,都只能带给她痛苦。
“不会的!他一定也在某一个地方想着你!”我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
在回旅店的车上,我们第一次默默无语。她沉浸在她那悲伤或快乐的回忆中,我
不忍心打扰她。有几次我真想拥抱她,让她感受一些温暖,她还那么年轻,却已
承受了那么沉重的生活,象她那么爱笑的人,真不应该是这样过的呀!
离别的日子到了,我最后一次在旅店门前见到达瓦。她穿了一套深红色的藏袍,
配着蓝白相间的围裙,煞是耀眼。我们在公路旁一片长满了龙珠草的草原上坐着
,温暖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那一刻我几乎不想知道时间的匆忙。
“人们把这儿叫做香格里拉,这么美的名字,是藏语吗?”我望着草原那方隐隐
约约的村庄问她。
“不,这是外文,听说是一个英国人来到这里,赞叹这里的美景和牧民们诗情画
意自由自在的生活,就起了这个美丽的名字,称这里是上帝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
最后一片净土。”达娃用她那溢满笑意的月芽般的眼睛看着我说:“其实在人们
眼里,这个词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地方,而且是一个理想中最完美的世界,书上
说每一个人的眼里和心里,都有一个香格里拉呢!”。
“看来你还看过不少书啊!”我笑了。
“不多,就一两本,我连小学也没念完呢,好多字都是他教我认的!”达瓦天真
地咯咯笑着。
“你不是说汉族人不可靠专骗人吗,为什么偏又爱上了你的老白脸呢?”这是我
一直想问的问题,只是一直没好意思问。
“嗨!我们的康巴汉子看不上我嘛!都说藏汉通婚生下的孩子特别聪明,也没啥
不好啦!”达瓦看着我调皮地眨眨眼睛。
从背包里,我拿出500块钱递给她。“不要这么多,一天就20块!”她急得脸都红
了。
“给小卓玛买好吃的!这你一定要!不然你怎么生活,怎么等你的老白脸回来?
”我装做不由份说的样子,硬把钱塞进了她的小布包里。
“那真谢谢你!我要给小卓玛买好多好吃的!”她的笑容比照在她脸上的阳光还
要灿烂。“等你一家团聚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我会再来看望你们,顺便看看
你的小卓玛和老白脸啊!你的小卓玛,长大了一定比你还漂亮呢!”说着,我把
写了我的电话号码的小纸片给了她。看着她一脸庄重地把纸片塞进衣服口袋里收
好,我的心开始难过起来。我将要回去的地方,离这里是多么遥远啊!这一别,
很可能就是永远不会相见!
车来了,我真的要踏上归途。达瓦送我上车,看我坐下。突然她好象想起什么,
摘下手腕上的一串红玛瑙,搁在我的手心里。“玛瑙是吉祥的,祝你一切吉祥如
意!”。
她的眼里闪动着最真诚的光。
车子启动的时候,一时尘土飞扬。我看不清达瓦的脸,但知道她仍站在车窗外,
只是身影越来越远了。她的笑象一阵清新的风,轻扑在我的脸上,有了这么愉悦
的记忆,归去的旅途将不再寂寞
“扎西德勒!”,我听见从车后隐约传来的达娃清脆的声音,我知道,那是藏语
吉祥如意的意思……
当车子还在迪庆的土地上,我和一片又一片的草原一一话别。我发现在每片草原
的尽头,总有一个或大或小的村庄,掩映在暗红色的灌木林中,如同世外桃原一
般,恬静而安宁。袅袅的炊烟从那些被晚霞映照着的房子上升起来,和天边大朵
的白云连成一片。辛劳了一天的牛和马跟随着它们的主人,甩着它们的尾巴,缓
缓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三三两两的牧童在小河边嬉戏着,虽隔得远,但我的耳朵
能清晰听见他们的笑闹声,和牛马的叫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着。
我想,这就是达瓦心目中的香格里拉吧?从此我的梦总萦绕在这里,萦绕在这片
上天赐予人类的美丽土地上。不知达瓦现在怎么样呢?我仿佛看见她美丽的身影
,坐在迎风飘扬的京藩旗下,怀里有她可爱的小卓玛。她在静静地等待着丈夫的
归来吗?月芽般动人的眼睛里,闪烁着期盼的泪光……但愿那宽阔的草原能听见
我的祝福吧,祝福达瓦欢乐的笑声,会每天回荡在无边无际的蓝天白云下。


                                                                  黄磊

                                                                  2000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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