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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xqplay.vip(2002-06-24 14:00:4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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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奥普和我的合作也还不算糟糕,虽然他如传闻所说一般粗暴,但是如果工作效率达到他的要求的话,他也不会有太多的火气。他在办公室里不会笑,每天沉着脸走来走去,说话之前总会说我认为你应该,当然我清楚他实际上在说我命令你怎么怎么,我不介意他板着脸这样说,因为他是上级。他的情绪永远受着工作的控制。如果有一点不顺心,我的这位老板就会摔门而出,或者吼着说这简直就是令人作呕的垃圾,目光咄咄逼人直逼着我,我只是微笑着点头,说一句很快就解决了,然后自己跑断腿打烂电话地去想办法把事情解决。甚至有一次,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没有完成自己的工作,因为某某人的报告没按时交上来,然后像要吃了我一样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你的大脑和猪脑构造相同。我当时的确是吃惊了,不知道还算个绅士的他怎么可以这么说话,但我又随之微笑了,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的夸奖,我很愿意和你属于一个群体。我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让他一个人去咆哮,那个下午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第二天他主动冲我说了句早上好,冲突结束了。下班临走时他会笑着说下班了,走吧,男朋友等着你呢。这是他每天唯一的笑容,除非他开会,否则没有人有机会再看到他的笑容。但他笑时,我就会想他不是那么粗暴的,或者说这种粗暴只是他工作的方式。大裁员就要开始了,工人也听到了风声,他们一天天的抖瑟着,从他们眼中的小心翼翼就可以看出来他们的担忧。我像往常一样,只是时不时地会有一点寒意,怕自己看到任何一个人眼中的畏惧。我不想在乎,但我在乎,我一想到有近千人要失去工作就担忧,怕他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国企也在改革,社会上的无业人员一天天增多,我没办法乐观,我好像根本不怕自己失业,虽然我一样需要钞票,但是那些中年人们怎么办呢?有家有老有少,他们怎么面对自己突然的一无所有呢?
手里拿着生产部第一批裁员的名单,管理人员名单,从部长到员工,从博士到工程师,品种齐全。奥普叫我做成通知发给科室领导和人事部,我熟练地打字,心底一股股凉气往上升,很快我的手脚透凉了。我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怕有人进来看见这个黑名单。
从根本上,我是赞成裁员的,它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只是企业没有必要养闲人而已。无论才能有多出众,不需要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从纯感情的角度出发,我同情工人。管理人员再找工作相对来说可能会容易些,他们的底气也足些,可是工人呢?他们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呢?窗外飘着小雨,天色有点阴阴的,一眼望去都是淡淡的乌云,纹丝不动的乌云。乌云是坚韧的,相比这飘浮的雨点来说。我终于完成了这分通知,原本只需要二十分钟的工作量,却被我不时扰乱的思维拖了十分钟。我看看表,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工作永远不能和私人感情放在一起,永远不能。工作中不允许柔软。我把通知放在复印机上,看着它一张张地吐出来,冰冷的通知,和冰冷的机器。我用标记笔把收件部门勾了出来,一张张的,认真地涂着明亮的金黄色,没有几分钟了。明天,出纳就要接待这些结账的人。
公司平静得就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这些被裁员的管理人员春风满面地到各个部门交接手上的工作,就象被升迁了一样,他们微笑着开着公司外方经理们的玩笑,在所有需要的地方留下签名。我不知道每一个到我这儿来签表交接的人都是怎么想的,他们的表现如此出奇的相似,我明明看见他们眼里偶尔闪过一丝忧虑,可是他们的声音竟然欢愉无比,比平时的工作腔动听了不知道多少倍。原来在这种企业,每个人都不得不去适应这种制度。你想也好,不想也好,我低估了企业文化的影响力。我自己也受了影响,却还在伪善地同情别人,每个人的生命都应该独立而坚强。没人需要,也不应该需要伪善的同情。奥普中途出来了一趟,叫我帮他在香港订个房间,然后他笑着跟被他亲手开除的员工握手,极为少见的微笑在嘴角荡出温和的弧度,他对每个人都说了一句祝你好运,再见。员工们也微笑着和他握手,虽然动作和表情远没有他自然,这样的告别就象在机场送别一个要出差的同事般简单。
我的一天就在人来人往的冷漠中过去了。下班时我没有坐电梯,从九楼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慢慢走下去,我也不是刻意要替古人担忧,但我的脚步有点沉重,我在四楼楼梯口坐下来点了根烟,我想着将要来临的裁员,工人中的。我想这会带来麻烦,而避免麻烦是我的责任,因为这件事完全由奥普操作,他统率着生产。我不得不学会冷酷,冷酷的真理。我认为这一切都是正确的,所以我要这么做。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很残忍。电梯“叮咚”响了一声,有脚步声从四楼电梯出来了,我想我一定不认识,四楼的人我没打过交道,我没动,还是坐着抽烟,等着脚步声走进办公区,但从电梯出来后,我的耳朵竟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我吓了一跳,心脏开始悸动了,我意识到这是个外国人——这群猫手猫脚的外国人。“你抽烟?”
我没回头,但我听出来是奥普,我的血都凉了,我拿烟的手在发抖。
他弯下腰仔细地看看我,“抽烟到楼梯口,这个习惯还不错。”
“奥普先生,怎么还没回去?”
“四楼在做测试,我来看一下。”他得意地冲我挤眼睛,我第一次看到他也有些顽皮的表情,“你为什么不回家?”“我只是在想着裁员的事。”我小心翼翼地把烟灰掸在垃圾筒里,又吸了一口,“你怎么看这件事?”“是件残忍的事,也是正当的。”他微微一笑,站直了身子,几根白发垂到了额头上,“你同意吗?”“同意。”我抬起头,晃了晃手中的烟,“介意吗?”
“不,”他俏皮地摇头,“我建议你抽雪茄,我那里就有。”
我微笑,没搭他的话。
“明天你要准备个通知,十月份工人合同到期了,我们不打算续签,通知他们十月份将有一半的工人合同不再续了,到时他们的打卡记录会显示谁留下来谁走,允许进门的员工就续签合同。”“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他们有权在之前知道消息。”
“是的,”他的灰眼睛发白,让我想起小时候听说的白眼狼,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不续合同的员工帐号上会补一个月的工资。”我没说话,我不知道这一个月的工资可不可以弥补被剥夺的权利。工人对合同情况应该有知情权。但好像这种行为似乎并没有违反劳动法,既然合同已经到期了。我也不知道法律是不是这样规定,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法盲,所以我无话可说,我也找不到不可以这么做的理由。奥普对工人的处理方式比对待管理人员的要残酷,可能是怕工人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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