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etthemfree(蒲子)
整理人: jaja(2002-02-01 20:47:3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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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请了几个山里的朋友帮忙铺院子. 山里指的是不通公路的地方, 比如木里. 这几个朋友也住扎西家, 会听一点普通话, 不会说. 晚会时, 他们在圈子外面站着, 笑咪咪地看.我们已经唱到搜肠刮肚, 扎西提议让山里的朋友给我们唱一首他们的歌. “好!” 我们热烈鼓掌. 扎西走到一个国字脸的小伙子身边, 跟他说了两句, 他显得很为难. “这个朋友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唱过歌, 大家鼓励鼓励他.” 看来扎西也会这招. 我们积极响应, 旁边一位摩梭姑娘有点激动: “他话都很少说, 从来没唱过!” 在我们的密集注视下, 小伙子脸上微微地红了. 但他还是不说话, 似乎扎西也拿他没办法了. 我出马吧: “不如这样, 我先给大家唱支歌, (今晚我还没显过)” 我回头看着小伙子的眼睛, “唱完以后, 你来唱.” 我的口气温和却不容分说. 在众人掌声的配合下, 他的眼睛在笑, 就这么定了. “我给大家来一段黄梅戏<天仙配>. 这是男女对唱, 谁跟我配?” “老师来, 老师来!”摇滚青年成了众望所归. 开始: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夫妻双双把家还” “这就唱完啦?” 我猜他只会这一句. 大家哄然大笑, 我左边的男生还打趣: “这么快就配成了?” 气得我捶了他一拳. “好了好了. 再来, 我自己唱吧: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 我本来音质圆润, 很适合黄梅韵的千折百回, 这次献技效果又在意料之中. 唱完我回头看山里的朋友: “来吧, 该你了.” 第一首, 由扎西跟他合, 他的声音很小, 我们当然不满足. 第二首, 扎西故意把声音放低, 小伙子则越唱越响, 竟是一付好嗓子呢. 歌词我们一个字也听不懂, 旋律却是火热热的, 应该是表白爱情的歌. 小伙子唱完仍对着我笑, 我也笑着竖起两个大拇指: 真棒!
今天扎西要带我们爬格姆女神山. 据说山上有个女神洞, 连当地人也很少去. 大家准备干粮, 水. 我带了巧克力和创口贴. 这些都是在广州买的. 五大块瑞士莲巧克力和一盒邦迪防水创口贴原都是为徒步虎跳准备的. 扎西背上一大包小苹果就领我们出门了. 出门不远就开始上山, 这里的山有时看起来没有路, 有时却有好几条. 我们问扎西怎么走, 他总是笑着说: “往上, 随便走.” 问了几次, 我们就明白了, 只要往上, 再往上, 走过的就是路. 鲁迅不是说过吗: “世上本没有路, 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看似简单的道理, 我们读了这么多年还不如里格的摩梭人呢.
“啊, 格姆女神山, 她用什么作头饰呀, 嘛达咪. 啊, 格姆女神山, 白云为她作头饰……” 扎西的歌声激起了我们唱的欲望. “太阳出来啰--喂, 喜洋洋--啰喂!” 我开了个头, 马上有人接: “我爱北京天安门, 天安门上太阳升…” “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白云下面马儿跑…”从太阳开始, 我们把天上, 地下, 经典, 流行, 古今, 中外都唱了个遍, 歌声依旧源源不断. 山在脚下, 树在两边, 泸沽湖一回头总在眼前, 一切都在歌声中分享欢乐. 我们热得开始脱衣服, 扎西把他的小褂随手撂在一棵树上接着往前走, 后面的学生惊呼: “扎西, 你的衣服?” “没关系, 下山时再来拿.” 扎西笑笑. “放在这里不会丢?” “怎么会丢?” 这下扎西倒睁大了眼. 唉,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山外山里, 只在会丢不会丢.
我们得斜过一段已经风干的泥石流. 因为一路领先, 这段我也当仁不让, 结果表明落在后头反而危险. 脚踩在泥石流上, 一步一滑, 我干脆提一口气用小碎步飞跑过去. 有些胆儿小的, 跨一步倒滑了大半回来, 手脚并用, 事倍功半地总算也爬过了来. 扎西东招呼一个,西照应一把, 也许这帮学生笨得超出他意料之外. 突然有人脚下一滑, 一块大石头迅速朝后面的瘦女孩滚去. 一片惊呼声中她慌忙伸手去挡, 扎西急跨两步猛得把她一拉, 大石几乎蹭着她落了下去. 哎呀, 好险! 我们都吓出一身汗, 瘦女孩尤自惊魂未定. 经过这一劫,大家小心多了, 歌也少了, 只剩扎西和我时不时还来上两句.
后面的路越来越陡, 有人甚至戴上手套, 我也庆幸新买的LEE牌牛仔裤够厚, 因为已经有人磨走光了. 有人开始问: “扎西, 还有多远?” “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后来又有人问: “扎西, 还有多远?” 回答: “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再后来就没有人问了, 好好实实地翻吧. 我们休息的次数越来越多, 时间也越来越长. 扎西带的一大包小苹果早吃完了, 有些人带的水壶也空了. 休息时, 有人躺着, 大多人坐着, 我则喜欢站在一旁. 对我来说, 坐的时间越长, 后面的路就越难. 扎西总在休息时鼓励大家, 说我们还算快的. 他以前带过慢的, 还有走不动半路返回的呢. 这些话让大家振奋, 尤其几个跟我一般瘦小的女生, 扎西特别说她们厉害呢. 小胡子老师则拍着只穿一件短袖T恤的扎西说: “扎西呀, 你真是条汉子!”
终于我们似乎爬到了头, 扎西指着头顶峭璧上的一个缺口说: “那就是女神洞.” 天哪,那怎么上得去? 我们排成队, 踩着扎西的脚印迂回前进到峭璧正下方, 一条独木梯在那等着呢. 所谓独木梯就是一段树干, 上面凿出几节只够放两只脚前掌的凹槽. 看得出这架梯子很老了, 也很孤独. “哇!” 叫归叫, 都到这儿了, 能不上吗? 我拿手试了试梯子, 嗯, 还挺牢, 它的头脚都嵌到土里去了. “我先上吧.” 我对扎西说, “你在后面扶他们一把.” “好, 你小心点.” 他笑着点点头. 爬了三个多小时山, 我们虽然话不多, 彼此已经有了默契. 上了独木梯, 我们居然看不到洞口. 扎西笑着指指右上角, 有人扒着一看, 果然是个洞, 里面黑咕隆咚, 一点儿亮都没有, 洞口上方还有人用红漆写了两个小字: “洞口”. 我们都乐了. 扎西开始分蜡烛, 人手一根. 因为进洞只有一个办法, 爬, 老师建议先填肚子. 有人一看表, 呀,十二点半了都! 大家纷纷拿出饼干糕点, 我也贡献了巧克力. 创口贴也用上了, 就是那个带手套的胖男生, 原来他的手上已经扎破两处皮了.
我们收拾了垃圾, 塞在原来装苹果的袋子里, 把随身行李除相机外都放在洞口, 准备进洞. 这回扎西先进, 我随后. 我用双手摸着潮湿不平的巨石全身贴着石面一点一点往里爬, 不敢抬头, 更不能撅屁股, 一不小心就得磕着. 爬了大约两三米, 扎西已经点亮蜡烛放在两边的石台上. 我站起身. 心想胖男生那身肉挤得进来吗? 还好, 全体顺利通过. 二十根蜡烛照亮了四周, 原来这个洞已经被我们站满了. “就这呀?” 学生们有点失望. 扎西把蜡烛伸向洞的一角: “还没真正进洞呢.” 定睛一看, 原来那儿有一架老木梯, 笔直地架在石壁上,木梯顶还有一架小独木梯, 斜靠上更高的石壁. 我走近梯子一摸, 湿的. 石壁上不断有水珠渗出, 攒多了就悄没声儿地滑下来. 这架木梯虽然宽点, 可每节之间或大或小, 很不均匀,而且几乎湿透了, 踩在上面一定很滑. 扎西先上去看看情况, 我紧随其后, 每一步都十分小心. 到梯子顶再看, 我知道今天没戏了. 上面根本没有路, 只见巨石峥嵘, 纵横突兀, 而且非常湿, 这么多学生哪儿顾得过来? 扎西也意识到这点, 他对下面的学生说: “今天上面太湿, 而且人这么多, 万一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我看大家就不上来了吧.” 学生们当然不甘心. 我说: “不如这样. 大家轮流上到梯子顶看看, 里面太险, 就不进去了.” 几个男生建议把女生留下. 马上招来女生 “性别岐视” 的大棒. 这时, 老师出马. 他先同扎西进去看看, 视里面具体情况再定. 我们只好在下面等. 扎西带着老师往洞里爬, 一会儿就见不到他们蜡烛的光了. 我们在下面展开搜寻, 有人发现两根细麻绳从上面悬下来, 在下面打个结象秋千. 这是做什么的? 我们胡猜一通, 有个男生甚至拿来蜡烛要把它烧了. “不行!”我坚决制止, “我们到此一游,不该改变这里的任何东西!” “也许是以前的游客留的呢?” 他找借口. “那也不行, 为什么看到东西就要破坏它呢?” 我说得很重, 可能还很凶. 他看看我, 悻悻地走开了.
隐约听到扎西和老师的声音从上面洞里传来, 有人建议把蜡烛都熄了, 蹲下来, 以此惩罚他们丢下我们. 全体通过. 吹灭蜡烛洞里一下就黑了. 我们象小时候捉迷藏那样蹲在一起, 紧张又兴奋地等着. 一会儿上面出现了亮光, 声音也听得很清楚. 扎西说: “小心点.” “好.”那是老师. “咦? 出口呢?”扎西有点惊讶. 有人赶紧一手捂着嘴, 另一只捂着肚子. “咦? 出口应该很亮啊,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老师似乎有点慌. 有人的嘴已被别人捂住. “我们再找找.”扎西的声音移到远离梯子的另一边. “这边不对,应该是刚才那边.” 他们终于找到梯子时, 我们同时爆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老师马上就明白了: “好哇. 你们敢算计我?!” “谁让你先拋弃我们?”反击的正是昨晚一直牵着老师跳的那个女生. 老师下梯子时还滑了一脚, 大家虚惊一场, 就不再跟他计较. 何况能不能进, 还得听他一句话呢. 结论既让人失望, 又似在意料之中. 老师自己也没进去多深, 已在里面摔了一跤. 里面分岔太多, 蜡烛又灭过几次. “都是爬,根本走不了!有些地方个子不够高根本进不去.”老师说得并不夸张.”这样,你们可以轮流爬到梯子顶看一下,不要进去啦.女生爬得时候更要小心.”到头来还是以我的方案解决.
下山时, 扎西带我们走另一条路. 这下歌又多了起来.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 往前走, 莫回呀头......” “大哥哥, 慢点儿走. 请你带上小妹妹.”我改编了一首儿歌. “我爱格姆山,我爱泸沽湖.” 那是胖女孩, 她把五指山万泉河给换了. “小阿妹---小阿妹, 隔山隔水来相会.素不相识初见面, 只怕白鹤笑注黑. 阿妹---阿妹, 嘛达咪呀, 嘛达咪, 嘛达咪.” 能唱完整的只有扎西. 第一次在扎西家晚会上听到这首歌, 我就爱上了它. 多幺坦诚, 多么热烈! 我一定要学会它. 下山的路, 我们连走带跑, 过得飞快. 小胡子老师一改昨晚唱歌时的颓废, 说话间生出一股豪气: “扎西, 今晚我们吃烤全羊!” “好!!” 学生们更是群情激昂. 瘦女孩早忘了上山时经的险, 她看到前面有棵独木, 把相机交给我, 蹭蹭蹭就上去了. 我一边取景一边大声招呼: “快看快看! 仙女上树!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呀!” 立时, 咔嚓咔嚓, 我的快门还没按, “仙女”的英姿已被照了好几张. 一男一女两名学生牢记 “天下本没有路......” 执意要另走出一条路来. 老师没有拦, 扎西给他们指了回去的方向, 告诉他们这个决定意味着多走两个小时以上, 我们就Bye-bye了. “明天见!” 老师朝他们的背影大喊一声, 我们一阵哄笑.
扎西一到家就骑马进山买羊去了. 我们围在火塘边直到扎西带了一只黑绵羊回来, 也没等到那对开路人. 有人开始担心, 老师挺沉得住气: “没事, 这种散漫的学生, 就得吃点苦.” 扎西也不担心: “只要方向对, 慢慢走总会到的.” 宰羊时, 扎西说这是一头有志气的羊.为什么? 因为它不哭也不挣扎. 我们壮着胆子出来看, 果然. 老师忽然冒出一句: “早知道,我们该宰没志气的羊.” 我想笑, 又笑不出来. 被人驯养的羊, 无论有志气还是没志气, 终难逃脱被宰杀的命运. 吃晚饭时, 那一对终于回来了. 男的手上新开了几条口子, 他拿给我们看, 还挺得意.女的也挺高兴, 似乎这个小考验让他们收获很大.
大约九点多, 我们在院子里架起火堆烤全羊. 这只有志气的羊已经在大锅里和着作料煮过了,它被穿在铁丝上的祼体比遇害时似乎小了一圈. 我看着它, 刚才的怜悯少了. 等到它被大卸八块分两大盆端出来时, 我拿起一块蘸着辣椒放进嘴里, 心里已十分坦然, 只剩下舌头牙齿运动产生的快感了. 我们围成一圈, 喝酒吃肉, 大叫 “好辣!” “好爽!” “添酒, 添酒!” 一时人心大快. 后来, 我们玩数七的游戏. 轮到七和七的倍数, 就拍一下手. 扎西坐在我上手边, 他第一次玩却很少出错. 轮到他起头时, 我就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眼睛, 结果每次都顺利过关. 从他明亮的眼睛里, 我看得出他在想的是哪个数. 很快, 游戏的错误集中在瘦女孩和凯旋的那一对. 那一对罚酒只呡一口, 瘦女孩却每每一饮而尽, 喝完把杯子一放,大声说: “添酒!” 很明显她已经醉了, 不过酒还得添. 我掌着壶, 每回都只盖过杯底, 而且越添越少. 扎西笑着对我点点头, 他低声说: “这酒入口很顺, 可后劲很大. 象她这样喝, 很快就倒了.” 果然, 后来我们站起举杯时, 瘦女孩哗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同时倒的还有两位,正是那一对! 第二天, 瘦女孩问我: “昨晚我是不是摔得很难看?” “不会不会.” 我赶紧安慰她, “昨晚别人也摔了, 有人起身早, 椅子一歪, 起得晚的就摔了.” 这么一说, 她感觉好多了.
吃过早饭, 我该回丽江了. 因为迟回一日, 我建议表哥去了大理, 今晚还在丽江会. 我给了扎西50元, 包括昨晚的羊肉钱. 他有点诧异: “给多了吧.” “不多, 都是该给的.” 我让胖女孩帮我和扎西嫂子合个影, 给她留了张名片, 至今也没见这张照片来.
扎西送我到村口, 握个手, 再见吧. 谢谢你, 有空再来. 泸沽湖在身后, 象一个梦, 渐行渐远.
---- 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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