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ada129(妙妙)
整理人: neptunefish(2002-10-26 03:54:2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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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的,他的脸朝转向我,自从幽冥法术施行以来,他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眸。他发出细微的声音,声音是那么绷紧,好像他已不会再说话,语言的器官已关闭了。渐渐的,他以舌头舔唇,动作缓慢之至,我终于听到他说:
“这个魔鬼乐器!”
“是呀!”我应声道,如果你一定要这么相信,那就这么相信吧,只要你肯演奏就行。
他的手指轻轻拔弦,手指轻轻扣谭木头的琴盒。手发抖着,他在弦上调音,慢慢扭旋弦轴,好像平生第一次,全神贯注于在拉琴之前每一个细微的手上动作。
大道远处,不知哪里传来孩子的嬉闹笑声,车子的木头轮子在石子路上嘎嘎滑响,这些间断破碎的声音,乖戾而刺耳,更使得室内的气氛紧绷起来。
他举起琴放在耳边一会儿,然后,身子动也不动,时光顿然停止了。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慢慢站起身来,我松了一口气,走出乐队席座,进入观众席挺直站立,视线紧盯他映照在舞台灯前的侧影。
一如往常的,他把脸转向观众--只不过此刻是空荡的剧场,就像每回的幕间戏一样,是该他独奏的美妙时刻了。他轻轻把琴靠在下颌,弹指之间,仿佛电光石火一般,他已举起琴弓,琴弓飞速触弦而下。
第一个饱满的和弦之声穿透寂静,如弦加强延伸,声音恍如从琴盒底部擦刮出来;旋律扬高,宏亮、深沉却又尖锐,好像琴乃炼金术士炼制出来,是一个脆弱的金属盒;猛然间,一股激昂愤怒的音乐湍流,溢满了大厅。
湍流卷过我的身躯,流窜在我的每块骨头之间。
我看不见他的手指在移动,看不见琴弓在挥动,只看到他身躯的摆荡摇晃;有如音乐正在扭拧他,折磨他,使他不自禁地腰背忽倾忽仰,似痛不可忍。
琴声展翅如飞,越攀越陡,越窜越高,流出来的每个音符,每个旋律却完美华丽;而技巧自然一如行云流水,大师风范远逾凡人所能梦见。小提琴已不止在唱歌,它还在说话;小提琴正以极为坚持的姿态,滔滔不绝的在诉说一个故事。
这是一出哀悼之歌,悲怆中缠绕着未来可见的惊恐骇然,它带着催眠舞曲的韵律,使得尼克的摇摆更显狂野。他的头发映射着脚灯,纠结成闪亮的一团,血汗涔涔而流,血的气味已隐约可闻。
我承受的内心创痛更是加倍,悄悄离开他远一些,身子跌坐在椅子上,却恨不得就此畏缩逃避;就好像当初那些魂不附体的观众,也恨不得离我逃去。
我明白,完全感同身受的明白,这具小提琴正在娓娓诉说着,叙述发生在尼克身上的一切经过;那是黑天暗地的爆炸,黑天暗地的烧熔,美丽也者,只不过是不停闷烧的煤块所发出的火光罢了;而火光也只不过是照明,为了照出黑天暗地究竟有多么恐怖于可怕罢了。
卡布瑞全身绷紧,似在抗拒音乐的袭击,她脸上表情窒息,双手抱头,星眸闭紧,如雄狮般的发鬃,松落散垂。
在洪水泛滥的乐声中,另外有声息传来;是他们,他们进入剧场,穿过两翼,对着我们走过来。
乐音的翅膀已飞抵不可能抵达的巅峰,乐句稍稍一顿,却又迅即昂扬而升;弦线于琴弓似乎就在最高的极限,徘徊逡巡流连;琴声竟似无极限的冉冉上升、上升。
几个幸存的可怜虫,从舞台的帷幕出现,最先是气派庄严的伊兰妮,跟着的是男孩劳伦特,最后是菲力和尤金,他们已改装成街头艺人,杂技艺人,穿的衣服也如假包换;男的是白色紧身连衣裤,罩披杂色的无袖上衣,女的是灯笼裤上套着皱褶衣衫,脚上还穿着舞鞋。白皙无瑕疵的脸颊,胭脂闪闪亮红,粗黑的眼圈,更强调出吸血鬼晶亮的眼珠。
他们滑向尼克那里,好像被磁铁吸过去一般;当身影进入舞台烛火的光圈,他们的发丝闪闪发光,动作轻灵似猫,脸上尽显心荡魂销之色,美丽的姿容如繁花盛开!尼克身子痛苦扭动,脸庞渐渐转向他们;此时乐音一转而为狂乱的哀求,有如蹒跚摇晃地攀爬、呼号在旋律的崎岖小径。
伊兰妮双眼圆睁,即似惊骇又似眩惑;她以夸张的姿势,慢慢举伸手臂过头部,身躯拉长,脖子拉长,显得十分优雅;另一个女鬼一脚支撑独立,另一脚曲膝微举,脚尖向下,做出欲舞的姿态;高个儿更猛然被尼克的音乐所牵引,他的头歪向一边,手臂于腿开始转动;好像他是一具巨大的木偶,被檐上的四条绳线所操控,正在依令举手投足哩!
三个都目不转睛,他们全看过大道上的木头戏;菲力如此一来,引得大家全加入机械动作的行列,他们的动作有如猛然间的发作,脸如木头刻削出来,彻彻底底的木然呆滞。
宛如一阵愉快喜悦的凉风习习吹来,在乐曲的炙热烧烤之下,我突然可以呼吸了;开怀的舒了一口气,我注视他们急速转向,五体投地后又四脚朝天;紧接着,又被见不到的绳线所拉牵,他们的身躯在台上滴溜溜旋转起来。
舞台的气氛顿变,他们原是闻乐起舞,此刻则换成他睹舞奏乐了。
他跨大步子走向舞台,身子一掠,跃过烟雾腾腾的脚灯,落身站在他们的中间;烛光在乐器上摇曳生姿,在他灿烂的脸容上摇曳生姿。
无休无止的旋律,陡然加进嬉闹揶揄的意味,切分音的摆荡,尤其使琴声即充满苦涩怨尤,又同时洋溢甜蜜喜悦。
动作僵直急转的木偶,围着他的身体绕转,忽焉上下伸手,手指外翻,头部摇荡;他们急剧蹦跳,快速扭动;当尼克的旋律融入悲惨哀伤里时,他们刚硬劲直的四肢似裂开了,舞姿旋即变得浮动不安,肠断心碎,缓慢呆滞……
站在中间的尼克乃是主导,他们的舞步即跟随音乐旋律,也跟随尼克的思绪情感;猝然间,尼克边奏边舞,乐曲节拍加快了;他也化身成为乡下提琴手,正在复活节前四十天举行的大营火上表演;而他们四个则双双对对,如农家情侣般跳起舞来;女的掀裙,男的弓腿,男的举起女的腰身,舞姿完全表现了情侣的情爱缠绵。
身子冷凝着,我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景象;超自然的舞者,妖怪般的小提琴家;他们的肢体移动着非人的缓慢步调,却又十分眩惑的优雅曼妙;而音乐,而音乐有如烈火一般,吞噬了我们,吞噬了所有。
骤然之间,是痛苦又惊惶的尖叫,那是灵魂不顾一切的奋力反抗;再一次的,他栩栩如生的具象化了,脸容如受酷刑般扭曲着,就像拱顶上那个哭哭啼啼的悲剧假面。我知道如果再不转身移开视线,自己也将会悲泣起来了。
我不想再听再看下去。尼克的身子前后来回摇摆,好像小提琴乃野兽,他已无法制伏,他的弓也非拉弦,而是用轻快地刺戳着弦。
几个舞者时而在他之前,时而在他之后,当他举起双手,提琴高高顶在头上时,他们突然拥抱住他,抓住他了。
尼克抛出刺耳的大笑,胸口抖动,四肢抖动,然而他低头,双目凝注于我。用最高的音量叫道:“我给你一个吸血鬼剧场,吸血鬼剧场,大道上最壮观的景象!”
错愕惊讶的,他们瞪着尼克看;然而再一次,他们心意沟通,合而为一;他们拍手吆喝,他们上下飞跃,他们喜极大叫;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亲吻他;他们在他身边绕舞,尼克的身子也跟着一起转圈。笑声从他们身上四散,尼克回抱他们回吻他们,而他们则伸出粉红色舌头,舔着他脸上的血汗。
“吸血鬼剧场!”他们离开尼克,对着犹不存在的观众高喊,对着世界高喊;对着舞台灯鞠躬;他们欢呼着跃上檐梁,又猛力跳下来,地板轰隆回响。
音乐的最后闪亮消失不见,留下来的是不协调的尖叫、跺脚于一串串大笑。
我心不在焉地转过身,走到阶梯;心不在焉地走上舞台,穿过笑闹的他们。我心不在焉的,恍恍惚惚的走着,走着。
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已置身在属我的小小化妆室,坐在低窄的桌上,背靠着墙角,膝盖弯曲,头顶着镜子上冷冷的玻璃。然后我发现,卡布瑞也躲在里面。
我的呼吸沉重,喘息之声惹得我心浮气躁;眼睛直勾勾地呆望,看到表演用的假发,纸板做的盾牌;更看到内心波涛汹涌,闪电雷轰的激荡。我全身窒息,头脑一片混乱。
尼克在门口出现。他用力将卡布瑞推到另一边,用力之大不但吓了她,也吓了我一跳。他以手指着我,满不在乎的说:
“怎么样,你不喜欢吗?我的守护爵爷?”他问道,身子大刺刺走近,他的话语似是一道潺潺不断的水流,在耳边嗡嗡作响。“难道你不欣赏吗?这么卓越完美的演出?难道你不肯用那堆伟大的王国财富,捐赠吸血鬼剧场吗?怎么样?新的邪恶,玫瑰花心的坏疽?豆蔻年华的早夭?”
从音哑一变而为躁狂,他喋喋不休,话虽说完,无意识的声音仍然如喷泉从唇上涌出;他的脸容攒紧刚硬,小小的血迹黏附肌肤,黏上脖子的白麻衣领,使他更呈现妖异之色。
在他身后,传来其他几个近乎无知的笑声,只有伊兰妮,站在他肩后注视着,非常用心地聆听,想了解尼克于我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靠得更近,一半儿龇牙、一半儿冷笑,以手指戳进我的胸口说道:
“怎么样,开口说话呀!难道你没有看到天才表演吗?灿烂辉煌的模仿愚弄!”他以拳槌打自己的前胸:“群众会蜂拥而来观赏我们的表演,丢满金币在我们的箱柜;做梦也猜不到他们是在窝藏包庇。在巴黎佬的眼里,这是多么引人入胜的一角呀!哪里想得到,在灯火照明的舞台前,我们表演,他们股掌,在黑暗的小巷里,我们是刀俎,他们是鱼肉……”
他身后的劳伦斯哈哈大笑;另外那个女的轻轻吟唱,声音有如铃鼓叮叮当当;穿过吱嘎作响的布景,冲进来的是菲力和他的笑声,笑声像是蝴蝶缎结解开的声音一般。不过,我看不见伊兰妮的动静。
“你这个高贵堂皇的邪魔--”他说道,声音充满威胁恐吓,白皙的手有如海怪的魔爪,顷刻之间就可以把我撕裂成碎片。“就在最文明的中间,却偷偷侍奉幽冥神只,虔诚恭顺前所未有;你为私心拯救这个剧场,但正因为你的英勇赞助,这个庄严神妙的祭品于焉诞生了。”
“这太微不足道了--”我说道:“表演的确精巧出色,如此而已,但值得自负夸口吗?”
我的声音不大,然而却让他沉默,也让另外几个噤声了。我内心的波涛起伏慢慢平静,形成另一股激荡,不是痛苦较少,而是痛苦比较容易承受罢了。
除了大道外头传来的声响外,小化妆室一片冷寂。然后,他的愠怒爆发开来,双眼直直瞪我,瞳仁怒舞着。
“你撒谎,你卑鄙无耻,慌话连篇!”他口不择言。
“这根本没什么了不起--”我冷冷答道:“更谈不上什么庄严神妙。愚弄无能为力的凡人,戏谑他们,然后在表演完毕,摇身一变去杀戮他们,一个接一个,残酷的、无情的,只不过为了自己的苟延残喘;这叫了不起吗?杀人的恶棍有何了不起?永远演奏你的小提琴去吧,加上跳舞也无妨;观众既然花钱,至少得让他们值回票价。反正死不了,反正时间多着,找点事情做做也是对的。刚才的表演的确精彩绝伦,野性乐园里的一簇小树丛;伟大?门都没有。”
“恶毒的谎言!”他咬舌切齿。“你是上帝的傻瓜信徒。你一向是十足的傻瓜!拥有幽冥玄秘,法力无边,却认为这一切了无意义!那么这几个月来你做了什么?这几个月来,你掌管梅格能的城堡王国,只是努力想活得像一个好人!哼,一个好人!”
他靠近得足以低头就吻我,他的含血吐沫喷到我的脸上。
“你只懂赞助艺术表演--”他轻蔑冷笑:“送礼物给你的家人,送礼物给我们!”他身子退后,一派瞧不起的样子。
“反正,我们将接收这个剧场,你涂金擦银,悬红挂绿的剧场--”他说:“往后将魔鬼全心全意祭拜,远超过往日那一群无赖小丑的服侍;它的剧目也将远远超过往日的引人入胜。”他回头瞅瞅伊兰妮,又瞅瞅另外几个。“我们将化神圣为嘲弄,我们将更加鄙野俚俗,骇人听闻,狂肆逗趣。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藉着他们的鲜血,他们的金钱来兴旺自己,来壮大自己。”
“对呀!”在他后面的男孩说着:“我们将变成顽强无敌--”他兴奋地凝视尼克,脸上带着狂热份子那种陶醉于膜拜的神情。“在凡人世界中,我们将有名,将占有一席之地!”
“我们的力量远远强过他们--”叫尤金那个女的说:“我们还能占优势的观察他们、研究他们,以我们挑选的完美方式于步骤,来摧毁所有一切。”
“我要这个剧场--”尼古拉斯挑明着说:“我要从你手上拥有它,我要你的契约和金钱,好让我重新开幕,我的助手已等在这里,随时听从我的吩咐。”
“只要你喜欢,你可以拥有它。”我回答道:“只要你能消除怨恨,你罔顾法理的责任不须我承担,这个剧场就是你的。”
我站起来,离开化妆台走向他,我猜他想阻拦我的过路;然而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当我看到他不肯动时,怒火猛然上升,而怒火恍若看不见的拳头伸向他;我看到他身子避开,好像拳头已重击了他。他无气可发,只有用力的槌墙。
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可以自由脱身,卡布瑞也一定乐于随我离去。但是我并没有走开,相反的,我停止脚步,回头望他,他仍然靠在墙壁好像无法行动,他的眼睛盯着我,眼神流露的仇恨浓度极高,似乎并没有因记忆中的爱,而掺水变稀;甚至那种仇恨,更有如长久以来即已存在着的。
我想真正了解,想真正了解原委曲折;我再次静默地走向他!这一回是我威胁恐吓了,我的手一如利爪;我感到他的恐惧,除了伊兰妮以外,其他的几个也充满恐惧。
在靠近他之前,我停下脚步,他直直地凝视我,好像已确切明白,我究竟要问他什么。
“所有都是误会,我亲爱的--”他说道,舌头流露出酸涩,血汗也往外渗出,他的眼睛似润湿蒙雾般的闪闪发光。“你不明白吗?那都是为了要伤害别人,拉小提琴呀,对他们生气呀,好令我安全如置身岛屿,在那里谁也统治不了我,他们只能眼睁睁看我堕落毁灭,却束手无策,而去也干涉不了--”
我没有回话,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当我们决定到巴黎时,我以为我们一定会饿死在巴黎,我们一定会沉沦、沉沦、
沉沦;这恐怕是我的期待,而未必是他们的期待;我,这个最得宠的儿子,原应该大光门楣才对,而我偏想堕落。我认为我们一定会沉沦,我们是应该沉沦、万劫不复才对呀……”
“哦,尼克……”我喃喃自语。
“而你却坚持不肯沉沦,黎斯特--”他凄苦的说,双眉扬高:“饥饿也罢,寒冷也罢,你总也不肯屈服,总也不肯认输;你是一个十足胜利者!”他声音中的愤怒又加深了:“你不但没死在泉水沟里,反倒天翻地覆,绝处逢生!所有最该诅咒的局面,你也能找到繁茂;你的热心于热情又源源不断,你是光亮的,永远是光亮的;相对的,倘若你拥有多少光亮,我就拥有多少黑暗;每一次的繁茂都更刺痛我,更让我陷入黑暗和绝望。然后,奇迹发生了,当你赢得奇迹,最最反讽的是,你竟然要保护我,好让我幸免于难。你做了什么事?你只会使用你的撒旦力量,来扮演好人的角色!”
我转过身子,看见他们在阴影中四散;远远的,卡布瑞站在那里,当她举手召我离开时,我看到她手上的亮光。
尼克伸出手碰碰我的肩膀,我可以感觉到憎恨从他的解除中传过来;含着憎恨的接触,多么令人恶心!
“就像毫不顾虑的太阳光一样,你对老集会蝙蝠下达开拔令!”他低语着:“所为何来呢?杀人狂魔偏要阳光普照,不枉费心机吗?”
我转身狠狠给他一巴掌,把他打进化妆室里;他的右手打破了镜子,他的头撞向远远的墙角,发出噼啪之声。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碎裂在老衣服堆里,躺着不动;慢慢的,他的眼神又再次显出决心,他的脸色柔和了些,还绽开了微笑。他缓缓的令自己站直站正,有如一个不失尊严的凡人,他举手拍拍外套,抓抓零乱的头发。
他的姿势让我想起自己,在圣婴公墓之下,当我的捕捉者把我丢到地上时,我也曾经如此这般过。
他走过来,姿态依然尊严庄重,脸上笑容只难看则是我从所未见。
“我看不起你--”他说:“不过我们之间已有了了断。我已拥有从你处得来的力量,这个力量乃你不擅使用者,而我却能发扬光大;我终于来到一个王国,在那里我得意选择胜利。在幽冥之中,我们是平等的。不过你得给我这个剧场,一则是你亏欠我,再则你反正是施舍者,不是吗?你一向是送金币给饥饿小孩的施者嘛!从今以后,我再不必仰承你的光亮啦!”
他移向一边,对另外的几个伸出手:
“来吧!我的美人儿,来吧!我们有剧本要编写,有工作要展开;你们有许多的事,要从我这儿学习;我对凡人可了如指掌呢。有关未来的表演,我们还真得认真创作,好好策划。我们将组成一个集会,得意迎战任何的集会,我们的所作所为将是空前的。”
另外几个注视我,忐忑不安,犹豫不决。在寂静而紧张的这一刻,我听到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视野随之扩大了。我看到厢侧的观众又环绕我们,看到高的檐梁,墙上的布景一幕幕横切过黑暗;此外,舞台前的小火焰长串点起,我也看到房屋蒙上阴影的薄纱。在那瞬间,我回忆了过去在此地曾发生的一切;也看到未来的梦魇一个接一个孵化,终于故事到了结尾!
“吸血鬼剧场!”我轻语:“这个地方,幽冥法术将大展鸿图!”没有谁回一句话,只有尼古拉斯微笑着。
转身离开剧场,我举手作势,催促他们跟着他。我在内心说着:别了,永别了!
我们还未远离大道上的明亮灯火,我突然停住不前;四周没有任何声音,然而无数惊恐景象一一呈现面前;阿曼德将现身来摧毁尼克;他新找到的兄弟姐妹,厌倦于他的疯狂,一一离他而去;终于有一个清晨,他在街道上跟跄跌撞,找不到任何可躲开阳光的藏身之处。我仰头看天,即不能出声,也没办法呼吸。
卡布瑞伸手揽住我,我紧紧抓住她,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她的肌肤,她的脸容,她的樱唇,全像是清凉的天鹅绒。她以妖怪纯净的爱,包围着我环绕着我,那种爱于人类的心,人类的血肉之爱,毫不相干!
我抱起她让她双脚离地,在黑暗中,我们好像是爱侣,一对由同一块石头雕刻出来的爱侣,至死不渝不离。
“他自己作了选择,我的孩子!”她说:“事情至此已无可挽回。如今,你总算从他身上解脱了。”
“母亲,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低语:“他根本不明白,他仍然不明白……”
“由他去吧!黎斯特!”她说:“他们几个会照顾他的。”
“我们现在得去找那个妖魔阿曼德了,不是吗?”我疲倦的说:“我必须让他不去干涉他们!”
翌日晚上,我进入巴黎,知道尼克已经和罗杰律师接头过了。
他早了一个钟头前来,门捶敲得一如疯汉,在阴影下大嚷大叫。他表示我已允许,将剧场的契约和金钱给他,他对罗杰和家人大肆恐吓。此外,又吩咐罗杰写信,给在伦敦的瑞诺和剧团团员,通知他们立刻回家来,新的剧场正等待他们的来共襄盛举。当罗杰口出拒绝,他一路追问瑞诺他们在伦敦的地址,罗杰不予理会,他就开始在桌柜胡乱翻寻起来。
我听到罗杰发着牢骚,怒火暗暗滋生。看来他还真有意把剧团的人,全变为吸血鬼哩……这个家伙,这个魔鬼雏儿,这个肆无忌惮、猖狂乱来的妖怪,他真敢吗?
我们之间的过节还不能勾销呢!
我告诉罗杰立刻派人去伦敦传话,表示尼古拉斯已失去理性,团员绝不可以任意回来。
罗杰处的事办妥,我随即赶到杜登波大道去。在剧场里,找到正在排演的他,兴奋狂热一如昨天。他又回到最早的花稍打扮,当年父亲宠儿时代的老首饰,也全一一戴上;然而他的领带歪斜,袜子弯曲滑落;他的头发零乱邋遢,好像巴斯底监牢里的囚犯,三十年来从未照过镜子一般。
就在伊兰妮和诸鬼面前,我告诉他说,除非尼克亲口答应这些条件;巴黎的男女演员,绝不准杀戮,或诱拐来参加他的新团;瑞诺和他的团员,未来几年之内,绝不准传回吸血鬼剧场;否则他分文也拿不到。至于罗杰,是他在掌管剧场的金钱大权,更不许遭到任何伤害。
他依然冷嘲热讽,无所不至一如昨晚,伊兰妮却制住了他;得悉他的冲动妄想,她简直大惊失色;是她郑重承诺,她和其他几个绝不会胡搞乱为,是她运用老式杂凑但语粗话,恐吓他威胁他,使他错愕慌乱,终而撒手乖乖不敢出声。
最后,我将吸血鬼剧场的经营大权,全盘交在伊兰妮手中。此外,所有的收入虽经由罗杰之手,她却可以自由支配使用。
那晚离开之前,我问伊兰妮对阿曼德的所知。卡布瑞也在场,在靠近舞台后门的小巷子,我们三个一起谈话。
“他在虎视眈眈--”伊兰妮回答:“有时他会现身而出--”她的脸惶惑不安,悲伤不已:“只有老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她恐惧的加了一句:“一旦他发现此地的真相,谁知道他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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