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KGB()
整理人: KGB(2000-04-08 12:31:1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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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胡海涛] 1998年4月底,很长时间没怎么露面的崔健将推出全新专辑<<无能的 力量>>(原定名<<时代的晚上>>),并在石家庄举行一场大型演出.在此前 夕,笔者采访了崔健,并就一些问题与他进行了讨论. 胡:自从推出「红旗下的蛋」后,有一段时间你沉寂了下来,在那些日子 里,你做了些什么呢? 崔: 「红旗下的蛋」完成后,我就开始着手制作新的专辑。买了一些新的 家用专业设备,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开始制作。 胡:比较空闲? 崔:也不空闲。因为是我一个人自己在家里做,完全独立,有时也碰到许多 问题,可以说是半实验或半科研性质的,等于是换了一种方式做音乐。 所以虽然作品少,但也挺累人的。 胡:在你现在的演出中,还演唱「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解决」中的早期 作品吗? 崔:唱。比如说“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解决”,“一块红布”,“花房 姑娘”,“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野”,“一无所有”。 胡:是否你象“投机份子”中所唱的那样“不喜欢过去”? 崔:实际上在演唱这些老歌时多少有些勉强,有一点是在考虑市场,考虑观 众的情绪。真正能让我激动起来的还是新歌。 胡:「红旗下的蛋」的销量不如以前的两张专辑,有人说你逐渐远离了大众, 孤独地飞了,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呢? 崔: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张专辑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做音乐的时候没有太多 地考虑市场,而只是尽最大的努力做出能让自己感动的东西。而实际上 这挺难的,不考虑市场这个标准本身就过于高,而我一开始做音乐的时 候就是这样坚持的,市场的反馈也不是我们所能操纵的,之所以第一张 专辑能有比较大的反响,我觉得是我赶上了那个时代,那时候大家的选 择比较少,而现在分得就比较细了,人们更容易说“我更喜欢某种音乐” 。我为“红旗下的蛋”也做了很大的努力,但没想到结果会这样,我也 感到挺遗憾的。
胡:那么让我们来谈谈你的新专辑吧。你从几年前就开始准备这张唱片了, 请你介绍一下录制的情况好吗? 崔:在制作形式上,这张专辑和第一张差不多,也是经历了很长时间,几年 来一直在搞,有些东西不断地在推翻,修改。我真的觉得这次录音是对现 代化的录音方式的一种尝试与学习,创作,录音,制作都融为一体,很多 专业制作的过程都特别有意思,有许多实验的色彩在里面。前期录音都是 在家里进行的,录鼓,吉它,监听等都是同室进行的。有意思的是这个过 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有时也真头疼,等于给自己定了一个特别高的标准 但正因为这样,我觉得有一种特别大的潜在的能量在促使我继续向前,在 这样的过程中,当你不断地排除某些困难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所得到的快 乐真的能让你特别满足。在依靠自身力量把音乐做出来后,我觉得自己是 自己生活的主宰。 另外,在录音的时候我也考虑到中国很多现代技术都是来自西方的,录音 技术基本都是西方的。中国虽然还没有摆脱农业化国家的节奏,但大城市 已开始进入工业化的状态,信息传播速度加快,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缩短。 我自己并不想落后于时代,或者说被时代忽视,相反我愿意加入发展的行 列,从而使自己不会脱离这个高速发展的轨道。所以我尝试着用电脑创作 ,用一些现代化的机器制作等等。 相比之下,做音乐还比较简单,只要找到自己的兴奋点,把握住这种情绪 ,不断地刺激自己。而真正困难的是找到自己在艺术自由创作里的位置, 怎么样去真正地表达你自己,这一点是特别难找到的。我发现每代人之间 都不一样,这时我就会站在一个角度看问题,看自己,这实际上是非常难 的。同时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我发现有些东西不是自己所能代表的,而 最有价值的其实还是你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虽然我谈论所谓“社会责任 感”,虽然别人赋予我某种位置,但最后我发现这些都不是我在乎的,而 通过一系列的探索,寻找到自己更大的自由空间,更多的自由表达,才是 我真的想要的。 胡:也就是说你更关心那些源自于内心的东西,而非外界强加于你的位置, 比如说时代的代言人之类的。 崔:对。但这个过程走过了,而且必须要走,否则也不会知道。时间长了以后 才会发现,真正的快乐在于不断地看待这个世界的过程当中,同时也不断 地看待自己。就象一部电影里说的:每个人想象的自己其实都不是真正的 自己。发现自己的过程是一个无止境的过程,有时是非常吃力的,很多人 认为这是跟自己较劲,是一种不轻松不潇洒的生活方式 ,甚至说是对自己 的残酷,也会给人以不善良的感觉,但我觉得那种从对自己曾经失去的东西 的补充中所获得的快乐是别人所想象不到的。 胡:也就是说在经历了许多以后,你找到了自己目前最关心的东西? 崔:这只能是阶段性的,我能够意识到将来我还会跟自己较劲,为自己设立另 一个目标。但当我高兴的时候我是真心的,同样,当我较劲的时候我也 是真心的,可是现在有些人总是批评这个批评那个,以此来标榜自己是 多么潇洒,可本身这种态度就不是潇洒,因为它带有敌意,针对性,后来 我发现这种冲突恐怕是一种争名夺利,是一种利益上的选择,而如果是 一种生活态度的选择的话,如果你认为自己是潇洒的,那反而应是与世无 争的。我以前的时候可能会有一些对某种东西的敌对态度,这种态度是 试图代表一些人或我自己内心真正的一种欲望,而人的欲望真的是水涨 船高永无止境,你要象满足身体各个器官一样满足各种欲望,这是众 口难调的,所以最后我发现你最在乎的东西还是你自己。这个过程是很累 的。 胡:新专辑中的音乐更加多元化了,运用了更多midi,更多数字化的东西,这 是与你前三张专辑只用传统乐器现场演奏不同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 变化呢? 崔:录制完成后,我仔细一听,觉得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变化,midi主要都 是加在打击乐上,除此之外,没加太多的midi,所以除了一两首歌,比如 “笼中鸟”外,主要还是按传统方式做的。当初之所以选择在家里录,是 因为我感觉传统的录音方法与在家里录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除了在音质 ,设备的信噪比,监听环境等方面会有些不同。所以录音在家里也能干, 做了一些尝试后,效果也不错。而且我当时特别喜欢BEASTIE BOYS, 他们的音乐特别粗糙,low-fi,当时我就想做出这种感觉,可做着做着又回 到hi-fi上去了。也许是我实际上接受不了那种粗糙,在家里做了一部分混 音后,感觉不满意,后来重新又进专业录音棚完成了混音。但我觉得现代化 的录音方式自己已经基本上完全掌握了。可以说在家里录音最主要的原因 就是尝试着将最现代的方式与传统结合起来。 胡:你觉得在创作和录制这张唱片时,是否受到了你所喜欢的乐队,如G.LOVE ,BEASTIE BOYS,SOUL COUGHING等音乐的影响呢? 崔:个别的有,但还是有区别的。也许是我能力不够,也许是我的要求更广泛 一些,我想要将各种各样的风格都包含在作品里,所以按他们的想法听 我的音乐会觉得太杂,而按我的想法听他们的音乐又会觉得太单一。 胡:你的音乐听起来更国际化了,更洋了,在配器上,作为你原来特色的一些 中国的传统乐器,如唢呐,古筝等不见了,这是否说明你不象原来那样强 调作品的民族性了? 崔:民族乐器还是有,比如箫,大量的民族打击乐,吉它模仿出的琵琶等。 我觉得用什么乐器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国本土音乐的那种气氛,在打击乐 部分上加一些锣,鼓,镲,不过是让这种气氛明确些,而我在气氛的把握 上下的功夫比较大。所以我强调的是自然,不是刻意地去追求什么。 胡:但无论如何,有一点不变的是你仍将力度的体现放在第一位? 崔:对,这是非常个人化的,每次做完有力度的东西,自己都特别满足。 胡:打心眼儿里喜欢? 崔:对,速度和力度吗。也许这不太符合那种情感的东西,带情感的作品 我也有,但这样的作品我在表演几次以后,便会发现这种情感已经发生 变化了,而力度速度化的东西永远变化不了。不过我还是喜欢很多情感 化的音乐,我特别喜欢THE ROLLING STONES,任何时候听都喜欢, 其他的还有THE BEATLES,U2等,不过就是阶段性的喜欢了。他们的 音乐都具有非常个性化的情感. 胡:旋律性在新专辑里做了更大的让步,你没考虑这样也许会限制其传播范围 吗? 崔:没有。旋律性的作品表达了我内心的伤感情绪。从整体来讲,有几首歌 是纯节奏的,词写得比较黑色,比如说“缓冲”,“春节”,“混子”, 但听起来不会是干巴巴地硬,因为用了对比的手法。“缓冲”的音乐里有 特别放松的东西,但演唱的情绪上却是特别庄重的;“春节”中用了一些 大家过节时热闹场景的采样,但歌词也是比较黑色的;“混子”是「红旗 下的蛋」以后写的第一首歌,情绪表达上也是反映的那个时候,所以现在 有时唱起来感觉上有点老,但在音乐处理上,还是融入了我最新的想法。 总体来讲,我还是喜欢节奏化的作品,可能这和我的现场演出也有关系, 演唱的时候,我愿意把所有劲儿都使出来,节奏化的作品能满足这一点, 而旋律化的不能。
胡:我注意到从「红旗下的蛋」开始,你在歌词创作上有了一些变化,从 形式上看,在有的歌词中,你使用了更多的长句,文字运用上也更趋于成 熟老练,过去那种更直白的感觉没有了。从某种程度上说,你的歌曲与大 众直接交流的可能也许因此而被削弱了,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和这种变化 呢? 崔:我个人认为直白的东西比过去多了,尤其是新的专辑,但别人可能觉得 少了,我估计是理解不到位的问题。我自己认为把自己想说的事儿比过去 更直接地说出来了。 胡:另外一点是,你的歌词中过去那种年轻激昂,理想化的东西少了,取而 代之的是某些更沉重点的情绪,在有些地方,这种沉重甚至成了晦涩,灰暗 ,伤感。 崔:你说的伤感可能跟音乐有关系,歌词的伤感也是和音乐有关系,它会受 到音乐的影响。除了“缓冲”,“春节”等外,我觉得新作品的态度基本 上还是乐观的,比如“笼中鸟”最后要求的就是释放,“九十年代”也是 非常乐观的。 胡:你觉得“九十年代”是“不是我不明白”的一种延续吗? 崔:从气氛上讲是比较象。 胡:你认为刚才我所提到的那种变化是否是因为随着阅历的增长,你的情绪 或所思考的问题发生了变化呢? 崔:也许跟年龄或社会经验的增长也有关系。但在把自己所知道的或想表达的 东西释放出来的过程或状态方面,现在与过去是一样的,过去的冲劲儿 更大一些,而现在的包袱大,而甩掉这包袱所要用的力气也就更大一些。 胡:包袱指的是什么呢? 崔:就是自己的经历,伤感的情绪。所以说也许你觉得沉重,但对我来讲, 这还是一个甩掉包袱的过程。 胡:也就是说你认为自己本质上还是坚持乐观的。 崔:对。肯定是这样。因为生活中,我还是比较乐观高兴的,并不象别人认 为的那样苦大仇深。 胡:无论你自己怎么看,但确实有很多人认为你不仅是个音乐家,而且还是 个诗人,你希望人们去探究或阐释你歌词的含义吗?或是象BOB DYLAN 那样认为自己的歌词没有太大的意义? 崔:他这样说过吗? 胡:是的。 崔:那我觉得他说的也正是我想说的。即使有人愿意评论我的歌词,那也是 因为我的音乐。我创作都是先写音乐后写词,词只是一种表达的手段, 我更喜欢创作音乐,写词有时会让我觉得枯燥。 胡:你认为新专辑更个人化吗? 崔:所谓个人化,我认为是相对于集体来说的,个人化的作品应该说我十年 前,也就是做「新长征路上的摇滚」的时候便完成了。这张专辑应该是 个性化,也就是更多地表达自己。 胡:现在录制工作已全部完成了,你能说说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是什么吗? 崔:我比较喜欢“九十年代”,因为录它的时候比较过瘾,音乐上很丰富。 胡:你现在平时听得最多的音乐是什么? 崔:其实我听什么音乐都不是太多。如果能潜下心来听的话,我会听一些舞 曲:TECHNO,RAVE之类 ,还有JAZZ,摇滚方面喜欢听THE ROLL ING STONES。 胡:为什么你喜欢听TECHNO,RAVE呢? 崔:这种音乐更直接,有力度,速度,PUNK也直接,但听过一段时间后,那 种劲儿就过去了,你就想听更直接,更有力度的东西。 胡:那你如何看待电子乐勃兴的国际潮流呢? 崔:我不知道这种潮流,反正我个人特别喜欢。在这点上我可能更愿意保持 那种年轻的感觉吧,我觉得喜不喜欢听有速度有力量的音乐可能是一种 衡量你是否年轻的标准吧。听JAZZ我就特别喜欢BEBOP,BOSSA NO VA,SWING什么的我就不太喜欢 。 胡:古典音乐你还听吗? 崔:不怎么听了,除非有好的音乐会,那我就会去听现场。 胡:我个人认为古典音乐所表达的主题或其表达方式已无法全面展现现代社 会的复杂状态了,你怎么看呢? 崔:那是肯定的。演奏古典音乐需要先接受正规的训练,那也就是先接受了 一种框架。为什么说TECHNO直接呢,就是因为你可以不会乐器,但你 可以用鼠标把音乐做出来,你可以是个外行,但这时你是一个音乐家 , 你可以将你最想表达的东西直接表达出来。我相信一点,TECHNO,舞 曲音乐成功的原因就是它没受到框架的束缚,而且是一种新的音乐观念, 新的音乐人出现了,而不仅是出现了新的音乐,新的听众而已。 胡:为什么你更强调音乐带给人生理上的刺激,而不是它的文化意义呢?你 认为摇滚乐具有文化意义上的革命性吗? 崔:摇滚乐首先应该是音乐,它得让人听着舒服,否则即使有再先进的思想 也不行,谁也不愿听你干巴巴地听你说教,这就象好莱坞的电影一样, 从本质上说,好莱坞有很多欺骗性,但他们懂得气氛的渲染,懂得占领市场. 胡:你曾说过,歌手与制作人这两种角色,你更愿充当后者,为什么呢? 崔:歌手的演唱,表演等对于我来讲只是一小部分,真正发挥我创作空间的 还是制作,但这是指为自己的音乐制作,为别的乐队制作要考虑许多东 西,会很累,所以以后也不会经常作其他乐队的制作,除非有兴趣。 胡: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 崔:这问题太抽象了,许多方面都有关心的问题...... 恐怕我现在比较关心的 是现实中出现的问题,比如说自由表达的问题,艺术家应该表现时代的 情感,但现在这种时代的情感在哪儿呢?我根本不知道,艺术家没有表现出 来,有那么多的故事可以表现,可在我们的舞台上根本看不见。 胡:你认为自己和现在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之间存在代沟吗? 崔:观点上肯定有,但从对自身自由空间,表达自由空间的渴望及状态上不 应该有。 胡:你认为他们最大的优点和问题分别是什么呢? 崔:他们在金融方面特别利害,有那方面的许多知识。所有现代艺术最吸引 我的地方就是它们表达得越来越直接了,但现代的年轻人却失去了这种 能力,反而更愿意间接地去表达自己,这简直快成一种文化了,在娱乐 方面,他们倒是挺直接的。 胡:你认为在这样一个时代里,是坚持理想重要,还是该现实些,放弃某些 东西去适应社会? 崔:我觉得应该个性化,每个人都该坚持自己,坚持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 而且是真心的,别装孙子,当你真的做到这一点了,你就会发现自己可 以和别人交流,别人说的对的情况下,你也可以发生转变,怕就怕那种 就是冲着较劲来的,那就没法交流了。 胡:你的意思是说,持何种生活态度没关系,只要你是真心的。 崔:对。从生活态度上说,谁也没有权力改变别人,每个人都有优缺点,但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清楚地表达你自己,清楚地去交你该交的朋友,如 果你要是有压抑,找不到朋友,那你就写东西。 胡:拿起吉它或拿起笔。 崔:对。在中国也许自由创造的气氛或基本土壤已经有了,但大家还是不会 直接地表达,而总是喜欢拐弯抹角的,这有许多原因。 胡:也许现代中国人在创造力,想象力方面失去了许多东西。 崔:就象“缓冲”的歌词说的: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更加比疯狂强硬。 胡:你觉得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吗? 崔:我觉得自己还是挺现实的。 胡:对中国一些新的乐队有什么看法吗? 崔:他们在音乐制作上还是不错的,比较认真,比如说“红烧肉”,“鲍家 街43号”,包括“清醒”。但在现场上就差一些,更别说与歌迷的交流 了,实际上现场演出中与歌迷的交流是件挺难的事情。 胡:对中国摇滚乐现状的看法呢? 崔:首先要把臭架子放下,从音乐做起。另外,人们还只停留在听听磁带, 看看杂志的阶段上,而现场演出才应该是最重要的。 胡:近期内有何打算吗? 崔:多演出。 胡:远一点的计划呢? 崔:录下张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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