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zhaohe333(天拓)
整理人: yerk(2002-04-16 10:58:2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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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没有自己剃度当和尚的?
有。
小石就是。小石一边用檀香点着头上戒疤,一边在想自己以后法名会叫老石吧?头上的疼痛仿佛就轻了点,眉尖还是挑了挑。缭绕的烟气在空中凝成一朵素淡的烟花,遮住了他削瘦的脸,久久飘散。
这时又一朵烟花飘上,一个瘦衣骨立的少年时隐时现于斗室里。
小石身为寿春富商陶家的三代家奴,自然就是主人陶公子的死士。小石的名字是公子所赐,那是缘于府内第一高手的荣耀,第一高手只是指死士一党,公子除外,公子的武功,深不可测,谁也不知道其进境。小石出家是奉公子的命令,公子准备让他去段王府服侍,而王府的男人不是和尚就是阉人,小石平静接受和尚了。
陶公子让小石到家庙住下,并给小石一套和尚的服饰。小石现在已经穿上了那一套行头,削瘦的身躯划进月白色的僧袍,仿佛小庙添了尊生动的佛像。
只是此佛像会走动,小石走向内舍自己的宿处,就闻到一股香,肉香中夹着花香。僧敲动月下的门,几十咫的僧房里正中,搁着一个桌子,桌上一瓶清溪米酒、一碟花生米、一碗红烧肉、半只烧鸡,外加两只青花碗,桌子那头,一个碎袄艳色女子正站在窗口,头上曳着一朵白啬薇。
小石不说话,上前用手撮了粒花生米进口。
那女子也不作声,就着莆团坐了下来,看着小石开动嘴巴。
站立的小石就着花生米,用碗连尽三碗,白皙的脸酒意尚未上涌,眼睛湿润起来。“你鞋子破了。”女子磨挲着手指,轻声找破那一丝沉静。
“噢,这是僧鞋,僧鞋就有六个洞的。”小石轻抿了口酒。“那为何好好的要弄个洞出来?”女人第一次听说,觉得新奇。“那意思是提醒人,低头才看得破,和尚要破六戒,破嗔痴……”小石伸手摸了摸头,青青的头光了,却发现自己还对佛经了解不够,说不出六戒,又抿了口酒,以掩饰有一丝尴尬。“噢,是低头才看得破!呵呵……”女子一怔,用眼上瞥和尚,猛然热烈地笑了,笑声如同一串冰片在撞击。
小石低下头,看见月色从窗户水般泻进来,照在女子上仰的双颊,抹上了一层迷幻的色彩,而少女脸上笑得透出红光,艳丽得不可方物。
小石闪开那一份如炽的目光,冲喉灌下一碗酒。
女子叫花云,是小石自小的玩伴。很照顾小石的饮食。
小石知道她将变换姓名,变成陶云,不久后就会变的,将变成公子的名义上女儿。
花云站起伸手拿起一个碗,也自斟了一碗,对小石说:“陶公子昨晚找过我了”。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小石看见花云脸慢慢红了,酒意从领口脖子慢慢涌上了脸。她的皮肤很精致细皙,如玲珑血玉透出绝世的温艳,揉合了水的柔细,火的妖媚。
以后每一天,小石在小庙里熟悉佛经,而花云隔晚就来,还是给他那些吃食,虽然他每次只喝酒,只吃花生米。他吃素了,而她总记不住。她每次也喝一碗酒,似醉非醉时就笑,迷离地笑着说“老石”两个音。
他原来以为这样的生活只有三个月的,可是一直有五个月才结束。花云隔晚都来,喝一碗酒。只是后来有了一次例外,她坐在那儿不动,小石看她平静的形态,仿佛那佛堂供奉的龙女,那神情已经游离于这个世界。低首敛眉的她在忖度着心事,小石看着窗外,不知不觉地勾月挂天,院内枝影横斜,而秋虫在暗处啾啾叫着。
益显此时安静如水,有点禅的意境,小石摇了摇头,问花云在寻思什么。
她低首敛眉,眼波幽幽如同室内的烛波,随便地说:“我看你的鞋子,要低头才看得破啊。”
有了第一次例外,就有了第二次例外。
后来花云开始喝两碗酒,喝三碗酒……水的柔细掺和火的妖媚更浓,浓郁的化解不去,压上小石的心头。后来小石不喝酒了,平直木枘的他背壁打坐,低首敛眉,一串圆润的佛珠在手上缓缓转动。
有时醉酒的花云会长衣而起,在室内旋舞,旋舞得裙裾飞舞,长发飘扬。
有时醉酒的花云会席地而卧,乖巧的睡姿如同一只蜷缩而眠的猫,长长的眉毛在梦中微微颤动。
后来花云是张开迷离的眼睛问小石:“我象不象那画上的飞天?”
这时小石也会摇摇头,嗑然不语。
花云会有点生气,会站上桌子,在桌上用力扒开罗裳的领口,露出一样艳丽红润的皮肤,说:“我怎么不象飞天?”
小石的脸上露出微笑,寂然标准的微笑。
花云说:“你不信我是飞天?我飞给你看。”
“我要站在桌上舞动双袖象鸟一样飞。”
“你要还不信,我就真的飞了!”
长袖垂下,掂起脚尖纵了起来,她的身姿象一枚梧桐蝶叶落了下来。
小石感觉惊人的美丽,他用心看着,她就如枚秋天寂寞而凄美的梧桐落叶,在月光下流露出不可方物的美丽。
小石又敛下了清淡的眉毛,地上传来她坠地细微的声音,几不可闻。
最后一次,小石一抬头,女人泪流满面。
“小石,我有了一个孩子!”脸上有泪珠,有红云。
小石的眉尖不可察地跳了跳,眼睛垂向门外春雨满面的梨花。
“是陶公子的?”本不用问了,公子素来风流,而花云的美丽也是不可芳物。他可以感觉女子垂下了螓首。
“他让我吃药将孩子去了,说我只是个丫头!”他转过头来看着女人脸上晶莹的泪珠。
“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了。”女人脸上红晕浓了起来,羞涩的她细声如同一只蚊子:“我想生下来,本来我想,想引诱你,只有你……”
“公子有没有让你改名字?”他平生第一次打断她的说辞,手上的佛珠转动得有点失控的焦燥,我只是一个死士,不知道什么时候赴死的死士。女人摇了摇头,一脸的诧异。
那我就永远不会跟她陪嫁到王府了,保护也只是一句空话了。小石手中的佛珠转得更快了,突然线断珠坠,散落了一地圆润的小珠子。
“一切会好的,该是你的就是你的,那施主你走吧!”小石第一次呼花云为施主,后就背转了身子,面壁打坐。花云看着这个青衣的和尚,朱唇轻抿花容红晕褪尽,眼中另一种东西莹上,那是怨,佛说原来怨是情,得之不到即是怨。猛然女子将长袖一摔,掩面急趋出门。
月光从窗户流泻进来,照着木般寂寞的光头和一地圆润的珠子。
第二天,风清云淡。
而小石邀斗陶公子。一路轻歌杀死阻路的其它九大死士来到陶公子面前,小石的肩头与胸口的血迹淋漓,显示了来此的不易和惨烈。但他的表情就仿佛那月白色僧袍还是那么洁静无波,他站立在那儿就如同一座生动的佛像。
欢歌盛筵前的陶公子挥手让早已变色的手下退去,他才是最强的,高高在上的。随手剥了枚葡萄放入嘴中,公子的微笑就象只猫在玩弄手中的小白鼠。
“你的武功心法是我亲授,你还要与我一战?”
小石不出声,寂静的身形同样寂静。
“那你是求死来的了?”看见这素来钟爱的孤漠手下平静的样子,陶公子猛然谓然长叹一声:“也罢,那我就亲手来了结你生的痛苦吧!只可惜你这样的手下难再得啊!”
陶公子连裘衣也没有解,就施施然站了起来,挥洒地拿起一旁案上供奉嵌金镶玉的长剑,右手执着水般晶莹透润的长剑,随手扔掉剑鞘。流云长袖一挥:“上前领死吧!造反的可恶奴才!”小石慢步走向前,合什的双手纤细珠润,而削瘦轻扬的身影在柔弱的阳光下沉重地拖长。
当胸一剑就刺入了小石心房,连公子都有点意外,剑是快,快的电光一闪,但如此轻意出乎人的意料,按他的身手总得打上几十个回合。“真是奇怪的人!”陶公子松开长剑,用手帕擦着白皙的双手。一直站立不倒低首敛眉的小石就在此时猝然发动了,他的双手按上了公子的心房,而闪避不及的公子双手也按上了小石的肩膀。公子捏碎了小石的肩骨,也听到自己骨头碎了声音,并且自己心也碎了,那是孤锐一掷的功力。
“真是我一手训练的最强死士啊!”自知无幸的公子猛然得意地大笑,血从唇里飞绽落满了一地,手中提起来的小石如同一只玩偶,随他的大笑脱骨地抖动。好半晌公子方将小石轻轻珍重抛躺在了地上,自己也沉重地并排倒了下去。
“…如此…孤锐舍生…,为了……她吗?”锦衣公子眼睛一亮,明白了,但他转瞬又笑了,“为何…不求…恩典…?”“恩典不是求来的,是用血换来的!生子也是死士,又何苦遗孽?”瘦衣骨立的少年一如往日轻声回答了公子问询,用力拔出胸口的剑,血象盛开的花开了出来。“噢,那你到……地下…再服侍…我吧……”公子尊贵笑着翕上了双眼。“这样一切……就会很好啊!”不知道是在回答公子最后的命令,还是在预言她以后的事情,他到了翕上双眼的时候了,这回真象极了小庙里生动的佛像。
而一个白衣女子得知邀战不顾一切在远处飞奔而来。
随后几个月里,陶家发生了几件大事。
这一战过后,退隐的陶家大老爷重新出山掌门。
而陶公子死时没有留下子息,陶家不能绝嗣,于是花云被扶正了。
由于死士之变,陶家宣布不再参与江湖事务,陶家金盆洗手,专意生意。而且陶家重金买了一个美女嫁到了段王府,陶家越发强大,生意遍及三江。
陶家美媳妇在养下一子,取名为陶石后就带发出家,给陶公子守节。
一灯如豆。
青衣削瘦的女子坐在莆团上,低首敛眉,手中一个木鱼在默默敲着,女人的心还是没沉静下来,她总感觉有一个瘦衣骨立的小和尚背壁而坐,坐在那儿低首敛眉,一然没有开口地笑着。月光象水般流淌在他生动地如佛像似的身上。
他没有过多地开过口,只用生命承诺过一次该是我的就是我的,可是我真正想要的人却难道就不该是我的?我也是没有真正开过口!其实我引诱他的时候不知道,我一直爱的不是荣华,而是平淡的他。女人抬起了头,幻像消失了。旁边只剩下一双鞋子,有六个洞,代表“低头才看得破”。
女人脸上流下两滴泪珠,她站起身来,瘦衣骨立的她单薄得就如枚秋天寂寞而无伴的梧桐落叶,在月光下流泻下不可方物的凄美身影。
“不开白口累美人,不向情田种爱恨。施舍一钵无情水,此生无奈死士身。”这不是小石的诗,只是作者写完后题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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