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
1。这篇小说本不应该在此发表，但因为我很喜欢这
里，所以就贴到这儿了。如果版主觉得不合适，删掉
无妨。
2。谢绝转贴。
离家出走的故事
（一）肯德基
“一号套餐，加一份薯条，要中包的，麻烦您多给我
两袋番茄酱。”陈小琪点完餐之后，转过头，问我：
“你要什么？”
我说六号套餐加一块原味鸡。
服务小姐说请稍候。
街灯很亮，看上去有点刺眼，也许是我的眼睛有毛病
，看不得光亮的东西，前天去医院看眼睛，医生说我
有轻微的夜盲症。陈小琪笑着说患夜盲症好，省得在
晚上到处看美女。我对她的这种假装的吃醋很是不舒
服，我想，我们之间还没有到可以为了街头美女吃醋
的地步，何必呢？非得要证明我们是爱得死去活来的
情侣么？
陈小琪洗完了手，向我走来，她让我去洗手，我说我
不洗手了，懒得动弹。她顺着我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肯德基里面放着很吵的歌曲，好象是张惠妹的海哭
的声音，感觉她要跳海却没有勇气，站在海边呼喊—
—听，海哭的声音。我不禁觉得那声音太软弱，没有
什么意义。
天气有点凉了，通过窗户我看到马路边的一个女生穿
着大红的长毛衣，仰着脸看夜晚的天空，也许她不是
看天空，只是看高楼，可是，无论天空还是高楼，有
什么可看的呢？不都是空洞无物么？
陈小琪说：说说大连吧。
我扭过头对着她，说：说大连的什么呢？
陈小琪说：大连漂亮么？
我说：完全看个人的感受，不能一概而论，不过总的
来看，还可以。中等偏上吧。
陈小琪似乎不满意我的答复，继续追问：大连美女挺
多？
我说：大概。
她说：大概是什么意思？
我说：大概就是大概，百分之五十五。
她说：是说百分之五十五的女人是漂亮的是么？
我说：你怎么那么关心美女？
她说：随便问问。
然后，我们沉默了很久，各自沉醉在吃上，好象吃得
很用心，甚至要把鸡骨头都要啃碎了一样。
她说：仔细想来，我只认识你一个人是东北来的。
我说：是么？
她说：可不是么！我还没有去过长江以北的地方呢！
最远就到过武汉。
一会儿，她又说：今天的土豆泥好难吃，像掺了酱油
似的。
我说：大连的肯德基的比深圳的好吃。
她说：不至于吧，可能是你的感觉，家乡的东西就是
比别的地方好！
我说：肯德基跟家乡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当然有了，总不能说大连的肯德基和深圳的肯
德基是完全相同的吧！至少大连肯德基的店员不会讲
白话。
她说的无可反驳，似乎很有道理，大连的肯德基和深
圳的肯德基的确是两种不同的肯德基，一个是家乡的
，一个是外地的。甚至，大连的海和深圳的海也是不
同的，一个是黄海一个是南海。
陈小琪说：我耳朵有点痒，你给我挠一挠？
我说：怎么挠？
她说：吹口气，往里面吹口气就行了。
我欠过身子，把嘴凑到她的耳朵边上往里吹气，她咯
咯地笑了起来，缩起了脖子。
我说：你的耳朵很好看。
她说：是么？怎么好看？
我说：颜色，大小，形状搭配和谐，这样的耳朵不多
见。
她说：你在大街上经常看别人的耳朵么？女人的耳朵
？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这种癖好，但似乎我对耳朵
一直很在意，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很多不同的耳朵。
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老人的有孩子的，大小不一，
形状不同。
我说：说不清，也许吧。
我再次把头扭向窗外，看到刚才站着红毛衣女孩的地
方围了许多人，有两个人在人群中间吵架，是两个男
人，几个人拉着他们的胳膊向相反的方向拽着，而这
两个男人却拼命的挣向对方，像拔河一样，大家都很
努力的样子。在张惠妹歌声的掩盖下，我听不见窗外
的人的声音，所以他们的吵架就仿佛是哑剧表演一样
，似乎包含了无穷的寓意。然而我却看不懂他们的吵
架包含了什么寓意。
我十五岁的时候，曾经离家出走过，那时我读高一，
是在夏季里——好象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我提前两天
做了准备，从火车站那里看好了一趟开往到铁岭的火
车，提前买了到终点站的车票，火车是在凌晨三点半
出发，我在半夜里起床，偷偷从家里溜了出去，我记
得那天的天气非常好，街上几乎没有一个人，空气特
别清爽，我甚至觉得那不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在我的印象中，大连永远都是闷闷的，很挤，当然，
后来我去北京之后，才发现，相对于北京，大连的拥
挤根本不值得一提，但那个时候，那个凌晨使我觉得
大连改变了模样。
我上了火车就睡着了，车厢里只有几个人，我找个位
置就躺下来睡着了，
我记得我好象还做了梦，我梦见我妈妈给我打电话，
妈妈说，你怎么去了铁岭？那边冷不冷？我说铁岭比
大连还热呢，妈妈说听说铁岭有烧鸡，你买两个回来
。然后我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广播里说要到熊岳城了，我问列车员说
熊岳城离铁岭还有多远？她说早着呢，才刚刚到营口
境内，到铁岭还得十个小时，我一听就有点丧气了，
我远远低估了距离的概念，我在地图上看大连到铁岭
不过一巴掌远的地方，在整个中国地图上，不过是短
短的一小段，没想到我睡了一觉，走了五个小时了，
才到熊岳城，我问列车员，熊岳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她说有一个望儿山。
然后，当列车停站的时候，我就下车了。我决定去望
儿山玩。
出了车站，我就问一个卖茶叶蛋的老太太望儿山在哪
儿，老太太没有回答我，她问我是不是从大连来的，
她说我的口音是大连的，我说是，她问我大连的茶叶
蛋多少钱一个，我说不知道，她说她年轻的时候住在
大连，她说她的娘家在大连，说在马栏，我说马栏离
我家太远了，我家在解放路。老太太不知道解放路，
只是说马栏，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我再次问她
望儿山在哪儿，她说我凭什么告诉你！
我觉得到熊岳城下车也许是个错误，这里的人都怪模
怪样的，不怀好意，我决定不再打听道路了，走到哪
儿就是哪儿吧，既然一个卖茶叶蛋的老太太都不肯告
诉我，谁还能告诉我呢？我顺着火车站前的一条人少
的巷子往前走，路上有很多人瞪着眼睛看着我，使我
觉得很害怕，我觉得熊岳城充满了古怪的气息，我看
看表，是九点四十六分。
路的尽头是一条河，河的对岸是一片田地，显然，河
就是熊岳城的尽头了，再往远处看，就是一片连绵的
山了，我不知道哪个是望儿山，它们看起来都很远，
我想即使我知道哪个是望儿山恐怕也去不了了。我于
是就坐在河堤上看着河床和对岸的田地，堤岸离河床
有很远的距离，河床的大部分地方都是裸露的沙子，
只有一点水在沙子中间流过，紧贴着堤岸的下面是荒
芜的河草，河草很高，似乎无法逾越。我坐在堤岸上
把脚垂在荒草的顶端，望着河和河的对岸，河床中间
的沙子上有很多小孩在捉鱼，他们一会飞奔一会又轻
手轻脚的，很有乐趣，我很满意自己的离家出走，我
觉得我在大连一辈子也看不到孩子在河床中捉鱼的情
景，我面临的永远是黑板和课桌。我讨厌我的班主任
，讨厌我的班长，他们总是要求我做这做那，他们总
觉得我不对劲，尽管我的学习成绩不错，但没有人夸
奖我，我感到厌烦。大连使我充满了厌倦，那时我刚
刚看了〈麦田里的守望者〉，我觉得自己和小说里的
主人公很相似，于是我就决定离家出走。
风很凉爽，我能感觉到河的对岸的田野的气息，那种
味道非常放松，我似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慢慢的
张开，我想，我的同学们现在也许正坐在教室里上课
，他们沉闷的听老师讲课，我的课桌是空着的，大家
会怎么看呢？有一阵子，我也觉得茫然，我知道我总
得回到大连，回到我的同学和老师中间，无论他们多
么令我讨厌，我却必须回到他们中间，我想生活永远
都是这样，在一群无聊的人群中慢慢的行走。永远都
没有尽头。
说到这儿，我停顿了很长时间，陈小琪问我，接下来
呢？
我说，等一会再说吧。我吸干了可乐，打开纸杯盖子
，数了数里面的冰块，一共有十四块，我说我的杯子
里有十四块冰，你的呢？
陈小琪数了数说有十七块，我用手从杯子里掏出一块
大个的冰块，放到嘴里，嘎蹦嘎蹦的嚼着。
陈小琪说：大连的冬天下雪么？
我说：下。
她说：冷不冷？
我说：不知道，一直就那么过来的，说不上冷，说不
上不冷。
陈小琪说：我还没有见过真正的雪呢！
（二）望儿山
我和陈小琪在上海宾馆车站等车，人很多，多到看不
见了路，陈小琪把手挂在我的胳膊上说：人好多啊。
有一辆公共汽车从远方过来，我在堤岸上看到车窗上
写着“望儿山——汽车站”，我拦住车，问到望儿山
么？司机说到，上来吧，于是我就上了车，只用了十
分钟就到了望儿山，到站之后，等别人都下了车，司
机问我，怎么还不下车？我问他到望儿山了么？他说
这不就是么！我急忙下车一看，果然，一座山立在眼
前，入口的大门上方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望儿山，我
心想这么近的路，售票员跟我要了八快钱，一定是受
骗了，不过好在我终于到了这个望儿山。
确实的说，望儿山不能算是山，它只是一块太大的石
头，放在了一片平原之上，在它的周围，什么都没有
，一片无际的平原，望儿山完全就是石头，没有一点
树，甚至没有土，它仿佛是一个墓碑，突兀的立在土
地上，山有七八十米高，南侧是垂直的悬崖，北侧稍
微缓一些，有上到山顶的石阶，山顶是一个塔，其余
什么都没有了。
门票只要一块钱，游人几乎是零，好象只有我一个人
到了这里来，从大门进去，一个人面对一块大石头，
丝毫没有来由的。刚才一起坐车到这里下车的人都消
失不见了，我估计他们是进入了附近的一个村子，也
许，他们只是村子里的居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无法决定是否爬这座石头山。
陈小琪打断我的话说车来了，我们拨开人群，跳上汽
车，陈小琪掏钱包买车票。
车上人不多，我吃惊于车站的那些人都钻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车站有那么多人，而我坐的汽车上却只有几
个人呢？是不是我们的目的地有点偏，没有几个人愿
意去？
我最后还是上了望儿山，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到日
落还有很长的时间，我必须打发掉这些时间，于是我
慢慢的上了山，尽管我爬得很慢，但毕竟山太矮了，
我没有用掉半个小时就到达了山顶。
山顶上有两个女生，只有两个女生，看起来有十七八
岁的样子，她们坐在山顶上，铺着毯子，喝酒。我看
了她们的啤酒商标是营口啤酒。
我一向不怎么爱和陌生人讲话，我觉得那毫无必要，
不相干的人有什么要说的呢？而且，我觉得熊岳城这
个地方的人都很古怪，无论是卖茶叶蛋的老太太还是
汽车司机都很古怪，好象他们认为想当然的事情别人
就一定是那么认为的一样。
但是她们两个人却叫了我，她们说：你为什么今天到
这里来？
我没有理他们，我向着悬崖的顶端走去，我想知道站
在悬崖上是哪种感觉，风很大，视野也很开阔，这虽
然是个低矮的石头山，但是因为周围都是平原，所以
使得这山变得突兀起来，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喝酒的女孩又喊了一句：那里很危险的，不要过去！
我回过头，看了看她们，她们的脸因为喝酒而显得很
红，正午的太阳垂直照下来，让人觉得阳光仿佛是从
他们的脸上发射出来的，我觉得很刺眼，就眯起了眼
睛，对她们说：我只是看看悬崖。
她们中的一个说：你是大连来的？
我讨厌别人将我跟大连联系在一起，刚才那个老太太
就是这样，说我是大连人却没有告诉我道路，于是我
说：我不是大连人，我是瓦房店的。
那个女孩笑了笑，没有反驳也没有追问，自言自语的
说：瓦房店，瓦房店？哈哈！
我来到了悬崖边，探出头，往下看，但是我什么都没
有看到，悬崖根本就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不是绝对
的垂直的九十度直角，从远处看好象是很垂直的，但
是真的来到了悬崖的顶端，我发现，这悬崖还是很不
一样的，悬崖的顶端下是一个缓坡，似乎还可以小心
的走下去，缓坡延续了大概十米就缩了回去，估计下
面是凹进去的了，再往下又是凸凹不平的缓坡和凹陷
，如果从侧面看，应该是像狼牙一样的交错的形状。
我失望的退了回来，两个女生又问我：怎么不上学了
？
我说：你管得着么？
她们笑了，非常放肆，简直是狂笑，我搞不清她们为
什么要这么狂笑，仅仅是因为我不上学？或者是因为
我的回答充满了孩子气？
“你读几年级了？”
“高一”我说，我决定靠近她们，跟她们聊一会，我
不希望自己给她们留下幼稚的印象，我试图更改我在
她们心中形成的最初印象。
我继续说：我被学校开除了，又不敢回家，所以就到
熊岳来了。我打算将《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主人公
的故事安装在自己的身上。
她们中的一个人说：为什么开除了你？
我说：我考试作弊，
她说：那用不着开除吧。
我快速的想了一下，继续撒谎说：我以前就被留校察
看的，属于罪上加罪，我以前跟别人打架来着。
她说：你还挺叛逆的！
我很满意自己的编造，于是就在她们旁边坐了下来，
问她们来自何处。
甲说：她们是从大石桥来的，高三学生，刚刚高考完
，我问她们考得怎么样，他们说鬼知道。
乙递给我一罐啤酒，我就喝了，在这以前，我从来没
有喝过啤酒，虽然觉得苦，但是我还是若无其事的咽
了下去。
那天我们谈论了什么，我已经不大记得了，我的记忆
就到我喝啤酒的那一刻停止了，我想这也许是因为我
喝醉了酒，脑袋糊涂了，也许是我们压根什么都没有
说，我唯一能记得的是那天我们唱了一首歌，是《明
天会更好》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看
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
有很多事情我都不能很好的记清楚了，比如那天在望
儿山上，下午是否变了天，我是怎么下山的，如何回
到车站的，我都根本不知道了，我努力试图想象，但
每一次的想象都显得很不真实，都似乎是我虚构的。
甚至我都怀疑我是否真的曾经离家出走过，也许那只
是我做过的梦，只是我凭空捏造的故事。
但是，事实总有验证的时候，如果我没有去过熊岳城
，我如何能构筑起熊岳城的望儿山？我如何能构筑起
一条河流和河流中捉鱼的孩子？
在上大学以后，我们班上有一个来自熊岳的学生，在
北京，我们可以说是老乡了，熊岳离大连是很近的。
他向我展示了望儿山的照片，正是我想象里的样子，
所以从我大学同学给我看照片的时候起，我就知道，
我真的曾经离家出走过，那不是梦。
那条河叫响水河。
陈小琪说：到站了，该下车了。
（三）东东
门一开，东东就扑进了我的怀里，一动也不动，手死
死的勾住了我的脖子，他的脸贴在我的耳朵上，温热
的一股孩子的味道，我问他说东东今天乖不乖？有没
有不听话啊？东东没有说话，依然紧贴着我，似乎要
哭，却没有哭，我抱起他使劲得搓了几下他的头。东
东贴着我的耳朵小声的对我说爸爸我想你。朋友小赵
走过来说，今天东东很听话的，陈小琪从包里掏出玩
具汽车对东东说，看，小琪阿姨给你买什么了？
东东对玩具汽车表现得并不十分热烈，他看着陈小琪
，又看看我，一言不发，我不太喜欢东东这样，好象
对小琪很不礼貌，我说还不谢谢小琪阿姨，东东就说
谢谢小琪阿姨，朋友小赵和他妻子正在做菜，满屋子
都是香气，我对小赵说又麻烦你帮我照看一天东东，
小赵说哪里话，客气什么！小赵的妻子留我们在他家
吃饭，我说不了，我已经吃过了，小赵说东东还没吃
晚饭呢！我说我给他买了汉堡包，小赵却责怪我不该
让东东吃汉堡包这种东西，我笑着没有辩解，小赵是
我最好的朋友，本来，我是不应该拒绝他留在他家里
吃晚饭的，但是，我还是坚持离开了，我仔细琢磨了
一下，发现这是因为小琪，说到底，我不想让小琪介
入到我的朋友圈子里面去。
在望儿山上和我聊天的两个女生就在我离开望儿山的
第二天跳下了悬崖，据说死得非常惨，摔得都没有模
样了，一摊血肉而已。我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在两年
多以后了，我上大学之后，我们班的那个熊岳城的同
学跟我说起过，他说在他读高一那年暑假前，有两个
来自大石桥的高三女生从望儿山的悬崖上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之前，他们喝了很多酒。我的同学告诉我这
件事情是因为我询问他关于望儿山是否存在的问题之
后，我想验证我是否真的离家出走，结果在证实我离
家出走的同时，我也证实了和我喝酒聊天的两个女生
跳崖自杀。
那两个女生放肆大笑的声音在我耳边久久不曾散去，
我怎么也不能想象那个唱《明天会更好》的女生会消
失在世界上。她们一点都不颓废。
从熊岳城回到大连以后，我才发现，我的父母在我去
熊岳的那个早晨去了沈阳，他们在早晨六点钟离开的
大连，他们以为我没有起床，在桌上留了纸条，而在
我回到大连的家中时，那纸条依然在桌上放着，我的
父母还没有回来，就是说，父母根本就不知道我离家
出走。而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也不知道我离家出走，
他们认为我生病了，两天没有去上课对他们来说没有
什么大不了的，况且，我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人打
电话到我家询问我的“病况”，老师也只是问了句“
病好了？”，反倒把我问糊涂了。总之，一切都没有
发生过。像踩在沙子上的脚印被大风一吹就恢复了原
形，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小琪说：到家了。
我一手抱着睡在我肩上的东东，一手掏钥匙开门。
我的故事有很多，就像我给东东讲的故事一样，层出
不穷，我的故事构成了我生活的二十几年的空间，彻
底淹没了我自己的面目，很多时候，我都分不清我究
竟什么时间是活在故事里，什么时间是活在真实中，
我的记忆和现实总是发生冲突，我根本就来不及做出
什么判断，时间就继续向前滑行而过，我只能任自己
往三十岁的年纪上飞奔。
东东不是我的儿子，我从来没有结过婚，也没有生过
孩子，东东的母亲是我的初恋情人，是我十七岁的恋
人，我的高中同学，叫赵小青，我们没有结婚，我们
仅仅相恋了一年就各奔东西，我去北京读大学，赵小
青到大连大学上学，我们在大一的寒假里结束了恋人
关系，然后，在大二的时候，她离开学校，结婚并且
生了东东。其实，我们是很有机会由恋人发展成为夫
妻的，我很有机会成为东东的真正的父亲的，但是我
拒绝了这种发展趋势，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找
了北京的一所学校。那个时候，我就决定要抛弃赵小
青。
生活真是很有意思，也许对我而言，生活总是发生各
种可笑的事情吧，有时，我总是不相信事情真的是那
样发生的，我总以为那时梦境，那是我的虚构，但，
仔细回想我的并不漫长的人生以及目前我所拥有的生
活景况，我却悲哀的发现，一切都是真实的发生过的
，无论是望儿山上两个跳崖的女生还是做了妓女的赵
小青，一切都是真实的，如鲜血一样醒目刺眼，痛彻
心肺。
东东不知道我不是他的父亲，他坚定的认为我就是他
的父亲，赵小青说，她从来没有让东东的父亲见到过
东东。她从一开始就告诉东东，我是他的父亲。
我很爱东东，这个胆怯的，漂亮的孩子，他的柔软的
头发，他的透明的皮肤，他的看着我的眼睛都酷似赵
小青，有时候，我紧紧的抱着东东，希望他能融到我
的身体里面去随我的血液奔流，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这个叫我爸爸的孩子，这个在晚上缩在我怀里的孩
子，我爱他，他是我永远都分不开的一部分。像我的
过去的岁月一样永恒不变。
我把睡着的东东放到他的小床上（平时东东几乎不睡
这张床，他总是跑到我的床上听我讲故事），我给他
盖好被子，就和小琪进了我的房间。
当我和小琪正天昏地暗的呻吟的时候，东东在外边小
声的叫爸爸爸爸，东东从来都不哭，他象他的妈妈一
样从来没有哭过，但我能听出他要哭的声音，那细细
的胆怯的声音，我飞快的穿好衣服，冲出房间，到东
东的床前，抱起他，将他紧紧的楼在怀里，东东再没
有说话，他将他瘦小的身体贴在我的胸前，微微的抖
动着。
漫无边际的伤感向我涌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东东
，我什么都不曾拥有过，什么都没有给过我真实的实
在感，从我认识赵小青的第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快
乐过，也许只有东东片刻的欢笑曾使我感觉到生活的
希望和美好，在东东睡着在我怀里的时候，我看着他
的翕动的鼻翼，他的细白的胳膊，我才能感觉到生活
并不都是龌龊和恶心。在悲哀的生活中东东给了我无
限的安慰。我不在乎卖淫的赵小青在努力表达什么，
她早已经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了。无论她怎么向我展示
残酷的一面，我始终坚信，东东是高尚的，是永恒的
。他是我唯一生存的理由。
东东很久没有说话，我轻轻的摇着他说：东东到床上
睡好么？爸爸好累。东东乖乖的放开了手，躺到床上
，眼睛看着我，我也歪在东东的床上，面对着他说：
爸爸给你讲个故事好么？东东点点头，说爸爸我想妈
妈，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悲哀，抱紧东东，任自己
的泪水汹涌而出，我的十七岁的恋人，她留给了我什
么呢？她用她的婚姻，用她的孩子，用她的卖淫向我
展示着怎样悲哀的生活？
东东用冰冷的手拭搽掉我脸上的泪水说：爸爸我要听
故事。
我说：
从前，在大海的中间，有一个小岛，岛上有个村庄，
村庄里有一家三口人，爸爸妈妈和儿子，在儿子五岁
的时候，爸爸出海打鱼，船翻了，爸爸就死在了海里
，妈妈很伤心，她决心要把自己的儿子供养成读书人
，将来能做大官，能出人头地，不再过像他父亲那样
危险的生活。这个妈妈每天都辛苦的劳动着，供养儿
子读书，儿子很聪明，没有辜负妈妈的期望，学了很
多知识，在儿子长到十八岁的时候，妈妈就让儿子出
海到海的对岸考取功名，于是儿子就架着小船离开了
海岛，他在离开海岛的那天，就遇到了风暴，死在了
海里，可是，妈妈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她还盼望着儿
子能考取功名，能光宗耀祖，她每天站在海岛的小山
上，向大海里望啊，望啊，她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儿子
架着大船归来，妈妈的眼睛都望瞎了，还是没有盼到
儿子的归来，一年一年过去了，妈妈就变成了一块石
头立在海岛的小山上，她的眼泪变成了一汪池水在小
山的山腰上。
后来，大海退到了远方，海岛和陆地连成了一片，妈
妈的石像就永远立在了山顶上。人们就把那座山叫做
望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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