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zxylili(无语的雨天)
整理人: benemore(2002-06-22 11:39:2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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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真的有一种纯粹的透明的情感存在,只是往往我们用了蒙尘的眼睛去看世界,才让世界扬满了灰尘。
----题记
那一天是腊月二十九,其实很普通的一天,天空也是冬天里常有的灰色。选了这样的一天离家远走,我不知道是不是年少时的无知冲动,只觉得在新年前离开才可以表现自己的勇气。(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时的选择其实只是脆弱的表现,是怕节日里家的温暖杀掉了一切对远方的向往。)于是,终于在单位发出最后一个月工资的这一天,直接走向车站。
也许仅仅是因为我生长在北方的城市,所以,我的方向必然向着南方。
那一年,我不满十九岁。
那趟列车的车次我已经无从记起了,但起源于那时的故事却成了我一生中重要的一段,就算是在后来的生命中还可以遇到很多的人又可以与许多人相识,但是和他的邂逅,无疑是最美好的一段。
那是我第一次独自面对旅程,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空荡荡的车厢里是一些互不关注的人,还好,我喜欢安静,也习惯了寂寞,于是,捧了一本书在手上,随意地翻着。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也是我淡忘了,只是当时根本就没有时间观念,在列车的停停走走中,我不知道他上车的那一站是什么地方。
他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我看着书,他看着我。
“你去哪儿啊?一个人?”
他居然很快地对我说话了,我没有理他,(绝不是我不够礼貌,实在是出门时接受了太多朋友的警告,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那时还小,幼稚地认为不说话就可以安全。)
“是回家过年吧,在什么地方下车?”
他是那种很平常的男生,头发短短的,脸很圆,皮肤有点黑,眼睛也不大,属于那种让人怎么看也不会留下深刻印象的类型。
我当然还是没有理他,只是把手里的书又翻过了一页。
也许他还是个有点自尊心的人吧,我心里这样想,因为他问了这几句我都没有回答之后,他闭上了嘴。
路程很漫长,我保持着翻书的动作,而他则是看向窗外了,其实那时应该是凌晨,并不是我的记忆里有灿烂的星光那么浪漫,实在是我还记得列车上的灯光昏黄,我看书的眼睛有些流泪的感觉。
(我曾经回想过很多次,在那以后,我和他究竟是怎么开始的第一句对话,内容又是什么,但无法记忆了,很可惜。似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开始,自然的没有留下痕迹。)
他打开他的像册,原来,他是个在部队里呆了八年的老兵,学摄影的,那像册里就全是他的作品,他一张张地指给我看,那时是年少的年纪,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他兴奋地讲起那一张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时,我的心也逐渐放松,脸上也有了笑容。
“我这一程的终点站是长沙,可是下了车还得转车,我要去邵阳。”我对他说了行程。
“这样啊,太好了,我和你同路呢,也在长沙下车,只不过再转车的时候,我是在娄底下车,我家在那儿的一个乡下。”
“你是邵阳人?怎么说话没一点湖南味了?”
看他问的一本正经,我笑了。
“我是北方人啊,去邵阳只是去哥哥家的,他在那里工作。”
我撒了谎。其实邵阳也只是我的一个驿站,我没有理由对一个刚刚认识的人说起我流浪的理由,只是因为对自己对远方充满了渴望,所以,走在离家出走的路上。而所谓的那个哥哥,仅仅是一个笔友而已,我对他的了解除了几首诗一个名字一个地址一个电话号码,别的再没什么。
“那你要小心啊,一个女孩子走这么远,一会儿到长沙下了车还是先给你哥哥打个电话,让他在邵阳站接你,听说,那里很乱的,又是过年了,”他一连串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也许是他看出我有些失神,又问我:“怎么了?还好吧?你一定第一次出远门,看你穿红裙子就知道。”
“为什么?”我觉得奇怪,“难道我的裙子上写着第一次出远门?”
他笑了,“穿裙子出门不方便,现在又是冬天,你还这样跑出来,说明很没有出门经验,颜色选红色的,这颜色很鲜艳,让人注意,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这样,是不安全的,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的笑有些坏坏的。
“其实,你也不用怕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看我有些懊悔的样子,他又开始开导我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头,只望向窗外,天亮了。
列车停在长沙站的时候,是腊月三十下午五点多钟,到邵阳的车最近的一班也是凌晨两点发车了,中间有几个小时的空档,他催我先去打个电话给哥哥,我想了想,也真是应该给那位朋友打个电话的,之前,他虽然说过,欢迎我来的话,但我出门之前并没有事先通知他,去的太突然了也不好。
我拔通了我所知的号码,没有人接。再拔,没有人接……
过了一会儿,再拔,没有,再试一次,还是没人……
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着急的情形,“怎么会没有人?”从来以为不会流泪的我,就要哭了,“难道这个电话只是办公室的?现在放假?”我心里暗暗叫苦。这时才恨起自己的草率,居然在这之前没试过这个电话。
“怎么了?还是找不到人?”
他看我着急的样子,就过来安慰我,“算了吧,一会儿再试,也许是去吃饭了,你看看时间,差不多就是晚饭的时间,我们也先去找点吃的吧,今天是除夕夜了。”
也只好这样。我很无奈地走出电话亭。
晚上八点我再次开始拔那个可恶的号码,还是只有铃声……十点,十一点,我反复地拔着号,冬天的长沙也是很冷的,我的手指开始渐渐冰凉……
“算了吧,也许电话坏了,反正你有他的地址,下了车应该是明天上午,邵阳也不大,下了车再找吧,应该可以找得到。”他想把我从电话旁边拉开。
我不理他,固执地抓着那个话筒,不肯放开。我心里清楚,要是这个电话打不通,就是找不到人了,有个地址又怎么样?那也不过是个办公室的地址,没有人在那里,只一个地址有什么用?就算我顺利找到这个地方,又怎么样?没有人在那儿啊!
试这一个号码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我沉浸在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中了,越来越多的是失望,第一次离家的我,越深地感觉到了寒冷与畏惧。
“走吧,到了上车的时间了,上车再说。”他又在催我了。
说什么呢?我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原来我任性的直接结果就是这个,我心里不停地抱怨自己,怎么就没有早几天联系一下呢?那样的话就不会这么狼狈了。
那时候真是年少不经事的,想着想着,真的哭了。(现在想想,那真是最最糟糕的一个除夕夜了了。)
“不会吧?哭了?你也真是粗心,去哥哥家也不先安排好,你爸爸妈妈也不对啊,就这样让你一个小女孩子跑出来,还有你哥哥,知道你要来,也不在家等你……”
我急了,本来就是很烦的时候,他这样的话就是火上浇油了,我的脾气不由自己的,也管不了是不是还和他不熟,就尽管冲他发了。
“管你什么事?要笑,就笑死你。”
我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但顾不到那么多了。
我看到他眼里有明显的怀疑,但没有出声。
我有些更加畏惧了,怕他看穿我的谎言,于是,拿起书挡着脸,擦去眼泪。
“你这个哥哥可真是的,说真的是不负责任,让一个这么小的妹妹一个人这么远跑来,自己却不知道跑什么地方。”
他又一次抱怨我的“哥哥”了。
“可能是去我嫂子家里过年了吧。”我怕他看穿我的谎言,只好再编出下一个理由。
“你嫂子?你知道她家在哪儿吗?”他问的很快,我的泪也流得很快。
我拿出我的绝招了,不理他,只是一个人哭。
“唉,别哭了,要不一会儿和我一起下车吧,先到我家过个年,等你和你哥哥联系上了,我再送你过去,反正不远了。”
不知道他说话的诚恳感动了我还是我就是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不过,我是真的和这个认识了不到一天的人一起去了他的家。
他家在一个乡下。下火车的时候是凌晨四点,还没有开往他那个小镇的班车,于是,只好在候车室等着。那是个冷清的夜,小站是露天的,很冷,后来,还飘起了细细的雨。
说来好笑,由于我是个很主观但事实上却无知固执的人,离家的时候居然幼稚地认为,湖南就是南方了,那时对南方的概念里认为那里没有冬天,就是有,也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寒冷,所以,行李只有一个小包,没有冬衣,甚至为了足够的轻便,身上穿的也很单薄,于是,那样的一个凌晨,寒冷是可想而知的。还好,他明显地看出了我的冷,居然把外衣脱下来让我穿上。
(这样的情节在书上或者电影电视上是常见的,但轮到自己身上的机会还并不多。所以,那衣服曾经带给我的温暖竟然在以后无数的冬夜里让我怀念。)
他家所在的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我已经遗忘了,(这是我常常自责的错误),但无疑那是个美丽的地方,很多的竹林就长在小路两边,路是原始的那种小路,有泥土的味道,我跟在他的身后,眼里充满了新奇的感觉,那应该是山村吧,后来的记忆里清晰地有山坡的轮廓。
走进他家的时候,电台正好报时,八点整。
是的,就是那年正月初一早上八点,我,一个不满十九岁的女孩子跟着一个只是在路上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回到他的家里。
以后的日子是几天快乐的日子。他的父母是慈祥厚道的,他们听了我的谎言,也是完全地相信我,还带我去村长家,介绍我认识(因为一个村子里有电话的人家,只有这一家。)
为了方便我联系到哥哥,他每天都要带我去一次,每次去的时候他都说,“今天一定可以了!”可是第七次去的时候,才真的可以了。
我在那里住了七天,我常常喜欢让记忆停留在那七天,因为纯朴。
他是个真正的好人,那时成在城市里的我还有着一种娇惯的习气,弯弯曲曲而又高低不平的山路对我来说真是很吃力,常有时候走得很累了,我就不肯再走路,坐在路边,让他等着,他不耐烦了,就会抱着我回去,或者背着了,反正,他力气很大的,我也省得走路,于是,很快成了习惯,我们一起走着出去,却由他负责回来的路。
(你可别把问题复杂化了,这里的抱着或者背着都是纯粹而自然的,也就是因此,这才成了我人生中重要的一节,而对他的怀念也才会始终清晰。)
我还记得那一天电话那头终于有人接了,我的开心里竟然有一些失落,从村长家出来往回走的路上,我始终不说话,他也一样,平日里总是会放开嗓子唱几句山歌的他沉默着。
那一天我们没有玩到很晚,早早地回到他家,他就开始帮我收拾东西,“明天一大早坐第一班车吧,我送你过去,还可以赶最后一班车回来。”
我礼貌性地对他说了声:“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你把我送到车站就可以。”
其实这话言不由衷,他没理我,只是走过来用手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我常常笑他,说他这是心理不平衡表现,因为他自己的鼻子矮矮的,看我不是,就想让我也变也那样了,他总是笑笑,不置可否。)
邵阳终于到了,那一天又是一个飘雨的天,他和我一起走进那个所谓的哥哥的家,可是,他才象我的哥哥啊,他向人家介绍我的喜好,原来他竟然是个十分细心的人,短短的几天,他却准确地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到了我送他的时候,他却不让我送出家门,他说,“别出去了,外面下雨,你会冷的,”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保重自己,我还有几天假,如果来得及,我回部队之前再来看你。”
“你一定要来啊----”我的话已经在发抖……
于是,他走了。
只留下我和一个新的却陌生的环境。第一天夜里,我失眠了。想起前几天在那个美丽的山村里时,晚上睡觉前他一定会讲个傻瓜故事给我的,让我可以忘记了离家的寂寞,忘记自己只是在流浪的旅程中,是个没有方向的浪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听到电话铃响,就知道是他回到家了,果然,他在电话里说,才回去但又不放心我,还是再来看看吧,我说好啊好啊,我终于对着电话流泪。
就这样,我第二天又再见到他。
邵阳有一河,名字我不清楚,但河水很美,在河边有石椅,我和他坐在那里。
无言。
很久……
“其实,他不是我哥哥,只是一个笔友。”我说了实话。
“嗯,我知道的。”他的反应很平静,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反应。
“我来这儿不是因为他什么,是为了别的。”
“嗯,我相信你,但记住,自己小心。”
“小心什么?”
“你还太年轻,象最柔嫩的花朵,可是,你却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梦想,流浪远方……,”他沉默了一会儿,“别人认为不可为的,你却当真,就象你认识我一天就跟我走,其实,以后千万不要这样,有危险的,这次你是遇到我,要是坏人呢?”他的眼神里有忧郁有忧虑,我低声地说了一句,“你不是说世上还是好人多的吗?我怕什么?”他又刮一下我的鼻子,笑了。
他走的时候,是末班车,他还是不肯让我送他,就在那条小河边。他只轻轻吻一下我的额头,转身就走……
而这一别竟成了永久的别离。
我走过了很多城市,而他也在流动,终于,我们失去了所有的联络,只留下这一段记忆,可以在很多时候想起。
在后来的人生路上,每当我遇到一些困惑会对世事对别人产生一些偏激的想法时,我就会再想起他,想起这一段往事,事实上,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纯粹的透明的情感存在,只是往往我们用了蒙尘的眼睛去看世界,才让世界扬满了灰尘。
于是,每当有误解有迷茫的时候,想起这位曾经在最初旅途上给我帮助给我温暖的哥哥,心里都会重新燃起希望,我没有理由抱怨世俗的什么,因为他曾经实实在在地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最无助最空白的一段,我只有记住那一句话:世上还是好人多,并且在所有继续流浪的旅途中,用这样的心情这样的眼光去看待这世界。
原来,一切都可以美好的,只要自己有了一颗美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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