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高中的时候，有两个女生朋友，一个姓张，一个
姓吴，我管她们叫张牙和吴爪（音找），在高中毕业
以后的很多年中，我们都没有见过面，虽然在高中的
时候，我们是好朋友，非常好的朋友——好到我可以
肆无忌惮的说她们太肥啦的地步。尽管如此，在高中
毕业之后，我们还是没有再见面，因为有种种原因总
是限制着我们见面的机会，我想，这不值得遗憾，也
无所谓无奈。很多事情都不是人所能够掌握的。包括
我们的见面都不是我们能够掌握的。我们唯一能掌握
的就是回忆。也就是说唯一自由的是回忆，唯一存在
的是回忆。
虽然我们没有再见过面，我们各自生活的不同城市里
各自忙碌着自己的爱情和事业，但我们还仍旧彼此惦
念，我们写了不少信，特别是我跟吴爪，一直没有断
过联系。
吴爪曾经喜欢读一本石评梅的散文集，那个时期，我
们都喜欢读散文，读诗，这应当是少年人普遍拥有的
神经过敏和故作玄虚，那时我还写了很多诗，那些诗
前言不搭后语，不成为句子，我记得有一句是这么写
的：
开放在骷髅上的玫瑰花
在春天的海滩上放肆扭动
撞击着我的湿淋淋的运动鞋
张牙和吴爪都很喜欢我的诗，她们说，我的诗里透露
着无法想象的成熟，我现在想起她们的评价都忍不住
笑出了声，年轻的时候，我们是多么喜欢滥用夸张的
词语啊！怎么可能有无法想象的成熟呢？吴爪喜欢石
评梅的一篇散文叫《粉红的骷髅》，到现在我还记得
她看着窗外的春天的柳树，咬牙切齿的说“粉红的骷
髅”时的表情，可是我却忘记了那篇散文的内容了，
甚至，对石评梅和高君宇的爱情故事也记不清楚了，
那个时候，我们觉得，最伟大的爱情不过就是那样吧
，像粉红色的骷髅一样。
我再也没有从任何人的口中听说过石评梅和《粉红色
的骷髅》这些词语，我一直认为，世界上，知道石评
梅的人只有我和张牙，吴爪。石评梅只属于我们三个
人。她在我们三个人十七岁的日子里获得了永生。
我曾经和吴爪讨论过《茶花女》，我们讨论了很多细
节，比如玛格丽特是否可以不顾一切爱让？比如让到
底爱玛格丽特到什么程度？我都记不清楚我们讨论的
结果了，十七岁的讨论哪里有什么结果呢？那是谁也
说服不了谁的年纪啊。我还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茶花
，关于茶花的讨论我总是记忆犹新。不知是为什么。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什么花是茶花，或者说，我们不
清楚法国的茶花到底是哪种花，我们的关于茶花的知
识仅限于《天龙八部》中关于茶花的描述和一种叫山
茶花的香烟的包装。
我说茶花就是一种象杜鹃的花，她说茶花跟杜鹃花是
两回事，我说茶花好俗气，她说茶花是纯洁的象征，
我说茶花不是白色的如何能纯洁？她说玛格丽特不是
白色的但纯洁无比，我不屑于她的论断，因为我根本
就不喜欢〈茶花女〉这本小说，我跟她讨论只是无聊
，我一直都很无聊。那个时候我总是回避一切问题，
不停的写些酸溜溜的诗，来博取张牙和吴爪的恭维。
至今，我也没有搞懂茶花是否有白色的，茶花到底是
哪种花，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就好象在1993年冬天
下过的一场大雪一样，它下了多厚都无关紧要了。
上大学以后，我给吴爪寄了一本书〈呼啸山庄〉，我
不知道她是否读了它。我很想告诉她，我很喜欢她，
但是我没有说，她告诉我她有了男朋友并且给我寄来
了他们站在雪地里的照片。我只是说她的男朋友长得
象巫启贤。她回信问我和我女朋友（也是吴爪的朋友
）的关系怎么样了，她还说我的女朋友像石评梅。我
再回信的时候就说我毕业后打算领我女朋友到新疆去
。后来，我把我的女朋友给甩了，我说，他妈的爱情
真无聊！他妈的高君宇是怎么回事！
生活越来越远离讨论茶花的年代，我和我的朋友们现
在都讨论冷战时期的经济结构、金融风暴的缘由、内
存的价格和加拿大的移民法以及麻将的各种玩法（门
清算几番？）。偶尔的，也谈论米开朗基罗的摩西为
什么侧着脸、劳伦斯是否懂得尊重别人的意见等等。
反正，我们不会为了茶花的颜色再争论一番了。
网络袭击来的时候，我夜以继日的写小说并贴到网络
上期望得到掌声，我总是一幅了不起的样子愤世疾俗
，自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理。可是我慢慢发现，这一切
都是掩埋在虚荣里面的，它们虚幻得经不起二级微风。
无论是我的鬼哭狼嚎的爱情故事还是我的要自杀的绝
望都虚幻得可笑，这可笑仿佛我十六岁的牙齿里挤出
的不屑的冷笑，我悲哀的想，原来，一切都是提前可
以预知的虚荣和可笑！一切都是一个中学生都来齿笑
的成熟。张牙吴爪对我的诗的夸奖以及我的像石评梅
一样的女朋友，都是我博取别人掌声的手段，都是我
的虚荣的嘴脸。我的虚荣像挂在牙齿上的韭菜叶，像
一个失了宠的二奶奶的哈巴狗——供人发笑。
网络彻底的使我失去了自身存在的价值，读书和爱情
都简短如同麦当劳的巨无霸汉堡包。
可是，记忆里的沙滩上的湿淋淋的运动鞋是多么令人
悲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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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垃圾堆上放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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