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zjdyan()
整理人: clixfon(2000-11-28 15:42:48), 站内信件
|
4.究竟谁的才是对的
这是一个清清爽爽的早晨。
当然,这清清爽爽,指的是一般人的感觉。
在这个世界上,就算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也还有人有数九寒天的刺骨。
就在你欢笑的那一刻,说不定正有一个人在屋角呜咽。
高远的山脉固会成为人们奋斗的理由与目标,可同时,也许会有一个人正因 为山脉的高远,而不能把一个需要帮忙的人及时送到山那边去伤神。
当然,不管怎么说,在这一刻,在这个早晨的这一刻,树林里,淡淡的雾气 缠绕,久久不散。
东方,初升的太阳还不能给以大地足够的温暖。晨曦里,微弱的太阳光线只 是使这个世界重显光明,并未足以使雾气尽消。
也就有人,因为身遇的种种事,感怀心世,徒然地,人生如雾,雾如人生。
其实,人生是人生,天气是天气,万不能因为天气而放弃人生之事。虽然, 人生之中总得在意天气。
可是,这一切又岂是听别人一句话就能消去顾虑。
这只因为顾虑属于心。事实上,就再大的雾,一个人如果内心欢喜,但觉这 一刻能有雾,真好!
不过申志可就不是这么幸运的了。也许在曾经的岁月里他是多么的风光,可 雾气可不管他的过去,该出现时还是出现了,也不管申志欢喜不欢喜。
他所护送的太师价值百万的金银珠宝,就在今晨被劫。
心头的阴影,碰上这种天气,但觉日子益发无望。
这雾,何处才是个尽头?
张洁如,现时也正在这个林子里。
谁也就弄不清她怎么就到了这个林子里?自离开张天龙与张雪儿后,她已不 愿去在意东南西北,只知走走走。
这个早晨,这个雾,对于她,当然不会使她有“真好”的感觉。可以说,她 现在已懒得去在意这个世界有没有雾。
路,总还是得走的,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个林子,她不愿去理。雾,又不曾 阻止她的去路,她凭什么要去管它。反而,就这样让它一路漫天漫地到天涯吧, 她倒也不愿看清这个世界的一切。
可当一个大活人出现在她目前时,她看来不在意也不行了。
特别是,这个人竟然是申志。
就在这样一个早晨,雾气沉沉的林子里的早晨,她,张洁如,竟然遇到了申 志。
这可能吗?
可这确确实实是事实。
天知道,太师干啥就叫申志帮他把金银珠宝运回家乡,竟然叫的是一个完全 不会武功的人。
官大,就能保得金银珠宝平安无事么?
事实上,太师错了。这也才有了申志在林子里的乱窜乱钻。
可上天啥时竟掉下这么个“林妹妹”来到面前了,申志不知道。
只可惜“林妹妹”的眼泪到此时已流尽,她不会对申志温柔。
就在那一刹的静寂之后,只见张洁如拔剑出蛸,抛于地上,冷沉沉道:“我 懒得动手杀你,你自杀吧!”
申志大怒,心想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官也不少了,倒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 么狂,就在申大人面前说出这种话来,这都是些什么话嘛,还把不把我申志当人 ?
可话说出嘴却变成了这样:“大慈大悲的女侠,你就饶了我这条狗命吧。金 银珠宝你们都已经拿去了,你们还要我怎么样?”
一听这话,张洁如心想,莫非他刚才被劫了?这也难怪,要不他也不会是这 么个模样,却道:“很简单,我只要你死。”
“那好,我死就是。”申志倒也有决心。
“那你就快点自行了结吧,我可不想看你的死相。”说话时,张洁如背转身 去。
申志当真就去拾那把剑。当真就举剑直刺向自己的腹部。
“哎哟,”但听申志一声惨叫,张洁如转过身去看时,见有一股血自申志腹 部流了出来,只不过那剑刺的并不深,只是划破了皮肤,伤得并不重。却听申志 道了:“我怕痛。还是你一剑把我杀死吧!”
张洁如还是冷冷道:“你必须自杀。”
说完这话,张洁如又是转过身去。
“那好吧,我尽力就是。”申志道。
好一会了,再不见背后有任何动静。张洁如刚想转身去看时,又听申志道: “我没力气,我还是怕我一剑刺下去死不了,那很痛苦的,还是由你把我杀了吧 !”
申志说着这话时,突然就举剑从背后直刺向张洁如。
隐隐地,张洁如但觉一股冷气直袭背脊。只因一早料到申志会有此着,故也 不难避开。张洁如从一开始就知道申志是绝不会如此轻易就自杀的。就死,也是 会拼一下的。何且哪时张洁如竟背转他,如此良机,他怎会放过呢?
虽然张洁现时的心情不好,可要她持剑直取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的性命,虽 即申志是杀父仇人,也真难一时下得了手,现今申志竟有此着,可谓正中下怀, 一避开去后,转身就欲取申志性命。
但就在这时,但听申志一声惨叫。到张洁如回头去看时,见申志手臂处正中 一飞镖,剑早掉于地上。
也在这时,左边早有声音传了过来:“洁如,是你么?”
来的却是江向霜、江梦梅及那两个侍女。
那申志见时机已失,忙不迭就起身跑走,张洁如怒从胆边生,抢将过去,拾 起那剑,就向申志背脊掷去。
申志避之不及,顿成剑下亡魂。
江向霜自然认得申志是官府中人,对张洁如说:“洁如,我们快走吧,官兵 很快就会到达这里,那时要走可就麻烦了。”
张洁如使气道:“我为什么要走,我正在多杀他们几个解恨。来得愈多愈好 。”
江梦梅道:“洁如,这个时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知道这里刚才发生了 什么事?申志所护送的太师府的百万金银珠宝,就在刚才被劫。官府得讯,已集 结大队人马向这里赶来,向霜说得不错,我们须是及早离开为好。等得官府之人 到来,就算是无辜之平民百姓,也难解释清楚,何况我们江湖中人?”
就在这时,东北方向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张洁如知道江梦梅说得不错,不 好多说什么,再说申志此时已死,已犯不着去冒险,也就与江向霜等人急急离开 了。
走得远了,在众人停下来稍作歇息时,江向霜这才问张洁如:“洁如,你怎 么到了这里?天龙与雪儿都好吗?”
张洁如道:“雪儿那狐狸精当然好啦!只不知天龙哥现在怎么样,罢罢,不 说他们也罢。”
江向霜自然知道他们三个人之间一定又是有什么别扭了,还是问了一句:“ 怎么啦?”
张洁如恨声道:“雪儿那狐狸精偏是缠住天龙不放,天龙哥可是要外出报仇 的呵,没方法,只有叫我留下来陪她,可我看不惯,就一个人出来了。”
江向霜笑道:“一定是天龙深知江湖风险,不想你出意外,就叫你留下来陪 雪儿,你多半误解了他。”
张洁如道:“这么说,天龙内心里还是关心我的?”
江向霜道:“当然啦!”
张洁如道:“那你说,天龙哥是喜欢我多一点呢?还是喜欢雪儿多一点?”
江向霜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女孩,都是天龙哥的好妹妹,天龙究竟内心爱 谁多一点,那是他自己才说得清的事,毕竟每一个人的看法都是不尽相同的。可 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面对你们两个,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下决定的。这你得给天 龙时间。”
张洁如却是穷追不放,“那你说,在你内心,你是喜欢我多一点呢?还是喜 欢雪儿多点?”
江向霜笑道:“依男人的本性,现在你在我的面前,我自然得说你的好话。 所以,这个问题你根本不须问,也已是知道答案了。”
张洁如道:“你自所以说出这种话,自是你的内心也是认为雪儿比我强。你 说,雪儿都有哪些比我好?”
江向霜道:“洁如,你为什么偏要拿自己来与雪儿比较呢?每一个人都是这 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自己。就算刚才我说喜欢你更多一点,我想你也是不会相信 的,只因为你现时觉得天龙喜欢雪儿更多一点,其它人所说的一切,你未必就会 相信。所以我还是实实在在地告诉你吧,一个人爱上别人也许容易,但要对方也 要爱上自己,却不是因为自己爱对方,对方也就会爱上自己。一个人爱上另一个 人,也许有千条百条理由,可有时候,只要一条就足够了。所以,一个人若要别 人爱自己,就先得自己爱自己。尽量去提高自己诸方面的素质,而不能自个儿认 为,我已是如此优秀,对方却为何偏不喜欢上自己呢?有时候,一个人过于优秀 ,倒也成为对方不爱自己的理由。所以说,爱情,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是谁也 说不透的,一切还得看缘份。”
张洁如听得江向霜说完,道:“你这不是废话么?什么各方面要力求上进, 什么一个人过于优秀也会有人不喜欢,什么要看缘份,说了也是白说。”
江向霜道:“我不是一早说过爱情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么?”
张洁如道:“你不如干脆说,有一天我也许会喜欢上你也说不定,对不对? ”
江向霜笑道:“这并不是不可能之事。”
张洁如道:“那你自个儿一定认为自己比天龙哥优秀对不对?”
江向霜道:“我不会拿自己来与天龙作比较的。我是我,天龙是天龙。我有 我的缘法,天龙有天龙的缘法。到时候缘份到了,你说你爱我,也许我也就会对 你说:我爱你。那么,我们也就在有缘相识之后,也终于有了份;那么,一切也 就从可能之事变成既定事实;那么,一切也就象天注定似的;那么,我无话可说 了。”
张洁如道:“那么,我们别闹了好不好?那么,你可否告诉我,你们打算到 哪里去呢?”
江向霜笑道:“那么好吧,我可以告诉你,我与姑妈打算到承愿岛去。”
“承愿岛?”张洁如一时惊呼。她记得张雪伦曾提及过这个岛,提及恨天长 者与这个岛的关系,那么,他们要到承愿岛去,是不是就是说,张雪霸现时正在 这个岛上呢?
江向霜道:“是的。张雪霸在岛上。那个岛知道的人不多,曾去过的人就更 少了。可我们终于查清了它的所在,因此,我们非有此行不可。”
张洁如道:“我也去。”
“我不会让你去的。那里太危险了。听我的话,回庐山去。回去找天龙。你 不知道,不见了你,这些日子他一定吃不香睡不甜。”江向霜的口气不容置疑。
张洁如使起了孩子气,道:“我偏不回去,我就是要他着急。我一定要到承 愿岛去,我什么都不怕的。”
“可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向天龙交待?”
“谁要你向他交待了?我已长大了,我能为自己抓主意。如果真有什么不测 ,那才好呢?我的灵魂,就在那孤岛上空飘荡,再不要飘回大陆去,整日里就任 那海风从身旁吹过,就那么孤孤单单地,千年万年。”说到这里,张洁如情不能 自己,眼眶一红,竟就掉下泪来。
江向霜叹了口气,道:“你叫人怎么说你才好呢?”
“这么说,你是同意我去啦?”张洁如破涕为笑。
江梦梅在旁道了:“霜儿,她要去,就让她去吧。此番前去,虽风险无限, 可那张雪霸一时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你不管怎么说,也还是他的亲生儿子。先 机,总还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要对他下手时,也方便些 。”
未了,江梦梅说了这样一句:“生死由天,各安天命。”
在说出这样一句话时,江梦梅的内心是复杂的,毕竟此番前去,她心知,凶 多吉少!
可她还是决定要去。
去那承愿岛。
* * *
也是在一个清清爽爽的早晨。
也有雾。
东方,太阳也已出来。
这个时候,石室里还有些冰冷。
柳朝南的尸身,就冰藏在这里。
那是一块长四米,宽二米,高一米五的冰块,柳朝南的尸体身卧其中。
从外面进来,透过冰块,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一个人形。
刘金鼎睡不着,一早就起来了。
不知不觉地,他又来到了这间石室。
他深深觉得这整件事有许多疑点,使得他觉得真相并不如人们所认为的那样 简单。
但真相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在他心里,认为掌门师兄本来是可以免于一死的,可他又为啥死得那么甘心 呢?
刘金鼎深知说掌门师兄死得心甘是一种罪过。他也一直不敢把这个想法对任 何人说,只因他也找不出理由。
可他偏是认为掌门师兄的死一早就有预谋。
他自然相信掌门师兄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可究竟是什么事,使得他如 此守口如瓶,至死也不也不对自己说?
而最终整件事,能否如他们所愿成功收场?
这也是刘金鼎最为关心的。
至少,他愿意为掌门师兄未竟之事业死而后已。
可现今,他是连如何殊死拼搏也无法预期。
就连那个张雪霸,他直今也还不知如何才能找到。
太阳是愈升愈高。
天,忽地起风了。
外面的树林里,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一柄飞刀,就在这个时候射进来,深深刺在石室的一个木柱上。
等刘金鼎赶出石室时,四周已空无一人。
树叶,在风中,不紧不慢地,还在沙沙作响。
飞刀上钉有一纸条,上面只有七个字:
张雪霸在承愿岛。
* * *
那也是在一个早晨。
在庐山。
“你终于来了。”这是张天龙的声音。
“你错了,我一直都不曾离开,只是你们找不着我而已。”说这话的自然是 张雪霸。
“你不该再于江湖上显身的。虽然有一天你总还是会被人发觉。”
“既然是迟早的事,在我看来,我还是早一点出现的好。”
“可我现在还不想见到你。”张天龙虽日夜苦练<道德功>,可他深知,以 他现在的功力,还不是张雪霸的对手。
“这我当然知道。不过我一直都是讨人厌的,因此我必须来见你。”
“那你出手吧。”
“我现在并不想杀你。”
“那你要干什么?”
“只要你乖乖跟我走,我保证绝不会伤害雪儿。不过我不会保证你也没有事 。”
“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事关自己既已不是张雪霸的对手,要杀要剐 ,自然由他。他现今既说不伤害雪儿,只要自己跟他走,他张天龙还有什么可强 求的呢?
“这很好!你倒不乏自知自明。”
“不过你得在这儿等一会,我有话要和雪儿说。”
“那好,我等你。”张雪霸倒不担心张天龙会跑掉。
未等张天龙行上两步,张雪霸喊道:“且说,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张天龙头也不回,道:“要说什么时,以后有的是时间。”
“可有个问题我必须现在就问你。”
张天龙站止了,道:“那好,你说吧。”
只听张雪霸道:“你父亲生前所遗下的那块玉,你一直都带在身上吗?”
“那当然。”
“如果没有,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戴。”
“谢谢!”说着,张天龙就走回了木屋。
雪儿还坐在那里等着他。
入得屋来,张天龙第一句话就对雪儿说:“雪儿,我得走了。”
“我知道。”
“你知道?”张天龙一时怔住,莫非雪儿听到了自己与张雪霸的对话?
雪儿却道:“你迟早总有一天会离开,就算今天不走,明天也会走的。”
“我走后,你要好好体重自己。”
“我知道。”
“你这样的回答并不使人放心。”
“可事实却是这样的,一个人要好好地活下去,自然得保重自己。”
“你出嫁那一天,如果我不曾来,我希望你能记得,在远方,我一直都在默 默为你祝福。”说这话时,张天龙的心里千头万绪,只不从从何说起。这一次分 别,真的很难说今生今世是否还有见面机会。思及雪儿终作他人妇,更是内心愁 苦,只现今把这一切说明,却是无能。
“天龙哥,你就放心走吧。今生今世,我都会记住你的好,不会忘记的。” 说出这话时,雪儿内心也绝不好受。思及这一别之后,因为自己与张洁如的誓言 ,必须远走他方,相见之日,遥遥无期,怎不使人为之伤神?
“如果你开开心心的,忘了我也罢。不过如果有什么挫折,你必须记住我的 话,好好地活下去。绝不能认输哦。”
“我会的。”
“我走了。”
“珍重!”
雪儿没有说“再见,”还能再见么?
路上。
张雪霸道:“已经有两天了,你一言不发,你至少应该问一下我带你到哪里 去。难道你一点也不想知道吗?”
“如果你想说,不用我问,你自己不会说吗?”
“其实,你有很多机会可以逃跑的。”
“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我想我是跑不掉的。”
“你至少可以试一下。”
“我不会逃跑的。”
“你不想活命?”
“只因为我想找机会杀你。”
“你很坦白。只可惜这并不能改变你的命运。”
“我从不认命。”
船上。
张雪霸道:“你现在该知道我带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吧?”
张天龙道:“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是什么地方?”
“那地方你最清楚了,又何须问我?”
“因为我想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
“这好象与你无关。”
“不,那一切与你我都有关系。”
“也正因为如此,我不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
“因为这之中也许有我杀你的玄机。”
岛上。
上得岛来,张雪霸再不与张天龙说一句话。
现在,张天龙正被关押于一个枯井里。
那井深达十米。四壁光滑如镜,无一立足之地。井底非常干净,还铺有细沙 ,脚踩上去,很舒服的。
只那井顶,先用腕粗的铁条架着,再在上面压有一巨石,只留有一碗大的小 孔,是用来送饭用的。纵有万斤神力,在这井里,也休想出得去。
虽即如此,在井顶退下一米处,另有二十余柄长剑环形架着,剑柄全没于井 壁,只露剑锋,人根本钻不出去。如此一来,就算有力气推开那巨石,手也是够 不着的。
张天龙也真弄不明白张雪霸要这样对待自己。莫非他之所以不杀自己,为的 就是要把自己囚困在这井底一辈子?
张天龙心知,若张雪霸真有此意,他张天龙除了在这井底慢慢等死外,还能 有什么作为呢?
可幸井底甚是干净,张天龙一时半刻倒也不着急。不过又因这地方实在太干 净了,干净得出乎意料,却又使人生出更多的恐惧来。
不是吗?除非张天龙一头撞死在井底,要不,这井底干干净净的,无病无菌 ,人,岂非就能活得更长久些?可在这井底,如此活法,只是在受罪,活之愈久 ,岂非受的痛楚愈多?
可事实看来张雪霸并不是如此想的。
也不知已坐了多久,张天龙忽然觉得井底一时明亮了许多,抬头去看时,看 见刚才还关着的那碗大的洞口被人打开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刺耳而来。
“我们老爷说了,只要你能求他一声,他或许可以指你一条明路。不过这就 要看你说得好不好听了。”
“你叫你们老爷去死吧。他都活这么把年纪了,竟叫狗腿子来传这样的话, 除了死之外,他别无选择。”
“我们老爷说了,你既这样说话,死的人只是你。”
张天龙不作声了,他已懒得作声。
说是死,不说也是死,那还不如留时间在这生命最后的一刻好好呼吸一下空 气。
虽然,这井底的空气并不很好。
可这总算是人间的气息。
这也总比与张雪霸那样的人对话为好。
“我们老爷说了,你既不说话,那你就安息吧!”
话音未落,就有碗大的水柱从那洞口倾泻而下。
不一会,那水已淹到张天龙腹部。
张天龙只觉一阵冰凉从脚下直漫脑心。可他现在是什么也不愿说了。
水,还在倾注而下。
* * *
又是在一个早晨。
又是在庐山。
屋外的密林里。
“你们肯定那个人就在这间屋里?”领头的官兵问。
“就是这间,准没错。”旁边有人附和。
“这个人也真够大胆的,明知我们到处抓他,他却还是回这里来住了。”
“他一定自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只他想不到的是,我们终于还是知道 了他的行踪。”
“只怕等会我们抓住他时,他还在梦里呢?”
众官兵正议论纷纷,领头的官兵又说道:“万不可大意,这个人非是寻常之 辈。要抓住他,靠硬拼是不行的,我们得想出一个万全之计。”
“那我们怎么办才好?”有官兵问。
“既不能用力,自然得智取。他现今既还中睡梦中,用那个办法之是再好不 过。只不过我们得小心谨慎,万不可大声喧哗,以免吵醒了他。要不,所有计划 都得泡汤。”
“究竟如何?”
“这我心中数。不过只要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们暂且在这里等一下,以免 人多手杂,弄出乱子可就不好了。等会自有用得着你们处。”
屋里。
雪儿睡不着,一早就起来了。
她也懒得去梳妆,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前,想着心事。
她深知自己是得离开这里了。
可离开这里后,自己到哪里去,却是一点头绪没有。
是否只有漫无边际的浪迹江湖?
她虽深知张洁如甚无道理,可自己若真留在这里,天龙哥日后于自己与洁如 姐之间,必定有两难的选择。天龙哥最终选择了洁如姐,自己也许好受些;可要 是天龙哥选择了自己,那时洁如姐姐会是怎样个看法呢?虽然天龙哥选择了自己 ,自己未必就答应他,可有这种选择在,总会使他为难。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自 己的离开自是最好的办法。
只漫漫天涯之路,何处有可栖身之处?
不过,总先得起程再说。
后来之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样想着时,雪儿决定开始收拾行李。
可就在这时,她但觉全身乏力,睡意甚浓,竟是起身的力气也没有,整个人 跟着就倒卧在地上。
屋外。
那领头的官兵放完迷香,自认得手,到外面对树林里的官兵招了招手,要他 们全部到来。
那些官兵得讯,蹑手蹑脚地,一齐向房屋这边聚集。
可还未等他们行近房屋,还在离房屋三丈远时,众官兵一齐止住了脚步。
就是房屋门前站着的那个领头的官兵,一时也是惊愕在当地。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有一个蒙面人站立在院子中央,阻止了众官兵的去 路。
只听那蒙面人道:“趁我现在还没有动手,你们最好给我滚得远远地。”
那领头的官兵冷冷道:“就你?凭什么?”
那蒙面人二话无说,但见身形一闪,及他站回原地时,右手中已多了一柄剑 ,跟着右手一扬,那柄剑激灵而出,竟深没于十丈远的一棵古松。那蒙面人道: “如果你们之中有谁自认为能挡得住这把剑,就站出来说话。”
众官兵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俱是默不作声。
屋里。
雪儿慢慢醒了过来。
她一醒来就发觉身边站有一蒙面人。
雪儿一下坐了起来,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屋子里?”
那蒙面人道:“我是来带你走的,如果连屋子我都进不了,那还不如不来。 你也许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雪儿道:“可我至今所知的危险却是你带来的。”
“这只因你误解我了。”
“我不会跟你走的。”
“这好象由不得你选择。因为我是来带你走的。”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看来我也没有必要告诉你。因为你迟早会知道的。”
“全是废话。”
“可我这个人很正常。”
* * *
水,还在继续灌下。
井里的水位,在一点点上升。
现在,水已浸过张天龙头部半米有余。
张天龙的双脚放开来虽够得着井的两壁,但因滑,根本立不住脚。只有在井 底蹲一会,气不足时才露出水面喘气。
张天龙知道这样下去,自己绝对支撑不了多久。一双眼睛,在喘气的那一瞬 间,快速向四处巡看,希望能找到一立足点。
可四壁光滑异常,根本没有任何突出之处,徒叹奈何。
在这样一个时刻,张天龙忽地变得异常冷静。就在这沉下浮上的次次轮换中 ,张天龙想到了许多许多。
这个世界,虽算不上十分美好,可还是可留恋的。如果生活能重先开始,张 天龙更愿意平平静静地活着。流汗处就流个痛痛快快,清闲时,就可以看看花, 看看草,沏一壶好茶,在清香萦绕中,听听人们讲一讲远方的故事,然后随着那 暇想,慢慢地消磨时光。更可以陪着心爱的人,数一数天上的星星,说一些细心 的话语。不理纷华,不理势利,不理功名,只盼屋旁有清竹,醒时闻兰香。
可生活似乎是由不得选择的,张天龙微微叹了一口气。
当然,自己若从一开始就能放得开仇恨,也许一切就不是这样了,可是,一 个人真能有仇不报么?
那似乎是一件很遥远的事。至少这对张天龙来说,就算他现在能活着出去, 他还是不能就此归隐山林。
其实,一个人活于这个世上,一世人,所需真的不是很多,可总有太多的人 ,为那多余的一切,白白的浪费掉了可享受的时光。这也才造成了这个世界上太 多的纷争。
一个人,只要能静得下心来,一个一个乡的住过去,了解那各异的风土人情 ,已可算是人生一件绝乐之事。只是有太多的人,总以为欢乐只存在于声色,这 未免是一件令人遗憾之事。
就算现在,张天龙忽然觉得,能置身于这清凉的水中,真好!
虽即生命也许就到尽头,可欢乐总不会离人远去。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你 都可以欢乐起来。在一般人所认同的不该欢乐的地方,也如是。
张天龙差点就想脱去衣服,就算死吧,也要死得干干净净,死得最合已意。
毕竟事情若真已无可回旋余地,徒悲伤又有什么用?
只张天龙忽然发觉事情也许并未真的已无回旋余地。
就在他又一次浮上水面的时候,他发觉井壁有一处竟有流沙泻下。
这是否说,那个地方并不结实?或者,在那里可找到着脚点?
张天龙刚想定眼去看时,上面忽然停止了灌水。可就在上面之人最终盖住井 口之时,借那最后射进来的微光,张天龙发觉刚才泻沙的地方有一个凹入的地方 。也就在这时,井里面暗了下来。
张天龙一时心灰意冷,就算那地方有一个凹入的所在,就算自己真能抓住了 ,那又能怎么样?自己又能支撑多久呢?
这样想着时,张天龙整个人又沉入了井底。
可总得拼一拼才行。能活多一时半刻就一时半刻,活着总比死了好。就在张 天龙双脚触地,他这样想。
也就在他这样想时,也就在他双脚触地时,双脚对着井底就是一蹬,整个人 跟着就飞出了水面,在下降的刹那,一双手,死死地按在井壁上,向着他刚才所 看定的那个凹入的地方滑下,任那井壁划破手指,就是不松离半分。
现在,张天龙的双脚都已接触到了水,但他还没有摸到那个凹出的所在。心 时一泻气,就想松开。但就在这样,他突觉双手一时抓空,不由得一阵狂喜,双 手跟着就向里抓,竟然双手都抓住了。
张天龙一时大喜过望,刚才他以为那凹入的地方最多只能被一只手抓稳,想 不到的是竟能容得下双手,这么说,这凹入的地方并不是自己所认为的那般小。
既能抓得住,张天龙也就不那么急了,先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用一只手 抓稳,另一只手就旁边探去,欲看那凹入的地方究竟有多大。
这一抓不要紧,张天龙几乎欣喜欲狂。原来张天龙顺手探去的地方,外层的 泥巴竟只有几寸厚,手触即散,张天龙两旁敲了敲,但见泥土纷纷散落。向里探 去时,竟抓空了。
张天龙四处探了探之后,发觉那地方竟可钻入一人,只不知有多深。当下支 撑起身,用手再去探时,哪摸得到石壁?
张天龙另一只手伸进后,头部也跟着钻进。至张天龙已爬进半截身子,手指 仍是碰不着壁。
最后,张天龙整个身子都钻了进去。
也在这时,张天龙左手触到了石壁,不由心一冷,以为这个洞穴之此已到尽 头。
可仔细探去时,发觉那洞穴只是自此开始转弯,张天龙不管三七二十一,也 就跟着爬进。
也就在转弯后,洞穴顿时开阔起来,至最后,竟可站直行走,只到这时整个 洞穴里仍是黑漆漆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就这样走了一会,洞穴徒地向下斜去,张天龙一不小心,一脚踩空,整个人 跟着就一骨碌向下滚去。
到他止住身子时,又是一转弯处,可就在这里,他发觉前方好似有微光射来 。
他心里一高兴,爬起来就向前奔去。不是么,他不但又见到那明媚的阳光, 他还能看见那一大片绿色了呢?
有阳光的地方是一个石室的所在,阳光是通过石室的窗口射进来的。张天龙 刚才所看见的绿色,是对面山上的树。
在张天龙的人生中,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一刻更能使他觉得阳光是如此之明媚 ,绿色是如此之畅意。一种重欲新生的感觉,使他深觉活着的好。也从这一刻开 始,他深觉得能活着,自己还能活着,这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而又有什么可害 怕的呢?死,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一个人若能活着,实在不该与自己过不去, 不该瞧不起自己。
该做的事,既然迟早要做,那就早一点做的好。
要想活的好,那就应该,从这一刻开始,使自己觉得自己是高兴的,做自己 喜欢做的事。
既然命运注定要把你投到刀山火海里去,那就去吧,勇敢点。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即使死亡。
毕竟死亡,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而一个人若苟且偷生,因为困难而停止不前,慑于强权,那活着才真正没有 意思。
也因为这,这世上,有些人,活着实在并不比死了好。
这只是因为他们苟且偷生。
也因为这,虽即张天龙深觉活着的好,可一切要是由他从先选择,他还是要 走他现在所走的路,虽即再一次被投深井,也无悔。
深觉活着之好的人,他反而不怕死了,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呢?
这是否是因为只有深知生活之好的人,也才能真正懂得珍惜,也才能为这美 好,付出一切?
又是否,因为这美好,为那些破坏这美好的人。为了悍卫,不顾一切。
又是否,仅仅是为了这世上本该有更多幸福的人?
又或者,仅仅是为了活得更好?
是否,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些事,如果我们没有去做,就一定活得不快乐?
* * *
不管怎么说,时至今时今日,张天龙也还没有放弃他的初衷。
他是勇敢的。
只是他这个勇敢的人,在这石室里,找不到出口。
那个石窗虽可钻出一人,只窗口之下是绝壁,上面巨石突出,无一可立足或 抓住之物。
除此之外,除非从原路返回,再无出口。
张天龙见从窗口无法出去,当下在石室里四处探看,希望能找到暗藏的石门 什么的,只石壁竟无一处裂缝。各处敲打,也无一处松散。
坚硬的石壁,就如绝症,使张天龙难得有生的希望。
摹地,张天龙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一个所在。
他的步伐,不由自主也就向那里走近去。
那是一个小孔。
本来,石壁里有一个小孔,这并非什么好奇怪之事。不过因为这个石室的石 壁太过密实,有着这么个小孔,自是一个可注意之处。
谁人也不想放过生还的机会,哪怕有时希望是如此之渺茫。
可以看得出,这个小孔非是自然而成,而是人为所至。既是人为的,那么, 石室里面有机关,也就成为可能之事。
张天龙探首去看那小孔,借着太阳光线,可以一眼看到底。不过那里面除了 有些凸凹不平,倒也没有什么异常。用手指去探,却是钻不入。要去寻找树枝什 么的,只这石室里除了灰尘外,别的物事是一个没有。
张天龙无计可施,自忖自己身上又没有小刀一类的物事,就算这小孔是个机 关,因触不到,一切也是白搭。算计起来,自已身上所带的坚硬物事就只是父亲 遣下的那块玉。
一想到玉,张天龙心中一喜,心想何不取出来试一试呢?心想就算这行为显 得笨笨的,这里又无旁人看见,有何相干?再说,逃命要紧。
也在这时,张天龙突然想起,张雪霸在庐山时,曾一再提醒自己身上是否带 有这块玉,那么说来,今天的事,岂非早已在他的预谋之中?只不知这玉,是否 就真与这小孔对口?
心里这么想着,张天龙的手,早已把那玉探入了小孔中。
这玉对那小孔,倒也甚是对口。待玉抵着里面后,张天龙用力一按,那玉竟 就进去了一些。可一看石室,整个儿一丝动静也没有。
张天龙取出那玉,再看那小孔时,里面是一丝也没有挪动。自己刚才明明是 按进去一些,怎么里面一点变化没有?是不是按的力度不够?
不由地,张天龙又把那玉放进去,这一次,在张天龙一按之下,又是进去了 一些,可整个石室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张天龙就又取出那玉,见里面石壁又是移回刚才的位置。又一次按进去,里 面还是进去了一些,不过石室里仍是不见有任何暗门打开。
张天龙心有不甘,心想暗门也许已被自己打开,不过仍得有人去推才会打开 也说不定,也就又绕着四壁走了一周,各处推去,哪又有丝毫动静?
张天龙不由泄了气,知道这石室里是不可能存在有暗门或暗道的了,也就只 有从那石窗那儿想办法。
当下,他也就起步向那石窗走去。刚走了两步,突然一脚踩空,却是脚下的 石板松了,向下坠落。张天龙哪想得到?整个人跟着就向那窟窿倒下,饶他反应 快,双手扒在了前面的石板上,这才不曾落下。
张天龙这才醒悟,原来那小孔还真是机关开关,只是自己不曾想到出口竟是 在地下罢了。
不过有另一件事是他这时候未曾想到的,那就是他把玉按进那小孔,若按的 是单数,地下的石板会是打开的,不过仍得加外力才能打开。不过若按的是双数 时,对不起,你就算从那石板上走过千万次,也别想有一脚踏空的机会。
一脚踏空而能换来别有洞天,这事也实在不算坏。
也就在这时,张天龙又一次想起了张雪霸的“叮咛”。他设下这盘棋,引自 己来开这个暗道,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是否他并不知这暗道,或是虽然知道,却并不知开门之法,以为自己知道, 就引自己前来打开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既然能打开这个暗道,总得下去看看才好。再说不从这 里去,又能的什么逃生办法?
活着总比死了好。有谁会轻易放弃生还的机会呢?
探首去看那暗道时,却见里面黑黝黝一片。张天龙身上既无火石与火把,独 个儿就这样进去这个也许已有几百年不曾有人进去的暗道,里面都有些什么,一 切都是个未知数,其中惊悚之处,非一般可比。
可再险,也总比在这石室里等死为好。
因此张天龙还是选择了深入暗道。
顺梯而下,光线愈来愈暗。到最后暗成一团,再见不到任何物事。张天龙行 进一步,双手就伸前一阵摸索。可幸一路并没有有阻挡之处,他也就一直依直线 行进,不敢偏离。四处望时,只有刚才入口处有光线透进。
正在这时,张天龙但听脚下“哗”的一声响,跟着双脚一阵冰凉,却是踩在 水里了。
脚下的凉意,使得张天龙益觉洞里的阴森。举眼向前,还是不见有任何光亮 ,这一向前,何处才是个尽头呢?
凉凉的水,森森的气,冷冷的意,那一个呆呆的人。
静静的时空,缓缓的思绪,活活的气息,不二那快快的起步。
张天龙终于又向前迈出了一步。这是关键的一步,以后,那凉凉的水虽渐渐 的没过他的腰,再进而没过他的胸,他都没有止步,他也不愿再去多想,他就只 是一直向前走,走出一条直线。
可正在这时,他的左脚踢在了一块岩石上。探手向前,摸到的是也是岩石, 很平的。不由心一沉,到尽头了吗?现在该是向左,还是向右?
心有不甘,再摸时,不,那不只是一块石,而是石壁。不,也不对。张天龙 探手到高处时,发现那石壁只高出自已一个拳头左右。当下不作二想,抓紧了, 身一跃,上去了。
身离了水,张天龙身心顿觉轻松了些。因为他现今至少已知道,那水并不深 ,只到脖子而已。到时若前面没有路,要回头时,心里有了准备,也就不会如前 那般惊悚了。
也因此,张天龙又得以继续他的直线旅程。那管前面会遇到什么呢?至少现 在张天龙又多了那么一点儿信心。
信心这东西,有时也真不须多许多,只要多那么一点便足够。
就如爱,有时那个幽怨的人会对自己恨恨不已的人说,如果当初你给我多一 点爱,哪怕就那么一点点,也许我就不会……
不会什么呢?也许是不会离开你,也许是就不会杀了你,也许是就不会为非 作歹,也许是……不过呢?说到现在这个信心,张天龙就只多了那么一点点,就 又昂首阔步,雄纠纠的了。
可见多这么一点信心并不坏。
至少张天龙已不会与前那般沮丧。
心情既已不似以前那般坏,走的路,自是不会与前那般慢。
哪怕是上坡路。
哪怕这上坡路有时也会转一个弯。
哪怕前面有光线透进。
什么?前面有光线?
骗你是小狗。前面的不是光线是什么?
现在,张天龙又已站在一个山洞里。其实,说它是山洞并不对,更应该说是 一个地下室。
这里比之刚才那间石室,宽阔了许多。只是向西靠着山崖那边因石块脱落, 已没有什么门窗可言,整面石壁已然掉去。此时,太阳已快下山,金黄色的光芒 ,洒满整个石室,甚是辉煌。
张天龙靠近崖边四处观看,但见石室下面也是绝壁,无一物可以攀承。向上 看去,可见房屋一角,要上去时,也是无法。
张天龙不由就泄了气,心想千辛万苦到来这里,却原来也是死路一条。一时 但觉又饿又累,摊坐在了地上。
* * *
夜。
没有月。
隐约的几颗星星,在云层里闪烁。
船上。
旗风猎猎。
甲板上,各处站立的官兵肃然站立,无一声喧哗。
房里。
深深的虎皮毡里,斜坐着一个全身深棕色着装的人。蒙着面,看不见外貌神 态。
窗旁,站立着一个贵公子,正在不出一言的看着海景。
其时海上黑黝黝的一片,眼力到处,甚是有限。不过又因为这是在海上,在 咸涩的海风中,给人的所思所想,之是与别处不同。
谁也说不清这贵公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因为就是他本人,也不知自己屋底都想到了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刚才一 定曾想过什么,可就是全忘记了。
这个贵公子,正是陆翔。
在他的思绪里,也许一刹掠过的会是塞外风沙中,在那低矮的账缝里,与美 女的一夜风流。
也许是在江南水乡,在那水草高密处,在那左右不停摇晃的小艇上,某个情 人的一声嘶叫。
他多少觉得自己与常人是有差别的,深宅高院里的温柔,并不是他所向往的 ,他喜欢的,倒是那一般人一辈子也许不曾想到过的别样体验。
他喜欢那种随心所欲的感觉。他在意在那也许最平常的景物里自己特别的凸 现。他忠情于反衬,热乎于反衬。
他也忽然觉得,在这黑黝黝的天与地间,在徐来的海风中,在船楼上面,在 那轻微的摆动中,如果……
他但觉全身一阵燥热。
可也在这时候,坐在虎皮毡里的那个人忽然说话了。
那是一种颇为苍老的声音。
“你真的认定是张雪霸把金银珠宝劫去的吗?”
陆翔在这个时候,真的不愿去想别的什么问题。可对这个苍老的声音,可于 这个苍老的声音所关系的种种问题,看来他不想回答也不行。也因此,他懒懒答 道:“除了他,我想不出别人。”
“就这么个理由?”
“当然不是。幸存者的话可以作证。根据他们的所见,那个人是张雪霸无疑 。”
“外在的物象有时是可以以假乱真的。你为什么就不想到那个人也许会是我 ?”
“您?师父,我相信你不会。”
“不,这种事我也做得出来。”
陆翔一怔,知道江湖中有些人性格颇怪,有时候他们没有做过的事,也会故 意吸引别人的注意。为的仅仅是这么一句:“这种事我也做得出来!”或者:“ 我也有这种能力。”
“可你毕竟并不曾做。”
“你怎知我不曾做?”
“我相信我的感觉。”
“对你来说,这可算是最弊脚的理由。”
“可有时候,感觉这东西又最为有效。”
“你说,如果那些金银珠宝真是我所劫,你会怎么做?”
陆翔又是一怔,这可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不当面还好说,现在当着面, 回答这种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又因对方蒙着面,看不清神色,也不知对方是 不是当真的,或只是在开玩笑。想了一会,答道:“我只知道一件事,不管怎样 ,承愿岛我们始终是要去的。”
“是因为必须有一个替死鬼?”
“事情的成功失败间,总得有人付出代价。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事情的真相 在承愿岛时会明了。”
“如果在承愿岛找不到那些金银珠宝,你怎么回去向太师交代?”
“这无所谓交不交代,我父亲总不至于为这百万珠宝而要了我的命。”
“这我知道,我只想提醒你的是,如果罪不在张雪霸,那多半就是我所为。 到那时,如果你把我抓住的话,那百万也许就又重新进入你的口袋。”
“可我相信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天下有谁人会不爱珠宝呢?”
“师父如果缺钱花,我这做徒弟的竟然不知,这是我的不该。如果因此惹得 师父自己去动手取一些来花,那就更是我的不对了。师徒俩,本就该同享荣华富 贵。等这次之事完成,回去之后我必给师父奉上大礼,以表达我的请罪之意。”
那人淡淡道:“可财富总是有限的。给我一些,你就会少一些。“
陆翔道:“大功者,不享福谁享福?再说天下之财,取之不尽。羊毛,始终 都是出在羊身上。关键的是能找到那些会放羊之人。在我看来,只要你我师徒联 手,哪怕天下之财不滚滚而来?”
“你的野心倒不小。”
“不,这只是时势造就英雄。再加上我慧眼识英雄。”
“可老百姓并不因你这个英雄而得福。天地间,成也是英雄,败也是英雄, 苦只苦了老百姓。也罢,你可以把你所立的大功说来听听吗?”
“我无所谓立不立功,因为我有资格。而在这个世上,有资便已足够。”
“资格这东西,有时也真是害人害世。”
陆翔装作不听见,背转身去看海。
说了这许多话,他的燥热已是无影无踪。
可他既还没有高开这个房间,有人要找他时,自还是要到这个房间来。
而且进来的是一个不速之客。
人仙。
他,正是人神的师弟。
他倒不是为霸业而来,他只是为了报仇。
虽然他曾经劝过师兄,叫他不要再擅入中原。而且竟然为的是霸业。
可人神不听,还是进入中原。
而且这一来,再没有回去。
师兄的死讯一传回去,那一日,就在他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时,即起程中原。
他虽觉得师兄的死是咎由自取,可也觉得自己的报仇责无旁贷。
就在半路上时,他与陆翔派来的人相遇了。
既然陆翔能让他舒舒服服地,又能帮他找到仇人,以让他雪心头之恨,他还 有什么好强求的呢?
他这一坐上骄,就“坐”到船上来了。
陆翔告诉他,张雪霸在承愿岛。
这是他要杀的两个人中的一个。
另一个,是新任武林盟主白华。
先杀张雪霸,后再找白华,他没有异议。
可他心中有一个问题却实不吐不快。
“我已在这船上闷坐了四天四夜了,你所说的那个什么鸟承愿岛却还未到, 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究竟还要几天才能到达?”
白华踱上前来,道:“大师稍安勿燥。这个承愿岛,我也是第一次去,听舵 公说,需要九天左右时间才能到达。大师就好好再歇几日,到时我会通知你的。 ”
“呸,如果到时,我会不知道,还用你通知我?我只担心你的什么鸟舵公, 不要弄错航线就好了。”
“如果舵公弄错航线,我会提他的人头去见你的。”
“呸,我才不要什么鸟舵公的人头,要时,也只是要你的。谁叫你用人不当 ?再说你要是杀了舵公,没有人掌舵,我怎么回大陆去?我可不想和你一起葬身 大海。”
“大师请放心,既然大师喜欢的只是我陆某的人头,而我陆某人寿数还未尽 ,因此承愿岛我们一定会按时到达的。”
“你自然希望能按时到达。”人仙说这话时,瞥了那蒙面人一眼,道:“人 到倒楣,遇到的全是丧气的东西。见不得光的,算什么东西?”
那蒙面人淡然说道:“我只知道一点,说不出人话的,算不得东西!”
“你敢骂我?”人仙大怒,就欲动手。
那蒙面人赶忙摆手,道:“大师请息怒,刚才是我说错了,我不该说你算不 得东西,对不起,你应该算是个东西的。”
人仙见对方这么个态度,倒也不好动手,只想了想,又是嚷道:“不对,你 还是在骂我。”
那蒙面人道:“罢!罢!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个东西呢,还是不是个东西 ?”
人仙心想,说我不是东西,这自然不对;是个东西,之是比前一个好,多少 有些对,当下道:“我自然是个东西的。”说完后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对劲, 道:“那你说你是不是一个东西?”
那蒙面人道:“我们现在只是在说你。这样说好了,你并非不是东西,而是 一个人;那你说你这个人,是不是东西的一种呢?”
“你都搞得我糊涂了,等我回去想想再告诉你。”人仙拍拍脑袋,就向外走 ,嘴里喃喃道:“我这个东西……不对,应该说我这个人,那么他说我是个东西 ……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当然是骂人的话,说到底,他还是在……”说至此, 人仙又是背转身来,对那蒙面人怒目而视。
那蒙面人见此,又说道:“看你都想到哪去了?我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你 这个东西,始终还是个人。只要你还有着这有别于动物的人的躯体,从外部形态 看来,你都还是个人。”
“那你岂不是说我只是外貌看起来才象人?”
“哪里的话,我只是想说你当从外貌就可看出是个人。你这个东西可是绝不 简单的哪!”
“我当然是不简单的。”人仙颇为自负。
“就是,别的东西哪里想得到自己是不是东西呢?”
“这是因为它们没有思想。”
“你是一个想得到自己不是东西的东西。”那蒙面人心里暗说道,终于没有 把之说出来。
就在蒙面人与人仙对话的当儿,陆翔又是背转身去,看似看海,却是在偷偷 抿着嘴笑。
在人仙的脚步声声渐渐远去后,他才转过身,可也不敢大声笑。
怕笑声会给人仙听到。
可人仙忽然又回来了。
陆翔心里暗叫不好。有蒙面人在旁,他虽不怕人仙。可人仙的一举一动,多 少还是让他牵肠挂肚的。
去而复返的人仙,到底为的是哪般?
“他是谁?”人仙问陆翔。
人仙不曾暴怒,这使陆翔多少放下心来。
不过他的回答也很简单:“他是我的师父。”
只听人仙道:“这个回答并不令人满意,不过对我来说已足够。你再说说, 他为什么蒙着面?”
那蒙面人就在他面前,可他偏不去问他,而只是问陆翔。那蒙面人见人仙不 问自己,也就懒得去回答,只任陆翔去说。
陆翔是这样说的:“这只因他与你一样,都是一个有个性的人。”
“高见”。人仙这个不简单的人说道。
高见?
陆翔与那蒙面人并不这样觉得。
虽然这个回答并不算坏,答得还算妙。
因为这与事实并不甚相符。
只不过这其中的秘密,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
* * *
再说张天龙稍微歇了一会,神色逐渐安定下来,回头细看石室时,见石室左 边角落里放有一竹篮。走近去看时,不由惊喜交加,但见竹篮里竟放有干果、干 粮等许多食品。竹篮旁边另还放有碗、松香、蜡烛、火石与被单等物事。
张天龙再也管不得许多,拿起干粮就吃。同时内心轻松了许多,心想这里既 放有这些东西,这个地方就算没有人住,至少也可说明有人能来这里。既有人能 来,自己要出去时,自也不是问题。可幸这里有这许多食品,那人就算几天不来 ,也饿不着。
才吃了几口,觉口渴,要喝水时,竹篮旁边却没有。一时想起自己来时暗洞 里那河水,只不知能不能吃。
一想到暗洞,张天龙一下跳了起来,心中暗叫不好。心想这些食品,一定是 张雪霸事先放在这里的,为的是使自己心下宽松,静静在这里歇息。而他多是不 知这暗洞的入法,施出此计骗开洞门,再在自己歇息这当儿,进入暗洞之中。只 不知这暗洞之中,究竟葳有什么秘密呢?
思及这玉本是太师父所有,这暗洞中葳有的物事,自是不同凡响。内心急起 来,饥渴全部忘却,四下里找时,在右边石壁果又找到一个与那边石室一模一样 的小孔,把玉插进去,一按,地上出口处石门即时关上。拔出来,再按时,不见 有任何动静。张天龙走过去一踩,石门又即时开了。
张天龙有心就此把暗门关上,张雪霸此时若到了暗洞,困也要把他困死在里 面。却又禁不止好奇心,不知这暗洞里究竟藏有何宝物,有心下去一探。再说, 这暗洞的锁钥,总不至于就只有这一块玉吧。若张雪霸手里也有这样一块玉,只 是不知暗门的开法,自已这么一折腾,若张雪霸还未到洞里,到时候自己粮尽人 亡,张雪霸还不一样得逞?
不过,张天龙心想,自己若要下去时,就不能让洞里的人发现。此时张雪霸 若已到了洞中,一定点有火把,这个目标是很明显的。自己现在虽也有火石蜡烛 ,却万万不能点。就要点,也须等看清洞中真的无人时再点。若张雪霸此时真在 洞中,那时关上暗门,也才有的放矢。为这点小聪明,张天龙由不得洋洋得意。 张雪霸若在洞中,知晓了张天龙的心思,一定觉得张天龙这小子比那河水还冷。
打定主意,张天龙轻手轻脚,就又钻入暗洞中。
在一步步的行进里,渐渐地,张天龙觉得他的高瞻远瞩用在张雪霸身上实在 没有市场。也不知是由于他对张雪霸的期望值过高,还是张雪霸已是知道他这小 子比那河水还冷?
终于,张天龙止住他的步伐,伏在当地静观其变。可半个时辰过去了,暗洞 丝毫动静也没有。
也在这半个时辰里,张天龙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那些食品真是张 雪霸放置在那里的,他的目的会那么简单?
越想来,张天龙越觉得他事先以为的什么张雪霸是为了放松他的情绪,使得 他以为活命有望而心头宽松,一时半刻不会重返暗洞,由得他张雪霸洞中折腾的 想法完全站不住脚。他张雪霸凭什么会使你张天龙这么好过呢?他要真是为了利 用自己打开洞门,其时洞门既已打开,哪还会拿食品慰劳你?若他怕自己会把洞 门关上,藏身于此,自己一上来,至少也可以把自己抓住,那他岂不就一百个放 心,要做什么时不由着心意?可他偏不这样,这到底是为什么?
再有一件很是令人费解,那就是张雪霸为什么在庐山一早强调,希望自己的 身上不要忘了带有先父遗留下的那块玉,而偏偏这块玉竟就是这洞门的锁钥,若 说张雪霸没有任何目的,会有这种事吗?若他只是为了在自己死时,能有玉在身 边,不至于太过遗憾,可他若要自己死时,用得着如此费劲,千水万山的带自己 来这海外孤岛?细想来,张雪霸的所作所为,之是有其目的的,可那到底是为了 什么?
事情到得现在,留下这不多不少的食物,让自己过这不长不短的日子,不知 何日是个尽头,他张雪霸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想至此,张天龙知道张雪霸是不可能于这暗洞里出现的了。再说,张雪霸若 能于这时候出现才好呢?那时,自是可以打问缘由,也就不用在这里过这不明不 白的日子。若迟早都是一死,倒不如爽爽快快的,明明白白的一早死去,倒还令 人谢天谢地。
也许吧,那些食物并不是张雪霸放在那里的,今天自己的所有遭遇,全属意 外,张雪霸并不知情,这样想来,张天龙就觉好受多了。
虽然事实如果真是这样,他还是有许多疑问,可没有了被人捉弄的感觉,一 切也就可以更多淡然对之。
蜡烛,终于被点着了,借着那光线,张天龙渐渐看清了这洞里的一切。
如果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张天龙此刻的惊叹,那就是:别有洞天。
张天龙可以清楚的看到,刚才黑暗中他在洞中暗河,以为再无去路的所在, 原来是河堤。
暗河东西流向,水很缓,清澈见底。河两边的空地,场面平坦,足可容下数 百人,当初工程之浩大,之此可见一斑。
见前面有石椅石桌,张天龙走过去在石椅上坐下。一时间浮想联翩,情不能 自己。
坐了一会,张天龙站起身来,顺着河流向东边走去。
一路走去,只见洞中空旷旷的无甚物事。细瞧石壁,也无甚异常。
张天龙实在想不明白,在这样一个海外孤岛中,打造这样一个石洞究竟有何 作用?
正想着,已是行到尽头处。也在这时候,却见前面石壁上似书有什么,走近 前去一看,写的是“恨天长者”,除此之处再无别字。
无言间,张天龙伸出手来,静静地抚摸着那四个字。不由地,泪流满面。太 师父、父亲与大师伯,一时又似站在面前,只遥遥不可及,空余思念,更无绝期 。
泪眼朦胧中,张天龙猛然发现石上之字纷纷脱落。原来这四个字,都是先于 石壁上刻好,后涂以颜料,与石壁平,就似写在石壁上一样。因年代久远,人手 一触之下,竟不能附壁,是以纷纷脱落。
这一来,张天龙更是悲从心起。想到太师父死去经年,只这么多年来,又有 谁人曾好好地拜祭过他老人家呢?就是这些文字,有多少年不曾有人见过?这么 些年来,又有谁人,在心底,默默思今这个名字?
张天龙心里暗想,若能有重生之日,一定带来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颜料,好好 再把这四个字重染,让太师父在天之灵,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心中 ,永远把他记怀。
这样想着,张天龙细心地,一点点把那些残留的颜料从石壁上剥落,“恨天 长者”四个字,也渐渐露出刻于石壁时最初的样子。
在剥至长字时,张天龙发现那竖划中,有一裂缝,细看时,知是人力所为, 不似是误凿的,若是有心凿的,有什么用呢?
张天龙再看时,觉得这凿开处很是面熟,一时想起自己进入这暗洞时暗门机 关所在,不正与这一模一样么?难道,从这里又能打开另一道门,竟就是自己得 以逃跑出这暗洞之出口?
* * *
“你们看,前面有一个岛。”是张洁如的声音。
“姨妈,那就是承愿岛么?”江向霜转身问江梦梅。
江梦梅点头微笑,道:“不错,那正是承愿岛。”只在内心深处,却沉重起 来。自忖此行,吉凶难料,离岛越远,内心愈无把握。要想转头回去,却是办不 到。
船,就这样离承愿岛一步步近了。
“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景象:深蓝色的大海上,座落着一座半圆形的、郁郁 苍苍的海岛。蔚蓝色的天空上,几朵白云飘过……”张洁如有点陶醉了。
江向霜在旁道:“不幸的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不懂得欣赏这一切。 他们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争权夺利中。我但愿这美景中,并不有我们所要找的人 ,我真的受不了,生活在如此美景的人,却是我一辈子无可原谅之徒。”
张洁如这才想起,他们此次出海,并不是观光旅游来的。再看这海岛时,想 到自己曾说过的什么“我的灵魂,就在那孤岛上空飘荡,再不要飘回大陆去,整 日里就任那海风从身旁吹过,就那么孤孤单单地,千年万年。”一时又想到张天 龙与雪儿,内心愁苦,不由就掉下泪来。
江向霜在旁见了,知道自己的话,一定又是勾起了张洁如内心的伤心事,自 怪自己一时只顾自己口快,却是不曾想到张洁如。可细思自己的话中,并无什么 可勾起她内心愁苦之处,她这般伤心来得没有缘由。哪料得及女孩子内心里头千 头万绪,内心里记着的,哪怕毛头小事,触景生情之时,自觉那已是事实摆在眼 前,隐约间自己实是可怜人的身份无可改变,伤感处,不须多言。
江向霜见此,不知说什么好,道:“洁如,都是我不好,我又让你伤心了。 ”
张洁如一擦眼泪,道:“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好。看我,都什么时候 了,还在这里哭鼻子,就我,也对自己不满意了。”
船近码头,可见有二艘大船几叶小舟停泊在那里。岸上,有几个人整整齐齐 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是齐齐向驶来之船张望。内心里自忖:“主人说的一 点不错,他说今天会有客人到来,要我们一大早就到码头来迎接,这不,真有船 来了。只不知这船上之人,与主人是什么关系?近二十年来,主人这可是第一次 叫我们出来迎接客人,这会是承愿岛什么日子的开始?”
只船上众人看到对方这阵式,还真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至少 来说,承愿岛对他们的到来,是有所防备的。
船,终于靠岸。
江梦梅、江向霜与张洁如及四个侍女缓缓行下船来。岸上之人一时迎上前来 ,其中一个抱拳道:“在下黄全,是承愿岛总管。今日奉主人之命,特来迎接各 位。”
江梦梅道:“张雪霸呢?他既知我们到来,为什么不亲自下来迎接?”
黄全道:“主人外出未归。不过他临外出时,特别叮嘱,客人但凭有什么需 要,尽量满足。他在外面,会尽快赶回,不便之处,还望海涵。”
张洁如道:“那他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除了做坏事,他还能有什么事外出 ?他转告给他,什么时候,他才能光明正大的做事,哪怕是坏事,不要这样弄神 装鬼的?”
黄全道:“这位小姑娘,此言差矣。我们主人生性慈善,对于我们下人,一 如亲生,体恤之处,百无尽述。最是普天之下我们最感恩戴德之人。姑娘此说, 必是误信谣言,在此还望收回所说。”
张洁如冷笑道:“他张雪霸生性慈善?那普天之下,怕是没有一个是好人了 。”
黄全道了一句:“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不再与张洁如辨解,又道:“主 人有命,就请各位移步,到客房暂且歇息。一等主人归来,我会即时通告。”话 下之意,却是:如果没有主人之命,你今日这般说话,嘿嘿……
众人当下也就不多说。事关此次为着刺杀张雪霸而来,明枪实剑,不是张雪 霸对手。暂且住下,伺机而行,最为可行。
当下众人经由黄全指引,相随上山。
承愿山庄,建于后山。因此从前面看时,并不能看到。
上山的那条小路,曲曲折折,悬崖绝壁,时时可见,惊险之处,不能尽诉。
岛上之人若不让你上山,要上去时,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是夜。无星无月。
岸边海浪的拍打声,并不能闻。只有不知名的小动物,在交织鸣叫着。
海风很大,站在岛上,稍微可闻“呼呼”声响。
但在这里,你难生得出宁静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诡秘的气氛。
午夜时分,有一条黑影,掠上屋檐。
黑暗中,整个山庄里面,竟是难得见一丝灯火。那个黑影,在屋檐上站了很 久,一时竟是不知何往何从。
什么地方才是她所要去的?她不知道。
所以她只有站在那里不动。
隐约间,音乐声,从远处传来。
她静心一听,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虽然那音乐声很是微弱。
只是在这样一个深夜,是谁,究竟是谁,在夜色中轻弹?
她不知道。但她想去一探。
在她的心里,她觉得那正是她所要找的人。
那是在一个小亭子里。
一个小灯笼,在海风中摇晃不定。
微弱的灯光里,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弹琴。
那琴声是如此之熟悉,不由就使她想起了几十年前的沧桑往事。
泪,不由就流了下来。
突然间,琴声停了。
一个声音,海风中,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畔:“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
那琴声,这声音,她但觉整个天地中只有她才听得清,也才听得懂。只是沧 海桑田,那琴声,这声音,再不是她内心的甜蜜,她反而觉得内心在隐隐作痛。
但她终于还是回答道:“是的,我来了。”
“你知道吗?我等你很久了。”
“你为什么日间的时候不见我?”
“因为我只想在这个时刻,与你见面。”
“可你知道我们之间是没什么好谈的了。”
“是的,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等我?”
“因为我只想与你静静地呆一会儿,哪怕不说话也行。”
“可我们之间有些事,是到解决的时候了。”
“这我也知道。”
“你既然知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明天?对,明天,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圆满的答复。”
“我相信你。”
“只是今晚,我们再不谈这些了好不好?哪怕你恨我,哪怕你再不愿与我说 话,但你只要静静地呆在这里就行。我真的想细细体会,有你在的天与地中,都 有些什么气息。”
她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她再弄不清,在这样一个时刻,她的心底,究竟是喜?是忧?是爱?是恨?
她想到了明天。
明天,明天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日子呢?都会发生些什么事?
她不知道。
但明天的承愿岛,注定要飘下,它有史以来的第一场风雪。
风雪中,有谁喜?有谁愁?
天知道。
* * *
张天龙从怀里掏出玉,插进小孔然后一按,环视洞中,却不见任何动静。因 有第一次的经验,只这洞甚大,就只在附近各处踩踏地板,推敲石壁,只无一丝 异常。
这次会否是双数?张天龙就又把玉插进去一按,仍如前一番踩踏推敲,哪见 丝毫动静?
张天龙心里,还是觉得单数为好。在按了第三次后,自忖暗门若开在洞中其 它处,并不在这小孔附近,因这洞甚大,全部查探起来,自得费些工夫。可若能 就此中跳出生天,两者比较起来,倒算不了什么。只是,这可能吗?
在张天龙的潜意识里,自觉若是自己,所做的开关这么辛苦才能被人发觉, 暗门,自会建在开关附近,而不会离得很远。因为能有玉入得到这洞里的人,对 这一程序,已属明了,也就没有什么必要把暗门建得那么远,使别人白费不必要 的工夫。那么,若太师父在建暗门时,也是这样想法,暗门就建在开关附近时, 现既在石壁与地下都不曾找到暗门,那么,他会建在哪里呢?
张天龙一时想到了河。对,暗门会否建在堤坝上?
张天龙心里高兴,想到自己刚才怎就忽略了这一点?那暗河水位有限,堤坝 高出这许多,建个暗门什么的并非不可能。当下不及多想,就奔去河堤边。可也 正在这时,却见河中缓缓升出一个架子,上面绑有一个黑色的袋子,袋子里面的 似是一个盒子。站在河堤上,伸手可及。
莫非,那开关打开的并非是什么暗门,而是关于这个盒子的?那么,这个盒 子中都有些什么呢?可不管怎么说,这盒子里装的,一定是太师父恨天长者的遗 物。
能找得到太师父的遗物,这可是张天龙最感高兴的事了。能不能跳出去,倒 在其次。
当下张天龙恭恭敬敬的,伸手把那黑袋子解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果是一个 铁盒子。只那黑袋子防水性甚好,虽放在河中些许岁月,并没有水渗入。因此那 铁盒子还保存得好好地,没有生锈。
那铁盒子的开关,竟也是以那玉做为锁钥的。这一次张天龙把玉插进去一按 ,那铁盒子的盖就自动跳开了。看里面时,又是一个盒子,不过这个盒子不是铁 做的,而是黄金与白银。这个盒子没有装锁,那盖一掀就开,里面放有的是一个 防水性甚好的袋子,料子与包住铁盒子的黑袋子用料相同,可以看得出,他的主 人是多么怕水把盒中之物侵蚀。
解开黑袋子,取出袋中之物一看,却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上面书有:九式 道德功。
九式道德功?张天龙记得所学的道德功共有八十一式,这九式与八十一式之 间,有什么关系吗?
张天龙粗略翻了一下,见上面所载的九式道德功九式分别是:企者不立、信 言不美、数誉无誉、光而不耀、不居其薄、报怨以德、知足不辱、疏而不失、不 道早已。
对于这九招,张天龙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得出。只不知那八十一式与这九式之 间是否有关系呢?
不过这既是太师父所藏,与八十一式道德功必有渊源。是否,这才是真正的 道德功?
不过,这本薄薄的册子上没有九式道德功的图解,究竟如何,还得好好看看 才能知晓。
翻至最后,张天龙见上面写有:道德功心法。
心法?张天龙记得清楚,八十一式道德功上心法虽也有,不过甚是简单。许 多时候,招式自己虽是学会了,但临场怎样发挥,还得自己一点点把握。
最令张天龙兴奋不已的是,这本子上面竟还有内功心法。
在册子的背面,写的是:瞒天?瞒了谁?圈中人。道德,德了谁?你我他。
张天龙清楚记得,这句话在华山时,白石老人兄弟曾提过。想不到在这里又 能看到。只这一次,却是太师父在对自己说。
张天龙收好册子,跪在地上,对于恨天长者几个字,瞌了三个响头。
等张天龙再用玉把那架子退回河中时,在那一刹,他想到了许多。深觉一个 人为人为世,仁义道德不需记很多,不过必需把握善与恶的尺寸。一个人在做事 时,是为人多一点,还是为已多一点;是存心为人好,还是存心害心,其实是可 以很明了的。八十一式,抑或更多的招式,若能用九式便能得其精髓,又何须多 ?讲到武功,最重要的是能致敌,若用一个字来概括,便是一个活字——灵活运 用,你死我活。
说到为人,又何曾不是这样,你不须用太多的框框条条来吓人,只须明言一 条,有道?有德?因为再多的修饰,若最后一个词是坏人,那么,那怕前面有什 么善良的、英勇的也是枉然。说你是什么君子,若前面加上一个伪字,别人会是 怎样一个感觉呢?
假仁假义,还有什么比这使人更觉厌恶?
瞒天,瞒了谁?圈中人。
道德,德了谁?你我他。
在心底,张天龙又是念了一遍。
等他从洞中出来,天已完全黑了。
他下午所见的干粮还在,他的主人并未回来。这个时候,张天龙倒不是很急 了,他本就要找一个地方好好参悟道德功,有这样一个所在,岂非天助我也。这 里的食物总可以支持几日的,就先练几天功再说吧,到时候主人不回来,那时再 想方法。
这一夜,张天龙睡得很甜。
他太劳累了。
也因为他太高兴了。
满足加上劳累,没有什么比这更容易使一个人进入甜蜜梦乡的了。
睡梦中,他发现那九式道德功中那九式,正是八十一式道德功中那九式,其 间并没有任何分别。
招式既已熟悉,张天龙也就把所有精力放在了心法上。
说白了,之所以把八十一式道德功精简为九式生产道德功,遵循的是精益求 精,以一当十的道理。
相对来说,八十一式道德功花哨的成分占多,不少招式间,只不过有细微的 变化,这就使习武之人临场之时发挥有所困难,一秒之差,就会错失最佳反击机 会。而九式道德功从根本上消去了这一些婆婆妈妈的东西,追求的更多是一种一 针见血的效果,真真体现道德功所长。
当然,能更好地发挥九式道德功的威力,自是不能不对八十一式道德功有所 了解,最好熟稔。因为在习九式道德功的时候,因为了对八十一式道德功总体上 的把握,会使你更加明了九式道德功的精髓所在。
道德功,就是要以最无可能、却又其实最平常之招,击败对手。
当然,最只要的是,道德功虽只九式,但这九式之中所含有的变化,却绝不 比八十一式的少。教师有因人而教,道德功在对敌方面,因敌之变而变,绝不死 笨。
也因此,在对敌方面,道德功最讲究的是一种灵性。你绝不能杀念太重,却 又不能对敌人留情。
一切只因为,你是在用心战斗。
至于内功心法方面,道德功最特别的一点,是一种积发性。就如人的理念, 一个人,一时之间,可以判若两人。不过这种转变,多数非一时一刻之功。虽然 那种改变真的很惊人。
不过,另有一种,就如参惮,可以在一秒之间,完完全全改变人的命运。
属于张天龙的,就是这一种。举例说吧,某个人的心性并不坏,可他也不是 什么英雄人物,他很普通,不过他一直弄不明白,他勤勤恳恳一辈子,为什么所 得甚少,他究竟还要不要为别人着想,值不值得?终于有一天,他终于明白,助 人为乐的本身,会使自己更快乐。虽然自己,并不就能从中得到许多属于物质的 东西,可他实在活得很有味。
张天龙就是在习道德功心法的时候,发觉,他原来可以比他想象中的武功习 得更好。
一切只因为,他发觉他的潜力并未完全发挥。而现在,他发觉自己真的可以 比以前更好,他也满怀信心地,努力去做了。
令他惊喜的是,他竟然成功了。
而这种成功,他觉得,如果他以前也能知道这种方法的话,他一早就能成功 。
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而一个人真的对自己有信心时,他一定会比前做得更好。
张天龙但觉这一切都似在梦中,其中的变化与发展,真的有一种令他目不暇 接的感觉。但事实上,所有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进步真的是一日千里。
就在那一天,当他发觉自己差不多已完全九式道德功的时候,他发觉石室中 的食物已所剩不多。
石室的主人却一直不曾回来过。
也就在同一天,那已是黄昏时分,他听到石室的东南角传来一声沉闷的的碰 击声。
他一下子跳了起来,起身就向石室的东南角奔去。
隐约的,他似乎还听到了脚步声。
深夜里,四下里悄无声色。张天龙依附石壁,用手去顶白天里传来沉闷声响 的所在。
他发觉那地方微微动了动。原来是一块盖着的石板。
他知道从这,他至少可以逃出这石室,只那上面,会是个什么所在呢?
张天龙不愿去多想,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因为明天,他必须找张雪霸生死一拼,他觉得他再不能拖拉。
他不再愿等待。这也只因为,他觉得自己有把握。
有把握的事而不去做,岂非对不起自己?
* * *
大海中,四艘船,徐徐驶近承愿岛。
每艘船上面,各有一面旗子,上面分别书有“少林”、“武当”、“天山” 与“丐帮”。
四艘船中,“少林”座船最大。现时,船头甲板上,正站立着金不二、空了 大师、刘金鼎与清泉道长。也即当今武林盟主座前四大护法长老。
只听金不二道:“承愿岛码头,无一船只,想来张雪霸对于我们此次出海, 已有所闻。不知这之中有何诡计?”
刘金鼎道:“若他真听到声讯,如此景况,一若不是弃岛外逃,二便是有备 而战。欲在我们登陆后,从海上袭击,毁我退路,把我等活活困死于承愿岛。于 此种种,我们必小心行事才行。”
金不二道:“我看张雪霸多已外逃。若他真在岛中,如果我们放火,他于岛 中岂非逃无可逃?”
空了大师道:“此计好是好,实施却是万万要不得。我们对于岛中情形,一 无所知,若放火烧岛,万一岛上有无辜平民百姓,岂不活活烧死?那可与我等武 道相违,是万万不可为之事。”
清泉道长道:“我看我们不如先从四周仔细观察岛中情形,看有没有异常, 那时再作定夺。”
刘金鼎忽道:“从四周观察虽属必要,但我总觉张雪霸此等举动,绝不简单 ,万不可等闲视之。想他也知我们必不会放火烧山。而他若在山上固守,我们要 攻上山上,可非易事。而我们所带粮草有限,是必不能与他久持的。而他若要从 海上袭击我们,想来他还不至于有如此人马。码头之上,船无一只,人无一个, 只不过说他早有防备。所有的船,必已被他派人开往别处,到得我们高开之日, 再通知船只返航。怕我们离开之日,会把所有船只烧毁。”
金不二道:“当今之计,刘兄以为如何是好?”
刘金鼎道:“不如这样吧,先由我带领天山弟子上岛。你们三位,就各带领 本门弟子于船上,远距离隔开,围岛巡视一周,看是否有异常。二也好防止张雪 霸从海上反扑。若无异常情况,那时再上岛不迟。”
空了大师道:“此计甚好,张雪霸见此,必不敢轻举妄动。只金鼎老弟到岛 上去,一切可得小心行事,万不可轻敌深入。若有异常情况,务必纵火为号,也 好互相照应。”
当下刘金鼎返回天山派座船,徐徐靠岸。其它三艘船各自分开,绕岛行驶。
写到这里,作者认为有必要介绍一个人。本来,这次出海,他是完全可以置 身外的,但正如他的名字所叫:“兴之至者。”他这次之所以出海,是因为他一 时来了兴趣,若到海外历一番风险。又因他与天山派关系不错,这次出海,就在 天山派座船上。天山派各人下船之时,他自然也就眼着下了。
上次华山之会,他因一时没有兴趣,没有赶去,未料却是如此精彩纷逞,是 以一段时间以来,引为憾事。不过这次到得他有兴趣之时,江湖中人有兴趣来的 却少了。但这须毫不减他的“雅兴”。华山之会,举世皆知,去者如云,经历事 情经过的人自然就多了。这次可不同,来的人既少,也就成了一个独特的资本, 也就有更多的可能向别人炫耀。一想到这,就使他兴奋起来。
当下他大跨步走在前头。因为他更想成为第一个,见到张雪霸的人。
只最先见到张雪霸的人的后果会是如何,他一时倒没有想到。
他只是一时来了兴趣,欲成为见到张雪霸的第一个,倒没兴趣去想张雪霸会 对他怎么样。
不过,当他走在上山的路上,在经过几个只要岛上之人设有埋伏,自己必死 无疑的所在后,他行走的步伐稍微缓了下来。他实在有些惊悚,在这些险要的地 形,岛上之人什么时候,会突然之间向自己刺来致命的一剑?
他知道自己防无可防。可在没有知道岛上之人什么时候会向自己袭来之前,要 他撤下,却又实在不甘。
因此他还是选择了前进。
不过在这个时刻,刘金鼎想到的是,在这么险要的地形处张雪霸都不安置人 手,是不是表明他已弃岛外逃?
可刘金鼎又实在想不出张雪霸弃岛外逃的必要。事关他欲要置来犯之敌于死 地,自己这一干人这个时候就算不全军覆灭,也一定伤亡惨重。
可事实上,直到现在,在刘金鼎他们前进的路上,没有一丝异常。张雪霸若 不已弃岛外逃,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就让已方之人通过?
也许吧,危险正在前面不远处。
刘金鼎举头望了望前面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的小路,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现在反倒希望张雪霸已经弃岛外逃。要不,他若在岛上固守,事情的结果 会是如何,还真的难以预料。
只张雪霸,究竟还在不在这个岛上?
* * *
张天龙一早醒来,天已大亮。
他把剩下的干粮一扫而光,再满满喝了几碗清水。
稍微歇了一会,张天龙站起身来。
他觉得是时候出发了。
他先是在石板下静静听了一会,见没有任何声响,这才轻轻把石板托起。
他一纵身,跳了上去。
那是一间书房。
靠窗处有一书桌,其余三面墙各置有一书架,上面满满全是书。
张天龙还注意到,他所托起的石板处,只要稍微把书架移一下位置,便会把 石板顶死。因那书架高至天花板,若顶住了,下面的人要上来,除非神力震散书 架,要不只能徒叹奈何。
也在这当儿,张天龙听到隔壁传来说话声。
那声音,很象是张雪霸的。
张天龙心里一激动,就欲冲过去,却又不知对方都在说些什么,若是什么紧 要之事,这时候听张雪霸说来,自有更多的可信度,也免得日后费一番口舌向他 逼问。
当下张天龙轻手轻脚,走近大门处,静听隔壁说话。
只听张雪霸道:“今天的天气不错。”
“废话。”是一个女声,张天龙听来甚是熟悉。
“可惜的是今天所发生的事,一定是不很愉快的。”
“这个结局,几十年前你就应该想到。”这一次张天龙听清楚了,这个女的 ,不是别人,正是张洁如。只她怎么也到了承愿岛?
“人生短短几十年,细细想来,发生的事情倒还不少。”
“悲欢离合,忠奸善恶,了然于心。”这一次说话的是另一个女的。
张雪霸道:“可在我的内心,一直来,都在挂怀着一个人,几十年的风霜里 ,从没有变改。”
“可叹的是,年华易逝,人心又难测,多少风流随风后,伊人空憔悴。”
“也许曾经弄虚作假,也许曾经背叛良心,可我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常常 ,要想起一个人。”
“天地也许曾经作证,日月也许曾经照耀,可星星并不总在我眼前闪烁,你 温柔的眼光,一年又一年,怎再遍寻不着?空留下那乌云,多少年来,独自飘荡 ,黑过一块又一块的土地,却无一处可以停留。”
“这个世上,都有谁人,知道无星无月的那夜,星星与月亮的苦衷?”
张天龙细听这两个人的谈话,一时有些纳闷,这个女的,若不与张雪霸有过 很深的交往,想来是不会有这一番谈话的,只那个女的,会是谁呢?奇怪的是张 洁如却也在场,张雪霸与这个女的,怎就谈起了这个话题?这个女的,与张洁如 之间认不认识?
这时但听张洁如冷笑道:“我知道得清清楚楚的是,这个世上,有很多很多 的冤魂,但当初对他们狠下毒手的狼心狗肺,却总在讨论善良。”
张雪霸叹道:“几十年间,我当然知道自己所犯的错不小。不过有些事,却 又是我不得不澄清的。因为事实上,有些事你们并不知情。”
张洁如道:“可我总得先告诉你,并不是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
张雪霸道:“这我自然知道。可我觉得你们若有耐性听我把全部的事实说出 的话,我会很感激。”
这时却听到另一个男声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就爽爽快快说出来,何必婆 婆妈妈的,惹人烦?”张天龙听得出,这个男的正是江向霜。这么说来,刚才说 话的那个女的,该是江向霜的姨妈江梦梅。
张雪霸道:“孩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那样对待你妈妈。可那时候 ,除了这么办,我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
江向霜冷笑道:“想不出别的办法?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之所以害我妈妈 ,是迫不得已的事?”
张雪霸很痛苦的,道:“我想不到你妈妈会自杀,本来我还以为……”说到 此,张雪霸望了一眼江梦梅,不说话了。
江向霜道:“你自以为失贞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一件很小的事吗?而且,天 啊,害她的人竟是她所爱的人,你叫她怎么活得下去?”
张雪霸又望了一眼江梦梅,道:“我可以把所有的事实说出来吗?”
江梦梅叹了口气,道:“你自认为有些事,可以瞒别人一辈子么?”
张雪霸道:“可有些事,若你不想别人知道,要我不说时,旁人是永远也不 会知道的。”
江梦梅道:“我自认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张雪霸转过身来,对江向霜道:“好吧,孩子,就让我对你说了吧。在与你 母亲定亲后,我才发觉,一直以来,我所深爱着的,其实是你的姨妈江梦梅,而 不是你母亲。”
江向霜道:“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对我母亲明言,为什么去害她?”
“你母亲是那样善良,我不想伤害她。”
“笑话!天大的笑话。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对她做了点什么,你自以为 那样对她,就不曾伤害到她?”
张雪霸道:“我那时真是昏了头,想到只要有人污了她清白,她一定不会再 对我重提婚礼之事。那样,我就可以与梦梅好。且她一定不会反对。”
江向霜道:“可你后来并不曾找过我姨妈。”
张雪霸道:“在做了这件事后,我才发觉,我已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我 觉得自己再无颜面去看你妈妈。可我心知,若我真去找梦梅的话,她一定会跟我 走的,梦梅,你说是吗?”
江梦梅一时黯然,道:“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一时想起前尘往事,那 时候,若张雪霸真去找自己,那时自不会想到他正是点污姐姐清白的人,那时跟 他远走他方,是大大可能的。可一切并不曾让她选择,有的,只有在今天,听着 她曾经心爱的男人,对她诉说心酸。
张雪霸道:“梦梅,你就不要再回避了。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有些错,就 算用一生去补偿,也无法挽回。我知道所有的罪都该由我来背,可内心的东西, 不说出来,我死不瞑目。若能让我明明白白去死,那会是我今生莫大的福分。对 这,我知道自己无法强求。”
张洁如在旁冷冷道:“张雪霸,你为什么到死都要骗人?你为什么不说你随 后要去害你师父,自知生死难料,却不愿放过一个可怜的女人,偏要在她的肚子 中留下你的种?为什么不说得手后,因要练功,远走天涯,因而不去找江前辈? 为什么要以情感之事要掩饰你的阴谋?你难道以为别人真的不知你的臭事?真的 以为你自己还有所谓的良知?”
张雪霸叹道:“师父之死,对我之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且从根本上,决定了 我以后的生活走向。但师父绝不是我所杀。我只是因为报仇,我必须练功。”
张天龙在这边屋,再也忍受不住。他张雪霸既已不承认太师父是他所害,那 么就算再听下去也是徒然。因为从他口中,绝不可能听到所谓的真相。自己是该 出面,是到一算总帐的时候了。
张天龙尽量平静地走出门去。对于他的出现,张雪霸倒没有太大的惊异。江 梦梅、江向霜与张洁如他们却是惊喜异常。特别是张洁如,能在这里与张天龙相 遇,更是禁不住内心的激动。更重要的,雪儿并不一同来,她之是可以与天龙哥 好好聚一聚。
与众人打过招呼,张天龙转身面对张雪霸,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雪霸道:“天龙,对于太师父之死,我知道你误信人言,认为凶手是我张 雪霸。如果事实如是,你恨我再凶,我也无话可说,但太师父并非死于我手,我 希望你相信我。”
张天龙道:“你既有胆承认江梦兰前辈是你所害,对于太师父之死,为什么 要矢口否认?这对你根本没有好处,因为我再也信不过你,因为我已知道你是害 死太师父的凶手。”
“对于我做过的事,我自然会承认,可事情若不是我所为,我为什么要承认 ,反而让真正的凶手逍遥于世?我已老了,对于这个世界再也不想乞求什么,可 我真的希望世人能真正知道真相,知道什么是我张雪霸所为,什么不是我张雪霸 所为。”
“那你说,害死太师父的是谁?”
张雪霸一时激奋,大声道:“张雪伦,害死太师父的凶手是张雪伦。”
张天龙冷笑道:“大师伯早已辞别于人世,对于你的话,再也无法辨驳。你 现今欲来个死无对证,信口雌黄,张雪霸,你未免太过阴毒。”
张雪霸一时大笑,道:“好个死无对证!好个张雪伦!使我欲辨无言。但天 与地,总该知道事情的真相吧。受骗的,只是世人而已。张雪霸啊张雪霸,你死 期已近,你为什么要信口雌黄?你用得着信口雌黄?死去原知万事空,可你为什 么还要死死辨解?没有人会相信你的所说,他们只想维持现状,他们根本不曾想 过真相会是什么,他们注定一辈子活在死人的幽怨中。”
-- 宠辱去留自由缘, |
花开花落云坐看。 | 会雪庐
纵使他方无尽藏, | http://huixuelu.cn99.com
雪花飘处是故乡。 |
※ 来源:.月光软件站 http://www.moon-soft.com.[FROM: 202.105.221.242]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