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xinnian( )
整理人: neptunefish(2001-12-18 01:24:50), 站内信件
|
我曾经养过一只天使。
这只天使没有传说中纯白的羽翼。因为在我拥有天使的那天,我用我的手,折断了那雪色白羽。
那个时候,我听到它的骨骼断裂的声音,看到红色的血水,从刺破肌肤的骨端渗透出来,染红了那雪色的羽翼。
它有些意外地看着我,问我为什么。我只是给了它一个我惯常使用的冷漠笑容,回答说我愿意。然后它笑笑什么也没有多说,提起传说中的天使之剑,斩断了身后的雪白。那一瞬间,我看到天使的白羽在空气中飞扬,红色的血珠琥珀般散落空中,折射出灿烂阳光眩美的华彩。它抬眼,用琥珀色的眼眸望着我,微笑。
“你怕我离开是么?”
“是的。”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没有羽翼的天使,永远无法回到天国。你可以放心,我永远也无法回去了。”
“那很好。”我回答。然后吻去溅落在它面颊上的红色液体。“我没想到……”经过它耳边,我喃喃低语,“没想到天使的血液,也是如此眩美的鲜红……”
所以,我的天使,没有羽翼。
我的天使没有羽翼。
或许没有羽翼的天使都喜欢仰望天空。
我经常看着它坐在窗边仰望那已经永远可望不可及的蓝天白云。从黎明看到日落。然后随着夜幕无声笼罩,它的唇角滑过微笑一抹,悠扬的叹息,往往会在同时从那优美的唇瓣中飘出。
我问过它,为什么会叹息。是否是因为看到了再也无法归去的天国。它只会默默抬眼,视线无机质地滑过我的目光,投入我身后的虚空。
我可以闻到,空气中尘埃的味道。就好象它常说,夜晚中依旧可以闻到阳光的味道一样。
我很少看到它的笑容。
可以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它的笑容是那天它出现在我的房间中,在阳光笼罩的灿烂光华中,看到因为眩目而举手遮挡阳光的我,露出的灿然一笑。
我第二次看到它的笑容是我已经说过的那天,当它斩断羽翼投入我的怀中。
我第三次看到它的笑容是……
那天它从窗前轻柔晃如飞花飘落在我的面前。伸出修长纤细的手指,用丝般优雅的轻柔拂过我的面庞,它问我,我不离开你的话,你是否就不会离开我?
不知道。我回答它,心不在焉的。然后我从我的眼角望去,看到那抹难得的笑容。天使的微笑。我听到它口中说了些什么,但是听不清。
我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将那纤细柔软的身体,只有天主触摸过的身体拥入怀中的感觉。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将那传说中圣洁的身体玷污的快感。我曾经认为那一定很刺激。让人如入天国。但是我好象错了。
我进门时,看到它站在那里。没有月色的夜晚,它银色的丝发散发着冷冷的光辉。它说,你杀什么人是你自己的自由,但是我无法容忍你被人杀。你不能让我等这么久然后就这么轻易离开。
我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左腰的剧痛一直提醒我,必须马上采取一些行动,但是我还是让我的脸上挤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我对它说,你他妈的少管闲事。
然后我看到它脸上出现了一种很奇妙的表情。然后它走过来。解开我的衣服,将我和它身上的衣物一件件退去。然后我看到它曲线完美的脊背上两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我没有想过,在那个被一个根本该死也确实死了的人砍了一刀的夜晚,我会拥抱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的天使。我为这个行动付出了代价。为此我丢掉了后来的三个单子和巨额医药费,以及我一个多月的行动自由。
你让他砍了你是因为你终究还是不想杀他。在我三天后醒来的早晨天使对还依旧睡眼惺忪的我说。你原本是希望被他杀死的。那个人有那么好么?那个人对你有那么重要么?
我嘲笑了它的猜疑。也嘲笑了它的问题。我大骂它的自以为是和愚蠢。但是,后来我想,这应该只是习惯使然。它说的,是对的。
我的天使从来都不出门,也从来不过问我的任何事情。就好象它只是存在在我的房间中的一个美丽凄然的梦境。而让这个梦境存在并延续的,是我。因为是我折断了它的羽翼。将它扯离了它的天国。它曾经问过我,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回答说是因为我愿意。但是,我为什么愿意呢?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可以确定的是,看到它的时候,我觉得我等的,终于来了。我要的,终于来了。
所以,我不会准许它离开。
“它在找我。”那天,坐在窗前的天使说。
我懒得问它是什么人在找它,或者是什么天使在找它。就算寻找它的,真的是传说中的神明又如何?但是它坐在那里,用那种属于它的语调,轻柔平缓地继续说着,说那个人在找它,就好象它过去在找我一样。说那个人本来就不想它离开,现在它离开了,那个人一定很愤怒。
我将手中的香烟从它的面前伸过去,在它耳旁的墙壁上捻灭。然后将口中最后的烟雾吹到它脸上。看着烟雾仿如薄纱从它的面上褪去之后,我将自己的唇压上它的。然后,我对它说,那些事情都和我无关。
它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什么。虽然我不知道那些流走的光华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可以看到的是,接后它垂下眼帘的沮丧,我可以听到那声确切的,从它口中飘荡而出的叹息。
我突发奇想。我想带它出门。所以,我靠在墙边,懒懒地问它,“你想出去么?我可以带你出去走走。”
它缓慢而幽雅地抬头,弥散到不知何方的视线慢慢在我身上汇聚,“为什么要出去?”它问。
“你不想去逛逛么?在我身边?”
带它出门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身边真的没有适合它穿的衣服。我所有的衣服它穿都太大。但是,有些意外的是,看它抛下我一直称之为白床单的衣服,穿起我宽大的黑色衬衫时,却别有一番味道。我说不明白的味道。不是颓废,不是高雅,不是那种过去曾经梦想过的清古幽兰梦幻般的美丽,只是一种,坠入凡尘的天使所特有的绝美。那种,永远无法回复到天国的绝美。
“你看什么?”它问我。
“看你。很漂亮。你早该堕落,我打赌这里比你的天国更适合你。”
“我也这么觉得。”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呢?”
“因为那之前,我没有找到你。”
我大笑起来。它一直在说,它一直在找我。从亘古遥远的过去就开始。我懒得和它探讨什么前世今生的缘分,也懒得和它论辨天国凡俗的差别。只是觉得,倘若天使都象它这么遇钝,天使早就该绝种了。
“对,天使确实绝种了,在凡间。”它仿佛偷窥了我的心思一样说。
走在街头的时候,我看着它在我身边用一种异于常人的优雅步速缓缓踱步,不时抬头忘向高远的天空。然后露出一种仿佛沉溺于灰兰天幕的表情,若有若无地笑笑。然后继续前行。无视周遭嘈杂的人流和那独属于现代社会的车来车往。它纤细脱尘的唯美吸引了不知多少人的视线,也一样吸引着我的视线。
我们就是那样匀速走过一条条街区。我说,这是我作为自由职业者的一大自由。它这样侧头听着,又抬眼望望天空,然后说它以前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天主没有用什么雷把我劈死。我问它,现在又觉得如何呢?它回答我说,天主,没有时间顾及凡尘。我回答说,这样很好啊,因为这样比较自由。
其实在它出现在我面前之前,我一直觉得那个虚幻的,为人类杜撰出的天主大概和一堆狗屎也没有什么差别。或者也有些差别,那就是狗屎至少还存在在那里,发出臭气。而天主,根本就不曾存在过。而现在,它的出现虽然验证了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曾经存在神明,我却丝毫没有任何庆幸。这种感觉我一度曾经认为叫做落寞,但是,后来我才发现,这是一种压抑的愤怒,无可发泄的愤怒。
然后就在那个时候它停住脚步,望着前方的什么地方。我顺着它的视线捋过去,只是见到了一个人。很宁静地站在那里。那个人有着和它一样的感觉。我问它,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在找你的……天使?它垂下眼帘,默默点头。然后又抬头望向我,说,它不是天使。我问它,那么,那个东西是什么呢?而它,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我告诉它,我还是要照旧出去完成我的工作。它可以和那个跟着我们一语不发回到我家的东西在一起。它抬头k看着我,目光中仿佛期待着什么,我没有理会,只是离开。
作为我这个行业内的熟练工种,我很快完成了工作。然后,我在满月的月光下俯视我造成的死亡。我突然觉得这个视角很有意思。因为,这个视角实在是让我很容易联想到传说中那个所谓神明的视点。俯视。很奇妙,人在这样的视角下分外渺小,特别是当他们站立的时候,视觉的积聚作用将他们的身形一律积聚为最靠近天空的头颅和肩膀的缩影。而当他们躺倒,就象那个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死去的人一样,他们才向那些高高在上的俯视者展露了他们的一切。对了,还有那些睡梦中的人们。
我就那样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俯视下的人类,活着的,和死去的。直到,变幻的警灯带着与血液相同的红色出现在夜的幕帘中。
我被捕了。
觉得很愚蠢。但是也没什么好说的。三天后,当杨将我保释出来的时候,他大骂了我一顿。说我再怎么做出出格的事情也应该有一个限度。说我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应该为他考虑之类的话。
我笑笑,转头望着他,问他要香烟。杨只是露出一种所谓无奈的表情,拿出两支,一只给我,一直给自己。然后他点上自己的烟,又为我对着。然后他说,“KISS THE FIRE。”
杨走的时候,我望着杨的背影突然开始考虑一个问题。如果我告诉他,我的家里有了一只天使会如何?他会说我发烧么?还是又要叫嚣将我送到精神病院?或者他还是只会说一些无所谓有无的话。然后为我点只烟。杨,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后来听说他死在非洲南部的一个地方。被人打成了马蜂窝。然后丢到野外去了。而那时,我真的失去了最后一个曾经愿意为我点烟的人。
那天我回家,走过花店的时候,向花店的女孩要了一只百合,紫色的。女孩说,能得到这只百合的一定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孩。我笑笑,说,是的。因为得到这只百合的是那个我家里的天使。
我在楼口看到它站在那里,然后它对我说,你回来了。我将花递给它,说,是啊,你的朋友走了么?它说,走了,不过还会回来。
它没有问我去什么地方了。我却觉得很有趣,因为我不在的时候,它还是出门了。它说,它站在门口等了我整整两天。我说它白痴。
时间就是这样慢慢流逝。每天清晨我醒来的时候都看到它坐在窗前,望着初生的朝阳。我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醒来的时候会发现它就如同它来的时候突然离去。但是,无所谓,因为它走不走,和我无关。它就是象空气一样存在在那里。它的气息几乎让我觉得会遍布我的整个世界。
“我杀了它,你就永远也不会对我造成任何麻烦了。”
一天, 我坐在酒吧里的时候,我身边的一个男人说。
我有些疑惑,因为,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但是有一点我是可以确定的,就是,那个男人也有着和它相同的气息。
“随便。”我回答说。
“真的随便?”男人问。
“对。它要死要活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要的时候,它曾经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了。”我回答。
男人笑了。然后他和我攀谈起来。他说我一点都没变。说我就是原来那个样子,对一切都无所谓,对一切都不看重,所以才可以放弃一切。他说的对不对我不知道。但是,我到是觉得,我对一切都不看重的原因是因为,和神相比,人类实在是太,过,渺小了。当然,那是如果有神的话。没有神的话,又会如何呢?
----
人生活在世上要学会懂得寻找,什么是最重要的……
匆匆瞥过十八年的路,
突然发觉白昼竟渗出了黑夜,光明不复存在了……
于是提笔,记下寥寥无几的期望,
当年愚蠢的证据,和永不衰退的忧伤……
将欢笑融入泪水,将哀愁融入快乐,
绘画出黑暗的心中唯一的光芒……
喜欢上了写作,也喜欢上了死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