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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唐末食人考(转自榕树下-如果大家看过《月香》不防看看))
发信人: fs294979(白鹭·过客)
整理人: supraboyqd(2004-02-04 18:31:33), 站内信件
 唐末食人考    李国文() 

    在原始蒙昧时代,或封建社会的早期,以及现在还处于野蛮状态的未开化部落里,用活人作为
祭祀品,然后分而食之;或将掳掠俘获的敌人,杀来吃掉的习俗,是屡见不鲜的。
    这种食人恶俗,至今还流行于西非和中非,及南太平洋群岛 份说,苏门答腊的巴塔克人,在
由荷兰人完全控制以前,还在市场上出售人肉。而打了胜仗的毛利人,将战斗中死去的人的尸体切
碎,摆出人肉宴席,也是场尔的。但是,社会进入文明状态以后,这种骇人行径,已普遍被视为反
人类的罪恶。
    中国虽称作文明古国,但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却一直有持续不断的不文明的食人记录:
    《管子·小称》载:“夫易牙以调和事[ 齐桓] 公,公曰:”惟蒸婴儿之未尝。’于是,蒸其
首子而献之公。“为了讨君王的欢心,这位极善烹调,后来被视为中国厨师开山之祖的易牙,竟把
自己的儿子弄死,精心做了一道菜,端到宫殿上去。
    暴虐的封王,就是挖比干的心的那个家伙,曾经将姬昌〔周文王〕拘押在羡里,为了测试其忠
诚度,将他的一个儿子宰了,剁成极细的醢(也就是肉糜),包在饼里,而姬昌居然一点不动声色
地,将这人肉馅儿饼,全部吃了下去。
    三国时刘备落难,逃到山村里,一位老乡听说他是皇叔,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连忙把老婆杀了,
割下肉来炒了一盘菜,让刘备充饥。
    第二天离开时,才发现那个可怜的女人,像宰杀的猪那样,还在厨房里挂着呢!
    想不到进入九世纪以后的唐代,白居易《秦中吟》,其中之七《轻肥》,竟出现了“是岁江南
旱,衡州人食人”句。中国人愈益文明发达的同时,将人食人的丑恶现象写到了诗里,那真是够吓
人一跳的。
    《新唐书》卷192 写安史之乱时,  睢阳被围:“〔张〕巡士多饿  死,存者皆瘦伤气乏。巡
出爱妾曰:诸君经年乏食,而忠义不少衰,吾恨不割肌以啖众,宁惜一妾而坐视士饥?乃杀以大飧,
坐者皆泣。巡疆令食之。[ 许] 远亦杀奴僮以哺卒,至罗雀掘鼠,煮铠弩以食。”
    “被围久,初杀马食,既尽,而及妇人老弱,凡食三万口。人知将死,而莫有畔者。城破,遗
民止四百而已。”就更加可怕,无论你有多么正当理由,一座三万人口的睢阳城,吃到最后,只剩
下四百来人,读到这里,那昏天黑日之感,压迫得你连血管里的血液,都会凝滞住的。
    可在史官笔下,一声“而已”,就了事了。文人们能以如此平静的笔调,写出这段惨绝人寰的
悲剧,真让人为之气殪。张巡坚守睢阳,直至城破被俘,不屈而死,其英名千古长存,其气节青史
留芳,那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对于围城的最后阶段,这种大规模的自相残杀,以人果腹的现象,
任何—个有良知的人,绝不能视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做法。
    因为具有“正义”的堂皇理由,就可以为所欲为地作出反人类的罪行吗?当时,就有人持不同
看法,《资治通鉴》卷220 载:“议者或罪张巡以守睢阳不去,与其食人,曷若全人。”
    清代的王夫之说:张巡“捐生殉国,血战以保障江、淮”的功绩,“出颜杲卿、李澄之上”。
但是,他更认为,“守孤城,绝外援,粮尽而馁,君子于此,惟一死而志事毕矣”,“过此者,则
愆尤之府矣,适以贼仁戕义而已矣,无论城之存亡也,无论身之生死也,所必不可者,人相食也”。
    所以,他的结论:“其食人也,不谓之不仁也不可”。  (《读通  鉴论》卷23)  王夫之发
出这样正义的呼声,对这位坚持湘西四十年,  筑石室著书而不仕清的明遗民,更多了一份崇敬。
他似乎应该赞赏这种为了一个祟高的目标而作出的牺牲。但他谴责了这种贼仁戕义的食人现象。如
果连这最起码的人道精神也不存在的话,人性泯灭,兽性张扬,这世界还有什么希望呢?
    但是,回顾历史,唐以后的宋,宋以后的元……人食人的可怕事件,仍是层出不穷,这实在是
中华文明中极不光彩的一页。
    北宋末,“靖康丙午岁,金狄乱华,六七年间,山东、京西、淮南等路,荆擦千里,斗米至数
十千,且不可得。盗贼、官兵以至居民,更互相食。人肉之价,贱于犬豕,肥壮者一枚不过十五千,
全躯暴以为腊。老瘦男子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
通目为‘两脚羊’……杀戮焚溺饥饿疾疫陷堕,其死已众,又加之以相食,杜少陵谓‘丧乱死多门
’,信矣,不意老眼亲见此时,呜呼痛哉!”(宋·庄绰《鸡肋编》卷中)
    元末,“天下兵甲方殷,而淮右之军嗜食人,以小儿为上,妇女次之,男子又次之。或使坐两
缸间,外逼以火。或于铁架上生炙。或缚其手足,先用沸汤浇泼,却以竹帚刷去苦皮。或盛夹袋中,
入巨锅活煮。或卦作事件而淹之。或男子则止断其双腿,妇女则特剂其双乳。
    酷毒万状,不可具言。总名曰想肉。“  (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  卷九)
    明末,“蜀大饥,人相食。先是丙戌、丁亥,连岁干涸,至是弥甚。赤地千里,粝米一斗价二
十金,养麦一斗价七八金,久之亦无卖者篙芹木叶,取食殆尽。时有裹珍珠二升,易一面不得而殆:
有持数百金,买一饱不得而死。于是人皆相食,道路饥殍,剥取殆尽。无所得,父子、兄弟、夫妻,
转相贼杀。”(清·彭遵泅《蜀碧》卷四)
    一直到清末,食人风仍不绝如缕,20世纪初叶,辛亥革命前夕,与秋瑾同时起义的革命团体光
复会人徐锡麟,行刺满清政府安徽巡抚恩铭,率领学生军,攻占军械局,弹尽被捕,最后,惨遭杀
害。心肝竟被恩铭卫队的鹰犬们,挖出炒食,惨不忍睹。
    从以上的例证来看,不禁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封建王朝的全部历史中,凡是标明为“末”的
时期,都存在着农民起义和统治者不甘心退出舞台而疯狂镇压的对峙局面。无穷的战乱,无尽的天
灾,和大大小小屠夫的毁灭性疯狂,就构成了中国人苦难的岁月。
    在许许多多苦难之中,最大的苦难,莫过于人食人,而所有发生在王朝末代的这类人间惨剧,
莫过于唐末。而在唐末,所有食人者,又都比不上以黄巢为首的农民起义军。
    他在失败前夕包围陈州近一年时间里,采用过机械化方式,将活人粉碎,以人肉作军粮,供应
他围城部队,以保证他起义军的战斗力,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规模。
    其骇人听闻的程度,既是中国之最,大概也是世界之最。
    按照历史教科书,黄巢是农民革命领袖,黄巢领导的农民起义,是推翻封建统治的革命行径,
但若是以两分法的观点看,若是不那么以偏概全,不那么一白遮百丑,而取实事求是精神,这位革
命领袖的革命行径,在涂毒非统治阶层的普通老百姓的手段上,历史上那些声名狼藉的屠夫,比之
于他,都望尘莫及,甘拜下风。在一部《二十四史》中,只有他能够用“敲骨吸髓”四字,形容他
的食人的残杀方式。
    据唐代张族的《朝野佥载》:“隋末荒乱,狂贼朱粲起于襄、邓间,岁饥,米斛万钱,亦无得
处,人民相食。粲乃驱男女小大仰一大铜钟,可二百石,煮人肉以矮贼。生灵歼于此矣。”
    据《旧唐书》:“贼首(秦宗权部),皆镖锐惨毒,所至屠残人物,潘烧郡邑。西至关内,东
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楱蔽野。贼既乏食,啖人为储,军士四
出,则盐尸而从。”
    无论是黄巢以前的朱粲,用二百石铜钟煮人肉,还是黄巢以后的秦宗权,腌人尸作随军粮糗,
都比不上黄巢。
    “[ 黄巢] 贼围陈郡三百日,关东仍岁无耕,人饿倚墙壁间,贼俘人而食,日杀数千。贼有舂
磨砦,为巨碓数百,生纳人于臼碎之,合骨而食,其流毒若是。”(《旧唐书》卷150 下)
    到底黄巢这座食人工厂,一共吃掉多少人,史无记载。但据史书,他“围陈州,营于州北,立
宫室百司,为持久之计。”看来,他从长安城里的龙椅上滚跌下来,意犹未尽,没有过足皇帝的瘾,
干脆在此再成立一个临时朝廷,好“惟辟作威,惟辟作福”一番。中国封建社会能迁延数千年之久,
毛病就出在这里,农民革皇帝的命,不过是革掉了皇帝以后,他来做皇帝而已。
    但是,这位皇帝要养活自己的文武百官,和数万名为他打陈州的起义将士,持续三百天,按最
保守的估计,至少得吃掉十倍于张巡守睢阳城时的人口。
    “舂磨砦”的发明权,不是黄巢,应该属于朱粲,名称略不同,叫“捣磨寨”,黄巢围陈州,
他已预感到,自己的丧钟快要敲响。一个知道死神即将来临的赌徒,还有什么筹码不敢推到赌桌中
央呢:于是,将朱粲的食人法,光而大之,数百(一说三千)巨碓,同时开工,成为供应军粮的人
肉作坊,流水作业,日夜不辍。将活生生的大批乡民,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悉数纳入巨舂,顷刻
磨成肉糜。陈州四周的老百姓吃光了,扩大原料供应来源,“纵兵四掠,自河南、许、汝、唐、邓、
孟、郑、汴、曹、徐、兖等数十州,咸被其毒。”这位革命领袖大规模“吃人不吐骨头”行径,其
野蛮,残酷,恐怖,骇人听闻,即使以唯物史观判断,也很难再冠以“革命”二字来美化他了。
    当然,“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在铁与血的较量中,你不能将敌人消灭,对手也会将你毫不留
情地除掉。所以,历代农民铤而走险,反抗强大的统治者,起义军的头目,无不残忍野蛮,无不杀
人无算。
    但是,像黄巢以人肉为粮糗的恶行,绝非一般意义的战场上的较量,而是人性灭绝的屠杀。
    这位革命领袖从长安退出来以后,“使其骁将孟楷将万人为前驱,击蔡州。节度使秦宗权逆战
而败;贼进攻其城,宗权遂称臣于巢,与之联兵。”结果,他没想到,碰到了陈州这个硬钉子。
“孟楷既下蔡州,移兵击陈,军于项城[ 陈州刺史赵] 侔先示之弱,伺其无备,袭击之,杀获殆尽,
生擒楷,斩之。巢闻楷死,惊恐,悉众屯殷水,六月,与秦宗权合兵围陈州,掘堑五重,百道攻之。”
不下,不但不下,赵侔“数引锐兵开门出击贼,破之。巢益怒……”这里所说的“怒”,表明这位
革命领袖精神状态,已经接近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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