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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毕业三年
发信人: hans(水语轻鸿)
整理人: ashleyliu(2002-05-08 15:12:08), 站内信件
  
毕业三年
 
明天早上要早起,然后坐中巴一路去火车站。出门上车,下车即到,很方便。我忽然意识到从十八岁到即将来到的二十六岁,居然已经过去八年了,仰起头也不曾将眼泪拦住。

拉开抽屉,顺手拿出了这张散乱在外面的照片。照片上两个女孩子穿着乌黑的学士服微微笑着。那个胖乎乎的女孩子看起来已经有些陌生了。看看照片再看看镜子,她笑起来和我仍旧是一副模样,但为何要到现在才发觉当初她的美?将要在站台上看到另一个女孩子了,她笑的总是比我甜。这也难怪,她结婚都是我大老远给她寄巧克力。上一次在站台上是三年前。她在那里拼命引逗我的脆弱,你尝过那种滋味吗,伤悲刚在心里破门而出,就被她脸上纯真而得意的笑生生拦住了,眼泪分明已经出来了,笑却也忍不住,只有把拳头密密砸在她肩上来掩饰自己满脸的无措。

这种时候她就不会感觉难为情。她很漂亮,比照片还漂亮。女人的漂亮是分层的,照片容纳的总是最皮毛的东西。她举手投足从容大方,即便是脸羞得通红的时候,也丝毫不显窘迫,更不会有找个地方藏起来的念头,是我心目中大家闺秀的标准。我很绝对地认定想躲藏起来的女孩一定不是大家闺秀,就像我绝对相信她骨子里的坦然淡定。但实际上我和她都不太了解大家闺秀的事。我不了解是因为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我时常会在脸红的时候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别人夸奖我几句我就会不知所措只会凶巴巴的转移话题。她不了解是因为她不太懂心理学,不会分析自己。当然,懂心理学的人不一定会举止优雅,对心理有把握和对身体对行动有把握是两回事。记得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大一认识她的时候她还稚气未脱,而仅仅隔了一个假期,她言谈举止间已然有了成熟自信的魅力。我当时幼稚地认为在那个假期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比寻常的事情,促使她的内心有了实质性的转变,我很想把那种转变借鉴过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我最缺乏的就是她最富有的。她回答我说,你有没有想过,当一个孩子刚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敌友不分,她的一举一动怎么会不感到拘束?但是,当她身边都是朋友的时候,她自然会轻松自如,敢于表现自己。我非常惊讶,我一直认为她相当单纯,两年后,我认识到自己远比她单纯的时候,她告诉我她一直都这么觉得,又让我吃了一惊。

她的天真单纯背后始终都隐匿着我无以名之的东西,哪怕她坦白自己总是喜欢躲藏起自己的,我还是没法看透她。我和她不同,不喜爱隐藏,但也不坦露,除非为了骄傲或者诚实。我对许多人内心不敢示人尤其不敢示己的一面体会得太多了,不太敢也不太愿和人亲近。她则不然,她的朋友不多,也很少刻意追求,但是她能和每个人相处的都很融洽。她很温柔,每次打电话的时候我都被她感染得轻言细语起来,她能对自己喜欢和讨厌的人都和颜悦色保持耐心,我不但没有这能力,还想不通她怎么能对那么多丑陋的人和事视若无睹好言好语。这是个普遍性的问题,我对很多人都有同样的疑问,但我也相信这仅仅是我的问题,别人大概很少有这样的念头。除了鲁迅,我还不知道第二个对此问题不像她一般保持漠然的人。她是个好朋友,把生活费借给我以后自己两手空空我事后才从别人那里知道的。她会嫉妒,我和earth在一起碰见她她总是狠狠瞪我一眼然后对我不理不睬。她会为自己做错一件很小的事情而哭,也能为我承受很大的压力而对我只字不提。在我眼里每个人都应该喜欢她,她有她的天真她的深刻,唯一不足的是没有什么喜好,学业以外的其他方面都比较平常,mail里常常是短短几句话,在我的催逼之下半年一封。我曾鼓励她去学习画画,因为她随笔画在信纸上的我的肖像很神似。但她不是为兴趣吃苦的人,也不觉得有些兴趣之必要,喜欢什么不会像我这样念念不忘到彻底没救。幸福的女孩子多半是这样的,这样的女孩子也没法不幸福。

不记得我怎么和她走到一起了。她的父亲母亲都是相当温柔懂礼的人。有时候打电话给她她不在我就会和她们聊上半天。她们都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我总是毫无动静让她们失望,但是她们的好心很有分寸,不会让我畏惧起给她打电话。刚入学的时候,她父亲,她和我站在一棵古老的榕树下,那时候刚知道彼此是一个班的同学。随便攀谈了几句之后我告辞了,后来她告诉我她父亲望着我的背影说再谈下去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其实没有,我那时候心被另外一件事占据着,父亲的返程在我心里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感伤,但是她父亲的话使她们一家人在我心里从此可亲起来。

再后来我们就很好了。她甜净的气质迫使你在她面前很自然的就不会说出某些话,从内到外,标准的淑女,活泼又恬静,温柔而富有朝气。我如果当她面说一句“他妈的”,大概首先就会受到自己的责备。我自然没有和她滔滔不绝过,甚至很多很想谈的话题也从没谈过,即便那时候我是极缺乏自制力的。她总是一汪清泉,我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搅乱她的宁静平和。我没有什么无话不谈的朋友,大约从前我的话太多了,和人在一起的时候来不及什么都谈到时间就过去了。她的话很少,一方面她想问题不像我这么复杂并且没有思想的爱好也少其他的爱好,另一方面,她不习惯坦露自己的内心,尤其对我这个不算知心的人。她对有上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颇为憧憬,渴望知己是每个人内心最美的,永远都不会褪色的梦。我今天写下来的这些基本上就不曾和她说过,所以除了在一起快乐的感觉,别的我不大记得什么了。

印象最深的是她爬在我肩头哭的那次。我当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好久好久,身子几乎都木了,她哭罢破涕为笑的时候,我简直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怎么想自己都像是爱情故事中的男主角。也因为这样一想,又发现很多地方都可以找到类似的印证。比如好久不见之后,我远远看见她,她总会张开双臂等着我像小鸟一般扑进她怀里。我问她N次她都绝对不肯说一句她喜欢我,生怕我骄傲。甚至有时候我还和她讨论如果我是男生她会不会嫁我,她难得的爽快,“你是男生我就嫁”。我还来不及得意呢,她又加上“前提是你不是男生。”

她叫wind。我的名字是她取的,一直叫到现在。

我的女朋友们都很漂亮,相比较而言我算非常普通。我与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会觉得心理不平衡。她们系鞋带的动作无一例外的优美,而且干脆,又各有各的妙处。我时常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更深刻的原因,比如她们的手指都是纤细而修长之类的。当然她们的气质也不尽相同,也许她们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气质,但并不缺少男生告诉她们你很有气质。我当然不会这样对她们说,我不是男生,顶多在某个时候说些你的衣服和你的气质不协调什么的。我自己的装扮总是乱七八糟,但是我的意见她们都肯听,没让我疑心过自己是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从开头提到的那个站台往前去,还有很多的回忆。当初高中老师鼓励我们好好上进的时候总忘不了告诉我们,大学将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对许多人的确如此,偏我是一个例外。我自上高中的时候就开始自己打工挣学费,端着盘子在餐厅里来来回回,还要抽空刷盘子,从早七点到晚十点,走得脚酸痛。哥哥姐姐在家里过假期看电视,我们都是同样的父母,但我知道他们并不是偏心。哥哥做不了这样的工作,姐姐个头比我还小。那时候,我还是很活泼的一个小姑娘,有着爱情的憧憬和友情的誓言,满怀的忧郁愁苦。再小一点的时候,天还漆黑的时候我就随着父母拉着小木车在田地中磕磕绊绊,中午趴在窗台上写作业晚上放学回家赶快洗锅,打扫屋子,喂鸡什么的。周末我一般都在街上卖菜,农家的小女孩都这么长大的,我们家半农半工但也没什么不同。当时我想些什么,我记不起了。大概是一心做一个好孩子,这念头我到现在还没有忘掉。我想列举自己受过的许多苦来和大学那四年留在记忆里的触目惊心相比的时候,我发现那些往事自己早已忘记了大半。大学毕业的时候,她们都说我变了。是的,我变了,我也无可奈何。但有些东西,我将永远不说。

很少有男生对我多加注意,我是这样觉得,尽管一同工作的同事认为我拒人千里在先。读高中的时候一个男生骑自行车跟在我身后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从马路这边被追到马路那边,最后吓哭跑回了家,爸爸把我送回了学校。

十八岁开始了初恋。那个男生在信里告诉我看见我失声痛哭的样子他很难过。爱情,本应该是来拯救的,却偏是来陷害的,谁让它是我一个人的。我们都无能为力,他的难过我的痛哭。自此我屡次让别人感到内疚,因我绝不肯被这种感觉抓住,宁肯伤害自己来还我给别人的伤害。我很怕见到别人内疚,尤其是心爱的人的内疚,只能让我觉得痛苦格外的寂寥。

幸好还有友情。

最苦的日子里有了最好的朋友,人生总是有幸福可言。
我最好的朋友,都是女生。我和男生仿佛没法久做朋友,除去那种彼此不大了解的。即使抱着最虔诚的心,最纯洁的念头,却避免不了最终走上最决裂的路。

另一个朋友叫做earth。我回家以后earth打电话给我我问她wind有没有哭,她告诉我火车一开走wind就哭得淅沥哗啦的。出了站台,她们就各走一边了。她们都是我那么好的朋友,但这些年我都无法化解我在她们之间造成的隔膜。

两份友情放在一起我难以衡量孰轻孰重孰深孰浅。和earth在一起两个人搭伙过日子的经历让我这个对婚姻和家庭还毫无概念的人明白了许多事情。我们之间的斗争要更激烈触及更深,友情毕竟不等同于爱,很多斗争在爱情之中不是伤害而在友情之中却是无法和解的伤口。她的心灵和思想被我一览无余,乍看除了最基本的良心和道德,近乎一片空白,这对于想入非非的我简直就是一个自由跑马的场地,但没有对手的鼓励是激不起长久的兴趣的,好斗的本性找不到一个可以攻击的敌人,难免泄气。她的痛苦比我还多一层,就如同被不停的洗脑的人一样,她丧失了自己的判断力,还有自信。在一起的时候始终痛苦,我们谁也无法让对方妥协,分开之后才知道我们已经离不开对方了,这最感人至深的不是友情,是爱。

相对于我和wind之间的单纯快乐,我和earth之间从来没有那种自发协调一致的默契。友情所具有的那些传统的美德她像是全然不懂。我打电话给她她可以告诉我她想睡觉然后挂掉电话,约好的事情她随时有可能变卦。这种事情太多了我觉得她缺乏基本的礼貌,对我尚且如此,对别人不知道更是多么无礼。但她告诉我,只有在我面前她才能随心所欲感受自由。不知道为什么在写这些的时候我忽然对这种解释失去了最初的感动和信心。我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对我口出恶言来挽留我的时候,我问过他为什么对别人都那么体贴唯独对我是那种态度,他说他以为我明白的,那些动听的婉言不过都是虚伪之词难道你想听么?我开始接受不了太多的真诚了,为什么我的真诚不是这种样子。但还好,对她我还有些耐心。

这是信赖也是反抗吧,我始终这么觉得。我不曾在她面前掩饰我见到wind时候的兴高采,她常常看着我扑进wind的怀抱里面然后冷冷走开。我不曾掩饰我对wind的欣赏也不曾掩饰我对她迫不得已的容忍。她受了伤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真正理解过这种伤害意味着什么。待我成熟一点,不难发现我把另一个人加在我身上的伤害又加给了她。然而我自认为无法避免,于是拒绝内疚。她骨子里是柔弱而必须有所依附的,我这个心理上唯一的依靠对她做的一切无疑雪上加霜。这些都是我后来才体会到的,当时我仅能感到的是她确实无力支撑自己,我希望她独立自强是没有用处的,其实那是绝路一条。于是我不得不非常体谅,一直到现在,很少问为什么,只是打起精神凡事自己多做一些接受她随时的任性和突如其来的拒绝。

我们都是生活在人群边缘的人,所以我们要更有共同语言一点。社会对于徘徊在它的边缘而不积极参与进来的人总是非常冷酷,尽管那些人相对更脆弱。她在入党积极分子学习班上的发问让所有一同出去参观的人都沉默当场而自己也觉得仿佛闯了大祸惴惴不安。那问题我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她告诉我的时候我惊讶于她的勇气。当所有的人都不以作恶为恶行的时候你若问她们为什么会如此她们当时也许会羞愧的一言不发但事后一定不会忘记将你从她们中间驱逐出去。我们就活在这样的边缘。我不明白是不是我们太单纯造就了我们的尴尬,但wind也很单纯她就从来都不会走到我们这样狼狈的境地。所以earth似乎让我一览无余而wind我总也看不透,大约我们不是一种人。

这不是我们能明白的事情。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能自得其乐如鱼得水而我们却始终必须生活在一些人一些事的对立面并且竭尽全力做着无谓的抗争。不明白是什么时候的什么事情注定了这种对立竟像是到死都无法摆脱。不明白这种生活到底是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们反抗它但又无法放弃它。我们都没有能力把这些事情看得透彻清楚从而能表达的比较清晰但是对方说什么我们都能懂。很久一段时间我们都在电话里讨论我们什么时候能够重见光明,像别的那些人一样普普通通的生活,有那样的笑,流那样的泪。我眼中没有几个好人她眼中每个人都比自己好但是我们都还是孤独的生活在边缘地带。Wind是不会懂我们这种伤悲的,她的世界和我们的完全不同。我们分不清楚究竟哪一个世界是真实的哪一个世界是虚幻的,她的还是我们的。

无知之下唯一反抗的武器就是爱。去爱一个那个世界中的一人,穷尽所有的热情,去向伤害问个明白。伤害是最危险的然而也是最慷慨最可靠的,它不会吝啬于给你教训给你了解真相的机会。它是唯一肯亲近我们不躲着我们的朋友。这些年该问的能问的我都已经向它问明白了,现在我都能预见它的出现并想办法避开除非我想要向它求证什么,那时候我和它更像老朋友而非敌人。Earth大概也是这样子,但是她对伤害还没有免疫力。

Earth和我之间从没有谎言,无论什么性质的。我的朋友大半都有这样的默契。有些事情三年后我才知道那一定是因为我从来没有问过,但若我问的话一般都会得到相当直接的答案。

Earth的不喜欢wind都是出于我的缘故,我很能体会那种感受。我有两首无法喜欢的歌,一首是苏芮的《牵手》,一首是王菲的《eyes on me》。其实说良心话这两首歌都算精品,但却牵扯到了我一些不愉快的记忆。两个不同的女孩将这两首歌送给了我喜欢过的两个男生,最后结局都是我落败。我没有机会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喜欢上它们,从此只能保留恶感。我是不会掩盖这种小气的,earth也不会。

这次千里迢迢去看她们让我又期盼又不安。三年不见不知道她们各自都变成什么样子,不知道我的变化在它们眼中又是什么样子。但是彼此不会有陌生感的,我相信。我将要去买票的时候,earth告诉我她大概没有时间陪我因为她父母也要去。这消息和从前一般的突如其来。Wind的mail还是老样子:“叶子,不管怎么样,真的很想见到你。:)那时侯的情景一定不难猜。我站在站台上痴痴的等,你坐在车厢里焦急的盼,终于,火车进站了。我看见一个久违了的身影(胖乎乎的),我们的目光终于相遇,那一刹那,有喜有悲。三年了,没想到今天的相逢。你象只小鸟飞来,扑进我的怀抱。想哭吗?忍住你的眼泪,留在下次分别时吧”

我要赶在与她们重逢之前将我从前的记忆存盘下来。因此有了这篇。我有写日记的习惯,从未长期中断过。过去的青葱岁月,因为我那酷爱寻究前因后果的心,留下的都是思绪的片断,记忆不曾被完整的保留下来。现在,我要趁着许多事情我还能想起的时候将它们保存起来。我是如此容易忘却,我不愿自己忘掉这些该永久记得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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