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free_space(自由鸟)
整理人: zlth_521(2002-01-27 13:13:0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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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路公共汽车的始发站在钟楼。站牌下已经聚集了好大一群人，车还没有来，于是有人开始诅咒阴沉沉的天，又干又冷又呛人的秋风。一群衣着华丽的女郎在商厦的前庭风情万种地载歌载舞，也愈加地让人烦躁不安。
身后传来一丝轻轻缓缓的琴声，在喧闹的市中心，它显得有些孱弱，很多人好奇地围了上去。老人坐在一端开裂的条凳上，腿面上铺了一块白毡布，小腿上绑着竹板，脚上套着牵竹板的藤绳。老人白白的挑眉毛，白白的长胡须，两颊隐隐泛着红润，可惜瞎了，在他的脸上，找不到眼珠儿。
那把二胡很精致，花梨木做的琴筒，琴弓已被磨得油光滑亮。老人显得很投入，左手稳稳拄着琴杆，身体随琴声有节奏地微颤着。
熟悉的旋律在耳边响起，那一阵，我感觉仿佛在阳光笼罩下，每一个生命的原子都在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幸福。是刘天华的《光明行》，那神奇的音乐，那美妙的幻觉。
“Wonderful，wonderful！（太精彩了！）”我身边一个年轻的外国女子很兴奋地向她的女伴竖起了大拇指。
老人的眼角掠过一丝温暖。
她们真的能听懂吗？音乐是老人的眼睛，是眼前一片心灵深处的光明。她们永远不会明白，异国的土地上，异乡的老人曾经在深情的音乐里深情地注视过她们。
“Wondeful，wonderful.”我不禁小声念着，默默想着。
她们像是听到了我的声音，疑惑而漠然地瞥了我一眼。同时指缝儿的一枚一元硬币落到了老人面前的瓷碗里，竟也有绕耳的余音袅袅。
那一瞬，我看到老人的眼窝里涌出了好几滴泪。
音乐的末尾应是再现前面某一段的主题吧，又加入了颤弓的特殊效果。这时车来了，人群一窝蜂似的涌向车门，准备先挤上去抢个座位，音乐恰是成了生机勃勃的抢座位进行曲。
秋风又把老人围个水泄不通，我恋恋地向前迈了一步，老人的嘴角微微翕动了一下。
老人钳着琴弓的右手停了下来，没有听众，他该收场了，突然我想笑，笑着流泪。
我错了。
琴声又从绷得紧紧的琴弦上弹射出来。
我深信，只有这座千年的古都才经得起这样沉重的悲伤。钟楼上几茎枯草冷漠的招摇，只有千年的岁枯岁荣，才能如此坦然地包容悲伤，为逝去的和即将逝去的一切点上守宫的砂记。
婉转悠长，起而复降。那是千丝万缕的忧愁在缠绕，那是欲说还休的心绪在记忆的长河里浮沉，《二泉映月》，真的，我听的真真切切，我没有权利悄悄离开，我没有勇气在喧闹中遗弃凄凉。
老人倒是显得没有刚才那样专注，只是拉风箱似的推扯着琴弓，只是因为所有的技法都已经不再重要。老人淡漠的神情深深震撼了我，恍惚间，我若是走进了老人一生的回忆，用每一种感官感知着岁月娓娓道来的沧桑风霜的故事，如泣如诉，似怨似艾，且叹且怜。不知怎么，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位国外小提琴家的脸，那张第一次听到这首二胡曲被感动的泪流不已的脸，小提琴家流着泪说，他看到了人世间所有的伤悲与苦难。
我突然想起该为老人做点什么，于是跑到最近的一家商店，换了好多枚一角硬币，我要蹲在老人的瓷碗前，一枚枚掷给他听。
待我气喘吁吁地赶回，老人已消失在茫茫的人流中……
我的心弦一端猛然若似空无所系，只留一丝遗憾悬在半空随风而漾。
二胡是老人的命，它将用一生一世的吟唱，陪伴老人到生命的尽头。
命若琴弦哦命若琴弦。
“哎，这位师傅，把票一买。”售票员嘴里哈出的热气蔓延到我的脸上，望着我捧给她的一大把硬币，她很不情愿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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