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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桃花劫
发信人: joxo(MOTOROLA V70)
整理人: supraboyqd(2002-08-20 11:59:28), 站内信件
当风从屋顶上掠过的时候,我听见了瓦片颤抖的声音,房子老了,我有些悲伤地想着。
一群麻雀在瓦片上啄着绿苔,犹如那年奶奶下葬时村民在棺材上叮叮地钉着钉子。钉子
在铁锤的撞击下深深地陷进去,而后与棺木便不再分离。上好的棺木上刷着上好的油
漆,上好的棺材里睡着我的奶奶。
  我在这样的天气里陡然想起了奶奶。门前的路通向远处,总想沿着它走下去,却又
怕忘了回家的路。村子里的人走出去再也没有人回来过。村民的坟冢便在路的两旁,大
大小小的数不清,似乎小的和大的是分了贫和富的,我在它们中间转着转着,总忘了哪
个是奶奶的坟,小的坟太多,泥的坟上总被草占据着,渐渐地将所有的坟连成一块,再
也分辨不出。于是快死的人又埋在已死的人上面,叠加在一起,青草便在那尸骨上面疯
长着。
  奶奶是在瘟疫前死的,刚好。她死后的几天,青草刚刚才在她的坟上发芽,瘟疫就
来了。那时侯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艳,瘟疫来的那天,桃花落了满地,隔壁的丫头正准
备捡了去磨胭脂,丫头她娘在旁边正蹲下去,忽然就觉得恶心,而后便摇摇晃晃地摔了
下去。她在拉稀和呕吐中挣扎了几天就拉着丫头的衣角闭上了眼。丫头哭着憋过了气,
我使劲地掐着她的人中,她才悠悠醒来。她说,哥,我该怎么办?我站起来,望着窗外
灰蒙蒙的天空,一把拉住丫头,说,我们逃出去。丫头惊慌地说,去哪儿?我摇了摇
头,拳头使劲向墙砸去,砖头在拳头下有点松动,我的手流血了。丫头看着婶子又哭了
起来。
  村子里很快就又有人死去。空气里都是恶臭的味道,我不能喝水,不能吃东西,我
想我也要死了。那天晚上也是有风,风也是从屋顶上掠过,瓦片也在颤抖,还有猫头鹰
叫的声音。我躺在冰冷的床上,房间里没有灯,暗得让我发慌。这时我听见丫头叫哥的
声音,她的声音在夜空中格外的刺耳与绝望,猫头鹰也在树上附和着叫。我赶快下了
床,挣扎着跑过去。丫头在床上蜷缩着像极了婶子,她看着我说,哥,我不行了。我打
了她一巴掌,说,谁说的?我说你行你就行!
  我刚打完就哭了起来,丫头,丫头,别怪哥。丫头伸出手要擦我的泪,一股浑浊的
液体夹着酸臭便沿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而后她重重地向后倒去。木床吱呀的叫着,我
一下子跪了下去,丫头-————
                 
                 
  我抱着丫头从屋子里走出来,风使劲的抽着我的脸。我刚好站在那条路的路口。走
吧,我对自己说。
  路旁的坟冢在黑夜里像被吞噬了一般,我不能看清,却有股深深的凉意。奶奶的坟
混在当中,我突然想去拜拜,很久没来了。
  现在是夜里,我要穿过坟场去寻找奶奶的坟墓。丫头的身体在我手中越来越冷,她
的长发无力地垂下。那年我一点点地看着她的长发光泽起来,在村子里那条河洗头的时
候,她会习惯性地甩着头,水滴便四处乱飞。有一天,一个年老的道士沿着那条河向她
走来,那天的太阳照得人懒懒的,河面上泛着细小的鳞光,丫头的头发浸在河水里随即
就开始甩起来。我坐在她旁边,水滴溅在我的身上,凉凉的感觉。那个道士走到我面
前,手中光洁的拂尘格外刺眼,他问道,小兄弟,这是什么村子?桃花村,我回答道。
他仔细地看着我,说,施主,你今年命犯桃花啊。丫头的头刚好从水里抬起来,笑着把
头发甩得更欢了,说我哥还没成亲呢。道士的脸上溅了不少的水滴,他赶快躲开,问
到,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叫桃花的女人?我摇了摇头。道士打了个唱扰,便沿着河岸离
去。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渐渐模糊,发白的道袍在阳光下渐渐黯淡,我转过身,丫头一边
擦着头发一边对我说,这个人好奇怪啊。
  这时一个人袅袅地从河边走来,那是个艳丽的女人,媚眼如丝,云鬓高耸。她走到
我面前,问道,这位大哥,这是什么村子?桃花村,我回答道。她仔细地看着我,说,
大哥,可否让小女子借宿一宿?我点了点头。丫头直盯着她看,说,你真好看。她妩媚
地笑了,说,很多人都这样对我说。她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桃花在绽放,便问到,你是
不是叫桃花?她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叫胭脂。
                 
                 
  现在是半夜,我要穿过坟场去寻找奶奶的坟墓。那天我跟着仪葬队后面弯弯曲曲地
穿过坟地,纸钱洒了一路。有几个小孩在捡着,又欢快地抛向灰蒙蒙的天空。我看着他
们被大人们呵斥着走远,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唢呐吹到下葬的地方,棺材重重地陷
下去,泥土开始覆盖,人们开始半真半假地嚎哭。那时天空愈发阴暗,起了大风,刮起
了刚刚埋下去的泥沙,哭着的人被呛了一嘴的沙土。快下雨了,我身边的丫头轻轻地说
着。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脸红润,她只比我矮一头,她的乳房结实地撑着衬衣。哥,你
在看什么啊?丫头害羞地问着我。这时豆大的雨滴开始落下,人们慌张着跑回家,挤成
一团。雨越下越大,丫头抓住我的手,尖叫到,哥,赶快回去吧!我看着偌大的坟场顿
时空无一人,刚刚的热闹被一冲而散,只有我的奶奶被永远地埋在地下。我长叫一声奶
奶———便重重的跪在地上。
  奶奶是喜欢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的,只在未开花时。桃树粗糙的树干像极了她失去
了光泽的皮肤,我握住奶奶手臂的时候,她总会挣脱开去,她说她害怕被握在有力的手
臂之下。于是奶奶终日陪伴着桃树,当桃花开的正艳的时候她会躲进屋子里去,昏暗的
屋子里放着一棵桃树的盆景,树干突兀却终年不开花。等院子里的桃花谢了,落了满地
的春红,丫头便会来捡了去磨胭脂,她把桃花瓣放在木碗里和上冬天保存的雪水用棒槌
一点点地磨着,直到变成绯红色,最后再放到太阳下晒干。奶奶是绝对不能见这个的,
她说她会想起自己逝去的如花的容颜和那年的爱情往事。那天胭脂和我们回到家的时
候,桃花才开出细小的花蕾,奶奶却早已躲进了屋里。胭脂在我的身边妖娆多姿,千娇
百媚,我想我爱上了这个女人,她的身体在向我靠近,她的手牵住了我,她的香气在引
诱我。她在我的耳边细语,那个乡姑在哭泣。我转过身,丫头已落在远处。
  我们走进院子,胭脂一眼就看见了那棵桃树,她登时扑到我的怀里尖叫起来。她转
身瞬急的动作像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我搂住她的时候奶奶刚好从屋子里惊奇地探出头
来,问道怎么了,小鱼儿?胭脂转过头去,奶奶的皱纹在阳光下正如花一样地绽放,她
笑了起来,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我喜欢这样的皱纹,只有我有着美丽的皮肤。我看着
她妩媚的笑容,情不自禁地说,你的皮肤像绸缎一样。
  奶奶把我叫进了屋里,说,赶走这个女人。
  我爱上了她,我坚决地说道。奶奶登时瘫软下去。我毅然转身走出去的时候,突然
发现屋子里的盆景开了一朵纤细的花蕾。
                 
                 
  天空已经出现了鱼肚白,我要穿过坟场去寻找奶奶的坟墓。坟场上长着矮小的树和
草,却总围绕在少数的石碑周围,它们在夜里的风中摇摆着。我依稀记得那天我穿过这
个坟场的曲曲折折。黑色的棺材在我面前晃悠着,白布和哭声搅和着我的心。他们说奶
奶是被胭脂那个像桃花一样的女人害死的,奶奶死后胭脂就消失了。我发现奶奶的时
候,她正平躺在院子里的桃树下,粉红的桃花瓣盖住了她的脸庞。我蹲下,吹去花瓣,
花瓣开始一点点滑下,露出奶奶蜷缩和枯旧的脸。我顿时跪了下去,泪水一下子涌了出
来。
  大夫来验尸,无外伤,无内伤,无中毒,属于正常死亡。
  我是后来发现胭脂消失了的。在我忙着料理奶奶的后事的那天夜里我睡在床上忽然
想起胭脂不见了。她在来到我的房子的那天晚上就被我半推半就地拉上了床,她在我身
下蠕动时让我想起丫头用棒槌把桃花瓣在木碗里慢慢地磨碎和一朵桃花瓣在我的手中慢
慢地揉碎。她把嘴贴在我的耳朵边喘息着,我喜欢你。我紧紧地搂住了她汗湿的身体。
  奶奶还是不想看见胭脂,说,赶走这个女人。
  她是我的人了,我坚决地说道。奶奶目不转睛地看着桌子上的盆景,说,你看,盆
景开了一朵桃花,我逃进了屋子还是逃不了,该来的还是来了。我忽然发现奶奶衰老得
不成样子。她日常梳得整齐的头发胡乱地披在深陷的眼睛上,皮肤愈见松弛和褐斑。我
一阵心痛,抱紧了奶奶,不要这样,奶奶。
  奶奶死时是次日,我要去市集买和胭脂成亲的鞭炮和酒水。我走的时候,胭脂倚在
院子的栅栏一直在看着我。院子里的桃花终于开了,我走时看了一眼,桃花开得正艳,
是个好兆头,我想。
  桃花在这场未完的瘟疫中都谢了,谢了以后开始迅速地枯萎并发出恶臭。现在丫头
还在我的手里,身体冷了,脸上还残留着桃花瓣磨的胭脂,褪了色,苍白。她是在桃花
刚谢的时候去捡了磨胭脂的,她是去捡了磨胭脂的时候她娘一下子摔下去就没起来,在
她娘死后她也在这场瘟疫中死去。
  天快亮了,我还在坟场里转着,忘了哪个是奶奶的墓。坟场的旁边便是通向远处的
大路,我该走了,我想。于是我放下丫头,她的身体和泥土接触的那一刹那我明白我永
远也不会看见丫头了。我伸出手小心地把她脸上的胭脂擦去,说,丫头,不要带走它,
是它害了你。我要去找她,我要问个明白。
  我站在路口,前面是无休止的尽头,我只能走下去。
                 
                 
  我在这条路上走了两天,村子离我越来越远。我看着太阳一点点地升起来又落下
去,风从我的头顶刮过去又跑回来,依然没有行人。我还要向前走。
  在第三天中午的时候,我来到了一条河边。河水和村子里的那条河一样的清澈,我
蹲下去洗了洗脸,河水映出我的脸,疲惫不堪,我突然发觉自己老了很多。我有点累
了,于是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天空中的白云不停地变幻着,有的时候竟然呈现出桃花的
形状,而后又开始渐渐碎了,碎得如同粉末。我看着看着,天空似乎映出胭脂的脸,还
有奶奶的,丫头的,但很快又一样地模糊下去。
  我是被一个道人叫醒的,那时已经是傍晚了。我睁开眼,他站在我的背后,说,小
兄弟,天要暗了,快醒醒。我揉了揉眼睛,太阳正在西边呈现出血一样的颜色,红得肃
杀。我站了起来,却发现他就是那个寻找桃花的年老的道士,便问道,你找到桃花了吗
?他似乎记不起来了,说,桃花?我忘记我要去找什么了,我就这样在路上走着走着,
越走越忘。我呢喃着,忘记了,忘记了,我刚刚开始寻找。我是不是也会忘记?他又问
着,桃花是不是个女人?好象是,好象又不是,你快告诉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的,她是个女人,你一直在找的女人。我们走吧,我也
要去找一个女人。
  我们一起沿着河边向远方走去,我们都要去寻找一个女人,一个叫桃花的女人,一
个叫胭脂的女人。
                 
                 
  你什么时候开始寻找桃花的?
  很久了,那时我还年轻,我依稀记得我捧着几坛酒然后醉在路边,那时桃花开得妖
娆,一个桃花一样的女人走过来便躺在我的怀里,她说她叫桃花,她一直在等我。我醒
来的时候桃花落了满地,从此我便决定去找她,我离开了家乡,一直在路上找着,我看
着桃花一年年地开了又落了,落了又开了。我找着找着,渐渐地忘了回家的路。有的时
候,我甚至忘了自己在找什么。
  我也要去找一个女人。我要问她一些事情。
  回去吧,别忘了回家的路。
  我有些事情一定要问她。我的奶奶为什么会死,我的村子为什么会有瘟疫,她为什
么要走。
  有些事是永远无法可知的,就像这种寻找,永远没有尽头。即使你找到了,也不是
原来的样子了。在我途经桃花村的时候,我觉得我又从少年时候离开的地方开始寻找
了。或许她一直在逃避着,或许她有她的理由,但我只能去寻找,不停地去寻找,我无
法停下来,我会怕她离我越来越远。
  我不知道到哪儿去找她。我一直在向前走着,直到遇见了你。
  我现在才明白,或许她和你悖道而行,或许她已经忘了你,她却总有她的理由。
  这就像一场劫难,我躲不了的劫难。
  她有的时候是种罪恶,是场劫难。妖娆地像场劫难。
  我不知道找到她的时候我会不会将刀插入她的胸膛,温暖而美丽的胸膛。我会用无
数的桃花将她的尸体掩盖,而后我也会躺下去。
  回去吧,死亡会将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不复再来。我一直在路上行走着,就是不想
陷入死亡的恐慌中,即使有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我在找什么。但我只有继续向前走着,
只有这样才能确信自己仍然活着。
  更多的人死于心碎。
                 
                 
  在我离开家乡后的第四天清晨,我开始往回走。道人也开始出发,继续去寻找。
  在我回去的路上,我依然看见太阳一点点得落下又升起,风从我的头顶刮过又跑回
来,我开始闻到沿途青草的味道,我开始看见我的村庄。那里有人在走动,在欢笑。
  瘟疫已经过去,桃花又以惊人的速度在生长,在开花,在结果。只有我的房子越来
越老。风从屋顶上掠过的时候,瓦片在颤抖。我坐在院子里的桃树旁,我又看见桃花一
如当年的妖娆和妩媚,我仿佛看见醉酒的少年和艳丽的桃花在偎依。这真得是场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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