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_-guyuecaofang(古
月
草
芳)
整理人: kira_zms(2002-01-26 14:57:1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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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矶被蒲包老太叫起来时,冒辟尘笫一次在屋内出口骂道:我靠!
快半夜,这个人才回来,连着几天都这样。陆子矶摇摇头,苦笑一声。缠在床顶上的那条大蟒滑下床杆,在床上盘成一堆,木木地在暗中凝视着他的眼睛,粗大的尾巴来回扫动着。陆子矶轻轻地拍拍它的脑袋,然后扣上东屋门,咿呀一声打开大门。
“快点吧,快点!”蒲包老太拍打着陆子矶催他上路。
陆子矶晚上没有睡好,眼中有几线枝状血丝。那个王大毛呈毒血症症状,令他大为惊骇。
当时,把人一抬回来,陆子矶一通猛药下去,王大毛一口气就回来了。他眼歪鼻斜地看着陆子矶,抖着双唇一句话也说不上来。陆子矶知道此人虽然数日内不至于毙命,但因为毒血攻心,已经伤及五脏六腑。这个混子恐怕时日不多了。
张阿二阮老三一声吼,嚷着要将陆子矶押到镇公所看起来,待大毛彻底活转过来再放人。
“那么,这个人现在就得死!”他圆睁双眼指着躺在长凳上的王大毛说,然后暴怒地对这一干人吼道:“你们一个个也别想再活着走出这屋门坎,当然,我也是。这个人受伤的原因,连我自己一会半会也说不清楚。我也听见了有人说什么我掌上有毒的话,就算是,这也是误伤。我招谁,惹谁了?是你们在寻衅生事!捆我?谁有种试试看,今天我是活腻味了,就这么一百来斤,今儿个就搁这了!”
陆子矶扎稳盘子,拉开架式,准备泼出命来。
张阿二阮老三众人被震住了,而看客们则呼地一声向后撤去。
“我看这个蛇郎中是个言而有信,一诺千金之人,他说王大毛能救,就一定能救。算了,算了!”
“是呵,蛇药王,蛇药王,也确实不是吹出来的!他在大桥露那一手,这儿好多人也都见了。”
“这个人道地得很,不象有的跑江湖的,胡吹毛潦。不会滑脚的,人家还要在江湖上混哩!”
门口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替陆子矶打圆场,张阿二趁势下台作罢。但他们将人抬出去时,张阿二撂下话来:“大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拿命来!”
陆子矶看着他们扬长而去的背影,心乱如麻。他后来问过周围的人那红衣女孩是谁,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天也晚了,陆子矶又为王大毛配了几副药,托人捎去,才歇息下来。
但陆子矶翻来复去,一直不得入睡。当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前,那个王八盒子荡在档间的黑老鸹,穿着一身油搭布似的警服,还敲开门来查看过一回。弄得他再也没能睡去,只好等着天亮,去访一访那个娇弱靓丽的红衣女孩。
世上有关蛇人的故事,什么时候都是一个美丽的或者是恐怖的传说。虽然民间也有人牙有时毒如蛇的说法,但那个女孩的事没这么简单。
他清清楚楚记得,在明朝万历年间有个名震天下的蛇医叫天宇的人,对王大毛的这类中毒症状有过有着极为详尽的记载。在那本“明代蛇医考录”中,这个天宇有这样一段文字:世有灵蛇,长约数十丈,体围约丈余,产于南国灵山。此类蛇种通体皆赤或漆黑如墨,无杂色。其蛇怪异,雌雄灵蛇发情周期为百年一遇,产单卵,偶为双卵。此蛇冬夏皆可入眠,休眠期与孕卵期可长达数年数十年。其吻如蟮,满口利牙如锯齿。蛇体有鳞纹,性酷烈,其毒天下无双,中毒者墨黑如炭,心口似有似无一朱红圆斑。毒发立毙,不可救药。
想到这儿,陆子矶心里直冒寒气。这位天宇的文字给他留下难于磨灭的印象。因为此蛇在明代万历年间已属数百年而不遇之蛇种。就是说,在此前几百年期间,灵蛇已然绝种!这是陆子矶看到的最早的有关一种中华蛇种绝灭的文字记载。
陆子矶始终没弄明白絮叨了一路的蒲包老太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知道一条大蛇蹿入汝家欲待伤人,还弄塌了屋面。但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是金色大蛇所为,如果金蛇象阿宝说的那样。他疑疑惑惑地跟着蒲包老太到了汝家。
阿宝打发男人抱着依然酣睡着的女儿到店里去睡。大家走后,面对着房间内满地瓦砾,一堆狼藉,阿宝不禁又掩面啜泣起来。陆子矶对金蛇判断一点也没错,它岂止温顺善良,还象家神似的,护着小芬护着男人护着这个家。想着那金蛇血肉横飞,也被兜头撒上“蛇魂散”,生死未卜,如有不测,汝家的列祖列宗不怪罪下来才怪呢!她又哇哇地哭将起来。她现在一心一意地恨那条凶神恶煞的大黑蛇。
“前世冤家呀!”阿宝哭道。
房间里到处可见大片血肉,象屠场似的。陆子矶提着风灯在房内验看那些血肉,那几块厚墩墩的肉块表皮呈金黄色,沾有毒液的切面已悉数糜烂,残血如墨。那条黑蟒其毒性极为罕见!但令陆子矶大吃一惊的却是:那条不知名的金蟒身上的皮肉,竟是被两排利齿切割下来的。上面的齿印尖利而又密集,如豺狼虎豹。大蛇或觅食或受惊,袭击人畜总是咬啮毒杀,交缠生吞,但绝无撕割先例。除天宇文字而外,这实在是闻所未闻的事。陆子矶不难断定这就是天宇所言的那个举世无双的蛇种——灵蛇。
陆子矶浑身燥热,双手打颤。一天之内,竟会有两起灵蛇显形之事。一为亘古未有的灵蛇人横空出世,一为绝灭千年的灵蛇真身破空入世。这真正令陆子矶神智迷乱。
此时那金蛇必定凶多吉少,但所谓的黑灵蛇却更为令人担忧,此蛇倘若这会儿不死,蓄意伤人,陆子矶想此地即将经历一场劫难。
陆子矶决意先放下红衣女孩,追踪并捕获这条黑灵蛇。他赶忙奔回家中,取一袋“一步倒”粉剂。此药性毒烈如其名。那是祖父毒蛇的杀手锏,百发百中,至父亲这一辈,这粉剂配方数种药草已无处可采。陆子矶又在屋内取出一大捆棕绳和几样杂物装入背上的大竹篓,而后掏出箱中的绿头蟒扛在肩上,奔回汝家。
心有余悸的阿宝看着这条在陆子矶身上昂首摆尾的绿蟒,就连忙走出屋子,让陆子矶独自留在那。刚才一听陆子矶说,他暂不离开镇子,阿宝觉得自己马上有几分心安心定。
“这条大蛇到底是啥颜色的?一会黄的,一会儿黑的,让人糊里糊涂的。”蒲包老太大声问阿宝。阿宝和蛇郎中说话时,她听得不甚明白。蒲包老太和左邻右舍没有一个人踏进那房间半步,阿宝执意不肯说出那条金色大蛇,她也关照男人只字不提此事,免得女儿受惊和别人说三道四。蒲包老太搀着阿宝下楼去了。
房内碎砖破瓦的棱棱角角上还挂着从黑蛇身上拉下来的一些破皮碎肉,陆子矶取几小块碎肉裹在一团布中,令绿头蟒嗅过,然后用唿哨示意它遁这气味而去。绿头蟒微微摇摆着烙铁头,沿壁至梁,然后蹿上屋面,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陆子矶将布包装入背篓,快步离开汝家,他想趁天亮之前,找到那条黑蛇。唿哨声起,绿头蟒便从前面屋顶探出烙铁似的大头,而后又奋力游行而去。
天色微明之时,绿头蟒摇首摆尾如犬前行,陆子矶一气儿急追赶至一片密林中。
一丛散发着极其难闻的蒿草的草叶上有一大滩血迹,陆子矶停下来在周围仔细踏看一番,他知道这种蒿草附近必有七星草和三叶竺。每个蛇医都清楚,带伤的大蛇小蛇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领,它们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能疗伤的长着这种药草的地方。
陆子矶双目哗地放出光来,果不其然前面有一株叶面肥厚的七星草,七星草的叶子大都已被撕去。他看到一片已是凹形的残叶上有两排尖利密集的齿印,精神一震,又立即拔脚追赶继续向前开路的绿头蟒去了。
太阳高高地升起来了,林中一片氤氲水气。一对美丽的小鸟发出极其热烈快速的鸣叫声,它们高翘着尾翼,上下翻飞追逐。其中一只如矢坠地,另外一只即刻欺身而上,它们齐齐儿抖战着双翅尾翼,令人心颤地叫了。它们交尾了,一下,二下。两只鸟又同时抖松一身羽毛,心满意足地飞落枝头,梳理着羽毛,一高一低地唱出一片和声。
陆子矶眼热地向那双小鸟看一眼,小腹处一片温和。汝家阿宝那张如一泓满月的圆脸在他眼前浮出水面,她那带着几分妩媚的眉眼,低低地向他看过来。不知为什么,陆子矶总觉得这个女人看他的眼神很特别,有些似曾相识,但他实在记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一对水汪汪的眼睛。这二十多年里,偶尔也与一些风流娘们有过一夜之欢,但他从未想到过要讨房娘子。他知道没有一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跟他过这样一种飘泊无定的生活。
看到小鸟交欢,陆子矶也有这么一片温婉的和声,在他的胸膛里淙淙地流淌开来。突然,陆子矶浑身一紧,所有的柔情蜜意即刻烟消云散。他愣愣地看着那一丛散发着臭虫味儿的蒿草,前边还有一株挂着几片残叶的七星草,其中一片凹形的叶面上有两排尖利密集的齿印。
黑灵蛇如那些真正的智慧的虎豹,在其身后悄声静气地披开草叶坚定地游行而来。一个老猎人曾对他说,他从不猎杀这样的生灵,那是造物主的杰作。
陆子矶用唿哨唤回绿头蟒,而后捏出那棵蒿草的液汁,涂抹在身上。他口含草团和他的绿头蟒一起爬上一棵巨大的香樟树。
阿德走进教舍时,黑皮边上围满了人,他眉飞色舞地在讲着什么。阿德向汝月芬座位溜一眼,见是空的,心里也有点空落落的。林立生快步过来,神情紧张对他说:汝月芬家出事了!昨晚上床后,阿德怎么着也不能入睡。此刻脑袋晕晕乎乎地直想睡去。林立生这么一说,顿时睡意全无。
他蹦绷紧身子听完林立生的话,不知说什么才好。林立生是从黑皮那儿听来的。说到黑蟒,他明白了昨儿下午桑林外的那条大蛇就是奔汝月芬来的。
上课了,女施先生对汝月芬的空座哼一声,很不屑地说:这人咋回事,谁知道!黑皮马上举手回答。虽然大伙全知道这事,但黑皮说到蛇字,班上还是有人发出夸张的惊叹声。黑皮没有半点幸灾乐祸,阿德对他不再象昨儿上午那么恨了。
“蛇?”女施先生说“那也得请假说一声。上课!”
阿德欠欠腰就坐下。女施先生逼视着他不说话,大家也那么站着看他。阿德垂着眼皮重新站直。
“哼,一个干脆不来了,一个是这副吊儿浪当的样子。一点点做人之道都不讲了,先生是仁至义尽了,还要怎样?”女施先生把课夹拍得山响。
阿德一声不吭地看着女施先生,他看到她眼中飘过一丝惊惶的神情才不看了。这节课,女施先生不论讲什么理,他都在课桌里伸出中指抖一抖。
阿德一节课一节课等着,他总盼着有个脆脆的声音喊一声:报告!第三节上课铃响了,他才死心。
阿德匆匆忙忙吃完午饭,直奔蚌壳弄。娘也知道这事,镇上的人都知道了这事。
汝月芬家楼顶上有几个泥水匠在拾掇屋面,门口起步石下尽是沙灰。一小桶盛满纸筋灰的小桶,沿巷壁磕磕碰碰地被拽上屋面。墙壁上多处被磕出一个个唇形的印迹。
“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蒲包老太站在自家屋门口,掂块抹布朝探头探脑的阿德大喝一声。这个老太婆火眼金睛一下就认出自己是谁。阿德丧气地看着别处,说出他和汝月芬的关系。
“噢,小芬生毛病了,昨晚上睡了再没醒过。怎么都弄不醒,今儿一早就送到镇上几个诊所看郎中。郎中都说是中毒,针也打了,肠也灌了,都不管用。刚才又到那个蛇郎中那儿去了,想会不会是中了昨晚的蛇溅出来的毒。我说我拾掇拾掇,一会儿再过去看看!”蒲包老太用抹布擦擦脸又擦一把门。
阿德的心揪紧了,他问清地址撒腿就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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