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bushangxin(不伤心)
整理人: dannylu(2002-07-14 02:05:5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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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众生相之----士女
明末金陵的秦淮河,的确是个风流蕴籍的地方。崇祯自挂煤山,南明小朝廷兴起,金陵又重整六朝金粉,在清兵铁骑到来之前享受最后的狂欢.“狂歌纵饮今日事,最销魂处是金陵”庶几是那时的写照。而此时的秦淮河,歌击檀板,舞低杨柳,再加上名噪一时的"秦淮八艳":马湘兰,顾横波,柳如是,李香君,陈圆圆,董小宛,卞玉京,寇白淮,更是成了风流士人的销魂去处。
本篇取名士女篇,其实我想写的却是妓女,秦淮上的名妓,我最欣赏的是八艳之一的柳如是.
柳如是出身贫寒,原名杨爱,十五岁就挑帘出场,二十岁艳名四播。她不屑与达官贵人厮混,对著名文人却青眼相加。那时的士人好象也不以狎妓为不道德,看晚明时一些著名文人的诗集,都存有与妓女交往的诗作,才子佳人,这也是古来的一种风尚吧。
如是最早接近的著名文人是当时的复社党魁张溥。从此以后,她声名大震,自己也就自负起来。许多著名士人都能与她一亲芳泽为荣。象晚明时其他著名的女伎一样,如是也给自己找下了最终归宿,他就是当时在士林和文坛上极负盛名的钱牧斋。她嫁给钱,也可看出这个小女人非同寻常的政治眼光。钱、柳相遇时,如是才二十四岁,正是盛年,而钱已是六十二岁的老头了。
钱谦益得如是后,他特地筑“绛云楼”以娱如是,过的是才子佳人式的神仙日子。牧斋有诗“争先石鼎搜联句,薄暮银镫算劫棋”,就是那时的写照。过的实在是神仙眷属的生活。红袖添香,佳人检书,这是旧时许多士大夫的人生最高境界。
如是除了有政治眼光外,她在文学上有异常突出的才华。古史不乏才女,汉的班昭,蔡文姬;宋的李清照等,但这些人几乎全都出身世家。如是以贫寒出身,青楼入世,能有如此才华和成就,实在是不同寻常。据说牧斋晚年编选<列朝诗选>时,里面的妆奁一集,全出自如是之手。她也是牧斋编书的重要助手。她留下来的有限一些诗文,都是风神绝世的珍品。如下面的尺牍:
鹃声雨梦,遂若与先生为隔世游矣。至归途黯瑟,唯有轻浪萍花与断魂杨柳耳。回想先生种种深情,应如铜台高揭,汉水西流,岂止桃花千尺也。但离别微茫,非若麻姑方平,则为刘阮重来耳。秋间之约,尚怀渺缈,所望于先生维持之矣。便羽即当续及。昔人相思字每付之断鸿声里,弟与先生,亦正如是,书次惘然。
这种地道的魏晋人风味的尺牍,恐怕钱牧斋也难以措手。更弥足珍贵的是信中真挚,拳拳的友情。这与<历代尺牍>上那些头巾味,道学味,冬烘气十足的劳什子相比,有云泥之别!
如是的出众处还表现在她强烈的政治意识,那就是复明。作为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为什么会这么做?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我觉得她倒不是期望得到一块什么牌坊。反清的目的并不是留恋崇祯那个腐败的朝廷,绝大多数人只是不希望在异族统治下生活。如是自抛红丝下嫁钱牧斋,很大程度上基于这一点。南明小朝廷建立,她不惜牺牲女色讨好阮大铖,为牧斋挣得礼部尚书的职位。南明覆灭,如是劝牧斋自尽,“牧斋有难色”,而柳却“奋身欲投水”,这与当时另一位著名的女伎顾横波是多么不同。顾的夫婿,龚某某,说自己未能殉节的借口是:自己想死,小妾不允,“其奈何?”的确是奈何!
钱牧斋降清,彻底粉碎了他在如是心中的文坛祭酒,士林盟主的形象。尽管在钱被人钩狱,她四处奔走为他开脱,那也只是尽人妇之道了。对钱,她是彻底失望了。有一则故事,一次钱柳外出,牧斋看到一流溪水,清澈可爱,想洗濯足袜,如是在旁说:你道这是秦淮河?牧斋怅然而止。这个故事大约是编不来的,那种严冷,波俏也只有出自如是之口。
这样的一个奇女子,在对牧斋失望后,开始入道。这和<桃花扇>上的香君有异曲同工的地方。牧斋死后,族人争夺财产,她在从容地处理好家族的纷争之后,终于投缳而死。
就气节和对传统封建社会叛逆的特立独行而言,柳如是非常突出的。这也是她死后三百多年,人们对她一直不能忘怀的原因。不过她也是寂寞的,与她同时的"八艳",李香君作为<桃花扇>里的亮点被讴歌;陈圆圆则有著名的<圆圆曲>述其行状;至于董小宛则始终是宫廷传奇的好题材。但柳如是也是幸运的,三百年后的今天终于有了一个“现代大儒”陈寅恪,为她写下了煌煌八十万言、三卷本的<柳如是别传>。
陈寅恪写<柳如是别传>,据说起因是得到钱柳的红豆山庄的一枚红豆,他有诗“灰劫昆明红豆在,相思卅载待今酬”,红豆只是一个契机,看来他已为这个小女子心折了几十年了。他晚年的书斋号“寒柳堂”,也与柳如是有关。有趣的是,作为一代大儒,著名的史学家,他没有经营名山事业,晚年“著书唯剩颂红妆”了。他把全部精力用在写这本书上,其中大有深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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