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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去年《我看金庸》,今年——我看王朔
发信人: knox()
整理人: yerk(2000-05-30 08:43:19), 站内信件

 
《北京青年报》 2000-1-11 10:48:52 


    王朔和他同时代作家比起来,起点不算高。在刘索拉写出《你别无选择》,

徐星写出《无主题变奏》,莫言写出《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马原写出

《冈底斯的诱惑》、《虚构》的时候,他在写什么呢?在写《空中小姐》。这是

什么东西?通俗言情故事而已,无论是立意、结构和贯穿其中的情调,都是对西

格尔那本风靡七十年代的流行小说《爱情故事》的模仿。王朔那时的趣味相当于

今天一个刚失恋的18岁女孩,自以为历尽风雨,有大款出钱让她做歌手,于是在

自己的第一支单曲中哀怨地演唱那一段痛史。这痛史其实是一段感情游戏,一唱

起来也知道这东西无聊,于是拼命夸大感受,针尖大的窟窿透过一火车的眼泪。



    他的第二部小说《浮出海面》是雷马克《凯旋门》和《三伙伴》以及海明威

《太阳照常升起》的中国版。另一个左右着他的趣味,甚至直接成为他抄袭对象

的是一个叫礼平的中国作家。礼平写的《晚霞消失的时候》是八十年代最好的情

感小说,曾把王朔看得神魂颠倒,至少一顿饭没吃,一周夜不成寐。他的小说所

达到的文字优美和情感撼人程度是王朔从来没在一篇小说中同时达到的。我不是

说王朔在情节和语言上对礼平进行了抄袭,他抄袭的是美感,具体说是他笔下的

女性人物。他在《浮出海面》中那个女孩于晶身上投注的是礼平在《晚霞消失的

时候》中对那个叫南什么的女孩投注的同样目光和丝毫不变的感念。对那种清秀

干净有书卷气的女孩子的迷恋从此成为王朔小说中的一个套路。我觉得王朔对知

识女性有一种恐惧,也许这和他在街上长大的经历有关,像他这路人很容易接受

“只有难看的姑娘才读书”的流行偏见。

    《一半火焰》是王朔被阅读最多的小说,作为小说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那

就是一个耸人听闻的小报社会新闻一类的故事,后半部分是十足的败笔,如果你

不知道什么叫画蛇添足,看那个小说就知道了。我最不喜欢的是王朔在那里面流

露的自我欣赏和自以为得计的小卖弄,好像谁一见他都要爱上他,只有他甩人家

,人家对他都是苦苦追求,乃至痛不欲生。哪有这种事情?不要自己写小说,就

把自己搞成万人迷,过什么瘾呢?最恶心的还要人家为你殉情,完后你很悲壮,

这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白日梦和自我吹嘘。讨厌!

    王朔的下流使得他的言情小说不那么纯粹。当他不那么下流时,又显得可笑

,这在《永失我爱》这类小说中最为明显。他对高尚的情感实在是陌生,只得使

用最滥的通俗剧手法,让其中一人得不治之症,大家哭一场拉倒。他还说人家琼

瑶呢,我看他在这点上还不如琼瑶。既不纯情又不坚信,这是王朔的困境,这等

于让一个没吸过毒的人去想象戒毒,写得不成样子也是情理之中,令我们敬佩的

只是这个人的胆儿大。

    《过把瘾就死》本来可以写成很好的情感小说,这时就看出王朔把握结构能

力的严重不足,像理发那样推着写,最后仍然是一堆素材,面里和了水,也揉了

半天,就是蒸不熟,始终没发出应有的香味儿,止步于一场家庭风波。

    王朔的问题在于他只是个经验主义者,像狗的眼睛一样看到多少就以为是全

部了,基本上没有想象力。在他的创作过程中,只有一次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就

是写那本侦探小说《单立人探案集》。十分可惜的是这次他又碰到了困扰他的老

问题:想法和能力的差别——想到了却做不到。逻辑思维能力也不是谁想有就能

有的。他,老王,如果说有,也只有一点点,够冲一次马桶的,却完全不足以应

付哪怕是最简单的一件刑事案件的破案。侦探小说的有趣之处在于大家一起做一

个智力游戏,猜一猜谁是坏人,他是怎么被发现的。几乎每一步都要反向思维,

穷尽所有可能之后找出最不可能又是最合情理的那个“真相”,就是成语说的“

匪夷所思”。作者的智力若是等同于读者乃至低于读者,这个游戏就没法玩了。

正如俗话所说,你一撅尾巴,别人就知道你拉什么屎。那你还神神鬼鬼拉个什么

劲?像王朔这种半瓶子醋,既无专业能力又无敬业态度,凭小聪明混的写手也就

是在中国,各行各业都是一个业余水平,才有可能才敢什么都插一脚,失败、贻

笑大方也是在所难免。

    王朔浪得虚名主要是靠他那批以调侃语言为主的“顽主”系列。这批小说有

功,功也不在他。语言不是数学公式,发明权不在个人,而在已经在使用这种语

言的人群,这是不可以颠倒的。说哪个作家发明了一种语言那是胡扯,你不能说

莎士比亚发明了现代英语,但丁发明了意大利语,他们充其量是一个整理者,第

一个最出名的使用者,或者反过来说,他是借此而扬名的。当代北京话、城市流

行语,这种种所谓以“调侃”冠之的语言风格和态度,是全北京公共汽车售票员

,街头瞎混的小痞子,打麻将打扑克的赌棍,饭馆里喝酒聊天的侃爷们集体创造

的。王朔仅仅是因为身在其中,听到了,记住了,学会了,并因为没有书面语表

达能力,不得已用在自己的小说中,本来是讨巧,不留神倒让他成了事儿。

    “玩的就是心跳”是他们一起玩扑克的北京作家苏雷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被他偷了;“过把瘾就死”是东方歌舞团后台流行的一句玩笑话,被他看演出听

去了;“千万别把我当人”是当时市公安局宣传科的付绪文一跟人开玩笑开急了

就说的;“早死早超生”是梁左打麻将时劝人快出牌时的用语。四川的一个作家

乔瑜也曾给了他大量的语言辅导,《玩的就是心跳》那本小说中很多恶毒的议论

便直接来自他们一起去海南途中乔瑜酒后的漫谈。一个作家,生活在人群中,如

同一条蛔虫生活在人的大肠中,不是说你不可以吸收他人的营养把别人的话化为

自己语言,但要知道感恩。王朔要再说那些北京话是他的独创,我第一个抽丫的



    王朔这个人经常标榜自己“跟谁都玩真的”,好像全中国就他一个人敢说真

话。且不说他借机搭售了多少肉麻无聊和欺世之谈,就是“真实”这一条他做到

了吗?为什么他从不说他的作品受过哪些人的影响?是真没有,还是一说出来就

觉得跌份,生怕自己的原创性和独立完成作品的能力受到了怀疑因而三缄其口?



    《玩的就是心跳》就是源自法国作家莫里亚克的《暗店街》,只是他学了个

皮毛,只学会了把水搅浑,却无能力再次澄清,因而到后来不能自圆其说。

    《我是你爸爸》是冯小刚最初的一个电视剧设想,整个故事脉络都是冯氏想

好的,后来冯氏因故不拍了,被王朔拿去写了小说。《你不是一个俗人》中的很

多情节是李晓明平日和郑小龙开玩笑时绘影绘形描述的,如其中的重要情节梦想

当巴顿将军,在北京郊区检阅一次杂牌军。而李晓明本人时常叨唠的小梦想就是

当一个会弹巴赫的穿黑皮大衣的盖世太保,在夜里彬彬有礼地去拜访无辜市民。



    《许爷》是姜文的一部电影构思,在想象中说日本话,激动起来高唱爱国歌

曲,唱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唱的是西哈努克亲王写的《亲爱的中国》,这些个情节

都是姜文为自己设计的表演高潮。

    《无人喝彩》应该说是王朔和李少红、英达共同创作的,那是一次有关电影

剧本的合作,后来李少红觉得不理想,放弃了,王朔就典见着脸把剧本连缀成小

说,用自己的名字发表了,转手又卖给夏刚一道。

    《千万别把我当人》同样是集体创作,参加者有张艺谋、杨凤良、谢园、顾

长卫,大家谈了一个星期,把每一场的内容甚至人物的调度都谈到了,后来大家

觉得不理想,放弃了,王朔典见着脸把剧本的场号改为小说的章节拿去发表了,

这就是这本小说全是对话而无叙事段落的缘故。我记得王朔还在哪里谈到这本小

说的创作风格,说他有意大量使用对话,直至给自己写恶心了。我知道他这不是

不要脸,而是真忘了,有的人就是可以做到这一点,能十分真诚地忘掉别人起过

的作用,然后当自己是天才。

    《永失我爱》同样是从剧本到小说的创作过程,被王朔隐去的合作者这一次

是叶大鹰。

    《痴人》是对一部保加利亚小说改头换面的抄袭。我忘了这部小说的名字,

记得是发表在《译林》上,非常触动人的一本小说,王朔只是把原小说中的女性

换成了男性。

    《动物凶猛》中有《美国往事》的影子吗?我倒宁愿说是因另一部美国电影

而起。那部电影的名字好像是叫《夏日恋情》。这电影是讲一个放暑假的少年和

一个住在海边的美国大兵的妻子,一个少妇的暧昧故事。这是北京作协组织在门

头沟一个什么地方开会时放映的,我印象很深,电影里一个小流氓走路撅着屁股

一扭一扭的,脸上总是挂着无耻的笑容,大家一致认为这个美国小坏孩很像李晓

明。

    对幽默感的处置和重视,写《22条军规》的约瑟夫·海勒对他有决定性影响

,说鲁迅对他有影响,那是他的攀附。还有梁左,梁左对怎样把一句家常话说得

有意思,一波三折,最终使人笑出声,他们相声行叫抖包袱,颇有心得,这在很

大程度上改变了王朔小说的句式。

    有两个人的生活态度深深影响了王朔的前期创作,直接反映到他部分作品的

人物面貌上,一个是付绪文,一个是冯小刚。付绪文是那种口无遮拦的人,有点

拿人不当人,也不拿自己当人,不管说谁说什么先把自己垫脚底下,踩着自己说

话,所以无论他的话怎么过分,别人也不好说什么,这倒也获得一种自由表达的

特权。冯小刚是眼风极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夸起人来十分舍得自己,

他的逻辑是:我就是把人夸过了他也不能跟我急。夸的时候就把什么事都办了。

这都是北京小人物的生存智慧,在严酷的社会环境下自保的同时又能吃得开,听

上去挺悲哀的,其实是小人物惟一可以多少保持一点自尊的方法。这两个人教王

朔懂得了很多东西,丰富了他的创作和对人群的认识。老实讲,王朔创作中极招

眼的一些观念,譬如什么也不坚持,不知丑焉知美等等,皆来自这二人。所以,

也不要羞羞答答老是暗示谁是老师谁是学生,大家都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谁

也没亏了谁。王朔做调侃一类文风开山人、掌门人的姿态可以休矣。

    王朔作为一个作家,到底还是要用作品说话的,我指他的小说创作,而不是

在报纸上的飞短流长和他搞过的那些狗屁电视剧。他还能走多远,他是不是早已

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我们所说的“文化僵尸”?这是一个值得分析并应当大声发

问的问题。

    王朔作为一个作家的缺陷,我们听到很多说法,很多人也看得比较清楚,一

说他没上过大学,学养先天不足。这是认为好作家应当是学者型那一派的意见,

我还可以给这一派补充一些材料,他不但没上过中国大学,也没留过洋,不会外

语,不能直接阅读原著。这一派的逻辑是文学要先讲传承,没上过学,就不可能

充分了解前人已经有的成就,因而注定是井底之蛙。这一派重作品的思想性,他

们为思想轨迹画出的图示是梯形,一级蹬着一级往上走,一级不落走到高台顶上

才有可能再往上砌。从这一派的观点讲,我们可以断定王朔是没希望的。

    二是才尽说。这个话1992年就有人说,到1999年王朔新作《看上去很美》出

版后讲这个话的人就更多了。这种说法还是比较直观和朴素的,差不多直接诉诸

阅读感受,可以划出一条从满意到失望的下滑曲线。这一派的观点因其包含的深

刻宿命态度即便今天很难将来也终有一天会被证明是正确的。不妨说这是一个预

言,像人总是要死的一样的铁论,除非王朔能自我证明——这相当于一个有罪推

定——否则我们毫无理由乐观。

    对一个老作家,大家总是有理由对他的前途感到悲观。这些悲观都很有道理

,也许王朔的问题不是某一方面的问题,而是这些问题的综合。当然,没有人是

十全十美的,也不能要求一个作家像新出厂的汽车,都安装好了,十万公里无故

障再上路跑。大家,只要是个人,都带着一身故障在路上边修边跑,跑得远的那

个只是故障少的,修理及时的。就目前王朔的表现来看,我们有理由怀疑他的自

我维修能力。

    40岁的人了,这个生活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不要再拿别人的标准当标准了。

有些人该忘了就忘了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跟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对头到最后还不是一齐完蛋,交给老天爷去收拾他们吧。再有一万来天,

你这人就没了,而且万劫不复,再也不回来了——拷!话说到这份儿上,似乎小

说也没必要写了也成了一多余的奢侈,不对不对,我这是劝王朔上进呢。其实我

也知道他怎么能写出好小说来,只是这招儿损点,不好拿出来。

    ——给丫关起来,判20年徒刑,那他就能最损写出一《飘》,一不留神就是

一《红楼梦》。

    王朔及其作品对我们这个社会的负面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从他开始,哗众取

宠似乎成了作家成功必须采取的姿态,连累得其他很多老实本分的作家也跟着失

去了社会的尊重,大家对他的愤怒,瞧不起他也是顺理成章的。我不知道我们是

否真的需要一个王朔才能证明我们的文学是繁荣的,百花齐放的。这是一个偶遇

还是一个代价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一个东西要发展,进化,达到高级阶段,总

是要先出生,再取舍、淘汰、演变。黑暗是为光明显得重要而存在的,新生儿是

伴随着痛苦、血水、肮脏和一塌糊涂出生的。如果我们注定要付出代价,我同意

把王朔付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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