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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蓝指甲52(ZZ)
发信人: xqplay.vip(发芽)
整理人: xqplay.vip(2002-06-24 15:00:02), 站内信件
(五十二)  
  我们到了村里的坟场。说是坟场,我觉得有点勉强,它只是一个个小土包而已,斜靠着个小土坡。土包上干草随风摇摆着,发出断裂一般的声音。附近躺着个空瓶子,可能是以前上坟的人留下的,在风的带动下不时轻轻摇摆绿色的身躯,翠翠的,打破了满地的枯涩。整个环境凄冷空旷,像电视里常演的北方山区一样。杨柳恭恭敬敬地点香,但风太猛了,火花只是一闪,就没了踪影,只能听到打火机“劈”“啪”的打火声。一直在旁边沉默的男孩忍不住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破破烂烂的火柴,向前面走去,在一个山凹口蹲下,只是一秒钟时间,火借着风势在干草中蹿了出来,转眼间就跃到了半人高,火焰在风中狂舞着,吞噬着,瞬间便席卷了整个三米多长的山凹口,开始向外围蔓延。我有点担心,“这儿这么干燥,别烧起来。”“除了这些草没什么可以烧了。”男孩子微笑着,眼里有些得意,“别怕,都这样点火的。”杨柳捂着长长的红棉袄下摆,手里拿着香伸向火焰,火焰是如此摇摆不定,好不容易香才开始闪着红点冒出缭绕的青烟,烟扭曲着刚探出头来,便被风卷得不见影了。皮埃尔认真地注视着杨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不时地举起相机。  
  火焰继续炽热,我的脸开始发烫了。  
 
  下山的路不长,但不好走,每一个坡都接近直角般陡峭,我们很小心地互相搀扶着走,鞋子在灰土中留下的脚步转瞬便被流动的风沙覆盖了。我的头发被扬起,又甩到脸上,我只能不停地用手掠头发以免挡住眼睛。这样的风,这样毫无阻隔的空旷,我们逆风而行,艰难地在沙中蹒跚,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下面你们想去哪儿?”男孩子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相处,已经不再扭捏了,“你们已经横穿过村子了。愿意去我家吗?”男孩子眼里闪着期盼,“来坐坐看看吧,我家也是窑洞。”我和杨柳互相看看,然后再看看一头乱发竖立的皮埃尔,皮埃尔还在很入迷的望着山角,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没注意到我们。“皮埃尔,你想去这孩子家看看吗?”  
  “为什么不呢?”皮埃尔回过神来,两眼流露出浓郁的兴趣,“走吧。”“你叫什么名字?”杨柳突然想起了还不知道导游的名字。  
  “杨俊和。”男孩笑笑,“叫我二子就可以了,他们都叫我二子。”  
  二子家住在靠山的另一边的窑洞里,很明显,这是个不富裕的家庭,但凡有点钱的人,都已经搬出了窑洞,在这里,窑洞同样是贫困的象征。他家的窑洞倚在山角,院子里就有一条通往山上的小路,院里堆放着一些农具和绳索,散乱无序地横躺在黄泥地上。院子不算小,至少对城里来说,已经是很大的一块面积了,可是它除了飞扬的尘土,是什么也没有的。半圆形的窑洞由黄泥堆成,没有任何表面的修饰,只是混浊的黄泥颜色。半圆形的窗棂门棂颇有些古朴的味道,暗红色的镂空框架雕着各种牡丹,怒放的,含苞的,半遮掩的,繁盛着与枝叶弯曲伸展。从这点,就可以看出这个窑洞曾经属于一个还算富足的人家。门“吱呀”一声,二子推开了门,对着里面喊了句听不懂的方言,只有妈妈一个词勉强能明白。黑洞洞的屋里走出来一个妇人,约五十岁年纪,典型的农村妇女形象,黑黑的面庞,皮肤干燥阴暗,松弛而缺乏光泽,瞳仁有点发灰,原本应该是一双有着迷雾般魅力的眸子,衬上她的肤色,只能给人一种无精打采的疲倦感。她穿着黑色的贴身棉袄,叼着根廉价纸烟出来了。看见我们她显然是吃了一惊,跟儿子说了句什么。于是他们就开始了一场语调急促的对话。终于这位母亲点头笑了,她指指屋内,示意我们进去。窑洞里有些阴湿气,这是我们没想到的,竟然能在这个连点水分都感觉不到的地方找到阴湿的地方。屋里没有灯光,这窑洞又面向着山坡,采光自然不会太好,我们刚进去时不得不手扶着墙壁挪行,好在只是短短几秒,眼睛便适应了黑暗。屋里的景象便充分展现了:角落里放着水缸,扁担等杂物,屋子中间是张绿漆斑驳得几乎看不出来的旧方桌,靠门的角落堆着个木头箱子,灰黄色的,正映衬了门外的风景。上方墙面贴了张年画,应该是去年的,上面落了厚厚的灰,两个红衣童子捧着桃子隔着灰尘憨笑。地面有些不平,透过靴子,能感觉到一个土坑接一个土坑的崎岖。二子把我们让进了里屋,这间房间明显大了许多,也因为与山保持了个倾斜的角度,采光就好了许多,甚至可以看见阳光中飘浮的尘土。靠窗的一面是北方的炕,宽宽大大的,上面堆着红色小花的棉被,在阳光下显出些温暖的意味来。坑上有张小桌子,想必这家人平时都围坐在这里吃饭。对着门是个灶子,里面亮堂堂的火焰吞吐着,大锅缝隙中冒着的蒸汽向阳光缓缓游移,满屋的饭香。右边是一张普通的大床,也堆着些衣服、针线篓之类的玩意,想必我们进来前二子的妈妈正在忙着针线活。二子妈妈手在衣襟上搓了搓,拽开被子指指炕,二子笑了,“妈妈叫你们上坑。坑上暖和。”我们乖乖地脱了鞋上炕,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事实上我们也实在是累了一天没有歇过脚,我怀疑我的脚已经肿了,脱鞋简直无异于被解放,坐下来简直可以称作奢侈的幸福了。我小心翼翼地揉着脚脖子,瞥见皮埃尔温和的嘲讽眼神。我感觉到炕带给我身体的强烈暖意,着实有点诧异,杨柳和皮埃尔也露出了相同的神色。“这炕怎么这么热,像暖水袋一样?”我朝二子招手,他在忙着给我们倒水。“旁边这灶和它是通的,一烧饭炕就热了。”二子的得意再次出现在眼神中,“你们那儿没有?”“没有。我们没这么好玩的东西。”杨柳四下瞅瞅,用手摸身下的炕。她对皮埃尔解释炕发热的原因,皮埃尔不时露出孩子般惊叹的表情,天真可爱的大男孩。“妈妈让我问你们在这里吃晚饭不?她给你们做糕吃。”  
  “吃饭?我们坐会儿就走。”  
  “别走了,又没车,你们走回县里肯定晚了,又冷。晚上可以睡这里,只要你们不嫌弃。”“这里又不大,算了吧。”这回是我说话了,看看屋里并不算大的空间,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能加三个人睡觉的位置。“可以的,你们和妈妈睡床,我和哥哥弟弟还有这个法国人炕上能睡下。”这孩子的热情着实出人意料。杨柳拼命摇头,“这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男孩的脸有些黯然了,“是不是脏了点?”  
  我望望四周,虽然外面的风沙狂野,但总的来说屋里还能算整洁,当然,只是和外面相比。杨柳不好意思了,脸上浮起一道红晕,显然是被说中了部分想法,“不是,只是……”“不是就好。”二子如释重负,“那就在这儿过吧。”  
  “你们在说什么?”皮埃尔已经在旁边观察了很久,终于憋不住了,“告诉我可以吗?”“他在邀请我们留下来。”  
  皮埃尔睁圆了眼睛望着屋顶的裂缝,想了约有十五秒,“明天是你们中国新年吗?”“对,春节。”  
  “那我们应该留下来在这里看他们过年。我还带了焰火呢。”他认真地笔划着,“像花一样的焰火,在空旷的地方,还有星星。”他的笑意在嘴角浮起,“我有睡袋,我睡外面,像野营一样。”“这儿很冷,没有电,你的睡袋没法用。”  
  “这儿有电灯。”他迷惑不解了,“怎么会没电?”  
  “室外没有,你可以睡外屋,但不可以睡在露天下。”  
  “那也行,一晚上多少钱比较合适?”他歪着脑袋开始计算。  
  “这个你不用考虑了,加上导游费,加上住宿吃饭,给一百元足够了。”“好吧。”皮埃尔沉凝了一会儿,终于想通了,“两个晚上?”  
  “当然。”杨柳点点头,“这儿物价低,家庭年收入恐怕也不会超过一千。”“那不是贵了?”皮埃尔又开始计算,“可以再便宜一些的。”  
  “你刚才还同情心泛滥呢!”杨柳语气里的讥讽暴露无余,“假善人。”“这是不同的,姑娘。”皮埃尔大笑着拍拍杨柳,“行了,听你的吧。我不想和你说什么道理。”“没地方洗澡。”我突然想起了这件至关重要的事。这漫天的沙,我满头满脸的尘。“对呀。”杨柳也开始犹豫了。  
  “两天而已。”皮埃尔这个爱干净的外国佬反而不在乎,“不行明天我去井里挑点水帮你们看着,你们端个缸去山沟里洗。”“别沾我们便宜!口头腐败!”杨柳给了他个大白眼,“那还不如脏着呢。”  
 
  这一家人陆续回来了,有二子的哥哥和弟弟,还有就是妈妈了。那两个男孩没有二子秀气,有些粗鲁的架势。看到我们也没怎么说话,想来是普通话不够好的缘故,但眼神里露出一种势利的狡黠。我听到他们在门口跟二子谈到钱。吃饭时二子妈妈热情地给我们碗里各挟了三个深黄色的团子,像是种米粉类的东西揉成的,吃起来粗粗的,但很有粘性,如果不注意就会粘牙。它的表面闪着油光,像涂了层油,但二子说它本来就是这样的。他说是糕,再解释我们仍然是一句没明白。但这种油油的软团子很好吃,不是细腻的那种好吃,不像城里卖的袋装元宵。它如果在城里也肯定是种粗粮。皮埃尔一口气吃了六个,他的手在桌子底下做了个上浮的手势,杨柳笑着看他,明白他在说吃多了得多算钱。晚上,我们在院子里支起了帐篷,我们挤在一起从帐篷里钻出三个脑袋看星星。那一家人全部趴在窗口透过玻璃看我们,大概是奇怪这三个疯子在夜风中到底干什么。漫天的星光,漫天的珍珠,漫天的明亮。我们静默着相依偎,我在别人的贫困中感觉到了自己的富有,在别人的茫然中感觉到了自己的方向。我为这种恶意的知足而羞耻,但我终于明白了生活,在这么多年寻寻觅觅之中。夜里不知为什么风平静了,如冰冷却轻柔的手从眉间发梢脸颊滑过,随即重现般缓和,我爱这种感觉。  
 
  尾声回到南京的第一个周末,我去了教堂。  
  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我梳了两条麻花辫,我希望自己看上去单纯一些,这样我的心也就理所当然的沉静些了。我刚刚坐稳,还没听到台上的人说什么,就有旁边一个中年妇女递给我一本《圣经》和一本《赞美诗》,我诧异地看看她,她微笑着指指书,她的眼睛透着温和的慈爱,很美丽的那种纯朴,一种我很久没有看见的眼神。她又微笑着指指旁边的人。我从她的表情知道她告诉我她可以和别人看一本,她的书借给我。我一页页地翻看着那并不算薄的书,其实我不太相信那些温情的文字,我有点怀疑它会写着天堂,落入地狱——太过美丽简单的东西往往容易破灭。但我喜欢它,希望这种渺茫的近乎柔软可以终有一天可以处处可见,毕竟,它是善良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我四处看看,也忙不迭地站起来,台上的白衣人——或者是牧师?我不清楚,说唱第二百六十二首赞美诗。在那个中年妇女的帮助下我找到了,我边看边听:恳求慈光,导引脱离黑荫,导我前行!黑夜漫漫,我又远离家庭,导我前行!我不求主指引遥远路程,我只恳求,一步一步导引。向来未曾如此虚心求主,导我前行!我好自专,随意自定程途,直到如今!从前我爱沉迷繁华梦里,骄痴无忌,旧事乞莫重提。久蒙引导,如今定能继续,导我前行!经过洪涛,经过荒山空谷,夜尽天明;晨曦光里天使和蔼笑容,多少心爱,契阔一时重逢。我静静地闭上眼睛,我仿佛看见许多影子从眼前飘浮而过,爸爸、妈妈、苏海、毛一桦、王不鸣、皮埃尔,他们都显得那么淡然而从容。他们只是飘过了,此刻,他们一个个的飘过我心底,留下看不见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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