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atiago()
整理人: kzl(1999-10-27 20:35:1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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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正当防卫与紧急避险
——兼论黑格尔的法的理念
我们常常混淆法的解释与理智的解释这两种对行为的不同解释方式。前者
是根据法的理念来认识行为，而后者则是凭借一般人的情理来看待行为。常人
的情理无论多么合乎理智，多么感人泣下，终究不是法的理念，它只是现象界
到处充斥的凭借人的主观性而造成的众多现象罢了——它扮演真理的角色，同
时也否定了真理本身,虽然真理本身杂陈其中。而法的理念则只能是人的自由与
尊严及其完成，它不可能是统治者的意志，即使历史上有无数的现象可以证明
许多法律的制订是出于统治者的意志，但这些在法的进程中只能作为个别和偶
然的现象被扬弃，法甚至不屑于去多看它们一眼，法只向着自身的理念前进——
法来自于人的自由与尊严，并最终将实现人的自由与尊严。这里还必须对法律
与法作个区别。法律固然不免要受制于统治者的意志，但作为统治者的意志的
法律由于其背离了法的理念，对于法来说是不真实的，它只是假象而已。只有
作为法的法律才具有真正的现实性，即普遍性与真理性。
“正当防卫”与“紧急避险”作为既定的法律原则，它们同样也是出于上
述的法的理念的。一般来说，有两种观点支持正当防卫的合法性：第一，认为
“正当防卫”是人的一种权利。第二，认为从防卫人的主观心理考虑，并未有
违法的故意，故法律不予追究其行为的违法性。
法的理念并不考虑任何自身之外的原则，法所承认的是：“做一个人，并
且尊重他人为人。”它体现的正是人的自由与尊严。而对于所谓“正当防卫”
是人的一种权利的说法抛开了法（或者说它并未想到要从法之中寻求这种权利）
，却从自然权利中想找到行为的合法性，这是在法之外要求法承认行为。也许
当我们考察人的自然权利时会发现正当防卫的合理性，但它由于并不内在地包
含在法的原则中，所以在这里我们只能认为这只是常人从自己的主观出发得出
的一个毫无根基的观点——事实也正是如此，因为连动物在受到侵犯时也会本
能地作出反应，我们不能用这种自然属性当作立法的依据。从法的理念来看，
正当防卫的行为只能是违法的，因为这种行为本身侵犯了法，虽然这种侵犯是
由于他人先实施侵犯而出于自卫的目的进行的。但是法的理念又决定了正当防
卫的合法性，这可以先从刑罚的合法性出发。
刑罚本身也是一种违法行为，然而这种违法行为是在前一个违法行为之后
发生的，即它是在法的理念受到破坏之后而实施的一个补偿行为。前一行为否
定了法，因此需要恢复法，刑罚通过对否定的否定恢复了法的理念，也即人的
自由与尊严。对于犯罪人来说，刑罚也正是对他的自由与尊严的肯定。只要法
的理念尚未实现，也即它没有成为每一个人的意志，那么刑罚是必须的，也即
法律是必须的；而当法的理念实现之时，由于没有人再违法，刑罚便随同法律
一起被扬弃，法成了普遍意志，也即其自身。正当防卫如同刑罚一样，也是对
否定的否定，所不同的是，它是对否定的当下的否定——但不同于动物的本能。
所以说，正当防卫更为直接地恢复了法的理念。任何一个人，当他处于被非法
侵害的状态下时（这时法的理念被否定），不行为本身其实是对法的理念的又
一否定，此时惟有行为才是真正合法的。然而我们又为什么要对正当防卫严加
限制呢？因为法的理念尚未成为普遍的意志，正如那些对正当防卫所作的理智
的解释指出的，许多人并非是出于法才采取行为，而是出于其它非法的理由。
至于说为什么对杀人、强奸等暴力行为采取正当防卫无限制的原则，原因在于
以上行为对法的侵犯已成共识，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这是违法的，是以必须行
动（客观上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对于第二种观点，认为防卫人是因为保护
自己的利益而被动地采取行为，主观上并未有违法的故意，故法律不予追究，
虽然似乎符合常理，但这是作为经验对法律的解释，而不是作为法的解释。因
为“正当防卫”早就被包含在法的理念之中了，经验提供的仅仅是例证罢了。
再来看“紧急避险”。
大家常常会举这样一个例子：两个人落在水里，抓住了同一块木版，而这
块木版只能浮起一个人来。于是设其中的甲将乙推下水去，以使自己得以生还。
这时甲的行为被看做“紧急避险”，是以合法。（在我国法律中规定，紧急避
险造成的危害必须小于其正在受到的危害，略有不同。）通常的理由是甲没有
其他选择的可能性，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必须选择那样做。然而这种似是而非的
看法是以人的自然属性为前提的，它竟然将人的自然属性放在了法之上，或者
是作为一种特殊情况让法吸收，这毋宁是对法的一种公开侮辱。按照这种逻辑，
出于性本能的要求，难道强奸就是合法的了？法承认人的自由，也就是说法认
为人拥有自由地思考自己的情感、欲望与行为的能力，自然属性在自由的人前
同样是思考的对象，而不是逃脱责任的借口。
正确的理解仍然是出自法的理念本身。在康德那里，他认为甲为了自己的
利益去侵犯了另一个人的权利，显然是非法的。其之所以可以免予处罚，仅仅
是因为，制订这样一条认为紧急避险非法的法律，对于一个生命受到严重威胁
的人来说，其威慑力是零——对死亡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法律的敬畏。“在紧
急状态下没有法律。”这是康德的理由。
然而，这样的理由是不能让人满意的，因为法是不会容忍任何非法行为的。
“紧急避险”只有合法才能被包容在法之中。理由在于，甲当时所处的是一种
不法状态（虽然这种不法状态是自然原因造成的），如果他不采取任何行动的
话，甲的作为人的自由与尊严将随着生命的死亡一起被剥夺，所以容忍这种状
态成了另一种严重的不法，甲必须行动，为了法的完整性，而不是为了他自身。
乙被牺牲了，但对于法来说，被牺牲的只是一个单一的存在物，无论他叫张三
也好，叫李四也好，是个穷光蛋也好，国家主席也好，法不考虑这些差别。法
致力于自身的发展及实现。如果甲乙两个人都克制不行为的话，也许我们会称
他们十分高尚，但对于法来说，法的理念被两个个别的人否定了两次。
法决不会为了珍惜个别人的生命而否定自己，因为法根本不是为了个别人、
个别阶级、个别统治者而立的。法要实现的是普遍的自由与尊严。只要这世界上
还有一个人是奴隶，那么这世界也就没有自由和尊严。
作者注：本文所阐发的观点只是对黑格尔《法哲学原理》的发挥（也许甚至有
些偏差）。笔者以为黑格尔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从纷繁复杂的现象之中找出了永
恒的理念（当然对于这个理念的真理性尚值商榷），而他被诟病的也正是否定
个人以及一切非现实的实存（其实黑格尔自己也承认许多他不屑一顾的现象可
能对于个人来说是至关重要 的，可是理性在前进的道路上是不会在乎那些香
花小草的）。但是，任何庸俗的对黑格尔的抨击都不会对他有丝毫损害的，因
为即便马克思也认为自由只有在定在之中才能真正发光。还有一位人物也请不
要忘了，他的“人是目的”被我们庸俗化为仅仅是对个人的肯定。而事实上，
这句名言的命令首先是让每一个人成为一个人，只有在人的理念上发挥自己的
个性才是肯定的。否则就是极端的个人主义。
法同样如此，作为法律的法不可避免地有着各种不同和变化，但这些变化
和不同只有建立在法的普遍理念之上才是合法的。
欢迎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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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笔一宿债,书剑两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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