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vivianwoo(NorwegianWood)
整理人: i_am_trueman(2002-01-27 23:10:5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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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等候一部行而上电梯
忽然一日，门口贴出通知，说上级将于两日后前来大楼视察，请大楼管理人员做好接待准备。下午等电梯的时候，人们看到门卫已经换了装束，深蓝色制服笔挺，肩膀处且有含义不明的金色流苏。大家议论纷纷，Hi-Fi发烧友兴奋地宣布他们将把使用国产耳机的申请报告当面呈交给上级，新成立的抗议书修订委员会则紧急召开会议，对最新版抗议书的有关条款进行润色。
但流言很快传开，有人在八十三层发现了电梯维修工人，听众响应说九十五层也有。许多告诉我他听到的版本是，大楼管理层雇了日本某电梯制造公司的全部维修工人，从东京赶来连夜维修电梯，故障共计三百零一处，估计上级到达前一秒钟能够完工。
第三天早上，我到达电梯口的时候，垃圾箱、倡议书、塑料座椅、音响和小贩已经踪影全无，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向在这里熙攘着、会议着、恋爱着的人群，也好象摄氏四十度下的一场阵雨蒸发到酷暑中那样，消失不见了。门厅铺着干净的红地毯，我迟疑地踏上去，走到电梯前，按下上行键，两扇厚厚的钢灰色电梯门倏然打开，吓得我倒退了好几步，心狂跳不止，好半天才平息。
四周安静得出奇，门卫象当初面对等候人群一样见怪不怪地以标准军姿战立。我镇定了自己，决定不对自己作解释地接受这个事实：电梯修好了。遂再一次按了上行键，走进电梯。它无比正常地上行到七十九层，叮当一声停下，开门将我放出，又无比正常地合门而去。走廊或电梯口偶然碰到旁人，或者擦肩而过，或者匆匆点头问好，再不各相干地走开；我站在办公室外发了几分钟的呆，怀疑聚集等候的日子不过是我的荒谬梦境。
接下来几天我进出电梯的时候可谓小心翼翼，然而它并没有出什么大差错。小毛病还是有的，譬如，当三部电梯一起运行的时候，按下左边的按键，右边电梯的灯就亮了，而中间的电梯开始移动；但这岂不是正象现代都市爱情，你爱上了A，A却爱上了C，而最后与你结婚的人是B。这点正常又正常的故障彻底打消了我的疑虑—连续三天既没有在电梯口遇到许多，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我真的暗自怀疑自己有了妄想症，动过去看心理医生的念头呢。
日子乏善足陈地过去。工作累了，我捧着润肺祛火的菊花茶走到窗边，看空调室外机腾腾冒着水汽，将恒定温度的空气换回室内。大幅玻璃窗隔着板着脸的冬日天空，我恍惚觉得大楼的存在已经地久天长。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晚上加班到十一点，走出办公室，等电梯—新近习惯的那种，两三分钟的等候。我之前已经有人在等，男性，提着公文包，不耐烦地一再按着左边的按键。右边的指示灯一直亮着，数字显示，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四十三。
我换了个姿势站立，这时那人转过头来问：你有没有等过电梯？不等我回答，又加上一句：我是说，等很长，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犹豫了一小会儿，决定不了点头还是摇头。他已经顾自说了下去：我等过。很多人一起等。很多人。我认识了一个女人…我离婚了。电梯修好了，我不知道上哪一层去找她。现在医生说我有电梯幽闭症，忧郁症，臆想狂。
你不用相信我。他仔细看了看我的脸，露出类似绝望的表情，随即转回头去。过了几秒钟，他吹起口哨来，节奏轻松活泼，样子仿佛从来没与我搭过腔。
我看了看表。十一点零九分。
十一点零九分，我与一名陌生男子于七十九楼不安地等候。听咣当声渐近，那是一部电梯，正行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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