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zhaohe333(天拓)
整理人: zlth_521(2002-03-28 12:43:2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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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总是以巧合开始。我一直都喜欢一个人坐火车,像我这种小文人气质的男生也渐悟张爱玲式的“冷眼旁观”,并且把它在慵懒的人生里发挥得很好。
假期的时候火车总是很拥挤,坐车的大都是返校的大学生。当我混在人群里形容惨淡地往车上挤时,陶染也正随着一大群送亲友的人要挤下车:一席墨绿色短呢子大衣,半短的头发用发卡向上别住,从后面看去象是在头上插了一把黛黑色缎面的小扇子。她眼睛不大又是“丹凤”,所以算不得清秀,可总觉得这样也很“可人”,跟学校里豆腐一样鲜嫩的女生大为不同。
车开的时候我也没有看窗外,不过又是哭哭啼啼的聚散离和一场。妈妈对我这个儿子很放心,也没来送我。其实由于对人生的漠然而把自己的身体置之度外,也就没有什么难过的要死的境地。骨子里是悲凉寒冷的——我决不是什么很有能力,很上进的孩子,可妈妈是不明白的。
我坐在下铺,却看到陶染托着粉白花纹的手套在抹泪。刚才下火车的一幕大概是她在把送自己上车的人再送下去。相送十里也没个完,真是不够累的。
火车开动,陶染马上停止落泪上床睡觉,动作之速是我目光所不及。袜子和手套竟是配套的颜色,牛仔裤也决非等闲——屁股上有两条白道道,象是黑色的圆筒烟囱上随意用石灰涂抹的两笔。只是我对名牌服饰没有研究,就像我对一切花哨无用的东西不感兴趣一样。
我跟对铺的父女俩淡淡的聊了几句。了解到十二岁的小女孩的艺术人生:爸爸辞掉了工作,陪着女儿到沈阳学习芭蕾舞,放假了才又一起回来看妈妈。小女孩不爱说话,生活自理能力很强,表现出超出她年龄的成熟。我自己也曾想过如此这般为艺术奋斗,可是懒慢沉郁的性格和死不同意的父母毫不费力的就使我动摇了。我依然按部就班的上大学,学习对我来说无所谓的专业。
“你也在大连上大学吗?”陶染原来没有睡着,一直在听我们讲话。她从中铺探出头来,刚才苦过的痕迹一点也没有了。春雨过后天气会更加晴朗。陶染也在大连上学,我是文科学校,她是理工科,难怪感觉和学校里的女生不太一样。
火车上最好的消遣是聊天和打牌,在天津上学的周胖胖加入以后,我们就凑够了热烈开展这两项活动的必要人数。我不爱讲话,待人也淡漠,大多数是听他们两个谈。周胖胖在天津学习商务英语,人还不错不算很滑头,可过于健谈的人总让我觉得不太实在。而陶染一直都跟她聊得火热,尽管她说周胖胖把一身的名牌都穿糟践了,还给他起“胖胖”这样的外号,我还是觉得他们有些暧昧,并且为之嫉妒。
“你有男朋友吗?”我就知道周胖胖会问这个问题。
“我男朋友在青岛。”结果不出所料,可还是像看天气预报等不可能来的雨一般失望。
“我们初一就在一个班,谈了8年了。”陶染故作夸张的说。这无疑对周胖胖是个打击,我却对谈话更感兴趣了。
“8年,真了不起。8年日本鬼子也打跑了。”我插了一句。
“可不是么?”
“可我看到一份科学研究报告说现代年轻人真正相爱只有180天,就是从两个人彼此相爱算起,超过180天还在一起的话就是靠习惯的惰性或责任感什么的硬撑下去的。”我煞有介事地讲。
“真的么?怎么会呢?我觉得挺好,他真是个挺好的人。感情都是命里注定的。”学理科的竟然也这么讲,看来也是个信天由命的女生。
“大姐,别说了,都是缘分呐。”周胖胖缓过神来,赶紧搞笑一下气氛。
“不过你们离得不算远,从青岛到大连坐船一晚上就到了是吧?他经常来看你么?”
“也不经常,一年也就是假期见面。平常‘五一’、‘十一’他很少来过。”
“不想么?我要是有女朋友在外地,我一有机会就去她那儿,混吃混喝的不走了。”
“哼,哪像你啊?相见不如怀念呀,见了又要分开很难过的。平常不管怎样心里好像总有个人惦着的。”
“这样也挺好。我一个朋友就是因为和女朋友整天呆在一起过于亲密而发生问题的。”我们彻底把周胖胖踢出了谈话局。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变得像个情窦初开未经世事的小女生一样对情感方面这么感兴趣。大概是自己总琢磨不透,结果却往往又出人意料很吸引我吧。
打牌的时候陶染显得大大咧咧,赢了牌会高兴得随便拍一下周胖胖的大腿,不像别的有男朋友的女生那么拘谨,俨然一副经过时间考验彼此十分信任的样子。我们玩的是5个人的“找朋友”,打牌的对家并不固定,需要自己去鉴别,有时往往到最后才暴露出谁更谁是对家或敌手。周胖胖明着骗人,我暗里使坏,陶染总是很轻易的上当,把分错加在我们的手上。好不容易“吃供”还被我抗掉了。她气得来掐我的脖子。陶染是玩得开的女生,男生都喜欢这样的女生。我也渐渐活泼起来跟他们有说有笑过得很开心。
我和陶染约好到了北京仍一起走,这使我终于得意地笑了起来——周胖胖你费尽口舌不还是要回你的天津去么?而我和陶染要一起回大连了。
陶染躺着看杂志时我故意问她杂志的名字,然后顺便告诉她我是学校里的副主编,文学社三大才子之一。
“是像《唐伯虎点秋香》(周星驰的搞笑电影)里江南四大才子那样的么?”
“不是,还差得远。我们文学社只有三个男生。”我开始为讨好陶染而卖乖了。
下车前我收拾行李故意把在假期里完成的两篇小说的打印搞抖露了出来。她问我是什么,我就一脸坦然地摊出来给她看。
“挺有文采的么?没想到真人不露相,你真是个才子呀?”她大概看了两段,有些惊讶的说。“看两段就知道文章的好坏了。好文章是‘呼——咻’的,而糟糕的文章是‘咔哒——咔哒’像移动鼠标的声音。”我曾跟其他几位编辑这样讲。看来她是个识货的——有慧眼、聪明、漂亮、文学造诣不低。我这个小文人一自满就会把表扬我的人在心里也美美夸赞一番。
“不错呀,是个风流才子。”
“嘿嘿。一般,一般风流。”我给陶染讲过我的几个女朋友,最后的结果都是不欢而散的。生活中扭扭捏捏的不爽,创作起来到是越狠,有时也把爱恨情愁写得以假乱真。我是个传统的人,一直没遇到心爱的女孩,所以在文字中编造恋情。我说我因该向陶染学习,回学校找个女生谈恋爱谈到拿上文学博士学位。其实我什么也不想干,事物的肤浅落末使我的激情很快消退。
东北高校今年开学日期都很相近,学生们都要在北京转车,票就更难买了。去大连的车票两天内都没有。我和陶染寄存了行李,在北京站前的广场上不知所措。
“找个地方歇歇吧?”我没有陶染那样忧虑,反倒为滞留而开心。
我们喝了两碗豆浆,沾酱吃光了两碟烧麦。很好吃的辣酱,我们吃了很多。“如果不是赶火车,在北京和陶染有一个闲散的下午该是多好啊!”我这样想着我们坐在临街的窗前就着辣酱吃烧麦的的样子,心里美滋滋的。
陶染有些疲倦,我们仍没有想出下一步该怎么办。归根结底就是一路站回去。我一想到陶染能和我站在一起十几个小时就觉得幸福,困了她可以靠在我的肩上,像依偎着她的男朋友一样。我不知道陶染为什么这么不开心。我们坐在街道边的木长椅上,傻傻的望着车来车往的马路。
“要是我男朋友在就好了。”
“什么?”
“要是我男朋友在,我就可以躺在他腿上。”我知道陶然累了。
“我倒是不在意你卡我点油。”
陶侧身躺在长椅上,头枕着我的腿,让我恨不得长成周胖胖那样圆润,那样的话陶就可以躺得舒服一点。
“样子像民工。”
“才不管那么多呢。”我真愿意陶就一直这样躺着,我可以陪她8年甚至更长。
陶小憩了大约是喝一杯咖啡的时间,我们又重新回到火车站,买了一份乘车时刻表研究起别的走法。陶戴上眼睛拿起笔在本子上画着,我坐在旁边看广场上来往的旅客。
“哎,快看,这对长得挺像,是夫妻像呢。”“哦,那边一个美女,眼镜借我用一下。”
“不借不借。”
我不断地在旁边捣乱,陶研究了一半,就和我一起坐在草坪边的水泥台上数落起行人来。
“我和我男朋友长得才不像呢。嗳,那边那个女生长得跟你很像,你俩挺配的。”陶让我看的是一个和周胖胖很像的女生。
“我决定去青岛。”陶说这话的时候,我把在手里攥着的陶的手套掉在了地上。陶知道我在北京有表姐,在此多呆几天也没关系。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走呢?
“你去帮我看一下有没有去青岛的火车票。有的话就帮我买上。”陶把二百块钱递到了我手边。
“我不去。除非——你把眼镜借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T25次22:10发车,票价116元。看着手里的火车票和找回的4元钱,我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差不多的城市么,怎么青岛的车票这么好买呢?
我走近陶的时候她正睁大眼睛瞧着我。我好不容易挤出个笑容,把手心里攥着的票翻出来给她看。她也吃了一惊,嘴张成“O”形。
“怎么可能呢?我还在犹豫呢,你怎么就给我买了呢?啊!难道这是天意嘛?见什么见嘛?刚分开又要见。”她拿着票大呼小叫。
“是啊,分手时还要哭一场了。”面对流水上的落花,也不至于过分叹婉。我淡淡地讲。
“是啊,又要哭一场。”
“也许真是你男朋友想你了。去吧,还可以在青岛玩两天。”我不该告诉陶我在北京有表姐,这可能让她感到心里不踏实了。如果我不讲,她就不会抛下我。我告诉她实在不行就去姐姐那里,这使她感到孤独无助。我一副不操心的样子,让她觉得不可靠啊。又一支漂亮的箭让我射出去了,那是支丘比特之箭,带着羽毛显着纯白的光亮,手的颤抖和心的悔恨都不能使它改变方向。
陶打电话给北京的高中同学,在开车前的时光准备去她那里度过。
“到了不要告诉他,给他个惊喜吧。回到大连给我打电话。”送陶上公车的时候,我的表情像揉皱的衣服一样不能舒展,而陶的面容在午后斜刺下来的阳光里模糊不清。
我根本没有打电话给表姐,而是直接上了回大连的火车。拥挤的程度是难以想象的。我庆幸把陶送走是正确的。一对年轻人一起艰难的穿过半截走廊去上厕所,只有一边的厕所是可以使用的,女生用完后在那里等,火车稍微剧烈一点的震动都使她无法支撑,周围没有扶手可抓,只有半蹲半躺的乘客。这样的情景是让人不忍看的。
我不停的打开随身背的单肩包看看躺在里面的一双粉白色手套——那是陶染忘在我这里的。后来我就握着一支手套睡着了。
回到学校后我每天都把陶的手套拿到阳台去晒。可过了一星期陶也没给我打电话,我只好打给她。
“你不要手套了么?我可帮你洗干净了。不是说好要来我们学校玩的么?”
“好吧,我去拿。”陶没跟我多说什么,感觉像才做完一个荒唐的梦没有睡醒。
陶的头发散开了,像春天的复苏。
“男朋友还好吧?光知道浪漫啊,把我们这些朋友都忘了。周胖胖给你打电话了么?”中午我带陶去我们的餐厅吃饭,为她点了丰盛的午餐。可陶今天总是不在状态,迷迷糊糊的。
“我们——分手了。”
“怎么可能?”他们不会分手就像餐厅里的招牌一样是永恒不变的事实。
“我去他们学校发现他和别的女生已经好了很久了,一直瞒着我。”
“明白了。”我当时想说对这样的狗男生没什么情意可讲,散了也就散了不必难过。可终究没说出口,毕竟那么多年了,一把再新的锁也要锈透了。机缘有时并不靠得住。所谓机缘不过是风中飘的一条红线,偶落在人们的肩头。有人把它像尘土般弹拭,有的人把它轻轻地放入衣兜里。
樱花,在四月末的旅顺盛开。落樱缤纷的日子,我陪着陶一起赏花散心。我不停的给她打电话,不断地把她约出来玩。又一个暑假到来的时候,我们终于可以一起回家乡了。
我品尝着恋爱的甜蜜,心中暗许起码要和陶好上十八年,一定比那狗男生强——那个不识金玉的东西。
我们越来越亲密,在一个燥热的下午我们做了那种事情。陶的肌肤散发出泥土、柠檬和生鱼片混合起来的味道。我紧张的要死,昏热的午后汗水涟涟看不清陶裸露的身体。在她的指点下我终于完成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很快就觉得陶的身体变成了小溪中的涡流,而我就是旋在其中的一片树叶,很快被她吸进去了。
我们一起回学校,每周打两次电话,周末一起逛街、看电影、困觉。再做那种事的时候我就象是在秋日的溪水里钓鱼。把长线在空中摇荡,金色的阳光下银丝闪闪,投入漩涡里的浮标轻轻跳动,很快就有鱼儿上钩。
生活一下子变的简单起来。平日里就是学习专业课,周末和陶在一起。同寝的男生仍然是低级无聊的谈天,女生到是客气了许多,说话全都变得简单又清晰。和陶的关系确定以后,我的生活就像是大雾弥漫的清晨突然消解,可清楚的并不是琳琅满目的街市而是平淡的生活。
老朋友原先问我最近如何,我就告诉他们我还在写小说。只要还在写一点,就说明还在很有生气的活着。可现在已经不写了,可笑的是我在真正恋爱之后却没有写出一部爱情小说。社里问我要过几次稿,我们的杂志也因稿件和资金问题走到了底。我彻底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了,所做的只是学好专业课,等毕业后做一个普通的记者,言听计从头头的话,报道有时愚弄人民的新闻事件。挣钱买房和陶结婚吧。有时我对自己这种本分而实际的想法感到吃惊:我不过还是个离毕业还有一年多的大学生,怎么就开始如此细致的考虑起以后的日子了呢——那不过是苍白的苟活,全然已废的日子。在与陶好上之后,一切浮尘之想都以落定。
“我爱陶染什么呢?也许是她八年的恋爱像一段永恒的诗歌。我以前追求永恒的东西,向往着、迷恋着,现在却被它困住了。”有时我在等陶卖东西的时候会这样想。
这家大型超市的外壳通体是玻璃做的,外面天空下着小雨,在这里看去很美。背后是陶熟悉的和售货员对话的声音,我已经不需要把它用文学来记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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