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yvonneh()
整理人: yvonneh(2000-11-05 22:08:4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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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持续地梦见雪。
燕子飞临的时侯，我和花花困在山顶七天了。四周汪洋，水是生命
也是瘟疫，我和花花行将在一片汪洋中死于脱水，犹如在面包中死于饥
饿。我不想死得如此可笑，一想到我的墓地上不体面地树着这么一块可
笑的石碑，我就决定要活下去。
死在床以外的地方是不道德的，姥姥经常这样说。
我凝视着花花的白鼻头，它飘动，并开始纷纷扬扬。满天都是席子
大的雪花，晶莹的，洁白的，清凉的。。。。。。雪，这只是量子常数
的异化，我竭力自持，但开裂的唇片仍然不自觉地做出了这个嘴型。
花花跳了起来。
我迄今不明白三天以前就已经站不起来的瞎子狗怎么有那么大的力
量跳起来，它朝自己的白鼻头冲了过去，疯狂地追逐看不见的雪，一直
冲到崖底。
花花是故意的，我知道。
我请燕子衔来一片片丁香花瓣祭奠花花消逝的水面。花花会喜欢这
样香艳的故事的，漫天的丁香雨为它送葬。
那天梦里，雪没有再下。所有的雪都安静地躺在一棵脏肮的树下，
等待春天。我和深蓝一再地走过那棵树，我简直要疯了，我想我这一辈
子都走不过那棵树了，那堆肮脏的雪，在那样一个安静的早晨，一个普
通的北京街头。我醒来的时侯，燕子正用湿润的花瓣涂抹我龟裂的嘴唇。
第七天，洪水开始消退了。
我活了101岁。
在记忆中，重建工作是极其艰苦的，每回我都想着熬不过来了熬不
过来了，还是一天一天熬了过来。相对于漫长的重建岁月，七天不过是
一瞬。我总是无法理解，生命如此坚轫，我们可以熬过这一生，为什么
就熬不过短短的几天几个小时几分钟几秒。在洪荒中，许多人死于洪水，
但更多人死于饥渴。
很多人，都是在栖身荒野等待救援之际，纷纷跳入水中的。
和花花一样。
死于绝望。
他们死于绝望，更多人死于绝望……燕子说我在医院的加护病房里
一直念念有词这句话，燕子说我的血糖持续低到临界水平，燕子说我坚
强极了从大多数人都活不过来的境地中活了过来。燕子不知道，很多很
多年以后我同样死于绝望。
我只是我比常人更笨了一点反应慢一点。
我记得我初二用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才接受了物理这门课，半年以后
我已经是参加物理竞赛的校代表。当所有人最终都可以被敲进钉板时，
无非是或利或钝或快或慢，我只是一头虫子，必须把每一粒木屑吃下去
才能钻进去。
无论哪一种材质都很难下咽。吃第一块木头花了我七年的时间，而
我充其量不过是在上面钻了一个洞；吃第二块木头时我患上渴症，消化
每一粒木屑都要耗上七倍于正常标准的水份。
我渴。
我往往在谈判进行到最激烈的部份退席，不由分说冲到饮水机面前
喝个饱。我成为了各种谈判记录中的传奇，每次痛饮后我都以劫后余生
的激情回到谈判桌，轻易收服那些目瞪口呆的谈判对手。
我用谈判桌上赚来的钱遍寻名医，想要医治好我的渴症。我甚至打
破不做梦的誓言，破例接受了催眠。
我又回到了公元2000年7月1日的节日广场。
我万分激动地推开狂欢的人群。
我要找到深蓝。
我要指给深蓝看第一个洞。我终于说服了破洞，见证我是一头虫子
而不是一只钉子，我要它亲口说给深蓝听，我不是在电脑游戏里爱上深
蓝的，我是一头虫子我不玩恋爱游戏，我爱得那么笨爱得那么慢只是因
为，我爱得那么深。
深蓝说早就知道了。
深蓝说你不玩游戏我玩游戏。
深蓝说你误会了。
我又渴了。
我真是太渴了。
我走过广场中心时，用那颗没有向深蓝射出的子弹射中了一只聒噪
不休的乌鸦。我双手涂满了黑色的鸦血，劝说人们在凶兆预示的灾难到
来之前离开家园。
人群四下逃窜。
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绝望地炸毁了东江大堤。
广州城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一场规模不大的洪水沦为废墟。
我深深忏悔我所做过的一切。
我平静地闭上眼睛，不理会年青催眠医生惊惶失措的劝说，再也没
醒过来。
我已经事先草拟好一份死亡声明，我不希望那个可怜的小伙子因为
医疗事故，送掉本市最德高望重的百岁老人一条命而进监狱。
我也已经为自己刻好了墓碑，和简单的两行字：
YV死在床上，死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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