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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fslts2(2003-11-09 19:39:4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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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人物论赞
张恨水
《水浒人物论赞》各文之属笔,前后相距凡十余年,笔者对水浒观感,自不无出 入之处。但态始终客观,并持正义感,则相信始终如一也。
各篇在北平书写者,篇未著一平字;在南京书写者,篇未著一宁字;最后在重庆 续写者,注一渝字,以志笔者每个年代之感想。
三十六天罡,每人均有论赞;七十二地煞,则不全有,以原传无故事供给,难生 新意,有必强作雷同之论也。其间有数篇是合传,意亦同。外篇人物,仅择能发 人感喟者为文,故不求其多。
宋晃二人,在昔原原有论文,因系首脑人物,特以新意再写一篇,而仍附旧作于 后,其余从略。
是书愿贡献青年学文言者,作一种参考,故结构故取多种。如朱仝雷横篇,用反 问体,朱贵篇通用也字结句是也。其余各篇,青年可自揣摩领悟。然决非敢向通 人卖弄,一笑置之可也。
青年初学文言,对于语助词,最感用之难当。是书颇于此点,加意引用,愿为说 明。
是书愿供青年学文言这参考,亦是友朋中为人父兄所要求。笔者初不敢具此意, 自视仍是茶余饭后之消遗品耳。
笔者为新闻记者二十余年,于报上作短评,颇经年月。青年学新闻者,酌取其中 若干,为作不评之研究,亦可。
武松第十五
有超人之志,无过人之才;有过人之才,无惊人之事,皆不足以有成。何以言之 无其才则不足以展其志,无其事又不足以应其才之用也.若武松者,则于此三点,庶 几乎无遗憾矣.
真能读《武松传》者,决不止惊其事,亦决不止惊其才,只觉是一片血诚,一片 天真,一片大义,惟其如此,则不知人间有猛虎,不知人间有劲敌,不知人间有 奸夫淫妇,不知人间有杀人无血之权势。义所当为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义所 不当辞,虽珠光宝气,避之若浼。天下有此等人,不仅在家能为孝子,在国能为 良民,使读书必为真儒,使学佛必为高僧,使作官必为纯吏。嗟夫!奈之何!世 不容此人而驱得水泊为盗乎?故我之于武松,始则爱之,继则敬之,终则昂首问 天、浩然长叹以惜之。我非英雄,然惜英雄谁不如我耶!
好客如柴进,无间然矣!犹不免暂屈于廊下。只有宋江灯下看见这表人物,心下 欢喜;只有宋江曰:“结识得这般弟兄也不枉了。”然则举世滔滔,又乌怪乎武 二终为盗于宋江之部下也。恨水掷笔惘然曰:“我欲哭矣!”(平)
武大第六八
古谚有云:“天下无不是底的父母,世间最难得者兄弟。”此十六字,至于民间 思想进化之今日,吾不知尚存在否也,吾亦不暇问尚可存在否也。然骨肉之间, 其相处也久,其相知也易,则谓其结合亲爱,常异于凡人,或非过分之言。然而 古今天下,其处骨肉之间,往往却不不如凡人相处之佳 ,此则质之哲学家心理学 家不易解释者欤?
虽然,礼失而求诸野,若武大武二者,则真能知兄弟难得者矣!武大一武二,即 曰:我怨你,又想你。对潘金莲曰:“我兄弟不是这等人,从来老实。”由先言 之,无隐也。由后言之,笃信也。见骨肉便吐真言,犹非人所难为。若不听床头 人言相信兄弟从来老实,此非肩挑负贩从来不读书人所能为。吾不图于炊饼武大 能见之矣。当武松拜别之时,武大坠泪曰:“兄弟去了。”吾读至此,辄掩卷小 歇,亦不期有泪之欲下。在诗人所谓斜阳芳草,黯然消魂者,不如此四字之一字 一泪,一泪一血也。若武大真能为兄者矣。
吾非谓武大即完全为好人,至于丑而有美妻,以至被杀而犹可为之恕。然彼既善 处兄弟之间,即取其善处兄弟之间而矣。推重武大,亦正所以愧天下后世之不能 相处于兄弟者也。(平)
郓哥第六九
郓哥以语激武大,其言甚巧,激之而为策划捉奸,其计亦甚周,至卒以送武大之 命,则实非此黄口孺子所能料耳。盖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本夫而捉奸 或双,固无不理直气壮可以取胜者。今西门庆悍然出头,踢伤本夫,街邻十目所 示无复敢问,实非人情。郓哥十余岁真小儿,入世未深,彼乌得而知西门庆大官 人乃非人情中之产物乎?
武大忠厚人,慈兄也。郓哥,天真人,孝子也。以慈兄孝子秉天真忠厚,以与奸 滑市侩财势土豪相周旋,在察京高俅当道之日,其失败故彰彰矣。虽然,卒有武 松其人为之雪冤,此又孝子慈兄终不绝于天壤也。
王婆第八四
五字诀,十分光,不徒登徒子已尽得五婆之赐,即士大夫之流,亦复于茶余酒后 笑谈及之矣。王婆亦人杰之哉!
夫以西门庆之奸猾,潘金莲之精明,均非易于之流,而王婆指挥若定,如提傀儡 而舞,是其人奸猾精明,固有在此男女之上者。顾彼独忘却武大有一弟打虎英雄 ,而更忘却此一对男女公然取乐,以为人所尽知,终必有以达于武松之耳。智者 千虑必有一失,其信然欤。且武松告状不准,领兵强拉街邻入宴,以至于闭户祭 灵,亦层次有杀人一分光至若有千分光矣,而乃与潘金莲一样,存“看他怎的” 之心,必使武松拨出尖刀而后瞠目相视,不可解也!同一几分光也,何独辨于利 之至,而昧于祸之降乎?吾不免曰:西门庆是色胆天大,王婆地利令智昏。色字 头上有把刀,人多能言之矣;利字旁边一把刀,举世皆昧昧焉。好为干娘事者, 其读《王婆传》。(渝)
西门庆第七O
《水浒》,愤书也。暴露廷人物之罪,暴露乡里人物之罪,亦复暴露市井人物之 罪。若西门庆者,勾结官府,欺压良善,正是当代一种典型人物,作者乌得放松 而不写之?读《水浒》者见其贿买王婆,奸淫金莲,毒杀武大,便觉其人可恶, 吾则观其恶迹不在此。彼一开生药铺人物耳,满城人称之西门大官人,其在社会 上积威可想。奸人妻,夺人命,当是大事也。彼公然托情于何九叔,焚尸灭迹, 何恭敬受命,默然无言,其在社会上积威可想。既犯奸淫且复杀人矣,而其来往 紫石街如故,虽紫石街无人不知。且终日与金莲饮酒作乐,人亦无敢言者,其在 社会上积威可想。直至武松回来,县衙告状,磨刀霍霍,杀机已动。而西门庆犹 挟两粉头与一客人在酒楼作乐。是其人眼中无王法,无阳谷县全县市民,无徒手 杀虎之武松。骄妄至此,谁实为之?岂一家生药铺有此力量乎?知者曰:此宋室 失败之证也。
在朝廷有蔡京高俅之徒作恶,在市井有郑屠西门庆之流作恶,在田野有毛太公殷 天锡之流作恶,几何而不令人上梁山哉?(宁)
潘金莲第八一
《水浒》一书,辄爱写女色之害,使罗贯中施耐庵先生于今日,则侮辱女性之罪 ,当不待秦始皇复出,而可以烧其书。虽然,施先生之所说,究为悟彻见到之言 ,吾人慎勿徒赏其十分光之波折文字也。
窃以为潘金莲之淫恶,一半由于天性使然,一半亦由于环境逼促。以西门庆之著 名浪子,乃一见而色授魂与,则潘氏恣色妖艳,可以想见。今潘不得才子而嫁之 ,亦并不得风流浪子而嫁之,而月夕花晨,明镜青灯之间,惟与一卖炊饼之三寸 钉铁树皮相伴。彼初未知何者为礼教,何者为妇道,则其顾影自怜,辄生外心, 又焉得不为人情中事耶?
夫以潘之美,本易招蜂引蝶,又兼其不智小慧,实在非武所堪。为武大计,正当 视此妇人为蛇蝎而远避之。今无弄蛇之计,而玩蛇于股掌之上,其必终被噬,宁 有疑义。武之死,潘固有罪,而武亦未尝无招杀之道也。天下后世不少想吃天鹅 肉之癞哈蟆,吾安得一一以潘金莲传示之哉!(宁)
-- 世道变了,老鼠要抓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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