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yvonneh()
整理人: yvonneh(2000-11-05 22:08:3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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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但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军队。他的面门闪烁，银帽盔罩住了
整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的眼真黑，我的愤怒本能地消失地那口
深井中。
他有一百倍于我的愤怒。
那是绝望。
一个活生生的梦被弃置井中，合上井盖，砸上大石，封存一切轮
回的绝望。
小树林被团团围住了。
两军对峙。
圆心和圆周的对峙。
他下马。走到卢羽面前，空着手。
你不需要刀。
卢羽笑了笑。你就是我的刀。
不再是了，你的儿子取了你的刀。
我们的儿子。他好吗？
他死了。
不要再过来了。卢羽温和地对那个人说，为什么。
你刚刚把小明王换成我们的儿子，父亲的使者就带着毒酒到了。
他死得很痛苦，拼命地叫爸爸、妈妈、爸爸爸爸爸……
够了。卢羽的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发音的是抖颤的刀
身。
小明王呢。
……
小明王死了。一年前小明王逃出宁王府的门槛时就死了，死在我
的梅花针下，死在抱着他的卢羽怀中。你们投降吧！
投降吧投降吧投降吧……
一个声音不断地升高，盘旋，升高，渐渐接近那丛天国牡丹，就
要飞脱而去。
被动摇的叛军开始鼓噪，象失去王的蜂群。急于被肯定。
所有的目光纷纷投向卢羽。
卢羽却失去了声音。
我极其不安，越来越不安。我朝那口深井扑了过去。
卢羽和那个人同时出手。
乌鸦也扑了下来。
快得不能再快了。
乌鸦的翅膀落地时，仍在扑飞。卢羽的刀刺穿了我的脸后刺中他
自己的心脏。
你不必这样的。
那个人从我身后拔出刀，一股钻心的空洞同时穿透我和卢羽。
刀上的血开始发暗。井盖缓缓移开，一抹惊心动魄的笑意从水面
一闪而逝。好了，下辈子我们的血绝不能混在一起了。那个人掉转刀
背，击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银帽盔松脱，一握长长的青丝洒了一地。
她是我的妻子。卢羽说，他望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歉意。
死在你的刀下是一种幸福。我脱口而出，在失去最后的想法之前，
我从卢羽眉毛的弧度看出他听懂了。我说的话终于有人听懂了。
那一刻我完全忘掉了自己的猪脸。
我不知道重新记得这张脸意味着什么。
我看着镜子。我现在完全是个人样了，没有人知道我的前世是猪。
"你本来就是猪。"乌鸦一如继往地嘲弄我，象以前一样瘦小，聪
明过人。在曾经是翅膀的位置上，现在是一双手。
他不能飞了。
他不再是鸟，而我依然是一只猪。不然我不会认不出卢羽的脸，
认不出他漂亮的鹰眼，认不出卢羽和其他人颈项纠缠时刻骨的痛。
她很贵。卢羽审视我的脸，年轻的皮肤感觉起来就是不一样。
我的脸又开始发胀了，越来越烫，一些东西正在突破我的脸。你
不是说，你说……我失去言语。
我说，如果我想对一个人说爱你我会说的。卢羽叨转一根烟。
好的，那么……
那些东西正在长出来，那张猪脸。我逃出卢羽的办公室，我得去
找件雨衣把脸打包。
我浑身裹着灰色的雨衣，穿过这个七月流火的城市。
卢羽的办公室在我身后。一座顶楼设计得象刀尖的大厦在我身后，
刺穿我的每一根脊梁骨。
这是卢羽的刀。
杀了我也就杀了他自己的那把刀。
所有人都回过头看我。
我知道他们只想看我的脸。
我要自己的脸藏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你的脸好好的，乌鸦又在和大家唱反调了。
我躲开乌鸦身后的那些手，藏进膝盖里嗷嗷地叫。现在什么也隐
瞒不住了，我已经完全变回一头猪了，连人话也忘了怎么说了。
你自个照照镜子。乌鸦气急败坏地不知从哪儿搜出一面镜子，硬
生生拉开我的双手。
我的脸从指缝中泄露到镜中。
一张猪脸。
我尖叫时一定很象杀猪的声音。否则身后不会起了一阵又一阵哄
堂大笑，我假装人时和其它观众在戏台子下面也是这样笑的。
谁，谁在镜子画了一张猪脸？！乌鸦在叫。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我看见一只没有翅膀的乌鸦，只有身躯的飞
鸟。
一只光秃秃的乌鸦，哈哈哈哈，没有翅膀没有……我吭哧吭哧地
喘着粗气，笑跌在地。
乌鸦脸色惨白。
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我又会说人话了。
我出院那天，乌鸦就死了。
他砍掉双臂，从环市东的63层楼顶跳了下来。没有翅膀我也要飞
一次。
乌鸦在留给我的断臂上写道。
我把它们装在琴盒里带去红十字医院，捐献给一个刚出车祸的小
提琴手。在走廊，我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她有一个颈项修长的喉咙，切开了。
这个病人疯了，硬说喉咙里有把锁，上手术台前自杀了，其实只
是简单的息肉切除。护士长悠闲地推着车子，一边走一边说。
我帮她推了一小段，然后离开医院。
我走在大街上。
一头会说人话的猪走在街上。
这个城市的春天依然在枝头上，在发着新叶的芒果树上。街道两
旁，永远只见到它们开花，从未结果。我只在水果摊上，才能找到那
些金澄澄的果实，它们在美丽的表皮上标价并出售。
我走过芒果树，走过卢羽的大厦。在我身后，每一座高楼大厦都
以自己的方式刺向城市的心脏，刺向天空，那些永远开不败的天国牡
丹。
我记起刚才在医院看到的那张脸，就是银盔下的那张脸，纯银打
造的脸。
我掉泪了。
我的脸哗啦哗啦地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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