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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金庸小说随想
发信人: qqzhenhuoshen(真 № 火 神)
整理人: yerk(2002-01-27 03:26:14), 站内信件
    1 把陈家洛和郭靖调个儿,对《书剑恩仇记》和《射雕英雄传》来说,没什么大的变化,因为两个人都有是犬儒主义者,区别虽然是一个富家子弟,一个山野村夫,但对于他俩的作为来说,这点区别是微不足道的。
  陈家洛自己哄自己,以为皇帝换套衣服大汉族就可以扬眉吐气了,就可以“攘夷”了,迂到献出老婆的地步,这样的人既便理想得到了实现,“成天下之大功”,实在是毫无人格可言,他的牺牲是可鄙的。萧峰在慕容博的生命换战争的条件面前就不是这样:杀母之仇岂可是有条件的,大不了一死罢了。郭靖的运气不错,在《神雕侠侣》里遇到的是侵略战争,在保家卫国之中死掉了,好像是很有意义,是反侵略的,但他在带领一个万人队攻打阿富汗人的时候也同样勇敢,这次是侵略性的,是“攘夷之夷”,可能自己以为就没事儿了。自己的女儿剁掉了杨过的胳膊,当即狂怒不止,然后黄蓉给了他一个台阶,从此相安无事,如果他真愿对此负责的话,郭芙后来一直和他在一起,也没怎么样,这个女儿同样干掉了小龙女,也照样活的好好的,虽然出于无意,但误杀也是杀,也得负责,要是心疼女儿自己可以负责,古人在这方面的榜样多的是,学的好的有一个归辛树的老婆,误杀吴六奇后眼都不眨地要自尽,尽管是一个女流,当时也没想把账赖在吴三桂头上,何况郭芙还没个吴三桂可赖。
不知是否作家的春秋笔法,总之看到郭靖就可疑,正愁甩不掉华筝,华筝就告了密,她倒挺会配合的。自己给天下人的感觉是当代大侠,是最有原则的人,可跟一个最没原则的老婆黄蓉在一起照样能恩恩爱爱,上天下地。这个表面上很“拙”的人怎么看都像具备大奸大恶的素质,虽然他在作者的坚持之下一直没怎么干坏事,同样“拙”的石破天就“拙”的可爱,是真“拙”。大概金庸后来对此也有所觉察,就给这类人添了一个新成员——岳不群。
  2. 《天龙八部》的四个主人公也配得挺有意思。其实还应该多一个——慕容复,可惜这小子不争气,骨子里是个懦夫。想当皇帝也不是什么完全不能实现的目标,那是古代,从书里看,能人都在江湖,朝廷里没什么厉害角色,而江湖又乱成一团糟,大伙儿都有在找萧峰的麻烦,只要是个朱无璋就能成事,可这小子最后只能坐在坟堆上喃喃自语,清净了,也舒坦了。他要是一开始就这样,那该多好。
  段誉很有些像宝二爷,反对“立功立言”,反对暴力至上(学武功),跟女孩子特别投缘,见一个爱一个,但心中的那个“林妹妹”到了还是不能忘。没野心,没架子,讲义气,还小有才气,这样的人就是成了天下第一高手大伙也没什么意见,因为随便哪个笨蛋一不留神都能收拾他。做了皇帝也只会过自己的小日子,时刻注意不给别人添麻烦。把段誉随便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个守法的幸福的好公民,只要王语嫣没爱上别人,万事大吉。而萧峰就不一样了,萧峰完全可以号称“古今中外天下第一英雄”。金庸的魅力就在这儿,他既能写出陈家洛这样的脓包,还能写出萧峰这样的英雄。没有一个演员能演出萧峰来,他只能活动在读者的脑子里,电视剧上的那个家伙怎么看都像是贴了一副假胸毛。
  萧峰一出世就注定不能得享天年,他是胡人却做了中原武林的领袖,陈家洛和郭靖等人一见便要生气,便要怒发冲冠,提着脑袋上,不把他们干倒绝不罢休。他一个人生存在人类互相仇视的中心,两个朋友说严格点,段誉也是“夷人”,而虚竹是一大堆牛鬼蛇神的头儿,同样生活在“夷地”,还入赘了西夏,算“投敌份子”。这两个人的个人素质决定他们永远成为不了视线中心。而这个中心也只能由最优秀的人占据。萧峰不到三十岁就练成“擒龙功”,能凭虚抓物,三十刚过就当上了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为人精明有胆略,天下似乎没有他干不成的事儿,可天下就这么古怪,就能把他整死,这是一个大题材的悲剧——命运悲剧,萧峰之死所揭示的意义让人沉痛无比,在人类不宽容的精神之下,任何个人的优秀和努力通通没有效力。四个主人公中,虚竹是最无聊的,是个小可怜,他的存在似乎只为证明千百年来大家对和尚的取笑是有道理的,一遇到男女之大防,那便有无限欢喜。
  《天龙八部》作为一部作品是不成功的,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整部作品显得庞杂无章法,意义也不甚明确,但这部作品成就了一个典型人物,在文学史上必定要留下名字,与萧峰相比,所有我们熟悉的英雄人物都黯然失色。
  3. 王朔对金庸的攻击很可能起源于《神雕侠侣》,我怀疑他对金庸作品读得不多。如果他只看了《神雕侠侣》就作出评论的话,那么这个人是个诚实的人,他并没有胡言乱语混淆视听,也没有哗众取宠吸引注意力,他说了实话,《神雕侠侣》的确是一部俗气的作品,让人生厌。最讨厌的是小龙女竟然活了,活了,还生了后代(《倚天屠龙记》中有载),读到这里,我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先前的那些板上钉钉的话原来全是逗你玩儿,到这里三言两语又把她整活了,活得还挺好。这就是俗套子,就像续《红楼梦》把黛玉嫁给宝玉一样,满足人的低级情感需要,置事实于不顾,没有贴着人物和事件写。托尔斯泰写《安娜.卡列尼娜》原本要写一个抛弃丈夫和儿子的轻狂女人最后有什么下场,但写来写去,对安娜的同情压倒了一切,写成了一部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在技巧上都达到了顶尖水平的作品。而金庸在这部小说里就有些生拉硬扭。金轮法王完全没必要这么坏,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尽干些下三滥的事儿,真不知他这国师是怎么当上的,而且这部小说中的误会也太多了,好像大家到了一起就是为了互相误会,以便生出点事来闹一闹。杨过一方面张狂的不得了,另一方面又循规蹈矩一点儿不错,看上去好像他爱上师父并不是感情真到了那份上,而是要存心跟外面的人捣蛋,一点也不自然。全书就只有周伯通依然可爱,郭襄招人喜欢,其实完全可以让小龙女死掉,杨过在十六年后跳下悬崖,与郭襄再来一段惊世骇俗的爱情,这样才称得上“北狂”。他俩不是没可能,相互很有好感,可以在崖底住上一年半载,守着小龙女的白骨,男耕女织,过着原始人的生活,从此不问尘世之事。或者上来以后,杨过孤身一人杳无音讯,而郭襄每年生日都能收到一件不知从何来的礼物,郁郁一生。
  其实我编得也够俗气的。说到底还只是一点,金庸写男女情爱不是那么在行,唯一成功的是张无忌挠了赵敏的脚丫子,这虽然可以发展成爱情,但也有点色情。在这方面,只有曹雪芹是大师,我想金庸逊色一点儿自己也是服气的。
  4. 令狐冲是个倒霉孩子,他似乎从来就没顺过,先是给岳不群当徒弟。“伪君子”什么的就不说了。岳不群为人不苟言笑,很有点严肃认真劲,他要求徒弟都得这样,一招一式不差分毫,这就要了令狐冲的命。令狐冲生性不是这样的,实际上他只要有酒有小师妹,此生别无他求。要不然华山派大弟子,入门十年打不过淫贼田伯光,全仗阴谋诡计过日子,而阴谋诡计又同样为师门形象所不许,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后来不过被高人指点了一下就变成了天下剑法第一,这其实不是说“独孤九剑”有多么厉害,而是说因人施教对孩子来说多么重要,不要拘于常法。
  可怜令狐冲一个浪子的本性,却要拚命装出一副老成样子,装也装不像,秉性难移,只有不断地受伤,不断的受伤,从来没好利落过,不是内伤就是外伤,如果要评受伤最多的人,只有令狐冲当得起。张无忌受伤不过是困厄数年,完了就光彩照人,这种情况令狐冲从来就没有过,等到他伤完全好了的时候,小说也完了,事情全结束了,他也就没机会了。这有点像现代小说,像萨特的《理智之年》,像索尔·贝娄的《赫索格》,主人公总有一大堆头疼事,忙也忙不完,这件完了出那件,一点也不让你闲着,而且全是小事,特缠人的那种,就像是得病或是受伤,一直到死。
这就是我们这些可怜的现代人的生活。
  5. 《鹿鼎记》不能仅仅界定在“武侠小说”的范围里,我认为最合理的归类法应该把它归到“中国白话文小说”里,把它和《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放在一起。因为这部小说几乎没什么江湖内容,所涉及的全是政治,而政治又是金庸的强项。
  按照金庸所写小说的先后来看,有一个脉络是清楚的,那就是从一开始的以武功论高低到后来的武功之无,比如“无招胜有招”,但无招仍然是招,仍然是武功,只不从最早的越繁杂越好变成了越简练越好,等到风清杨发出了“什么武功也顶不上阴谋诡计”的喟叹之时,这些武侠小说的一般内容已经被金庸提升到了哲学思考,所以他最后写了《鹿鼎记》作为自己的代表作。
  韦小宝是个市井之徒,他从妓院来到皇宫大院还能混得挺红,表明他有极强的适应能力,天生熟悉各种“游戏规则”,颇能审时度势,而且很有自知之明,不该自己出头时绝不出头,满嘴诡话可又让人无法揭穿,能捞时就捞,捞完了也不忘给这次腐败行为打个伏笔找个理由,以便日后被追究时可以混过去,马屁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自己不会信任拍马屁的人。这个人毫无文化,可老话说得好: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炼达即文章。他取得这么大的成功是一点也不足怪的。国人一见就喜欢,就羡慕,他的民族性格的典型性甚至可以和阿Q并列,共同陈放在民族文化博物馆里。哥俩儿最重要的不同是:韦小宝承认现实的合理性,并以巨大的热情投入进去,而阿Q老兄弟认为一切都“***”因此必须革命。所以一个登堂入室,沐猴而冠,一个绑赴刑场,画了圆圈儿。韦小宝是阴谋诡计的“天下第一高手”,不管是什么肉食大佬还是江湖俊杰,什么帝子龙孙贩夫走卒,该拉拢的拉拢该打击的打击,唯独就怕康熙,一方面只因为这个皇帝太过英明,二一方面打小是朋友还得讲点义气。娶了七个老婆,怀揣数百万两银票,归隐于风景气候俱于甲天下之滇地,享那无边之福,试问天下,有好过此人世间之一人哉!
  所以金庸写完《鹿鼎记》后,糊弄了一个很短的《越女剑》就坚决封笔,一个作家的创作欲望被最大程度的满足后,就不会再写下去了,《鹿鼎记》正是这样的一部作品。
  6、我猜想金庸一定对充斥这个世界的各种自大狂烦得要死,以至于忍不住要把他们的嘴脸摆出来让大伙看一看,这里只提三个人:丁春秋,洪安通和白自在。有趣的是丁春秋居然是山东曲阜人氏,这个妖魔鬼怪之尤和圣人同乡,非常耐人寻味。星宿派门徒大唱“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振寰宇,天下无敌”之时,该同志手捋长髯“醺醺然有微醉之意”,而一旦为人所笑,则立马翻脸杀人。就像崔健在《混子》里所唱的“就怕看不起我,就怕别人看不起我”。修炼的武功也不是什么建设性的,一砖一瓦地建起来,而是破坏性的,把别人的内力消解掉以达到取胜的目的,这样的东西真是让见到的人退避三舍,惹不起。如果真打架让他打死了也就罢了,可他不跟你打,他整你,整得你半死不活的他才满意,这算什么?
  洪安通是另一类,已经老了,干不动了,可还想听点好听的,还想把自个儿往人前摆,那怎么办呢?把老帮子们都干掉,反正已经哄不动他们了,搞点小孩来,小孩好哄,一吆喝就起来,就热血沸腾,就赤胆忠心,再娶一个牝鸡司晨的老婆,让她把教里的琐碎事儿都管上,发号施令,指手画脚,让剩下的老帮子们都去恨她,以便自己居间调停,掌握平衡。至于本教发展不发展就不管了,关键是这种至高无上的地位不能丧失,最后落到施琅炮轰神龙岛,教内大火并。这个结果多半是金庸的主观愿望,这种老东西那里会这么容易被弄死,尸位素餐的多了去了,个个儿活得比谁都耐实,最懂保养,就是到了冢中枯骨的份上,还能拖个十年八年呢。
  相比较而言白自在还可爱一生,还有情可原,他多半是一个真正的精神病患者,是环境造成的,打小儿就没见过比自己高的人,而自己的确天份不错,慢慢地就不知道自个儿是谁了,眼睛也花了,脑子也转了,看谁都有不顺眼。《侠客行》里大伙儿讲述掌门人发疯的那一段写得极好,把各人的思想出发点、受的委屈、感受到的恐惧全从言语中表现了出来,让人对这个老可爱简直哭笑不得。白自在的毛病是饿出来的,他封闭在雪山派这一狭小的区域内,当了一辈子的老大,全凭主观想像,“我这么一扭,这么一抓”,就把少林武当什么高招儿给破了,虽然这两派的高手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这个毛病糟糕归糟糕,但还属于可治的,给他俩窝头就行(即找个比他厉害的人显示一下功夫他自个就懂了),不像丁春秋和洪安通,让人毫无办法,只有咬着牙闭着眼摊开两手没完没了的死挨活受,心里头盼着阎王爷赶紧把他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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